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霖丽京
煦日融融,千绿媚,万红娇,春意正浓。
自从那日赛花魁竟一举选出三位花魁后,这些日子以来,不管是平民百姓抑或达官贵人,闲嗑牙的话题全和这三位貌美如花、风姿各异的花魁有关,而令全丽京文人雅士为之骚动不已的,想当然耳是绮华院的花魁梅仙姑娘了。
梅仙姑娘不仅相貌冷艳清雅,兼之文才出众,遂被美称为“文花魁”。她定下了过三关的规矩,只要有人能连过三关,她便嫁给此人为妻。
目前,她只公布了第一关,就是得对上她所出的上联,其余两关,得等过了第一关之后才能得知。
可惜的是,这上联已公布了十多日,却始终无人能对得出。绮华院内内外外是吵得热热闹闹,挤满了好事的闲杂人等,而院里最深处的香雪阁,却也不甚平静。
香雪阁中,绮华院的老鸭九嬷嬷著急地嚷嚷:“梅仙,你到底想不想从良?若是想,那便赶紧挑个人选,让嬷嬷立时为你操办婚事;若是不想,那便安心留著,嬷嬷也不会亏待你。”
“梅仙,你有没有听见嬷嬷的话?”她唠叨半天,却见正主儿毫不回应,心中不禁有些著急。“外头已传出了些流言闲语,说你出那上联是故意刁难众人,心里头压根儿没有月兑身青楼的打算……”
此时,一道如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响起,有些戏谑,也带著些许冷意。“看来这丽京中倒还有几个聪明人。”
说话的正是文花魁梅仙,她青丝如云,肤光胜雪,黛眉弯弯似月,一双翦水瞳眸幽邃沉静、充满智慧,鼻小巧秀气,嫣红的唇微抿著,透著倔然冷性,而一身纯白如雪的丝绸衫裙,更衬出她清雅月兑俗的特出气质。
她虽是回九嬷嬷的话,可目光却专注于手上所捧的书卷,一旁那堆得如小山般高的拜帖,连看都不看一眼。
相较于她的悠然,九嬷嬷却是急得满头大汗。“我的好姑娘,难不成你真铁了心,不从良了?”
梅仙这才抬头,似笑非笑道:“嬷嬷,您担心什么呢?不管梅仙从不从良,对您都是有利而无弊啊。”
其实她并不打算嫁作人妇,只想在这风尘中再忍耐个几年,待攒下足够银两后,便可与娘亲隐居乡野,不再为生活烦恼。
会参选花魁,为的是提高声望,好让身价水涨船高,却没想到胜出之后,声望和身价是提高了,可求亲的人却也接连不断;那些求亲者有权有势,实在难以推阻,为省去不必要的麻烦,她才故意提出过三关的要求。
九嬷嬷叹了口气,柔声劝道:“梅仙,嬷嬷是怕你孤独终生,日后悔恨不已哪!”
梅仙秀眉微蹙,放下手中书卷,温声开口:“嬷嬷,梅仙知道您对梅仙好,当年多亏了您,梅仙及娘亲才能有一席栖身之处,您的大恩,梅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九嬷嬷摇摇头。“你娘的命真苦,当年她从良跟了你爹为妾,本以为能过好日子,谁知道你爹喜新厌旧,没几年便蓄意冷落,任大娘欺压她,最后竟连你也被一块儿给赶了出来,真是无情无义……”说著说著,九嬷嬷惊觉不对,连忙改口:
“哎呀!嬷嬷只是顺口提起,你可别多想,你蕙质兰心,既聪明又伶俐,绝不会同你柔弱的娘那般苦命……”
梅仙敛下美眸,淡淡道:“嬷嬷,就是因为经历了这些风风雨雨,梅仙才明白从良的可笑与无用;关于从良的事,梅仙心中自有打算,请嬷嬷不要再提起。”
“梅仙……”九嬷嬷皱紧了眉,仍想说些什么却开不了口。
梅仙不愿多谈,婉转地带过话题:“嬷嬷,晚上柳侍郎邀请梅仙到莫愁湖作陪,梅仙得梳洗更衣了。”
“那莫愁湖在丽京郊外,地处偏远,你去的时间又晚,会不会有些危险?”
“不会的,柳侍郎担心梅仙安危,还特意派了轿子来迎接,嬷嬷请放心。”
九嬷嬷仍是放心不下,叮咛著:“记得自个儿小心点,虽说那些都是饱学之士,但终究是男人,对于他们,还是得多提防些。”
梅仙微微挑眉,浅笑应道:“是,梅仙明白。”
这些她当然清楚,身在青楼,即使保住了清白之身,仍不免得和不少男人应对周旋;男人都是一样的,贪恋女人美色,却无法从一而终,总四处留情,伤了女子的心,还自诩风流而沾沾自喜。
唇畔笑意转为冷诮,清亮的眼眸满是讥嘲。
从良嫁人?算了吧!
丽京郊外,一顶软轿和几名丫鬟、小厮在小路上缓缓行进,轿中坐的正是准备回绮华院的梅仙。
行经半途,轿子却突然停下,随即传来几声重物倒地的声响便再无动静。
梅仙一怔,急问:“紫薇,这是怎么了?为何停轿?”
半晌,在得不到任何回应下,梅仙立即掀帘下轿,只见婢女紫薇及其他小厮皆躺倒于地,任凭怎么摇晃叫唤,就是毫无反应,全沉沉昏睡著。
她既惊且疑,忍不住低声自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带笑的沙哑男声突地自她身后响起,有著说不出的轻佻浪荡。“请梅仙姑娘放心,我不过点了他们的睡穴,约莫一个时辰后,他们便会自动醒转。”
“你是什么人?”梅仙急忙回头。那人明明是从她身后发话,怎么却瞧不见身影?
她握紧双拳,深吸了一口气。“阁下既己出声,为何又不肯现身?这般装神弄鬼地戏弄梅仙一介弱质女流,岂是有担当之大丈夫所该为?”
“姑娘真是好气魄,身处如此险境,却能镇定自若而非啼哭惊慌,的确具过人之处,不愧花魁之称。”那沙哑笑声再度响起,幽渺而飘然,言语间虽是称赞,可调笑之意却十分明显。
尽避内心著慌急乱,她却不愿示弱,沉著脸,冷冷道:“阁下如此大费周章地拦住梅仙,莫非是为了见上梅仙一面?倘若这般,此刻夜深风寒,此处亦非会面谈话之佳所。”
“姑娘觉得冷吗?”低沉的笑声中多了几分邪气,让她的心一颤,忐忑不安。“不如由我为姑娘‘献身取暖’如何?”
话语方落,她身子却突地为强大外力所拉扯,不过须臾,已落入一名身著黑色劲装、脸戴半幅黑色面具的高大男子怀中,那双眼闪闪发光,满是兴味,灼亮得令人不敢逼视。
“快放开我!”梅仙大骇,脸儿时白时红,想推开却是无能为力。
“我可是一番好心,怕姑娘受了风寒,姑娘又何必动怒?”他低下头,蓄意在她耳畔轻笑低语,似乎觉得她的反抗很有趣。
她冷声斥道:“什么一番好心?你根本就是蓄意欺侮,男子汉敢做敢当,何必巧言饰非。”
“怎么姑娘就是不明白我的一番好心?我好心痛哪!”他轻叹,似是无限惋惜,灼热气息吹拂过她的脸颊,引得她心头微悸,恼怒不堪。
“你!”梅仙蹙紧双眉,纤细的身子颤抖著,既气又羞。
男子明知她是因为怒气而发抖,嘴上却故意扭曲事实:“怎么姑娘发抖得如此厉害,是我的怀抱不够温暖吗?要是真让姑娘受了风寒,我可真是舍不得。”
她强压下心中怒火,冷笑数声。“有何舍不得?像梅仙这等青楼女子,自知命苦福薄,只能任男人们轻贱。”
“姑娘误会了,我同那些男人不一样。”男子低笑依旧,环于她腰上的铁臂却突地一紧,不乐意被与其他男子相提并论。
梅仙冷哼道:“是不一样,阁下比那些男人更可恶──他们不过是言语上轻薄,却没有阁下这般放肆的举止,同阁下比起来,他们倒还算得上是正人君子。”
男子黑眸微眯,略为粗糙的长指轻抚过她柔软的红唇。“原来姑娘不仅饱学才识,连嘴也利得很,只是这么一张利嘴,尝起来不知道是何滋味?”
梅仙未作回答,立时恶狠狠地咬了他的食指一口,可出乎意料之外的,他不仅没发出半声痛呼,更是丝毫未动……不,下一秒,他的食指竟慢条斯理地开始拨弄著她的丁香小舌。
梅仙瞪大了眼,面红耳赤,眼前这情景实在太过亲密,不像是她咬了他,反倒更像是她含住他的指……
舌间除了咸咸的血腥味外,她似乎也尝到了属于他的味道,奇妙的是,那味道不只是在她唇中,竟也一点一滴地渗入她心中……
不!她是怎么了?赶紧转过头,她不敢望向男子那恍如炽火燃烧的眼。
男子缓缓收回手,低笑说:“好个倔强的文花魁,众人皆以为你冷如冰、静若水,却没料到原来是个外柔内刚的烈性子。”
“我是什么性子与阁下无关。”强作镇定地瞪视著他。
男子看出她眼中的轻蔑,也不动怒,只是勾唇一笑,“姑娘此言差矣,今夜之前,我与姑娘确是无关,但今夜之后,姑娘却是怎么也摆月兑不了我了。”
她一震,心口骚乱著,除惊恐与畏惧外,还夹带著某种连自己也不明白的奇异情绪。“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姑娘听到的那个意思。”眸中闪过一丝诡光。
梅仙微微眯眼,神情困惑。“你究竟是什么人?”
“不过就是个仰慕花魁的无名小卒,姑娘可暂且称呼我为夜郎。”男子解释道。
她冷声嘲弄:“‘夜郎自大’,这名字同阁下可真合。”
“姑娘觉得合就合。”夜郎对她的讥讽毫不在意。“唤一声夜郎听听如何?”
梅仙脸更红了,愤然质问:“我己经受够了你的捉弄,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先唤我一声夜郎,我就告诉你。”粗糙的指下划至她柔滑白皙的颈项,他好整以暇地逗弄著。
他的声音沙哑而魔魅,碰触过的地方仿佛燃起了火焰,恍惚中,她竟觉得一阵晕眩……猛地回神,她用力摇头,告诫自己那只是因为之前作陪时的酒意未退,而非因为他。
可夜郎却以为她的摇头是拒绝,搂著她的手稍稍用力,让两人的身子更加贴紧,她的柔软、他的坚硬,竟意外地契合,仿佛她生来就该让他搂于怀中,任他百般怜爱。
“我要你唤我夜郎。”他缓缓低头,以深邃的眼盯望著她。
梅仙心一颤,不由自主地轻声喃念:“夜郎……”
她明白自己会听从他的话,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那双眼中的渴望与热切,莫名地迷惑了她……
见他满意一笑,梅仙这才回过神来,清丽的脸颊再次羞红,为自己方才的失神而著恼。“现下,你该告诉我你真正的意图了。”
“我的确如姑娘所言,为的就是想见你一面。”
听闻这话,她不由得为之气结,再次挣扎著要推开他。“如今既已见到面,也诙放开了吧?”
这次夜郎依言放开,梅仙连忙退开几步,他却只是负手立于原地,深瞅著她,犒角似笑非笑。
冷风寒冽刺骨,己适应方才温暖拥抱的身子,竟微微感到冷意,她警戒地瞪视他,心中满是疑惑。“你……”
真不明白他想做什么,若真想要她的身子,大可在一开始便用强,但他并没有这么做。
“唉──”夜郎轻叹了声,眼底有著眷恋。“我该走了。”
“你要走了?”她内心松了一口气,但表面不为所动。
夜郎目光灼灼,专注地望著她。“舍不得我走吗?”
梅仙心中一动,脸庞更是绯红,冷哼道:“自作多情。”
他望著她颊畔那两抹美丽的红晕,低笑道:“只是我自作多情吗?”
“当然是。你快走,今夜之事我不想再提起,就当没发生过。”不自在地转过头,不敢让他瞧见眼中的心虚。
夜郎邪邪一笑,“今夜之事既已发生,我会永志于心,也不许你忘记,我要你永远记得今夜曾遇过我。”
语毕,他又欺身逼向她,那双眼亮得吓人,恍如烈火燃烧其中。而就在梅仙为那灼热的目光所震慑时,他吻了她。
他的唇舌比火焰还炽烫,狂野而强势,任凭她百般抗拒却怎么也推不开他,他不断地深入,灵活的舌挑勾著、诱惑著生涩的她。
在他激狂的热吻中,她的理智逐渐消失,最后只能无力地软倒在他结实的胸怀中,任他肆意吮吻。
昏昏沉沉中,梅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怕是真的永远都忘不了他了……
月已落,黑暗褪去;日重升,光明再现。
香雪阁中,梅仙眉目低垂,若有所思,身旁摆著最喜爱的几本诗集,她却无心阅读,是她的心乱,也是有人吵得她不能静心。
“梅仙,昨晚是怎么回事?”九嬷嬷焦急地迫问著。
“没什么事。”她不愿多说,想起昨夜的种种,不禁悄悄握紧了拳头,心中五味杂陈。
他……后来便如出现时般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过没多久,仆素们纷纷醒转,没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也不想多谈,便上轿回了绮华院。
之后,是一夜无眠。辗转反侧间,那双邪肆的眼、那阵低哑的笑,却始终留在她心中,挥之不去。
“怎么会没什么事?那些同你前去的丫鬟、小厮们回来后个个脸色苍白,直嚷嚷遇著恶鬼,才会让他们全昏过去,你也是一直心神不宁,莫非真撞邪了?”
“当然不是。”梅仙淡淡带过。“不过就是他们酒喝多醉倒了,如今大伙全都安然归来,嬷嬷就别多心了。”
不是存心隐瞒九嬷嬷,只是关于昨夜……她实在羞于启齿,那可恶的男人对她是又搂又亲,教她如何说得出口……
她暗暗下了决定,昨晚他对她说的话、做的事,她要尽数忘记,再也不要想起。
若是寻常姑娘家,经过昨夜后,只怕早已寻死寻活地非嫁那男子不可;但对于她这青楼女子,世间礼俗是规范不了的。虽然遭受诸多轻薄,可至少仍保住了清白之身,如此便好,她和他应该不会再相遇了……
九嬷嬷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今天的客人,嬷嬷已帮你全推了,你就好生休息,若有什么事再告诉嬷嬷,嬷嬷一定替你解决。”
“谢谢嬷嬷。”梅仙浅浅一笑,甚为感激。
“别和嬷嬷客气,嬷嬷先走了。”
待九嬷嬷离开后,梅仙拿起一旁的诗集,翻阅轻吟:“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喜吟诵诗词的她,每每将心思专注于诗句中,便能令心情平和下来,此刻,她最需要的便是静心。
她……一定要将他彻底忘记……
数日后,香雪阁中突地响起紫薇焦急的呼唤声──
“小姐,院里来了一群年轻文士,其中有人自称能对得出您的上联,九嬷嬷让您赶紧出去见见那人。”
梅仙一怔,缓缓放下手中诗集,蹙眉道:“好,找随后便来。”
片刻后,梅仙款款步进绮华院的大厅,只见厅中已挤满好事的人群。
一见来人,喧闹声立时消失,所有人无不注视著她,神色惊艳又痴迷。
“梅仙见过各位。”她浅笑行礼,幽深冷眸敏锐地巡视四方。
会是谁呢?谁是那名自称能对得上联语之人?
她的视线最后停留在厅中一名白衫男子身上,迟迟无法移开。不是因为他俊秀绝伦的容貌,也不是因为他身上特出的儒雅气质,而是因为他那双温柔至极的明亮眼眸。
那清澈又柔和的目光,令她的心微微一悸。
惊觉自己失神,梅仙连忙找回神志,轻轻开口:“请问,是哪位公子能对梅仙所出之上联?”
“在下陆子煜,愿当众献丑,若有不当之处,请姑娘勿怪。”出声的正是那名温文儒雅的白衫男子。
梅仙一怔,原来这男子便是丽京第一才子陆子煜?素闻他文才出众,风度翩翩,今日一见,果具风范,只不过陆家家风保守,一向严禁陆家子弟涉足风月场所,他这一来,岂非犯了家规?
“陆公子客气了,您才高八斗,且有丽京第一才子之称,梅仙早已久仰大名。”
陆子煜温文一笑。“姑娘言重了,在下对梅仙姑娘才是慕名已久,今日得见一面,实属万幸。”
“不不,丽京第一才子愿对梅仙所出之上联,梅仙方感荣幸才是。”
陆子煜乃丽京第一才子,她并不讶异他能对出下联,可就是想不通,他到底为何而来?
他拱手一揖。“那么,有请梅仙姑娘。”
梅仙点头,轻启樱唇,婉转吟道:“东启明,西长庚,南极北斗,谁是摘星手?”
这上联出得极为巧妙,不仅嵌入了东西南北四方,更写出启明、长庚、南极、北斗四种星名,其中运用设问、双关两种写法,显示她出联招夫的心意,意味深长,别有用心,莫怪轻易难倒丽京众多文士。
她以天上星子自比,其实隐藏著浓浓冷嘲之意。
试问天下间谁能摘星?她根本就没有从良的打算,此联只为让众多求亲者知难而退。只可惜,天不从人愿,让这陆子煜莫名其妙地找上门来,毁了她的一番苦心。
陆子煜随即朗声应对:“春牡丹,夏芍药,秋菊冬梅,我乃探花郎。”
此下联一出,众人立时为之轰然,鼓掌、赞美之声四起,连梅仙冷漠的眼中也不免露出一丝佩服之色。
下联以春夏秋冬四季和牡丹、芍药、菊、梅四种季花,分别同上联的四方和四星相对,真可谓巧夺天工,对得是极其自然贴切。
而“梅”字巧喻梅仙之“梅”,探花郎一词更是语意双关,正符合梅仙以此联择偶的要求,可见陆子煜之妙思高才,著实令众人佩服不已。
“陆公子不愧为丽京第一才子,此联对得妙绝。不过陆公子乃状元之才,于下联中却自谦为探花郎,未免太过委屈陆公子了。”梅仙面上浅笑盈盈,心底却暗暗叹气。
她是在提醒他,若想“探花”──也就是娶她的话,是太过自贬身价了,她这青楼女子实在不值得他的青睐啊!
但见陆子煜含笑未语,只以温柔眼眸静静睇著她,也不知究竟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没有。
此际,一旁围观的众人莫不兴起成人之美的心态,纷纷接二连三地出口哄闹──
“陆公子与文花魁才子佳人,实乃天作之合,我看文花魁就直接嫁给陆公子不就成了!”
“是啊!反正陆公子学富五车,文花魁出的难题他一定都能应对,就不用再麻烦了!”
“说得对啊!吧脆陆公子直接回陆府禀告陆老爷,明日便来迎娶文花魁过门吧,我们大伙儿也可喝上一杯喜酒。”
梅仙微微蹙眉,巧言推阻道:“各位说笑了,梅仙早已言明选婿得连过三关才行,再说,梅仙是选择托付终生的良人,自当小心慎重才是。”
闻言,栗人皆是一怔,却依然有人不死心地提议──
“梅仙姑娘,陆公子人品高洁、才貌双全,是难得的夫婿人选,你又何必如此固执……”
“这……”梅仙略略蹙眉,一时因心虚而无言以对。
“女子择婿,本就是终生大事,难免会有疑虑,梅仙姑娘所言有理,请各位就别再为难吧。”陆子煜温雅的声音响起,适时地化解她的窘境。
众人见两人异口同声,也不好再多说,只得呐呐住口。
梅仙松了口气,甚是感激。“多谢陆公子体谅。今日就由梅仙做个东道,设宴小酌一番,不知道陆公子可愿意赏脸?”
陆子煜轻笑道:“能与文花魁共席,是在下的殊荣,有劳梅仙姑娘带路。”
“各位请自便,梅仙先告退了。”她向厅中众人盈盈行了个万福,随后转向陆子煜。“请陆公子随梅仙来。”
一出大厅,梅仙便领著陆子煜往香雪阁走去。
她忖想著,陆子煜对出下联这事不需多久便会全城皆知,幸好当初定下的是过三关而非一关,只需在下一关难倒他便行。只不过,接下来该出什么样的题目才能难倒这才子呢?
尚未思索出合适难题,温文男声突地自她身后响起──
“梅仙姑娘?”
“是,请问陆公子有何见教?”她猛然回神,欲转过身却因紧张而脚下一绊,幸好陆子煜及时伸手扶住了她。
“姑娘小心!”
梅仙脸一红,站稳后连忙轻轻推开他。“多谢公子。”
陆子煜呐呐道:“在下一时心急,若有唐突,尚请姑娘见谅。”
“不,是梅仙自个儿不留神。请问陆公子方才叫唤是为何事?”她的神态已恢复镇定,不想再多谈方才那羞人的窘状。
即使只是片刻的接触,她却能敏锐地感受到方才扶住自己的大手甚为有力,而倚贴的身子也修长而结实,实在不像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那怀抱让她感到莫名的熟悉感,好像……好像夜郎?!
敝了,明明是两个不同的人,声音也不一样,而且性格相差得南辕北辙,她怎会将他们联想在一块儿?这一定是她多心了。
见她神色阴晴不定,陆子煜目光闪动,面上笑容却益发温和。“在下见姑娘自大厅出来后似乎心神不宁,若是姑娘信得过在下,不妨将心中烦恼说出,在下愿尽棉薄之力分忧解愁。”
她一惊,客气地婉拒:“陆公子所言,梅仙甚是感激,只是,梅仙所想乃区区小事,不劳费心。”
“既是如此,就当是在下一时多事,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见她言语吞吐,陆子煜便不再多问,只是那双看似温柔的黑眸中,诡光乍现,竟是狡狯得令人心惊。
梅仙此时已转过身去,没能见著那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