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贴着阿朔,他的手圈在我腰际,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温情,他的怀里有着我最熟悉的角落。
放眼处,净是女敕绿色草地,未融残雪点缀,点点白、点点翠,大好江山,万里无云。
阿朔扬鞭催马,任长风猎猎,掠起衣袂翻卷,彷佛御风飞翔。
棒着衣服,我轻轻抚模贴胸戴着的玉佩。那是阿朔给的,羊脂白玉上刻着一个抱住大冬瓜的小婴儿,雕工非常细致。我曾用它在信封上烙蜡印,曾经夜里握着它,想念远方男人。
而今,这个男人近在眼前,我却不知道该拿他、拿自己怎么办。
回南国是办不到了,计划被变化严重破坏,我的下一步操纵在阿朔手里。
还能再逃一次、再躲一回?
阿朔是何等精明能干的人物,岂能让我得逞?何况,离开他有多困难,我又不是没经验,那是刨心挖肝的疼痛啊!我尝过、挨过,若要再重新经历一遍……我不确定自己还有没有足够勇气。
可就这样放弃,乖乖回到他身边,无视于他的妻妾,无视他的大志业,无视于自己根本就不是一个合适他的女人?
我能勉强自己当只缩头乌龟?只要有壳能够躲进去,只要能够假装视而不见,我就会忘记自己信誓旦旦的语言?
不知道,我只知道在他那句“你不在,我好不起来”传入耳中时,心……决定任凭沦陷。
是啊,理智通知过了。
明知这一栽下去,便是粉身碎骨,便是死无完尸,我却连思考都无能为力,只能一个劲儿往万丈深渊跳去。
可,义无反顾呵,当他的泪水滑过我的颈子,我就知道,再痛再苦,我都舍不下这个男人。
丢掉原则、不顾一切,自私自利地爱着阿朔,能爱一天是一天,不忖度未来、不计算明天,什么都不要想、不考虑,就是爱他而已。
我当然知道,这个想法太天真也太一厢情愿,就算我肯抛弃所有,也回不去了。一个抗旨的和亲公主有什么下场,我怎可能猜不到?
所以,深深叹气,我往后靠上阿朔的胸口,软了身子、妥协了心。
如果我们之间只有为数不多的明天,我为什么还要花时间和他玩你追我躲的游戏?
奔到山坡上,他放松缰绳,任马儿自在前行。
“阿朔,不要气我,我不想同你作对,我只是希望有更多的人帮你,多一个手足朋友,少一个敌人。”
我握住扣在腰间的大手,我要他未来的帝王路,走得无风无雨。
“是吗?不是因为裕王爷醉心于你的聪慧,有意纳你为侧妃?”他从鼻孔哼了一声,甩开我的手。
“你从哪里听到的?”我轻笑出声。
“整个军营里,谁不晓得裕王爷对解除围城之困的吴姑娘有意?”
他也不预告一声,突地勒紧缰绳,翻身、下马,把我孤伶伶地留在马背上。
我是体能白痴,那么久了,别说策马长奔,就是坐在高一点的马背上,都没办法独自下马。
两手用力抓住鬃毛,我把左脚微抬了两次,未跨过马背,心脏先来一阵不规则跳动。没办法,我让六褔村的自由落体吓昏过,这种高度会让我腿软。
常瑄拉了缰绳,把黑大个儿驱到前方听不到我们说话却能保护我们的不远处。
经过我身侧时,他向我投过一个同情眼光,他知道马是我的罩门。我回给他苦笑。
下不了马,我决定坐在马背上,隔着远远的距离和阿朔对话,即使我很怀念他温暖的怀抱。
“如果你连这种事都能探听得到,我不信你不知道我回答王妃,我已经许人了。”我知道自己的笑容一定骄傲得很欠扁。
“你许了谁?”他回头,直直迫视于我。
“你说呢?”我似笑非笑问。第一次知道,我也能控制他的情绪,像他操控我那般。
“南国国君宇文谨?”他的口气让人飞进北极圈,冻得很。
“错错错,嫁给他的是凊沂公主章幼沂,不是我,我叫吴嘉仪。”我摇头,把头摇得像波浪鼓。
“那你又许配给了谁?”
“那个人啊很了不起,他不是尔等凡人,他心怀大志,是个英雄人物。”
他哼一声,满脸不屑,恨恨甩袖,转身背对我。
不能再激他了吧?玩火自焚这句话,老祖宗教过。
“那个人对我很好,他会给我磨豆浆、炸油条,明知道我的画很糟,却还是把我的画贴身收藏,他不会大张旗鼓告诉全世界他很爱我,却会在暗处用自己的方式保护我。”
他顿住身形,慢慢回身,泠冷的冰脸扑上两道温柔,暖暖的眼光里塞了满满、满满的纵容。
“他很聪明,我对他说了千百年后的世界,他不但不骂我胡扯,还听得津津有味;他不爱笑,老是板着脸孔、戴上面具。可是我在的时候,偶尔,他会让我看见他的真心;偶尔,他会笑得让我觉得,这个帅帅的男人很温暖。他懂我,比任何男人都懂得多。”
他脸上的线条柔和了,走到马匹边,仰头看我。
我在笑,笑得满脸蜜浆,有一点点得意、一点点骗傲,有这样的男人可以爱却还要推开,我实在奢侈得很欠电。
“我从没告诉过他,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我就见过他。在梦里,一次、两次,无数次的熟悉让我确定,我到古代走这趟是注定,注定要遇见他、爱上他。”
四目相对,他笑,我也笑。
“还有吗?”
“我打算对那个男人歌功颂德一番,你想听?”
“想,但在歌功颂德之前,我想请教,你什么时候把自己许配给他了?”
“我是他的第一任妻子,在他娶正妃、侧妃之前,我就把聘礼往他怀里送,顺便把他的心带回自己手中,那个聘礼啊……非常非常贵重,万两黄金都买不到。”
“我没收到。”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
“记不记得那张回程车票?它代表的不只是车票,还有我对亲人的思念,我的爹娘、姊妹兄弟和老女乃女乃……在送出那张车票那刻,我便一并割舍。”
泪光滢然,我明白,自己是死心了。在这个时代待得越久,越是眷恋,回家之路对我而言已然遥远。已经好久好久,我的梦里不再有温暖的家乡,芒果的香气在记忆间缥缈,我越来越相信,唯有死亡才能将我自这个时代抽离。
他轻轻握上我的手,暖暖的温柔烘暖了我的心。
“没有亲人了,没有汽车火车、电视计算机,没有捷运和偶像明星,甚至连‘好自在’都缺货。”
曾经,我对这样的日子感到心慌恐惧,现在我已经释怀适应,我是杂草,不论移植到哪里都会长得郁郁青青。
“我什么都没有了。”我鼓起双颊对他说。
“你有我。”
阿朔双手一举,就轻松助我下马,光这身功夫,不管在古代或现代,他都会是英雄。
我冲着他笑,却明明白白,他不是我所能拥有。幸好我的物欲不高,即使连他都没有,还是可以活得很好。
“你有我,我会让你过得好自在。”他模仿我说话。
阿朔一把拥我入怀,我把头埋进他胸口大笑,因为他说了“好自在”……可是没错啊,“好自在”给了女人安全感,而在他怀间,我总是感觉安全。
“笑什么?”他勾起我的下巴,很清楚自己被嘲笑。
“没有。”我别开脸,嘴角仍旧忍不住颤抖。
“一定有,快说,为什么笑?”他捧着我的脸,不准我转开。
讨厌,追根究底的家伙。“在我那个年代,好自在不是形容词,它是某种物品的代称。”
“然后?”
我斜眼望他。“真要听?”
“当然要听。”他回答得笃定,半分不迟疑。
“我是无所谓啦,可你不能后悔。”
二十一世纪里,哪个男人女人不会说几个黄色笑话,有兴趣的话,打开网站,片、笑话多到让人头昏眼花。至于他,那么清纯的权朔王,我该不该污染?
“堂堂男子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你决定了喔,好自在是……”我附在他耳边,解释“好自在”对于姊姊妹妹的“大姑妈”帮助多大。
闻言,他的脸倏地爆红。
我最爱看“堂堂男子汉”害羞了,既然人家都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我加大音量,对着前方的常瑄说:“那东西很方便,长长一条,用一次就丢掉,每个女生都要在包包里面放个两三片,以便不时之需……”
“够了。”他猛地捂住我的嘴巴,红红的脸像熟透西红柿。
我笑弯腰,拉开他的手,对着他羞羞脸。“你说不后悔的,君无戏言,你将来是要当皇帝的人呢!”
“章幼沂!”
我笑着退开几步,不让他捂住我的嘴巴,伸出手,指着他的脸说:“阿朔,你好可爱喔。”
他在皱眉,用可爱形容他,感觉被侮辱了吗?不理他,我往常瑄方向跑,接下来我要换车、换司机,因为我对西红柿过敏……
可才跑几步,就让人从身后腾空抱起,还来不及惊呼,我已经稳稳地侧坐在马背上。仰头,看着阿朔绷紧的下巴,我调皮地伸伸手指描划,刺刺的髭须好扎手,我想起老爸的电动刮胡刀。
“不要闹。”
他抓住我的手,压在自己胸口,隔着衣裳,我发觉他的心脏跳得飞快。是情动还是心动?我没测量自己的脉搏,但我想待在自己胸膛里的那个红色家伙,肯定和他胸口里的那个一样,一样不安分守己。
“阿朔。”我轻唤他的名。
“嗯?”
“我想抱你。”
他没回答,而我不等他回答,扑身,环上他的腰,贴着他、偎着他,小小的方寸地成了我的天长地久。真想待在里面,再不睁开眼睛,假装外头没有风风雨雨,只有天青气爽的好天气。
只要再自私一点点就可以,只要多说服一下自己就行,只要无视旁人的心痛心碎就能让自己欢欣……不难,我可以的,真的,我从来就不是善心人士,我习惯为自己自私……
“幼沂。”
“不想害死我的话,就叫我嘉仪。”我用力吸着他身上的气味,用这股味道麻痹良心谴责,把那两位太子妃抛得老远。
“也好,嘉仪……你想知道九弟的事吗?”
镛晋?我扬眉笑问:“除了发他四哥脾气之外,还有新消息?”
“父皇为他指婚,是崔尚书的女儿,已择日迎娶。”说完,阿朔深望我一眼,目光间别有他意。
在想什么呢?以为我会为此难过伤心?错,镛晋有了心里人、他得到幸福,我只会感到开心,并献上真诚祝褔,不会泛起丝毫酸意。于我而言,他和阿朔不同,就像友谊和爱情,我分辨得清清楚楚。
扮个鬼脸,我笑得张扬。
“真的吗?那个老是要我表演琴棋书画的家伙也要成亲了?快告诉我,崔小姐长得怎样?有没有琴棋书画样样通?”
物换星移、岁月如梭,时间会筛掉一切不真实的东西,他终于弄清楚,对于我的感觉是不真实的了?
很好,我喜欢这样,往后再见,我们还是肝胆相照的好朋友。
阿朔拥了拥我。“崔小姐擅长丹青。”
“我猜,她的抽象画一定没有我画得好。”
“没错,她对盘古开天辟地缺少概念。”阿朔仰头大笑。
“就算她的抽象画略胜一筹,我敢发誓,她绝对不会跳竹竿舞。”我喜欢看阿朔大笑,喜欢他卸下面具后的真心情。
“所以,镛晋的双腿算是保住了。”
“保不保得住还不知道,说不定她会罚九爷跪算盘。不过,她是百分百不会被打得皮开肉绽了。”
“还记仇?”
“记着,会记上一辈子,直到……”
“轮到你当皇后,轮到你把别人打得皮开肉绽?”他挑眉问。
又试探我?笨,他要试过几次才懂得,我是个既坚持又麻烦的女人。
斑举双臂,伸伸懒腰,我说:“真希望九爷过得幸福。”
这种对答文不对题,我知道。就像你问:台湾有几位民选总统?我却回答:听说东海岸有大白鲨出没。
因此,阿朔清楚我在转移话题。他冷下脸,不回答。
可,我是既坚持又麻烦的女人啊!为维持这番形象,我非闹到他放弃原议题,将就我的问题不可。
“你见过她吗?我真的很想知道她长得怎样。很美吗?有没有我漂亮?”我扯着他的衣袖摇晃。
他瞪我,我对他笑,自古道:伸手不打笑脸人。我的笑脸这么圆、这么亮,还把头猛往他颈窝蹭,再呕,也不该呕太久。
终于,他叹气,为我妥协。“要找到比你漂亮的女人很难吗?”
损我?无所谓,只要能转开话题就可以,我仍旧笑得满脸甜。“是不难,可是要找到像我这样让太子殿下死心塌地的女人,就难了吧?”
他抿了嘴,偷笑。“骄傲。”
“我骄傲还不是你宠坏的。”女人的坏是男人宠出来的,可……知道吗?能被男人宠坏,何其幸福。
他无奈摇头,说:“我见过崔姑娘,她有一双章幼沂的眼睛,可惜没有一颗章幼沂的心。”
他想告诉我什么?九爷仍心悬于我?
不会的,爱情从来不是男人生命里的大宗,他们有前途事业、有凌云壮志,爱情,只是微乎其微的小点点,稍微一掠,便别开眼睛。
我笑笑回答:“她怎么可能有一颗章幼沂的心?要是她有,南国国君可要大大吃味了。”
“调皮。”
“我没说错。”我郑重指指胸口。“这里、这颗心的主人叫做吴嘉仪,她来自二十一世纪,她懂的东西和你不同,她穿越只为了一个目的。”
“什么目的?”他也同我郑重了起来。
“她要爱上你。”
我要他清楚明白,我爱他,不转移,他不需要试探我。我很乐意告诉他,不管是宇文谨、镛晋、花美男、端裕王……或条件比他优十倍的男人任我挑选,他是我唯一的选项。
他点头,伸开双臂,紧紧拥抱住我。他的吻落下,在我发梢、在我眉眼之间、在我鼻梁上面……慢慢地,滑向我的唇。
淡淡的吻,像他的人,不够热烈,却让我彷徨的心寻到定位。不逃了,我确定,就算要背弃良心也可以,如果罪恶感是爱上他的附加条件,我接受!
靠着他,我浅浅笑着,亏他有一身好肌肉,可是要当热情如火的猛男,肯定是困难的了。
“阿朔,还我。”我伸手向他讨。
“还你什么?”他一手握住缰绳,一手握住我。
“我的漫画。听说你随身携带?”我自他手中抽开手,开始很“不守妇道”地在他胸前掏掏模模。
“谁告诉你的?”他又握住我,施了力,阻止我有碍观瞻的动作。
“常瑄啊!快拿出来,我想看。”
“我没随身携带。”他硬起脸,脸色不自然。
“是常瑄骗我?可恶的家伙!”闷声,我垂下头。“要不是他说,你常抚模我给的银链子,我的漫画你总是带在身上,我不在,思乐冰在你嘴里失去滋味,我才懒得来,这趟路千里迢迢……”我像个老太太,唠唠叨叨念不停。
他轻笑,从怀里掏出东西。
一见,我双眼绽放光芒──是我的银链子和漫画!抢过手,我又模又翻,他啊……果然时时刻刻把我带在身旁。
“满意了吗?”他似笑非笑问。
满意!满意到不行!可我嘴里说出的却是另一句:“阿朔,宫里都还好吗?”
“你想问谁?”
“镛历、镛雒那群小家伙。”
“还好,比你离开的时候长大许多,听说镛历能念三字经了。”
“太棒了,他不该被放弃的。瑾妃呢?她从冷宫里出来没?”
“出来了,但贬为美人……”他阻止我要插话的冲动,继续把话说完:“别为她不值,这个身分更能保障她往后的安全。”
瘪嘴,他终于知道后宫女子活得多么小心而卑微。
“我的褔禄寿喜呢?”胖胖的小寿子有没有变得更胖?善言的小禄子还怕不怕鬼?那次,我肯定把他吓得不轻。
“不知道。”他说话的时候,挂着两分笑,也不知是真是假。
不过也对,他怎会在乎那些小人物?不过是宫女太监嘛!活得好不好、过得快不快乐,他这位日理万机的皇太子哪有空在意?
“皇后娘娘呢?”
“母后身子不太好,太医开药帮她调养。这回领兵出战,母后再三交代……”
“交代什么?不可以冷落太子妃,最好是两人出征三人归?”我在耍小心眼,但这怎么逃得过他的法眼?权朔王啊,比谁都精明。
“你在吃醋?”他笑捏了捏我的脸。
“这碗醋轮不到我来吃。”
等他带我回营里,要吃醋的人儿等着呢!身为第三者要有自觉,被咒被怨、被扎小人,理所当然……我讨厌卷入女人的争宠世界,可目前……叹气,恐怕我不能不陷入一回。
方入营区,就有许多人迎上来要找阿朔讨论事情,那些事我不懂也不感兴趣。
阿朔把我领回帐里,他的帐篷分前后区,前有桌椅,是论军情、办公事之处,后面有床被和简单的生活器具。
我想到后帐里待着,可是阿朔的手不放开,我只好乖乖待在他身旁,听着他分派工作、和众人讨论军情。
听着听着,我也听出个大概。
之前,辽国大兵想攻打关州,被我的冷水战术封于城下。现在,两下易位,轮到大周的军队守在敌人的城墙外头。
幸好,已过了大雪纷飞的季节,天气渐渐回暖,否则敌人拿我的战术如法炮制,我可冤了。
辽国这座城占地相当大,据说,城里有近万名百姓定居。
城外环绕着一大片密林,林中有条长河贯穿城中,供百姓士兵日常所需。这座城是汉人建造的,多年前被辽国占领之后,越来越多的百姓迁居于此,俨然成为一个大城镇。
往年这个时候,城门大开,辽人在林里狩猎,来来往往的部族在此地交易,热闹非凡,而今战事起,祸端伏,人人自危。
这城相当难攻,城墙固若金汤,再加上敌人擅长使箭,我军方临城下就死伤无数,更别谈攻城了。
穆将军急功,一到城下,就派人挖地道,却被敌方发觉,埋下数十枚炸药,士兵死伤近百人。
“穆将军呢?”阿朔问。
“穆将军领兵入森林想截断水源。”
阿朔听了,恨恨捶桌,似乎恼怒于穆将军的作为。
“属下奉劝过穆将军,等殿下回来再作决定,可是早上的失败让穆将军耿耿于怀。”穿着盔甲的少年将军拱手站在桌前,满面忧虑。
“冬雪初融,河面宽,河水湍急,硬要截断水源,恐会造成上游泛滥,到时……”阿朔没说完的话,我听懂了。
只怕到时,城里水源未枯竭,城外驻军先蒙其害。何况林木蓊郁,谁知道里面有没有埋伏?只是,穆将军是征战多年的老将,怎么会这般草率?
“贺青,你率千名士兵,到林里去把穆将军找回来。”
“是。”
“若穆将军已经开始围堵河水,就合力把围石搬开。”
“遵命。”
众人纷纷离去,帐里只剩阿朔、常瑄和我。我低头,试着从脑袋里面挤出可用的点子。
此时,营账掀起,一个身穿红色锦袍的女子进来,她的容貌端庄秀丽,一双妙目,唇似樱桃,只是面色苍白了些,连胭脂也遮掩不了。
与她四日交望间,我确定她认出我了!
直觉地,我从阿朔掌心里把手抽回来,悄悄放到身后。
“殿下。”穆可楠只走到阿朔身边,屈身万福。
“你病了,怎么不多休息?”阿朔对她轻语。
“听说殿下回来,可楠心急,睡不安生。”
“有事吗?”
“爹爹他不听劝告,一意孤行,可楠……”
“我知道,不关你的事,我已经派人去寻他。”
“殿下,爹爹脾气急,领兵打仗三十年,从未碰过这样的局面,自然心急,还望殿下见谅。”
“我知道,我不会怪他。”
“谢殿下。”她侧脸,再瞄我一眼。
不知是罪恶感作崇,或是她的眼神太凌厉,我蓦地心惊不已。
“这位姑娘是……”穆可楠指指我。
明知故问!我才这么想着,阿朔已先开口──
“她是吴姑娘,常瑄的义妹。之前,是她想出法子帮皇兄守住必州城。上回,战事陷入胶着,是她建议专砍马腿的藤兵和水银镜助我们一回,让我们大获全胜。”
阿朔说这些话的时候,满目得意,他总是对我的小聪明感到骄傲。
“原来是吴姑娘的主意,真了不起。殿下,这功劳一定要上报予朝廷,让父皇对吴姑娘大大封赏。”她走近我,突然握住我的手。
这过度的热情让我退却,我不动声色地抽回手,退后。
如果她不知我是谁,或者我会相信她是真心要替我争取封赏,但她分明认出来了,还要上报朝廷、把我搅入这淌浑水,我不能不怀疑她居心叵测。
“不必了,吴姑娘不在乎这些身外事。”阿朔一句话回了她。
“吴姑娘可以不在乎,殿下可不能不在意,怎么说,都是大功劳一件啊!说不定裕王爷早已把此事上报朝廷,若殿下不报,就怕朝廷里有人编派,说殿下要独揽功劳。”
穆可楠虽说得句句合情合理,却惹得阿朔怏怏不快。
她怎不知自己踩到阿朔的死穴?不,她该是明白的,既然明白,还要踩这么一下……懂了,她用了迂回方式来提醒阿朔,留着我,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她真的很聪明,只不过错估了阿朔对我的感情。为我,再大的麻烦,他都心甘情愿惹上吧?
“你先下去。”阿朔挥挥手。
“是,那么吴姑娘……臣妾为她安排居处?”
“不必,她与我同帐。”阿朔直觉出口,惹得她的脸瞬地变色。
她漂亮的柳眉紧锁,望住我的眼神里有我解读不来的晦涩。
我怎不明白这话对她的打击有多大,但就算我想当好人,也避免不了打击,从决定留下那刻起,我的存在就已经是她和李凤书的伤害。
“是。”她低低眉头,退开。
我回头望常瑄,他轻摇头。他也看出穆可楠的聪明?
看着郁郁不欢的阿朔,我走到他身边。
我是自私的。这句话,我说过千万遍,因此这个时候,我管不到穆可楠的打击,只能照顾阿朔的忧郁。
“你总是这么爱生气,会快老的。知不知道,我是外貌协会的会员?”我勾住他的衣袖,难得撒娇。
他扯扯唇,勉强露出笑脸。“什么叫做外貌协会?”
“就是啊,我看男人,第一眼看的是外表。帅的,结交;不帅的,踢到墙角。如果你变老变丑了,早晚会被我Fire掉,反正我还有很多备胎。”我夸张地做了个砍头的动作,惹出他真心笑意。
“备胎?”
“就是替换人选。你不好了,再换一个,一样不好,再换再换,我的备胎有满满一仓库。”
“皇兄是因为长得一副好样貌,才得你青睐?”阿朔没生气,知道我在同他说笑。
“可不是嘛,老天太不公平,当皇帝已经很了不起,还让他生出的儿子个个俊美逸群,让我选来选去,不知道该怎么挑才行。”
“还挑?你早就是我的了。”他推了推我的额头,把我收入怀里。
“是是是,我是你的,你是我的。我会努力为你保持我的青春美丽,你也要努力,别让国事把自己操得提前衰老,这是为了彼此的视觉褔利着想,懂了没?”
“老是胡言乱语。”他捏捏我的脸,以为那是糯米圈。
“可我不怕。”我回捏他的脸,他的肉坚实有弹性,咬起来口感一定很棒。
“不怕什么?”
“不怕胡言乱语啊!因为你爱听,只要你爱,我就天天对你胡说八道。”
“好,尽避对我胡言乱语吧,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人敢对我胡言乱语。”
我笑着,没忘记这个男人超想当皇帝,却不想要一个把他当成皇帝、战战兢兢的女子。
男人,真是难服侍的动物。
我勾住他的脖子,轻笑说道:“阿朔,你不必担心太子妃说的事情。到时候,皇上想要一个吴姑娘,你就给他一具吴姑娘的棺木,上报:吴姑娘忠肝义胆,身先士卒,死于战乱。反正不当吴姑娘,我还可以当方姑娘、林姑娘、岳姑娘,我对姓氏不太挑。”
他深深望我,笑答:“我真想剖开你的脑袋,翻翻里面到底有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指指自己的头说:“千万别杀鸡取卵,点子在里头,得靠我的嘴巴说出来,你剖开了,只会翻到一堆红红白白的脑浆,翻不出破城计划。”
“你有破城计划?”
“想啰!路是人走出来的,办法也是人想出来的。”
“你要想多久?”
“不知道,先斋戒沐浴蚌三五天,看看各路神灵几时肯赏给我一个福至心灵,至于你们这群伟大的将军,领好你们手下的数万大兵,等我发功吧!”
“你以为,我真得靠你破城?”他哼一声,摆明看不起女性同胞。
“是咩,你只能靠我退敌数十里,千万不能靠我破城,要不然,太子爷的脸面往哪摆?”我酸他。
他一挥袖,大笑。
是啊,这样的他,才像二十出头岁的青年;这样的他,没了面具才能教人亲近……靠上他的胸膛,围上他的腰际,爱他,多么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