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的红烛成双成对摆在桌案的两边,红烛中央的墙壁上贴了一个大大的喜字,离桌案不愿的圆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以及一壶酒,酒壶的旁边有两个同样印着喜字图样的杯子,很明显是为了洞房花烛夜使用的。
满是火光熠熠,映得到处贴着喜字的新房更加辉煌喜气。
尤玲珑一个人独自坐在喜床上等待申梦意,红色的盖巾掩盖了她的视线,使得她除了一片红色以外,什么也看不见。
“呼!”她长长吐一口气,感觉有些疲累。
她头上还顶着凤冠,而她父亲为了展现太原首富的气势,硬是要制冠的师傅多加了一些珍珠宝石在上头,搞得她的头像被一颗大石头压住,连想转头都很困难。
现在到底是什么时辰了?
打从拜堂之后,尤玲珑就被带进这间新房,从那个时候就一直坐在床上,坐到背都挺得快要断了掉,新郎申梦意还没有进来。
真的好累。
尤玲珑不晓得成亲时这么麻烦的事,这半个月来家里就像在打仗,而从申家摆出来的阵仗来看,他们恐怕也没好多少,一样是忙碌不堪。拿宴客来说,他们明明未时就已经拜堂,申时便摆酒席,现在因为少了更夫报更,尤玲珑无法准确知道时辰,但她猜想应该已经到戌时,一顿酒席竟能吃上两个时辰,申家到底宴请了多少宾客?
举起手用力捶了两下肩膀,尤玲珑开始担心今晚会不如她想的那么顺利。俗话说:好的开始,就是成功的一半,可她一开始就失败。
她原先是想让彩儿陪嫁,盘算日后若真的拿到休书独立生活,主仆两人也可以互相照应。谁知道她爹竟然坚持不肯让彩儿陪嫁,申家似乎也没有这个规矩,于是她第一个计划首先就被打乱,现在只能寄望第二个计划凑效。
尤玲珑下意识地模模自个儿的脸,确认她让彩儿弄的麻子还粘在脸上没有掉落。
这即使是她的第二个计划,她希望申梦意看见她脸上的麻子以后,会失去碰她的兴趣,万一再不成功,她还准备了第三个计划,那便是假鸡血。她特地要彩儿想办法帮她弄点鸡血,装入猪肠子做成小血袋,只要用力把血袋挤破,鸡血就会流出来充当落红。
对于新婚之夜,尤玲珑其实感到非常不安。她虽然看过画册,对于男女之事有所了解,但书上写的那些婬声秽语实在难以入眼,怎么都看不下,因此她也只是一知半解,还没悟得个中奥妙。
把红盖巾稍稍掀起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尤玲珑只希望自己能安然度过新婚之夜。不过这不太容易,除了头上的凤冠重死人以外,为了减低申梦意的“性趣”,她特地在嫁衣里面多塞了好几件袍子,让自己看起来很臃肿,这会儿她已经热得满头大汗,好想把这些袍子全给月兑了。
尤玲珑精于计算,但这回她的计算好像连连出错,先是彩儿无法陪嫁,现在又面临被自己衣服闷死的危险,真是怎么算怎么错。
四周沉闷的空气,仿佛也赞同她的话,她好想把窗子打开让空气流通一下,免得真的给闷死。
正当她打算起身打开窗子的时候,房门突然打开,逼得她只好赶紧把盖巾乔好,正襟危坐。
怦怦!怦怦!
尤玲珑的心跳得飞快。她可以感觉到有人正进入房间,转身关上门,她猜是申梦意,这个时候只有他会进来,也只有他才能进来。
尤玲珑没猜错,进门的人正是申梦意。和尤玲珑一样,他也是对这桩婚事兴趣缺缺,也不晓得该如何对待她,只好抱胸隔着一大段距离大量她。
她的身材……可真壮硕,看来传言还是有几分可信度。
申梦意想起他在太原城里听到的那些留言——麻子脸、大小眼、长短脚、黑牙齿,所有想象得到的缺点都在她身上。
不过留言中好像还少了一项,那就是她又高又壮,他从没见过身材这么魁梧的女人。
说实话,他完全没有碰她的兴致,但是都已经把人娶回来了,对她不理不睬又说不过去,至少也得把人家的红盖巾给掀了。
不得已,他只好走过去,在她身边站定。
“咳咳!”他很体贴地先出声提醒尤玲珑他来了,此举反倒让尤玲珑更紧张。
她感觉她的心脏都快跳出胸口,十指紧紧交握,紧张到难以呼吸。
申梦意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掀掉她的红盖巾,就算她的相貌再丑陋,她还是他的妻子。
懊来的躲不掉,只希望她的计谋有效。
尤玲珑祈祷申梦意会被她刻意制造出来的麻子脸吓到,断了碰她的念头。为了制造逼真的效果,她特意用面粉做成一粒一粒粘在脸上,再涂上红色的染料,希望能因此蒙混过去。
申梦意第一眼看见她的脸,的确是吓了一跳,她脸上的麻子长得也未免太夸张,麻子与麻子之间几乎没有空隙,有人的麻子是这么长的吗?
申梦意纳闷,更加仔细看她的脸,尤玲珑被瞧得心惊胆跳,但同时也认出申梦意,他竟然就是当日在大街上,和她同一个时间解棋的男人!真是万万没有想到。
同样地,申梦意也觉得她的五官很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他索性低头与尤玲珑来个面面相觑,尤玲珑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弯下腰,吓了一跳拼命往后退。申梦意不耐烦地伸出手抓住她的下巴要她被乱动,尤玲珑拼命想缩回下巴不让他有看清脸的机会,两人一来一往之间,粘在她脸上的麻子,因为摩擦而掉落在嫁衣上。
申梦意的视线随着掉落的麻子定在她的嫁衣上,尤玲珑跟着往下看,才发现事情不妙,连忙把掉落的麻子捡起来藏在手心。
申梦意眨眨眼,仿佛在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尤玲珑则是紧紧掐住手心,试图蒙混过去。
他抓住她的手,硬是将她的手心扳开,红色的面粉粒赫然在其中,因为她捏得太用力,有好几粒麻子已经扁掉粘在她的手上。
“……这是什么?”他拿起其中一颗面粉粒搓了几下,面粉粒马上化成粉散落在地上。
尤玲珑眼见事迹败露,尽可能冷静回道:“我脸上的麻子,托你的福好像减少了大半。”
申梦意先是不相信地瞪大眼睛,而后放声大笑。
“哈哈哈……”他笑到眼泪都流出来,尤玲珑则是困窘到脸都快烧起来,真希望他别在那么好笑了。
“剩下的一半,你打算怎么处理?”申梦意摘掉眼角的泪珠,调侃她。
尤玲珑一听见他这么说,就知道她再装下去也没有意义,他根本已经看出她脸上的麻子都是粘上去,不是真的。
她尴尬地伸手拿掉脸上的假麻子,因为没有镜子,看不到麻子的正确位置,动作显得有些笨拙。
“我来。”申梦意见她不方便,干脆为她效劳,亲手帮她把脸上的假麻子拿下来。
申梦意修长但略微粗糙的手指,不期然抚过尤玲珑的粉颊,挑起埋藏在她体内一股异样的感觉。她的脸莫名的躁热,胸口突然抽紧,心脏跳得好像不是她的一样快。
“怎么了?”察觉出她的紧张,申梦意温柔的问她。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闷热。”她不甚自然的答道,怀疑自己是不是染上风寒,脸怎么突然发烫。
“是吗?我还觉得有点冷呢!”他帮她清掉脸上所有的面粉粒,还她原本的真面目。
尤玲珑打量他带笑的脸庞,心突然变得很慌,这和她计划中完全不一样,他不应该是大街上那个男人,他应该是一介武夫,除了武功之外什么都不会。
只可惜,天下就有这么巧的事,他除了武功高强之外,棋艺也不差,聪明程度跟她有的拼。现在她只希望申梦意不要认出她,或是干脆忘了那天发生的事,彼此避免尴尬……
“那些零吃好吃吗?”凝视了她好一阵子,他忽地说道。
“啊?”尤玲珑惊讶地张开小嘴,反应不是太灵活。
“那天你不是从我手上赢走了一篮零吃?别告诉我你忘了。”他可不信。
原来他早就认出她来,她就知道没有那么侥幸。
“我不知道好不好吃,我连一口都没有吃,全被我的贴身丫鬟吃掉。”既然已经被认出来,也没必要再装了,大方承认就是。
“那你岂不是白忙一场?”他的嘴角始终带着笑意,给人一种似嘲笑,又似了解一切的感觉。
“我本来就是为了彩儿才去解棋的,因为彩儿一直想要那篮零吃。”如果没将零吃拿到手那才叫瞎忙,既然已经到手,那就忙得有意义。
“听起来你是个体贴下人的主子,怎么会有传言说你喜欢鞭打下人呢?”申梦意顺着她的话往下问,尤玲珑直觉地回话。
“那是因为——”她话没说完就发现自己上当了,他根本是在套她的话。
“因为那些不利你的流言,都是你故意放出来吧!”申梦意一猜就中,尤玲珑沉默不语。
“你为了怕人上门求亲,故意散播各种假消息欺骗大众,所以太原城里才会谣言满天飞。”一天比一天传的精彩。
尤玲珑仍是沉默,以他的聪明才智要将这些事串连起来一点都不难,尤其她刚刚才大嘴巴走漏了风声。其实她有点气自己,因为她显然没有自个儿想象的聪明,才会一再出错。
她一定没有想到会面临这种状况吧!真是有趣。
申梦意发现自己嘴角的笑意好像没停过,从她脸上的假麻子掉落在她的衣服开始,就笑个不停。
他将目光移到她身上,猜想她里头到底塞了多少件衣服,才会像鼓一样膨胀,难怪她要喊热。
尤玲珑顺着他的视线往自个儿的身上看——他的视线竟然定在她胸前的突起,以为他要对她意图不轨,直觉地用手护住胸部,一脸惊慌地看着申梦意。
申梦意转过头闷笑,心想她真有趣,比他预期有趣千倍,看来这个新婚之夜会很有意思。
他故意慢慢弯下腰,双手撑在她的身侧,慢慢压低身体,作势扑向她。
尤玲珑瞪大眼睛,看着他的胸一寸一寸朝她逼近,俊美的脸庞在她眼前慢慢放大,最后两人的脸只相差不到半个拳头的距离,充斥在尤玲珑胸口的紧张感,也被推挤到顶点。
她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呼吸极不顺畅。她的头好晕,架子床的床顶和天花板连在一块儿分不清。
尤玲珑头昏脑胀地看着申梦意的嘴朝她靠来,以为他要吻她,只见他缓缓开口。
“你穿这么多,不热吗?”
声音低沉沙哑诱惑之至,听得人的骨头都酥了。
“热?”她茫然地回道,感觉天地都在旋转,完全吸不到空气。
“我看你的额头都在冒汗了,应该很热吧!”他伸手模她的额头,冰凉的大手给了她短暂的清凉,但只维持一会儿,她的额头很快又恢复原先的滚烫。
真的很热……
尤玲珑原本是想附和他的,但她来不及开口,眼前就黑去了大半,之后完全没有知觉,直接昏倒。
“玲珑姑娘!”眼看着她整个人往后倒,申梦意眼明手快抱住她柔软的身体,免得她撞到头。
他瞬也不瞬的看着尤玲珑紧闭的双眼,难以置信她竟然在新婚之夜昏倒,他根本什么都没做。
他摇摇头,将她抱起来重新放回床上,还特地在她的颈后多塞了一个枕头,让她躺起来舒服些。
申梦意接着帮她月兑衣服,第一件是嫁衣,月兑掉。第二件是白天穿的外袍,再月兑掉。第三件是夜里穿的常服,又月兑掉。第四件——月兑到第四件,申梦意不禁瞪大眼睛,无法想象尤玲珑竟然连冬天用来保暖的棉袄都穿在身上,难怪她会热昏。
也是,凭她高挑纤细的身材,不塞冬天的衣服,怎显得出臃肿?看来为了逃避圆房,她真的是拼老命了,先是把自己塞得像母猪,然后又粘满了一脸的假麻子,为的就是希望他不要碰她。
无奈人算不如天算,她一心逃避的新郎,竟然就是在太原大街上和她竞棋的男子,她万万没有想到吧?从另一方面来看,他也没想到,只是为了拿回镇庄宝刀不得已才允诺的婚姻,上头竟然送了一个和他实力相当的对手给他。
面对着天大的惊喜,他其实和她一样不知所措,不若表面来的镇定。
她总共穿了不下七件衣服,当他终于帮她月兑到中衣时,连他都满头大汗。
呼,真有她的!
他一方面觉得有趣,一方面觉得离谱,换作他穿这么多衣服,连路都无法好好走了,她竟然还能挨到拜堂结束。
申梦意决定月兑到中衣就罢手,当他帮她调整快要松落的腰带,有个红色的小袋子哗啦啦地掉下来,落在他的眼前。
他拾起小袋子好奇查看,发现里头竟然装着鸡血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真的很天才。
申梦意嘴角的笑意越扩越大,差点没有当场炳哈大笑。
她的花招可真多,她大概以为他会像一般男人,在新婚夜喝得醉醺醺,连自己有没有洞房都不记得,以为她可以凭着这包鸡血蒙混过关。
接下来呢,她还有什么招数?他很期待呢!
申梦意原本对这桩买一送一的婚姻丝毫不感兴趣,但她改变了他的想法。他突然发现成亲也不错,可以给他无聊的生活带来新的刺激。
看着尤玲珑安稳的睡脸,申梦意的内心却相反地骚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