三十五岁那年,霁宇结婚,娶一温婉和顺的女人,她不算美艳,但眉宇间的干净清新,有几分匀悉的影子,她叫作宋亭。
七十岁的霁宇有一个妻子、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和一只叫作大乖的狗。
妻子很好,她常说自己是小老婆,而大老婆住在佛厅中央,他们这一家很怪,他们信上帝,却供奉起往生的蒋匀悉。
霁宇的儿子比他更强,接手两家公司半点不含糊,他创新的带人方式,他对市场的新思维,让结合后的亿达和鼎钧站上世界舞台,成为全球十大企业之一。
霁宇的女儿也不简单,末满三十岁已成世界级音乐家,一把长笛让她吹得出神入化,从年初到年底,她在澳洲、美洲和欧洲各地演出,很少待在家里。
霁宇退休了,在去年,他的心脏不好,关节也出现老化现象。以前,宋亭是当护士的,他退休之后,她顺理成章成了他的特别护士,照顾他的身体和饮食,照理说,这样的人生很美满,但他总觉遗憾。
“要不要喝点果汁?”宋事端果汁和点心进佛厅,对著摇椅上的霁宇说。
把手中相簿合上,那是他和匀悉的合照,在她生病时拍的,照片里的匀悉,化了妆,美丽动人。
“我不喝,放著吧!”
他伸手模了模趴在脚边的大乖,它很老了,几乎和霁宇一样老,那是他养的第三条德国牧羊犬,每一只都叫作大乖,每一只代表的都是永恒。以前宋亭不懂,为什么霁宇对狗的名字那么坚持,后来才自小泵珩瑛口中得知,“大乖”是他和匀悉的约定。
“又在看匀悉姊的照片?”
宋亭坐下,接手照片,逐一翻阅,照片里的匀悉柔媚甜美,照片里的霁宇,每一张、每个表情,都写满心疼。之后,霁宇再没拍过照片,他帮儿女拍照、帮妻子拍照,就是不让自己入镜,他说他已是另一个世界的男人。
宋亭叹气,从认识到现在,霁宇从未真正快乐过。
婚前,她已听说两人的爱情故事,但对霁宇一见钟情的宋亭始终认定,男人对爱情无法坚贞,于是嫁入姜家,不犹豫。婚后,她用尽温柔试图取代蒋匀悉,然五年经过,儿女陆续出生,她宣告失败,承认匀悉在他心中生了根,拔除不去。
那五年间,她嫉妒过、愤怒过,好几次想冲进佛厅里,把属于匀悉的每件东西烧毁,让他再无法睹物思人,然每次阻下她愤怒的都是匀悉恬静温婉的笑靥,她是个无法让人生气的女生呐!
霁宇是很糟糕的丈夫吗?并不,他负责认真,他在孩子成长的每个环节不缺席,他让妻子过著富足而惬意的日子,他比任何男人都尽心力,这样的人,你怎能拿他对爱情的忠贞批判他?
日子一天天过去,宋亭很清楚,与其说他们是夫妻,倒不如说他们是朋友、是好搭档,他们共同创造出和乐家庭,但他爱的女人,始终是在天堂国度的蒋匀悉。
“如果匀悉姊有知,知道你这么爱她,一定很感动。”宋亭说。她老早放弃吃醋,老早接受匀悉是丈夫生命里的重要元素。
“我原本不爱她的……不,这说法不恰当,应该说,我原本不承认自己爱她,谁晓得,爱情让人无能为力,到最后,我爱她,爱得无法自拔。秋姨安慰我父亲,她说时间会冲淡一切,总有一天,我将回到正轨,匀悉只存于记忆。”
什么叫作正轨?爱匀悉才是人生正轨啊,他和父亲有著相同的遗传基因,对于爱情,父子都固执得可以。父亲为母亲盖玫瑰花房,而他为匀悉舍下一世快乐。
“秋姨错了,你爱她,一天比一天更浓,仿佛她时刻在你眼前,你们的爱情一直是现在进行式。”
看一眼宋亭,他莞尔,拍拍她的手背说:“这辈子,我是负定你了,下辈子找男人,一定要眼睛放亮看清楚,别挑上我这种男子。”
宋亭笑笑,“你很好,真有错,错在上帝,它不该带走匀悉,不该以为塞给你其他女人都可以。”
“对不起,对你,我真的抱歉。”抱歉他为了同匀悉的约定,牺牲一个好女人,抱歉他无法爱她,像她爱他那么深,也抱歉他心胸狭窄,容不下两个女人。
“老夫老妻了,说抱歉很奇怪。”相处三十几个春秋,她怎不懂他?抱歉多余,就是他再努力,也无法勉强自己,因为爱宋亭不在他的能力范围。
“上个星期我让律师拟了遗嘱,我留给你房子和一亿,如果有机会,找个爱你的男人吧,别虚度此生。”
“姜先生,看清楚,我已经五十五岁了,谈恋爱未免太晚。”
“不,谈恋爱永远不嫌晚……”这天他们谈了许多事,谈儿子女儿,谈他们的婚姻与匀悉,也谈她曾经有过的妒意,最后他们下了一个共同定论——人生事事注定,强求不行。
三个月后,霁宇心脏病发,奇怪的是,大乖也在同一个晚上辞世,像约定好似的。出殡那天,没有奏哀乐,只有女儿小痹为来宾反反覆覆演奏著“我相信”,陪父亲走完人生最后一程。
全家人没有太多的哀戚,他们相信,在另一度空间,霁宇和匀悉正为重逢欣喜。
全书完
编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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