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番日落、月升,转眼间,齐异与罗刹已在客栈中住了数日。
齐异依旧待罗刹极好,而罗刹也依旧对他毫不理睬,随著时间的过去,罗刹开始感到急躁,尽避他的言行仍保持著冷漠,心底却愈发焦虑。
终於,在齐异又进房为他递茶送膳时,罗刹却没有如往常般等他离开,而是开口留他。“等等,你先别走,我有事要同你说。”
“什么事?”齐异挑起眉,神色不解。
罗刹沉默片刻,轻轻摘下脸上的黑纱,露出他那倾贼倾国的绝色容颜,直视著齐异。
即使之前早已瞧过他的绝美容貌,可再次见到,齐异仍忍不住屏住呼吸,在心中惊叹。
“你这是……”他怔望著罗刹,神情困惑。
罗刹轻道:“你觉得我生得美吗?”
虽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问,齐异仍诚实答道:“很美,非常非常的美。”
“我记得你初次见到我时,曾想伸手触模我……现在,你是不是仍想这么做?”他脸上神情冷淡,隐於长袖中的手却悄悄握紧,强忍著心中的不舒坦。
齐异先是皱眉,突地大笑出声,狂放、不羁,却又带著某种说不出的讥诮。
“你为什么这么笑?”罗刹唇一抿,有些不悦。
齐异边笑边回答:“你现在是想向我施展美人计吗?没用的,我啊,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种之徒。”
呵,想必他是亟欲月兑身,才会出此下策,这招若是向旁人施展,效果必定惊人,可惜他今日遇上的不是旁人,而是对他并无非分之想的自己。
“我……你……我不是……”罗刹见心思被猜中,脸上不禁微微一红,更显得艳丽无双。
齐异心中一动,连忙撇开头去。“我承认你生得是美,不过我真的对你毫无邪念,你若是同意让我研究你身上的毒,等我研究出个心得,便会放你走。”
他这话说得有些心虚,因为他实在没想到这罗刹的魅力竟如此之大,连自己都忍不住於瞬间感到动心。
罗刹见他神态有异,明白他对自己并非全然无心,一时也颇感尴尬,於是伸手想拿起一旁的面纱戴上。
“等一下,你先别急著戴上。”
罗刹停下手,诧异地睇他。
他双眼闪闪发光,兴致勃勃地提议道:“反正你现在已拿下面纱了,我们便来试—试你呼出的毒气有多强,如何?”
罗刹皱起眉,声调冷然,“我可没答应让你研究我。”
他忙陪笑道:“我不是说过了,只要研究完你身上的毒,我便马上放了你,你不是很想月兑身吗?”
罗刹半信半疑地问:“那你要研究多久时间呢?”
“我也不知道,不过愈早开始,就愈早结束,你也能愈早月兑身。”他说得轻松,其实心中也不甚确定。
罗刹目光何等锐利,早看出他神情犹豫,冷哼一声,神态极其不层。“笑话,我才不相信你。”
齐异却不放弃,续劝道:“你别这么说,反正眼下你我又没有旁的事情,来试一试又无妨。”
罗刹被他缠得烦不胜烦,扬起冷笑,“你若真这么想研究,倒不如亲自来试,如此一来,不是更能清楚测出我体内的毒有多强?”
他这话原本意在嘲弄,却没想到齐异竟认真地点头,“好主意,那你朝我吹口气,让我来亲身试—试你体内的毒性有多强。”
“这……”罗刹微怔,有片刻的迟疑。
不自觉地,他竟隐隐担心起会毒害到齐异……常人若是闻了他的呼息,至少会昏迷三天,若是身体瘦弱些的,甚至可能会致命,万一他……
突地,罗刹猛然察觉自己这不该有的念头。怪了!他有什么好担心的,这齐异和他非亲非故,就算死了,和他也没半分关系!
“来啊,千万别客气。”齐异凑上前去,跃跃欲试。他一向自诩使毒之技天下无双,正所谓艺高人胆大,所以一点也不怕被罗刹呼出的毒气所伤。
“你……好吧。”罗刹被他逼得没有办法,於是轻轻朝他呼了口气。
齐异用力吸气,就怕吸得不够彻底。罗刹的呼息如兰似麝,芳香迷人,可其中的毒性却极强,远远超过他的预期。
刹那间,他感到头晕目眩,接著眼前一黑,竟昏了过去。
见他昏迷,罗刹神色立时变得复杂,又欢喜又担心,极为矛盾。
他缓步走近齐异,试著推推他。“喂!喂!你还醒著吗?”
见齐异没有反应,他轻轻叹了门气,明白此刻是逃走的良机,不过在逃定之前,他必须先解了体内的“麻筋酥骨散”,不然,就算能逃出齐异的掌控,也无法完成鬼王交代的任务。
罗刹伸手在他怀中寻找,随即找出装有解药的白玉小瓶。
他连忙打开瓶盖,将小瓶放在鼻端嗅了片刻,立时发觉四肢已如往昔灵活,内功也能运行无碍。
直起身子,他深思地望著齐异俊俏的脸庞,面色凝重。
此刻,他一掌便能将齐异击杀,以报他强掀面纱与囚禁自己之仇,可一想起这些日子齐异对自己的礼遇与体贴,又实在下不了手。
罗刹沉思片刻,又叹了口气,终於决定放齐异一条生路。他戴上面纱,毫无留恋地走出房间,他此时轻功已然恢复,身法飘渺,如鬼似魅,根本没有人瞧见他的行踪。
约莫一个时辰后,齐异悠悠醒转,起身后才发觉房中空荡荡的,罗刹早已不知去向。
他这才明白是自己太过自信,才会让罗刹有可趁之机,想来这罗刹体内毒性之强非同小可,连他这百毒不侵之身都被毒得昏迷一个时辰。
齐异自言自语地笑叹,“向来只有我魔医齐异弄昏旁人,没想到我也有被旁人弄昏的时候,呵呵,是我太过小看他体内的毒了。”
这天下之大之广,要寻找一个人,有如海底捞针一般困难,更何况他要找的又是个行踪幽渺不定的神秘鬼魂,他究竟该上何处,才能找著那又毒又美的罗刹呢?
齐异念头一闪,唇畔浮起—抹笃定笑意。
看来,是时候得找人来帮帮忙了。
为了寻找罗刹的下落,齐异来到京城最大、也是天下最大的赌坊——常笑赌坊,来见他“麻烦”中的好友——“赢到底”萧常笑。
此刻,他正站在常笑赌坊的内院大厅中等待,不多时,一名穿著银貂皮袍的娇艳女子进人厅中,女子生得一双灵动的桃花眼,极其抚媚,一见到齐异,她脸上立时露出又惊又喜的笑。
“阿异!”萧常笑快步走近他,拉著他一同坐下。
齐异薄唇微勾,扬起一抹极淡的浅笑。“好久不见了。”
她埋怨:“亏你还记得我,离上次来这儿都过好久了。你啊,就是这么薄情,一心只想著游历天下、磨练医术。这次在京城多留些时日吧,我待会儿派人去请小花过来,我们好好会一会。”
她口中的小花正是“麻烦”中的“莲花舌”花巧语,为京城第一状师花寡言之女。
“也好。不过,我这次来是有事想请你帮个忙。”
“哦?这可真稀奇了。你说,我一定帮。”
齐异拿起茶盅,轻啜佳茗,眼中溜过一丝锐光。“我知道你手下人脉广,想请你替我查一个人……不,应该说,是一个鬼。”
“鬼?”萧常笑面露讶异之色。
齐异目光闪动,淡道:“阿笑,你听过鬼门吗?”
萧常笑睁大了眼,惊呼:“鬼门!阿异,你怎么会去惹上鬼门?”
他唇角微微一勾,觉得她吃惊的模样很有趣。“阿笑,鬼门并没有你想像中的那么可怕,而且与其说是我惹上鬼门,倒不如说,是我惹上鬼门中的罗刹来得正确。”
萧常笑微微蹙眉,“你为什么要找他呢?”
他挑起眉,冷淡的神色不再,笑得极为开怀。“你知道武林中是怎么形容罗刹的吧?”
“嗯,最毒又最美……”她心念一动,立时明白了齐异要找罗刹的缘故。“你是不是想研究罗刹身上的奇毒?”
他点点头,眼中猛地射出灼灼精光,神色极为兴奋。“没错,我前些口子见过罗刹,如传闻中一般,他全身布满置人於死的奇毒,甚至连吐出的气息中都含有剧毒,所以他脸上始终覆著能御毒的冰炎玄蚕丝所制成的面纱。”
萧常笑好奇地问:“那他究竟是男是女?真是国色天香、倾城倾国吗?”
齐异缓缓道:“他的确很美,我这辈子都没见过比他更美的人,也由於他生得太美了,实在分不出他是男是女。不过,他身穿男装,应该是个男子。”
她笑睇著他,挪揄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想必他真的很美。阿异,你找他真的只是为了他身上的毒,还是另有原因?”
他冷哼一声,神色极为不屑。“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只对医术、毒术有兴趣,其他的我才不放在眼里。”
不过,面对那又美又毒又冷漠又神秘的罗刹,自己似乎有些不大一样……
尤其在掀开那面纱时,罗刹那双澄澈眼中的痛苦与脆弱,强烈地震撼了他,比那绝色容貌更令他印象深刻。
萧常笑抚掌轻笑,“这倒也是,不过,这罗刹和旁人不同,不仅生得美,还全身是毒,这不正对了你的味?”
齐异眼底溜过一抹快不及见的心虚,皱眉道:“你这嘴怎么变得这么刁滑?想必是受了利嘴小花的影响,小心惹火了我,下毒弄哑你。”
“哇!”她连忙捣起嘴,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好可怕、好可怕,真是吓死我了。”
两人正热络谈笑间,门口处突然响起了男子极为不悦的问话声——
“笑儿,他是什么人?!”
来者是一名身形修长的俊美男子,他气质出众,瞧得出非富即贵,正怒视著坐得甚近、看似极为亲昵的两人,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
萧常笑蹙起眉,对他那强烈的反应是既好气又好笑。“他是我的好友,魔医齐异。阿异,这位是江南楚家的大公子,楚飞云。”
“哦,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齐公子。”楚飞云神色稍缓,伹一双锐眼仍盯著眉清目秀的齐异,他大步踏至萧常笑身旁,一把将她搂入怀中,意欲宣示“所有权”。
齐异冷冷瞄了他那幼稚的举动一眼,唇角微勾,似笑非笑。
萧常笑脸色微红,瞪了他一眼,挣扎道:“放开你的手,别一见面就动手动脚的。”
他更加抱紧她,在她耳畔低声威胁:“不要乱动,别让我当著别人面前『惩罚』你。”
“你!”她脸儿更红,回想起两人之前无数的热吻,知道他言出必行,只能乖乖地停下挣扎,屈服於他的婬威之下。
楚飞云微微一笑,刺探地问:“不知齐公子今日来找笑儿是为了什么事?”
齐异悠哉地拿起一旁的茶盅,慢条斯理地喝著,理都不理楚飞云。
楚飞云出身豪富,何曾受过如此无礼的对待,加上知道眼前这男子与萧常笑交情匪浅,更是让他怒不可遏,忍不住发作道:“我在问你话啊!”
齐异缓缓放下茶盅,视线终於移向他,却是对著他怀中的萧常笑说话。“阿笑,他是你什么人?”
萧常笑还没来得及开口,楚飞云便抢先一步答道:“我是她的男人,而她是我的女人。”
“楚飞云!”她困窘地轻斥。
“哦。”面对楚飞云强势的宣告,齐异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咦?”楚飞云愣了一下,原本还以为齐异会有所反击,不料他竟毫无反应。
齐异起身,“阿笑,我现在去药铺瞧瞧,晚些再回来。”
“好,我会派人备妥房间,这常笑赌坊成日都开著,你什么时候回来都行。”萧常笑偷觑著楚飞云讶异的表情,暗笑在心底。
“我知道。”齐异点点头,自顾自地走了出去,还是没同楚飞云打招呼。
笑话,他又不是瞎子,怎么会看不出那楚飞云的醋劲极大,对自己怀有极深的敌意,只是不想搭理他罢了。如今自己念念不忘的只有那又毒又美的罗刹,其他的人事物,才懒得放在心上呢。
萧常笑的人脉遍及天下,尽避那罗刹行踪诡秘,可在十多日内,还是得到了他正落脚於金陵的消息,虽无明确的地点,可对齐异来说已是够。
他立刻向萧常笑告辞,“阿笑,谢谢你的帮忙,我这就动身前往金陵。”
金陵位处京城与江南的中央,乃是中原一带最大的都城,由这儿到金陵最快也得花上五六天,为了追上罗刹,脚程可千万不能慢下。
这些天他住在常笑赌坊中,虽是一心等著罗刹的消息,却也没片刻闲著,先是为萧常笑想办法对付楚飞云,接著在楚萧两人和好后,又忙著替被奸人所害而受伤的楚飞云治伤,折腾了不少时日。
“好吧,你自个儿小心些。”萧常笑心中虽不舍,却也明白他去意甚坚,遂不再留他。
“放心,我会留著命参加你与楚飞云的婚礼。”齐异微微一笑,口气调侃。
这婚礼不参加可不行,先不论阿笑和自己是多年的好友,他俩的情事,自己在这段日子可也出了不少力,这“验收成果”之时,当然是不能缺席。
原来那楚飞云过往虽是花心风流,如今却也难逃情网,对萧常笑动了真情,只是两人的情路稍有坎坷,冲突不断,但总算两人情比金坚,排除万难,不久前已亘吐衷情,成全一桩美好情缘。
萧常笑脸儿一红,娇羞难当。“阿异,别这么贫嘴。”
他笑道:“好,我走了,成婚时可要通知我一声。”
“嗯。”萧常笑脸色更红,完全是一副沉醉在爱情中的女儿娇态。
齐异瞧著她妍丽的神色,心中微微一动,想起那日罗刹脸红的模样。阿笑相貌娇媚,算是个少见的美人胚子,可一和罗刹相比,却远远及不上他那宛如天仙的绝美容颜。
他皱眉,不仅自己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做什么,那罗刹生得美丽无比又如何,自己想的应该是如何研究他身上的毒,而非他的外貌。
一定是这些日子过得太悠闲,才会胡思乱想,对,一定是这样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