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面,丹伦则是一路悠哉地走进平安镖局外头的院子,瞧见所有武器都安安稳稳的摆在木架上,不禁会心一笑,看来传言是真的,他们真的找到一个厉害的总镖头,否则这些武器不会有机会好好摆着。
院子里很安静,不知内情的人绝对想象不到,就在几天前还有人上门踢馆。
丹伦悄悄朝正厅走近,本来以为正厅也和院子一样无人在内,但他显然想错了,里头不但有人,还是一个女人,此刻她正背对着他盘头发。
扬起嘴角,踩着比猫还要轻盈的脚步走到门边,丹伦整个人就这么斜靠在门框上打量乔妍的一举一动,越看越觉得有趣。
很显然地,她不会盘头发。这也不稀奇,一般有钱人家的小姐也大多不会自己盘发,因为都有贴身丫鬟随时候着,也不需要。
乔妍一心一意和三千烦恼丝奋斗,别说管门口有没有人,现在就连出现一只老鼠在她脚下窜她也不会搭理。
因为临时找不到地方住,她暂时先住在镖局,但镖局的房间本来就只提供镖师休息用,没有住家的功能。以她的房间为例,又小又暗还没有窗户,采光严重不足,害她盘个头发还得到大厅,就连镜子也是二镖头的老婆借给她的,事事都不方便。
她为了让自己在这个时代不会显得那么突兀,特别要二镖头去弄了一套女人穿的衣服,二镖头拿了他老婆最好的一套给她,顺便还给了她一支木簪子,说是给她盘头发,还请他老婆画了一张图,说头发盘好以后会像一个元宝,是苏州现在最盛行的发式,如今也慢慢流行到京城来。
二镖头真这么好心,怎么不顺便连老婆也一起带来帮她梳头,只送一张图来算什么?
乔妍本来就不会弄头发,在现代的时候,顶多就是绑马尾或是拿个大鲨鱼夹夹起来,从来没弄过这么复杂的发型。
“这什么鬼东西啊?”她一边看图一边开骂,怀疑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盘好头。
“而且这镜子真不好用,脸照起来好像幽灵。”她拿起玻璃镜前前后后翻了一下,又厚又重,拿久了手还会酸。
“算了,这个时代还有玻璃镜,已经算不错了,虽然是水银做的老古董,就凑合着用吧!”她喃喃自语,话说得不是十分清楚,离她有一小段距离的丹伦听得有点儿吃力。
他依稀听见“这个时代”,但因为她把话含在嘴里,他无法确定。但他肯定她说玻璃镜是老古董,这就怪了,玻璃镜明明是几十年前才由西洋传教士带进来的,普及到民间也是这十几年的事,硬要说是老古董,未免也太牵强。
丹伦还没和乔妍正式见面,就已经对她充满兴趣,现在他只希望她不要只是背影好看,一转头就成了怪婆婆,他可是会第一时间跳开。
乔妍没发觉自己成了观赏品,专心和头发奋战,丹伦本来只打算默默欣赏,但看到后面实在看不下去,最后终于出声。
“需不需要帮忙?”他说。
不期然听见男人的声音,乔妍随手拿起镜子防身,然后转身。
她以为又会看见哪个上门挑衅的镖师狰狞的脸孔,没想到跃入眼帘的竟是一张无比俊美的脸庞。
他的眉毛浓密又黑,但不会太粗,眉形相当漂亮,鼻子高挺得有点像西方人。嘴唇方面则是薄厚适中,唇色也不会过红,而是很漂亮的淡粉红,眼睛不大不小,搭配他的脸刚刚好。
总而言之,这是一张极为出色的脸孔,即使身穿长袍马褂,头戴瓜皮帽,做这种在现代人眼中十分可笑的装扮,依然没有减损俊美及帅气。说起来活在清朝的男人也真辛苦,如果长相稍微抱歉一点儿,真的很损看的人的眼睛。在现代对自己的长相不满意还可以整容,清朝的男人只能靠自然美,还得顶着光溜溜的前额和长长的猪尾巴,难怪要戴帽子修饰。
乔妍对帅哥的热度向来只有一分钟,因此她只看了几眼,便转头回去照镜子,继续和头发大战三百回合,这可让丹伦傻眼。
先别说他对自己风靡京城的长相极有自信,就说她随便瞄他一眼便转头不理人,也未免太伤他的自尊心。一般人遇到这种状况,通常不是应该问他是谁吗?这样他才能表明身分,接下来才好发展。
丹伦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出师不利。不过她不是怪婆婆这点就该谢天谢地,她不只背影好看,脸蛋也吸引人,五官精致秀丽,看起来像南方人,骨架也小,以至于她身上的袍子看起来显得过大,花色也太老气。
乔妍异于常人的反应,让丹伦不由得微笑。和其他三位名气同样大的贝勒爷相比,丹伦的门户之见没有那么深,又充满好奇心。他的朋友圈不限于王公贝勒,五湖四海只要他觉得值得交往的朋友,他都不吝于伸出援手,所以他才会金援已过世的卫道成,因为在他的眼里,他是一位值得敬重的朋友及长者。
初来乍到的乔妍,当然不知道她正面对债主,事实上她连头发都搞不定了,哪来的时间理丹伦?
“可恶!”她可以轻松登上三千公尺的高山,唯独头发山怎么都爬不过去,单单把头发扭成圆形,就有技术上的困难,何况还要压成元宝,简直是开玩笑。
乔妍笨手笨脚,不要说她自己受不了,就连丹伦都看不过去。他走到她身后想出手帮忙,还没碰到她的头发,下一秒钟他整只手臂已经被乔妍箝住扭成麻花。
“你想干什么?”她想也不想便以擒拿手对付他。“别以为我是这个时代的弱女子,可以让你为所欲为。”
乔妍厉声警告丹伦,丹伦的手臂痛虽痛,但真正引起他注意的却是她的用字——这个时代。她刚才好像也说过同样的话,而他从没听人这么说过,或许这是洋人的说法,这代表她确实懂一些洋人才懂的玩意儿。
“姑娘,你太激动了,我没有恶意。”丹伦试着安抚她,乔妍冷哼。
“没有恶意就已经对我动手动脚,有恶意还不把我压在地上?”才来到清朝短短几天,她就已经受够这里的一切,没有电器设备也就算了,还不时得应付一些上门找碴的臭男人,这里的男人都不懂得尊重女性吗?要不要她教他们“女权”两个字怎么写?
“姑娘,你误会了,我只是纯粹想帮忙,真的没有恶意。”哇,她的脾气真的不得了,看来往后的日子会很有趣。
“哼!”乔妍完全不相信,这个时代的男人好像非得受到教训才懂得尊重女性,如果是这样,她倒是很乐意教他。
“差点忘了问你,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来踢馆的人一开始就会表明来意,可这男人鬼鬼祟祟,形迹十分可疑。
终于想起应该打听他的身分吗?这就对了,这才是正常反应。
“我是——”
“丹伦贝勒!”
丹伦好不容易才有机会亮出自己的名号,二镖头就从屋子后头冲出来破坏他的好事,教他哭笑不得。
“这家伙是贝勒?”乔妍愣住,在现代的时候,偶尔会看一些片子打发时间,其中不乏清装剧,戏里头的贝勒都年轻英俊,她以为只是因应戏剧的角色安排,没想到是真的。
“是呀!总镖头。”二镖头急的。“他是同亲王府的丹伦贝勒,您这么勒着他的胳臂,可是会出事的。”
显然在这时代,王公贵族的身体非常值钱,她不过是自卫,就惹麻烦了。
乔妍悻悻然地放开丹伦,丹伦重获自由后,用力甩了几下手臂——没断,真是万幸。
“丹伦贝勒,您怎么有空来?”二镖头对丹伦又是鞠躬又是上茶的,看得乔妍十分不爽。
丹伦斜睨了乔妍一眼,迈开脚步潇洒地走向摆在大厅前方正中间的高背椅,才刚撩起长袍的下摆准备坐下的时候,被乔妍踹了一脚。
“那是我的位子,不准坐!”
咚隆一声。
京城最风雅、最博学多闻,名列“京城四大贝勒”之一的丹伦,当场被踹倒在地,跌个狗吃屎。
“丹伦贝勒!”二镖头见状赶紧跑到丹伦身边将他扶起来,拼命向他赔不是。
“对不起,贝勒爷,总镖头才上任没几天,很多规矩都不懂,您别生气。”二镖头急得满身大汗,开始后悔自己找乔妍当总镖头,还没开始走镖就先惹事。
丹伦不可思议的看着乔妍,她好像完全没意识到他的身分有多高贵,打人骂人都理所当然。
“华叔,你干嘛对他这么客气?是他先惹我的。”先是偷袭她,还想占据她的专属座位,她只踹他一脚算是客气了。
“总镖头,我求您了。”二镖头简直快疯了。“丹伦贝勒可是咱们的债主呀!就算他先惹您,您也要忍着。”
“债主?”乔妍闻言瞪大眼睛,比二镖头更后悔接下总镖头的职务。
“没错,我是你们的债主。”丹伦见她脸色丕变,有种大快人心的快感,接连吃瘪,也该是讨回公道的时候。
“现在,我可以坐下来了吗?”他笑呵呵地坐在乔妍的专用椅上,乔妍索性头发也不盘了,直接找根绳子扎成马尾,双手抱胸恶狠狠地瞪他。
丹伦拿出折扇打开来优雅地搧了几下,看在乔妍的眼里好像在演清装大戏,只是她不幸成了其中的演员。
“二爷,您今儿个来是……”
“讨债。”丹伦这话虽然是针对二镖头回答,眼睛却没离开过乔妍,一直在她的脸上打转。
“二爷,乔东家不过上任三天,您就上门讨债,这……”二镖头不明白丹伦为何突然有此一举,之前镖局情况正差时,他都没有落井下石,如今才刚要稳定下来,他反而来找碴了。
“觉得我太无情吗?”丹伦笑呵呵地收起折扇,无聊的转动戴在左手的大扳指,模样十分欠揍。
“小的不是这个意思。”二镖头解释得满头大汗。“小的……二爷,您能不能再宽限一段时间?等咱们开始重新走镖,赚了钱以后,一定把钱还给您。”
“要等到什么时候?”丹伦斜睨乔妍。“你知道二爷我没什么耐心,说实话也宽限得够久了,再拖下去就没什么意思。”
“是,小的明白。”二镖头回道。“但是二爷,咱们真的——”
“别跟他废话,还钱就是,咱们到底欠他多少钱?”乔妍最看不得有人欺压弱小,尤其二镖头现在也算是她的部下,她自当出面保护。
“不多,一百两银子。”丹伦的态度悠闲得可憎,至少乔妍就挺不爽的。
“听起来还好嘛,也没有多少。”乔妍对这个时代的货币单位没有概念,这可急坏了二镖头。
“总镖头,一百两银子已经可以买十几亩地了!”二镖头在一旁挤眉弄眼,就怕乔妍不懂事惹毛了丹伦。
“是吗?”没想到她在博物馆看见的银子这么有分量,当初参观博物馆的时候就该乘机抢劫的,带到古代多好用。
“总镖头!”二镖头急得胃都痛了,再次后悔自己仓促决定,选错总镖头。
“知道了、知道了,你别急,我来解决。”乔妍挥手要二镖头稍安勿躁,她可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这个时候只能用这个方法解决。
她笃定的表情教二镖头既感动同时又羞愧,他不该怀疑她的能力的。
只见乔妍大摇大摆地走到丹伦面前,抬高下巴大声说:“喂!臭贝勒,我们还不起钱,你走吧!”
摆明了耍赖,二镖头差点没有跌跤,丹伦则是不断地眨眼,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总镖头!”哪有人这么面对上门的债主,他们完了。
二镖头沮丧到只差没哭出来,丹伦错愕过后噗哧一笑,感觉前所未有的开心。
“你笑什么?”乔妍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不得不承认他还真的挺有满族贵族子弟的气质,带点颓废,带点慵懒,虽然欠揍却很吸引人。
“没笑什么。”他敛起表情正经回道。“既然你们还不起钱,那么就押镖抵债好了。”
“押镖抵债?”乔妍看向二镖头,不是很明白丹伦的意思。
“二爷,您要押的是信镖、票镖、还是物镖?”相较于乔妍的一无所知,二镖头在这行可是老经验了,马上就抓出重点。
“都不是,是押人身镖。”丹伦摇摇手指,一脸莫测高深。
“押人身镖?”二镖头愣了一下。“贝勒爷,您要咱们护送的对象是……”
“是我。”丹伦打开扇子搧了几下,二镖头听得差点掉下巴。
“可可可可是您不是——”
“小心你的舌头。”丹伦明亮的眼睛在瞟向二镖头瞬间露出凶光,要他看紧舌头别乱说话。
二镖头立刻把嘴巴闭起来,一句话也不敢多说,怕惹麻烦上身。
“华叔,这是怎么回事?”乔妍不明就里的问二镖头。“这个讨厌的臭贝勒,该不会是要我们保护他吧?”
“就是这个意思。”丹伦笑呵呵地代二镖头回道。“你必须保护我这个讨厌的臭贝勒抵债。”
丹伦很乐意看她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也算是报了刚刚那“一踹之仇”。
“详细的行程我会差下人送信过来,该怎么着你们自己看着办。”丹伦报完仇就想拍拍走人,被乔妍强悍留下。
“等一下!”哪能让他这么简单走人,条件得先谈好。“护送你可以,但是我要先搞清楚,这趟镖可以抵多少两银子?”
“看不出来你还挺精明的。”丹伦把她从头到脚看一遍,只看到一件过大的袍子穿在她身上,连她闻名京城的拳脚功夫都无缘领教——啊,他忘了,被踹了一脚。
“我好歹也是一个C——西……东西南北的东家,不精明怎么行。”好险,差点又说出CEO,给自己找麻烦。
“这倒是。”丹伦用扇子遮住半边脸,一边瞄乔妍,她可能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露馅,而且这馅料还挺丰富的。
“这一趟镖可以抵五十两银子,而且我还会先支付二十两银子当作事前打点的费用,银子会跟信差人一起送过来。”
丹伦意外的干脆,教乔妍吃惊,令二镖头好感动。
“谢谢丹伦贝勒!”有了这二十两银子,他们暂时可以喘口气,至少吃得了饭。
“切!”乔妍撇撇嘴,有种被耍的感觉,别看这破病贝勒一身细皮女敕肉,还真知道怎么耍人。
“先别急着谢我,我还有一个条件。”以为他这样就玩完了?未免太天真。
“什么条件?”这句话是乔妍问的,她超不爽的。
“这回一定得由乔东家押镖,随行的镖师人数越少越好,最好不要超过五个人。”丹伦说。
“押镖的人数这么少,很难面面俱到。”二镖头面有难色,怕没有足够的人手会出错。
“这就是你们的问题了。”他可不管。“我相信乔东家一定有办法解决。”
“当然。”输人不输阵,乔妍拼了。“这根本就是piece of——小菜一碟,很好解决,全看我的。”
“就这么说定。”丹伦收起折扇,从椅子上站起来,慢慢踱步到乔妍的面前,低下头在她耳边吹气。
“乔姑娘,我很期待和你独处呢!”说完,他马上闪身,省得再被踹一脚。
“你这个不要脸的登徒子,我要告你性骚扰!”乔妍果然马上发飙,二镖头连忙从后面架住她,免得她真的动手打丹伦。
“哈哈哈!”丹伦一边离开镖局一边大笑,笑到流泪。
真有趣,乔妍姑娘,京城因为她的出现而增添不少生气。
抬头仰望天际,不晓得怎么搞的,丹伦总觉得今儿个的天空一扫平日的阴霾,好像特别的蓝,令人忍不住留连驻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