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根本搞不懂那娘们的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浆糊吗?!”靖家堡大厅上传来一阵咆哮,伴著重重的脚步声撞击坚硬的地面,充分显示出声线主人沮丧的心情。
“大哥,你的脚步能不能放轻点儿,地板都快给你踩破了。”靖齐神清气爽地捧着一杯热茶轻啜,惹来靖轩最严厉的眼神。
“看不惯就给我滚回房间去,别杵在那里吱吱喳喳。”虽然从头到尾他才是唠叨的那个人,靖轩却净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自己一点责也不负。
唉,这就是江湖中人人敬畏的武林仲裁者,可耻呀!
靖齐啜了口茶暗暗叹了一声,和坐在一旁喝茶的小弟靖伟交换了一个无奈的表情。
他们都知道靖轩在烦些什么,泰半是为了他那无聊的男性自尊。但是坦白讲,要是他们和他一样遇上东方春织,恐怕也会有同样的感慨。
话说自从那日他大哥和春织自襄州城打道回府以来,整个靖家堡即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当天在大街上发生的林林总总,不消几个时日,便传回靖家堡,成为堡里茶馀饭后最爱谈论的趣事。只不过呢?没人敢当著堡主的面将这笑话传开,一来是因为堡主的脸色很难看,二来是因为堡主已经当著未过门媳妇的面宣战,旁人也不好说什么,只得配合著他阴冷的情绪,支持他到底。
所以说,这些日子以来,靖家堡的东半部是阴天,西厢房那头却是阳光普照,天气好得很。因为向来感觉迟钝的春织一点都察觉不到冷战气息,反而一天到晚歌唱个不停,手动个不停地织她的布、做她爱做的事。
这对任何一个男人都是一项打击,瞧她这会儿不正又发出愉快的歌声,和她心爱的罗织机一起唱和?
“大……大嫂的歌声真好,唱起歌来一点也不输舞楼里那些歌女。”靖伟冷汗直流地打破僵局,他大嫂这歌唱得真不是时候,他大哥额上的青筋都快暴出来了。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靖齐白了小弟一眼,这白痴、永远说错话。
被自己人无情指责,靖伟只得含泪吞下委屈,继续低头喝他的茶。
靖轩老大不爽地听著自西厢房传来的阵阵歌声,除了怨气之外,不得不承认她有一副好歌喉,凭她的歌声,就算是在皇上的面前献唱都不为过。
但是,他还是想不通她为什么如此热爱她的工作,甚至连要被撵走了都不在乎!
“你告诉我,为什么她会这么喜爱织布,那不是很无聊的事吗?”过了一会儿,靖轩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面带无奈地询问靖齐。
“这你不该问我,应该问她,你问错人了。”靖齐手忙脚乱地推掉大哥的疑问,一点也不想代替春织发言。
“人是你带回来的,当然要问你。”靖轩可不许他赖,一个劲儿地抓住他不放。
“人是我带回来的没错,不过我带她回来的目的是为了理家,可不是织什么莫名其妙的布。”谁晓得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不要紧,更扯的是还惹来一大堆麻烦。
提起这件事,靖齐还当真为自己惹来个大麻烦,至少他大哥的眼神就挺恐怖的。
“我没说你,你倒是先理直气壮起来了。”靖轩的眉心紧蹙,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当初你不问我的意见,自作主张跑去迎亲的时候怎么不先考虑清楚?现在可好,那婆娘家都还没理,反倒先败起家来,你当那些机具、那些织纱都不必花钱?”
他大哥说的是,这又是另一个问题。按理说凭他大哥的性子,他都已经如此震怒了,却还是花大把大把银子把东方春织要的东西带回家,极不合常理。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喜欢上她,对她一见锺情,可又怕面子上挂不住,嘴里只好一直数落她的不是。
靖齐摇摇头,觉得自已好像命理专家,专门帮人解惑。
“你没事摇头干什么,我说的话你到底有没有听见?”见他二弟不吭声只管摇头,靖轩的眉心皱得更紧了,瞪著他的眼直冒火。
“听见了,我这不是在聆听你的教训?”靖齐笑嘻嘻地灭火,靖轩的眼睛却越瞪越大。
“好、好,我不说笑,说正经的总成了吧!”在他大哥的愠意之下,靖齐只得收起玩笑。“老实说,大哥,你不觉得大嫂这样其实也挺好的?她有事做你应该为她高兴才是,至少她不会像一般女人唠唠叨叨,整日道人长短,光这点就值得谢天谢地了。”要是娶到一个光会骂人的泼妇,那才不幸哩。
“才怪,那是因为你没亲眼瞧见当时的情形才会这么说。”靖轩哼道,和他二弟持相反意见。
“你知不知道那天她就像疯婆子当场扒人家的衣服,硬要研究衣料的织法,还傻呼呼地站在一群彪形大汉的中间,对著他们猛笑!”回想起当时瞧见棍棒往她身上击去的那一刻,他的心脏都快停止了,结果她非但一点也不愧疚,还敢撑著一张脸皮,辩称那是小事。
“大哥,这你就不懂了,这就是大嫂厉害的地方。”光用微笑就能迷倒人。
“再说,你真正在意的又不是她惹火了庄千金那档事,而是她眼里只有工作这回事,干么张冠李戴,故意模糊焦点?”靖齐相当了解他大哥,也相当不怕死,直接就戳破他的面具。
靖轩顿时哑口无言,只能瞠大一双眼珠子看著二弟,久久说不出话。
“哼,我就是想不通那些破布有什么好织的。”
一阵难堪的沈默之后,靖轩终於肯承认二弟说对了,可帮春织喊冤的却是他小弟。
“大哥,你这话说的有失公允,我替大嫂不服。”靖伟举手发言,说得好不哀怨。“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兴趣,像你不就一天到晚打拳练身手,大嫂也没吭过一句,一直在旁边默默支持著你。”他不知道的是春织根本支持任何人,不过他一样很感动就是。
“这不一样。”靖轩被说得有些心虚,但嘴皮还是硬撑。“我做的都是光明正大的事,和她那些雕虫小技不同。”
“可咱们身上这些衣服都是靠这些雕虫小技编织出来的,否则咱们还在裹兽皮,和老虎争谁的皮毛比较美丽。”靖齐在一旁凉凉地削他大哥,听不惯他一副唯我独尊的论调。
靖轩的眉毛瞬间吊得老高,死瞪著他这日趋嚣张的二弟,不巧靖齐的胆子练大了,不但不理会他的瞪视还继续往下唠叨。
“大哥啊大哥!不是我爱说你,你若真的在意大嫂,就该放段,试著去了解她的想法,你光杵在这儿气得半死,对我们发脾气有什么用?你吼了大半天,她还不是一样不知道你在气什么?”她要是有所知觉,这场冷战也不会演变成光他一个人在打,而她笑呵呵了。
靖齐语重心长,想尽办法劝他大哥,突然觉得当红娘好难。
“我才不想理会她的想法。”纵使靖齐说破了嘴,靖轩还是死鸭子嘴硬不肯认输,气煞了靖齐。
“我懒得说了。”靖齐举双手投降,算是对他大哥的固执没辙。
******
话说得虽硬,靖轩还是决定听从二弟的劝告,试著去“了解”春织的想法。
这天,阳光自云层里露了脸,照耀在靖家堡西厢房的窗棂上。素白色的窗纸因光线的晕渲而染黄,在阳光下反映出厢房内的人影,并透出主人悠扬甜美的歌声。
她又在唱歌了,她真爱唱歌。
靖轩猛地停下脚步,在西厢厅房前伫足流连,脚步显得有些迟疑。自他当著她的面宣战开始,他们就未曾碰过面,即使远远地瞧见对方,他也会假装不认识,不理会她的笑意掉头离去,面对他孩子气的表现,也许她同样在生气也说不定呢。
想到这一点,靖轩免不了叹气。还没遇见东方春织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大方、冷静又有理智的男人,可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原来既小器、暴躁又没肚量,真不知道该怪谁?
他模模鼻子,有些不好意思,正想回去培养好情绪再来敲门的同时,一阵怪异的声音吸引了他。
“惨了……”
这怪声是从西厢房里传出来的,除了模糊的人声之外,似乎还有什么东西被卡住的声音。
发生了什么事?
焦急的心,聚满了紧张的情绪,靖轩跳过敲门这道手续直接闯入春织的工作房,亲眼目睹她被花楼机欺侮的情形。
“是谁……”双手陷入一团赭色纱线中的春织困难地回头,顶著尴尬的笑容对来人微笑,等她一发现来人竟然是靖轩时,脸色倏然转红。
“原来是你啊!”她点点头,心里有些高兴又觉得丢脸,好几天跟他打招呼他都不理人,偏偏在他过来看她的时候,她却陷入这个状况……
“这是怎么回事?”靖轩跨大步越过高高的门槛,顺手甩上房门,眉心紧蹙地询问春织。
“没什么,只是两手卡在衢丝里面动弹不得而已。”春织一边漾开一个保证式的笑容,一边挣扎著把手拉出来,可惜她心爱的花楼织机相当不给她面子,反而将她的手越轧越紧。
靖轩见状摇摇头,一点都不相信她的保证。
“我来。”他寒碜了口气,用严厉的目光迫使她的手定住不动,教她不至於再傻傻地挣扎弄伤了自己。
“我要是没来,你打算怎么从这一团混乱挣月兑出来,喊救命?”靖轩边叹气边将宽大的手掌伸入她所谓的“衢丝”之中,试著帮她将缠在手上的丝线一条一条的解开。他不懂什么纺织的事,但是他知道凭她这么胡搅瞎搞,是无法从这团紧缠的丝线中月兑身的。
“呃……我没想过耶。”春织有些赧然地看著他的大手覆上她的柔荑,第一次发现男人的手原来这么大、这么黝黑。
“你没想过的事太多了。”靖轩苦笑,颇为羡慕她的不用大脑,要像她这般单纯活著,也不简单哪。
“对不起。”春织先是习惯性的道歉,随后发现他的解线技术也比她高明不了多少,原本缠著她的纱线经他这么拉扯,反而卷得更紧、缠得更牢。
“该死,这线还真难拉。”靖轩一面拉扯,一边诅咒红通通的纱线,殊不知在他蛮横的虐待之下,春织的手已经被纱线割出血来了。
就在这情况危急的时刻,靖轩竟然好死不死的又踢到脚踏板,将他覆著的手一起卷入乱成一团的衢丝之中。这下子可好,他居然帮了倒忙。
靖轩愣愣地看著哗啦啦跑的花楼机,视线随著通丝一上一下的,眼珠子是他浑身上下唯一能动的部位,就连他一向强悍的手,也成了衢丝的俘虏,陷在线里头动弹不得。
春织见状也和他一起呆愣,抬起一双明眸惊讶地看著他。
“我……这……对不起。”看看她的眸子,再看看自个儿的窘况,靖轩英挺的脸容竟覆上一层薄薄的红晕,向春织道歉。
“没关系。”春织绽开一个美丽的微笑安慰他,两手已经开始滴血。
“看样子这些线非剪不可了。”实在想不到办法,靖轩只好用未卷入衢丝的那只手,自腰带里抽出一把短刃来询问她的意见。
“好。”春织毫无异议的点头,惹来靖轩眉头挑得老高。
“除了说『好』以外,你还会说别的吗?”他半是嘲讽半是无奈地问,不是他想找麻烦,只是再笨的人都看得出来,这线经他这么一剪,所有一切都得重来,而穿线的过程相当复杂,恐怕不是花几个时辰就能弄好的事。
“会呀。”相对於他过多的考虑,春织的回答则是乾脆到让人感到惊奇。
“哦,哪一句?”靖轩边问边下手,俐落地割下丝线。
“当然好。”春织边笑边说,相差无几的说词害靖轩险些失手。
他看看她,以为她在跟他开玩笑,可经过仔细的观察之后,他发现她是认真的,她真的只会说好。
不知道他现在若是告诉她:他要她,她会不会也说好?
再次苦笑摇头,靖轩逼自己打消小人的念头,低头收拾残局。他先将被他割断了的纱线推向一旁,再从中挑出春织被活埋的小手,小心翼翼地割开最底层的丝线,最后终於将她的玉手自花楼机里解救出来。怎知,才拨开血红色的残线,春织血迹斑斑的小手也跟著显露,看皱了靖轩的眉头。
“你的手被割伤了。”他低头检查春织被纱线割到的伤口,眼中隐隐潜藏著愠怒。
“不要紧,这是常有的事。”春织倒没他这么在意,反正是工作嘛,受伤在所难免。
“见鬼!”靖轩低声诅咒,抓起她的柔荑仔细翻看了一下,果然发现一些淡淡的细疤。
“这些伤痕可以待会儿再处理,我先把丝线——”
“你再敢乱动,我马上一把火烧掉这些该死的丝线,看你怎么继续工作。”他口气阴寒地截断春织先把丝线穿好的念头,成功地让她知道——他、在、生、气。
“哦。”在他几乎要飞起来的眉头下,春织只得乖乖听话,任他用宽大的手掌将她的小手细细包围,将她拉近面对他的胸膛。
他的胸膛好宽、看起来好结实,不晓得若是靠在上头,会是什么感觉?
两手被紧握在靖轩的手里任他细心照顾,春织的脑海里突然闪过这个念头,跟著是一阵不怎么平稳的心跳。
她惊讶地张开嘴巴,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间胡思乱想,她再抬头仰看靖轩那张俊逸的脸,困难地发现她乱想的范围似乎越扩越大,只好赶紧低下头来随便乱瞄,试图躲过这突然而至的异样感觉,却让她瞄到一件教她惊讶的事。
他身上的衣服好旧,颜色都褪了,甚至还有些破洞。
“你……没别的衣服了吗?你身上这件衣服都破了,这样穿出来不太好吧?”春织对著他的胸膛喃喃问道,还无法从那股异样的感觉中恢复过来。
“这件衣服破了吗?我不知道,我没空去理会这些琐事。”显然比起衣服来,他更关心春织手上的伤,瞧也不瞧它一眼继续为春织清理伤口。
“可这些都是总管的事。”她能了解他为何没空管,他太忙了。
“的确是。”他附议。“但不幸地靖家堡的总管正是靖齐,那混蛋家伙除了会把家里弄得一团乱之外,啥事也不会,我不会指望他。”原本已经够混蛋的他最近还多了一项罪名——公然反抗堡主,显然是太久没被修理,皮痒欠揍了。
“靖家堡的总管是靖齐?”听见这消息,春织有些惊讶。“堡内没有其他人可以担任这项工作吗,比如说资深的女乃妈……”
“没有。”靖轩一边为她清理伤口,一边掏出外创药膏为她上药。“靖家堡从来没有请过女乃妈,顶多请过几名下女,剩下的全是些男丁。”由於靖家堡的身分特殊,时常有些喝得醉醺醺的江湖人士出入,为了避免麻烦,历代堡主都尽量减少雇用女仆,省得一天到晚为了她们的清白找人决斗。
原来如此,难怪当日靖齐脸上会挂著为难的表情,颤声告诉他不在乎她不会理家,其实他要的正是她的理家能力。
在靖轩无意的透露下,春织终於稍稍有点自觉,并且一脸抱歉地看著靖轩认真的侧脸,觉得很对不起他。
也许她该建议他改娶冬舞,至少她会理家,要管理好靖家堡应当不成问题。
“呃……”可当她真的开口,主动要把新娘的位置腾出来的时候,她又被卡在胸口那股不知名的情愫给抹去了声音,无法将接下来的建议顺利托出。
她是怎么啦,她变自私了吗?
春织当场发愣,不晓得该如何面对心中的波澜,正巧靖轩这时上药完毕,丢给她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你为什么会这么喜欢织布?我想了大半天就是弄不懂,你能告诉我吗?”轻轻放下她的柔荑,靖轩环视着巨大的花楼机,不明白它有什么值得狂热的地方。
被他的问题问倒,春织的视线也跟着他环绕了室内一下,过了老半天才回答他的问题。
“我也不晓得,就是喜欢。”她一边回话,一边玩弄残断的丝线,脸上挂著温暖的笑容。
“你不也喜欢你的工作吗,我看你常在练拳脚。”而且她私底下认为那是他最迷人的时刻。
“那不一样,我练功是因为环境所需。”他一把戳破她的幻想,划清界线。
“我也一样啊!我家是开布庄的,织布是必备的功夫。”她可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同,反正都是吃饭的家伙。“会有莫名其妙的人带著莫名其妙的事情,跑到你家闹场吗?”靖轩眯眼斜看春织轻松惬意的模样,表情老大不爽。
“你是说那些江湖中人吗?”春织回想起当天刚进门时的情形,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嗯哼。”靖轩不否认,他就是被这些人烦死的。
“可是,我觉得他们都很可爱啊!”春织意外的回答差点没教靖轩当场跌倒。
“他们可爱?!”莫非这娘们有病?
“是呀!”她会心一笑。“他们让我想起夏染和冬舞,她们俩也是和他们一样整日吵个不停。”只是没刀来枪去而已。
提起家中那些宝贝妹妹,春织的脸瞬间发光,虽然冬舞老是抱怨她们没用,只会花钱,但她还是很爱她。
“你似乎很想念她们。”虽然他不认识她那些妹妹,不过可以想像她们的感情一定很好。
“嗯。”她兴奋地点头。“她们一天到晚吵架,我只好一天到晚劝架,虽然每一次都说到口乾舌燥,还是没有人要听。”
她微笑,而他了解。她这凡事说好的个性多半是这样来的,除了生性温柔之外,后天的训练也功不可没。
“难道,你从来不怨恨你的环境?”虽然大略了解她个性形成的原因,他还是不能理解为何她能甘之如饴。
“没必要怨恨呀。”春织觉得他的说法好怪。“每个人生来都有他不同的宿命,上天会给你这样的环境是因为你禁得起。就拿我自己来说好了,刚开始我也很讨厌织布的,可是没多久我便发现,与其带著讨厌的心情去做每天必做的事,不如试著去喜欢它、热爱它,如此一来,心情自然会变得不同。”
换句话说,如果能把不得不负的责任转换成对它的热爱,那么,再烦杂、再讨厌的事,也能在弹指间解决。
这是个很简单的道理,他却花了二十几年才弄懂。
面对春织带笑的面容,靖轩记忆中那些苦难的日子似乎也在她的笑容中快速流转,变成一格格模糊的画面。那个咬著牙,埋头练功、低声诅咒的少年真的是自己吗?那个额冒青筋,手持利剑,一剑插入深厚的墙壁,警告两方不准吭声的狂妄青年,真的就是今日的靖轩吗?
她说的对,上天会给你这样环境是因为你禁得起,他因为禁得起自小到大的磨练,所以才会坐上靖家堡堡主的位置,管一些他不想管的事。
这一刻,他想狂笑,这么简单的道理他却得靠一个感觉迟钝,几乎是没有感觉的女子来点醒他。如果,他就这么抱住她,吻上她的唇,她蛰伏的感觉可不可能也会被点醒?
他没有把握,但值得尝试。
“现在,我要对你做一件你没经历过的事,你要诚实的告诉我,你喜不喜欢,好吗?”既下决定,靖轩马上付诸行动,先礼后兵地警告春织。
“好。”虽吓了一跳,春织还是习惯性的点头,瞠大著一双秀眼看著他的身影倏然压近。
她突然觉得不能呼吸,整个人变得好渺小。这是怎么回事,她感染风寒了吗?
春织不解,她不能理解自己的心跳为何突然增快,不能理解他的头为何突然垂下来,更无法理解他一双强劲的大手,为何扶住她的肩将她慢慢拉近。
她正想问他,可他的唇突然压下来,在她困惑的嗓音未能呼出之前,即俘虏了她所有呼吸。
这是怎么回事,他在干么?
整个人都陷入他的拥抱,整张樱唇都被他吞噬,春织心里有千百个疑问,胸口涌上千万种感觉,她不知道如何形容浑身突发的燥热,也不晓得该如何应付狂卷的舌浪,若要确切的形容她的感觉,她又说不上来,只好呆愣著一张脸,随他愈趋加深的吮吻把嘴张大。
受到鼓励的靖轩还以为她的感觉和他相同,遂把吻加深,等他停止亲吻,他的呼吸已经紊乱到无法自已。
他松开拥抱,热烈地看著她,他的眼神是如此兴奋,双眸像聚集了全天下的星光般灿烂耀眼,可春织一点也不明白他在高兴些什么。
“你还喜欢吗?”
她听见他低沈的声音这么问她,脸上挂著孩子般渴望的表情。
春织困惑地张著樱唇,听不懂他的问话。
“你不喜欢?”见她毫无反应,靖轩的脸倏地沈下来,灿烂的表情不再。
“喜欢什么?”她实在不晓得他在问些什么,只好明说。
“喜欢我的吻呀。”他的表情渐渐阴沈,眼神开始黯淡,口气自然也不甚愉快。
原来,他刚刚的举动就叫吻。好奇怪哦,他为什么吻她?
“你喜欢我的吻吗?”在她迟疑的眼神下,靖轩的口气渐渐变得不耐。
她喜欢他的吻吗?这真是个奇怪的问题,如果胸口那股燥热和不正常的心跳也叫喜欢的话,那每当他用不耐的口气跟她说话,她的心就会没来由地抽动了一下,又该如何解释?
“你到底喜不喜欢我的吻?”靖轩的耐心全失,口气阴寒之至,大有她再不开口说话就掐死她之意。
“我……我没感觉。”不晓得如何解释胸口那股闷热的感觉,春织索性胡乱瞎扯,殊不知她正击痛了一个男人的自尊心。
她没感觉。
靖轩愣愣地看著她,不晓得该如何消化这突来的打击。他可以接受她说不喜欢,甚至愿意挨上一巴掌骂他是登徒子,可就是不能接受这样的回答。
她没感觉,很好,她没感觉。
饼度的打击使得靖轩的脑子空白成一片,只想撕烂某种东西泄恨,他无意识地巡视房内一周,恰巧在地板上看见他最恨的织谱。
他为她花大把银子,像个傻子一样,出动整家子的仆人帮她把这些对他来说毫无用处的织布机搬回家,而她竟然毫无感觉,一点感动也没有?!
震怒中,他拾起织谱,打算将它撕得稀巴烂,却教一个强劲的力道给抢了过去。
“不能撕!”这是老人托付的织谱。“你不能随便撕我的东西。”春织强硬地说道,和平日的温驯完全不同的表现惹得靖轩更加震怒,更不能原谅她。
他深深地、恨恨地瞪了她一眼,似乎在考虑该不该当场剁了她,全身上下的青筋没有一处不站出来报到。“该死的!”
然后他大脚一踢,踹倒放置在旁的整捆纱线,随即转身掉头离去。
春织将织谱紧紧握在胸口,凝睇著他远去的背影,隐隐约约感到——她好像伤害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