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找张伦敦地铁站的图片给我。”风景图片翻了又翻,卫子齐在找不到想要的背景画面后,烦躁地丢开图片集锦,转而命令正在贴网点的那仔。
“ㄋㄟ?那本里面应该有啊。”那仔看了眼他手边厚厚一本的图卡,没离开椅子的意思。“我记得有奸几张欸,都不适用吗?”今晚卫哥看起来特别烦躁,为什么?“没有我要的角度。”推开椅子,他索性自行走到书墙去找自己想要的资料。
那仔小心地割掉不需要贴网点的部位,偷觑卫子齐背影的眼里满是兴味。那兰锋在这里工作也不是一天两天的,打从他念高职夜校就做到现在,极少看到卫子齐有如此焦躁的时候,除了赶稿件时例外。
虽然现在工作也很赶,可算了算,进度并没有落差太多,那么,卫哥会为了什么事如此焦虑?说是焦虑,感觉起来又不太一样。往常赶稿子时,卫哥是卯起来大声骂人,可今晚是怎么回事?闷闷的、毛毛躁躁的,好像每五分钟不换个姿势就不对劲似的,一会儿摇头晃脑,一会儿又走东走西,他都糊涂了。
抬头看见对面那张没开灯的清爽桌面,那仔突地有种恍然大悟的领略。
卫哥之所以失常,该不会跟肥妞有关吧?“卫哥,不晓得总编辑带肥妞到哪里吃饭的啦?”带点刺探的意味,那仔状似不经意地问起。
卫子齐站在书柜前的身形明显僵直,翻找书籍图片的手顿了下,然后像在掩饰什么似地,随意抽出一本存放图卡的蓝色封面夹册。
“你是嫌工作不够赶是不是?还有空闲想那些有的没的。”快速翻动圆片画面,卫子齐冷冷地说了句。
“我也知道工作很赶呐,那你为什么又让肥妞跟总编出去的啦?”喔哦!看来他踩到炸弹的引线了。“虽然肥姐还不很熟练,但多一个人总比只有我们两个人好的啦。”他动作不敢稍停地边做边问。
“下了班就是她的时间,我没那么大的权力可以硬性规定员工留下来加班。”把蓝色那本放回去,又抽了本红色的夹册,卫子齐翻找的动作也不曾停过。
是喔,那为什么他就得苦命地留下来加班嗄?那仔心里不断犯著嘀咕,在看到卫子齐又换了本黄色封面的夹册时,忍不住在心里暗自窃笑。
伦敦地铁的图片?卫哥是傻了还是昏了?连他都知道蓝色那本放的是机械类的图卡,红色那本是花卉,而黄色那本则是存放服饰等流行类的资料,怎么自己做分类大纲的卫哥会不知道?不知道才有鬼!明明心都没放在上头,说话更是醋酸得要命,天晓得他心里都在挂意些什么。
ICRT播放的一连串吵死人又听不懂的音乐,或大或小地流泻在十多坪的工作空间,两个男人任由繁复的工作淹没疲累的身躯和脑袋,就此不曾再开口说话——
铭铭铭“你不要太宠他。”放下沙拉叉,秦正勋啜了口红酒后说道。
“嗯?”由沙拉盘里抬起头,倪霏霏唇边沾满千岛沙拉酱。“对不起,你说了什么吗?”她抽起餐巾擦拭嘴边的酱汁,圆圆的眼眨巴眨巴。
这里的东西奸好吃喔,光是刚上的沙拉拼盘,就好吃得让她快连盘子一起吞下肚了,更何况是待会儿送上的局海鲜煲。真令人期待~~
“我是说子齐,他任性惯了,别太顺著他。”不是他这个做小舅的扯自己甥儿后腿,实在是受不了他爆烈的睥性,就像他嗜饮的威士忌一般猛烈,没几个人能忍受得了。
“我、我没有啊。”她有点慌,带著点无措。“我只是做我分内该做的事,而且卫哥是我的老板,他怎么说我自然就怎么做。”地这样做错了吗?秦先生是不是责备她太过鸡婆?“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不用太紧张。”看出她的局促,秦正勋不得不出言安抚。
他实在对老姊佩服得五体投地,她到哪儿找来这么个心思单纯又正直的小胖妞,摆明了让子齐吃死了嘛!
就她的儿子是儿子,别人家的女儿就不是女儿了么?真是!
“是、是吗?”怎么她听起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服务生撤掉桌上的生菜沙拉,接著就是主菜上桌;倪霏霏望著眼前秀色可餐的局海鲜煲发愣,明明肚子有点饿,却吊诡地提不起半点食欲。
“子齐他……有严重的起床气,你别把早上的事放在心上。”那些话简直可以用“不堪入耳”来形容,连他这个做小舅的都为他感到汗颜。
“没,我不会放在心上。”倪霏霏僵笑了下,小心地看著秦正勋,半晌,才嚅嗫地问:“秦大哥……好像很了解卫哥的习惯喉?”
怎么现在的总编这么难当,三不五时就得到画者的家里“突击检查”,不然他怎会对卫哥的生活作息了若指掌?“那仔没告诉你吗?”挑了挑眉,秦正勋有点意外。“我是子齐的小舅,打小一起长大,当然对彼此的生活习性都很清楚。”
“小舅?”倪霏霏的小嘴张成O型,整张脸可以用“圆”这个几何图形全数概括。“你有那么老吗?”忍不住对他泛白的双鬓多看两眼,她单纯的脑子顿时打了结。
“我的年纪跟子齐差不多。”扯开优雅的笑,秦正勋对她的反应不以为意。“这是少年白,打从高中就跟著我了。”指了指颊边的鬓发,他稍作解释。
“对不起,我……”又多嘴了。
“没关系,这没什么大不了,我已经习惯了。”现在的人流行染发,他正好赶上这波风潮,只不过他是自然形成,没有经过人工染料的残害。“我看你没吃多少,吃吧,冶了就不好吃了。”
“秦大哥,谢谢你请我吃饭。”谈来谈去谈的都是卫哥,害她有点担心落后的进度赶不赶得及让秦正勋验收。“我实在不该跟你出来吃饭,害你花那么乡钱。”
点餐时,她曾偷瞄菜单上的单价,每道菜色都很贵,尤其她又没什么胃口,简直是暴殄天物了。
“为什么这么说?”饭是原本就该吃的,他不过做个顺水人情,算是为她接风。
“我不挑嘴的,什么食物我都吃,也吃什么都会胖。”虽说罗马不是一天造成的,但会变成今天这副肥胖的身材,她得负绝大部分的责任。“在这么高贵的地点用餐,我反而有点适应不良。”
“吃饭就吃饭,哪有分什么高贵不高贵?”他只是习惯了这个用餐地点,没想到反倒让她备感压力。“而且胖没什么不好,女人胖一点才福气。”
扯开虚弱的笑,倪霏霏明白他的好心肠。“就因为每个人都这么说,所以我才会不自觉地越吃越肥。”这句话也该负一部分的责任,为她走样的体态。
每个胖子都会这么安慰自己,她也不例外。
“我这么说,没有任何安慰的意思。”秦正勋的眸心闪过一丝忧郁,但仅止一瞬间而已。“中国人的话往往有很深的涵义,就看你怎么去解释。”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倪霏霏忽略掉他一闪即逝的阴郁神情,只感觉他的话也有“很深的涵义”,她听不懂。
“人家不是常说『发福、发福』?既然发胖被称之为发福,胖的女人自然比较有福气喽!”秦正勋朝她挤眉弄眼,不带任何嘲讽的意味。
倪霏霏被他唬住了,消化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哪、哪有人这么解释的!?”说得好像她胖成这样,是件多么Lucky的事,害她都不好意思了起来。
“有啊,我不就是?”他诚恳地笑著,令她的心情急遽好转。“你该对自己多点自信,广告不也说了,自信的女人最美,你没道理做不到啊!”
“这……这么说好像也满有道理的喉?”她轻易地被“说服”了。
“快吃吧,别浪费带来福气的食物。”他极有技巧地催促她多吃一些。
“嗯。”
经过秦正勋的“努力”,终於将沈重的用餐气氛提升至正常指数,两人度过一顿差强人意,却还勉强称得上及格的晚餐约会。
铭铭铭“呼~~终於完成了。”丢开手里的美工刀,那仔放松地将一张张原图放到牛皮纸袋里,然后瞄了眼赖在沙发里假寐的卫子齐。“卫哥,这回你想到哪个地方取景?”
每次交出稿件,在下个月交稿之前,卫子齐会有几天空档;通常他都会利用那几天到各地去走一走、拍些照片,用来建档保存做参考资料,以备不时之需。
不过行程已经逐渐由世界各地缩短成台湾各个景点、小镇。因为卫子齐的名气越来越大、工作也越来越多,能利用的时间也相对变短:他们有好一阵子都不再到桃园国际机场搭机,现在能到松山机场饼过乾瘾,那仔就很满足了。
“还没想到。”他的眼睑颤动了下,没有睁开的迹象。“你有什么好地方可以建议吗?”他很想睡,可是不知怎地就是睡不著。
“没有。”闷呐!卫哥的心情这么烂,能不能成行都还是个问题。
“既然没有,你可以回去了。”由他来等秦正勋就行了,他没忘那家伙说要来拿原稿。
那仔自讨没趣地模模鼻子。“不知道肥姐会不会带点『菜尾』回来……”
“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很吵?”卫子齐突然起身坐直,两只漂亮的黑眸愠恼地瞪著那仔。“大男人话这么多像什么样子?叨叨絮絮的像老太婆的裹脚布。你不是老嫌工作太多、休息不够,现在完稿了让你回去,你又磨磨赠蹭地罗嗉个没完,烦不烦呐!?”
那仔呆愣地听他骂了一长串:心里又开始嘀咕了。他不过说了一句,卫哥却国了他好几句,到底是谁的话像老太婆的裹脚布?无趣地背起背包,他决定不再打扰卫子齐的“自怨自艾”。“那我回……”一句话来不及说完,大门便传来开门锁的声音。
“我回来了。”笑容满面地踏进工作室,倪霏霏尚感觉不到室内凝滞的气氛。“卫哥、那仔,我帮你们带了点消夜回来。”
“肥妞,你终於回来的啦!”那仔好感动,热情地冲向她。“我就知道你会带东西回来给我吃。”呜……好感动,还是肥妞够意思!
“是给你和卫哥一起吃。”她特意强调“卫哥”两个字,表示不是专门为他一个人所准备的·卫子齐挑了挑眉不置一词,烦躁的思绪奇异地稍稍平缓下来。
“好了吗?”秦正勋跟著走进室内,一开口就向卫子齐要东西。
“好了、好了,全都在这里。”只有那仔明白卫子齐的心情有多糟,他赶忙拿起包好的牛皮纸袋递给秦正勋。“喏,一张都不少的啦。”
秦正勋挑开牛皮纸袋的封口,把所有原稿拿出来仔细看过一遍,确定无误之后,又将稿子放回袋子里。
“OK,东西我拿走了。”拉拉西装衣领,他走向倪霏霏。“霏霏,我走了,改天见。”拍拍她的头,他若有似无地看了眼卫子齐,然后举步离开。
倪霏霏笑著跟他Saygoodbye,关上大门后回到屋里将消夜打开,四溢的香味立刻扩散开来,惹得那仔兴奋地大叫。
“后!肥妞,你是不是知道我们晚餐只吃了点面包果月复,所以才带那么好吃的『菜尾』给我们吃的啦?”他饿得饥肠辘辘,肚子都扁了。
“才不是『菜尾』,是秦大哥另外买的。”她怎么好意思拿没吃完的东西回来给他们吃:更何况根本没有所谓的“菜尾”,她和秦大哥全吃光了。“卫哥,你也饿了吧,快点来吃一点。”
肚子饿怎么睡得著、睡得好?好不容易把工作赶完,最需要的是充分的睡眠;虽然她才工作了两天,却已经很了解这一行工作时间不定的痛苦。
卫子齐听她这么一说,踱向桌前的脚步一顿,陡地换了个方向,往他的房间迈进。
“卫哥?”倪霏霏细心地发现他的“动向”,开口留下他的脚步,完全没注意到那仔贼溜溜的眼正瞪著两人猛转。“吃点东西再去睡,东西都还热著呢!”
“不需要你来命令我。”卫子齐头也不回地丢了句话。“肚子是我的,饿不饿我自己最清楚,不用你来提醒我。”之后便走进房间,用力甩上门板。
倪霏霏的心情一下子Down到谷底,她瞅了一眼神色诡异的那仔,幽幽地问:“那仔,卫哥他怎么了?”怎么又惹他生气了?她根本什么都没做啊!
那仔耸耸肩,似笑非笑地说了句“寓意深远”的话。“谁知道?大概是『更年期症候群』吧!”他又不属蛔虫,哪晓得卫哥千回百转的心思。
倪霏霏瞧著卫子齐的房门发呆,过了好久,她才冒出一个问号。“怎么男人也有更年期的吗?”
铭铭铭这次取景的地点定在台东关山,拥抱大片黄橙橙油菜花海的关山,经常被游客戏称为“台湾的北海道”,几乎可以用“花海淹脚目”来形容。
街子齐一行三人,选择搭乘火车,一路由台北摇晃到关山;一下车,卫子齐便脸色惨白地直冲洗手间,惹来那仔一声讪笑。
“卫哥他……好像很急喉?”倪霏霏尴尬地扯开笑脸,搞不清他为什么不在火车上的洗手间解决,非得下了车才用冲的,好奇怪喔!
“他不是急,他是晕车。”说明白点,就是到厕所里吐个痛快。
“晕、晕车?”她的眼出现短暂的茫然,无法想像有人坐火车会晕车。
“别怀疑,我妹常晕车,她晕车时大概就是那个样子的啦!”抖抖背包、拉拉棒球帽,那仔幸灾乐祸地直盯著她瞧。
“你……干么这么看我?”看得人家好不自在。
“肥妞,你很勇的啦,出来取景竟敢不戴帽子,你不怕晒到头晕喏?”一个晕车、一个晒晕,两个笨蛋正好一搭。
“戴什么帽子?”现在才三月天,天气清爽怡人,应该不需要用到那种装备。
“天气很凉爽啊,太阳也不太大,是你想太多了啦·”
“是喔。”那仔凉凉地说了句,随意在关山车站里闲晃,等卫子齐由洗手间出来。
他们先在车站附近的车行租了三辆自行车,因为关山有条自行车专用道,整个小镇的美景几乎都集中在专用道的两侧。
由亲水公园旁的起点开始,一路沿著清浅的红石溪、起伏的油菜花田和槟榔树林道前,约莫二十分钟后车道向南弯,红石溪换成关山大圳,这段路地势较高,也是俯瞰关山绝佳的制高点;顺著大圳一路下坡俯冲,到了卑南溪岸绕回起点,整段游程才算圆满完成。
仅是逛了赵亲水公园就花了他们大半天的时间,清澄碧蓝的水色闪动著诱人的戴粼波光,令人有下水游玩的冲动;然后他们在划船区划了小船,看过小瀑布也看过地面喷泉、人工河道,顺道拍了一、两卷的取景底片,最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吃过著名的木片装池上便当,一行人直驱油菜花田。倪霏霏和那仔兴奋地在花田间穿梭、追逐,卫子齐也不觉多拍了好几张照片,直到觉得拍够了,朝他们挥了挥手,他们才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跟他会合。
“好热喔-”过了中午,太阳似乎变大了,加上玩得尽兴,倪霏霏的脸蛋胀得火红,搞不清是因为阳光太炽,还是玩得太疯。
“看吧,我就说你没带帽子很勇的啦!”那仔得意洋洋地取笑她。
卫子齐将相机挂上颈间,看了眼倪霏霏泛红的小睑,突然把头上的帽子拿下来往她头上戴——
“卫哥?”倪霏霏没料到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心跳难以控制地跃高一跳,圆圆的脸蛋胀得更红了。
卫子齐愣了下,显然他也被自己突兀的举动吓住了,他蹙起浓眉,喉咙咽了口口水,颧骨泛起可疑的粉色·“出个门什么都不带,笨得要死-万一晒晕了可没人扛得动你。”他镇定地丢下话,转身兀自向前走去。
那仔闷笑一阵,拍了拍她的肩,跟上街子齐的脚步。
没人扛得动你·倪霏霏愣在原地,低头看看自己圆滚的身材,心里泛起一丝自嘲。
是啊,万一晕倒了可麻烦了,街哥和那仔都那么瘦,搞不好两个人加起来都扛不起她,那她不就得在美丽的油菜花田里昏到“自然醒”?哎~~只消这么一想,任何绮美的幻觉都会破灭,根本半点美感都没有!
“肥妞!”那仔站在自行车边回头喊她,唤醒她神游的思绪。“快来,卫哥说今天的工作结束的啦,可以到旅社休息了!”
“喔!”模模头上的帽子,唇边漾起一抹笑。
秦大哥说得有理,她决定做个有自信的女人,就算胖又怎么样?何必太在意别人的眼光,只要她快乐就好!
“跑慢点!”卫子齐见她跨大脚步开跑,眉心不觉浮出凹痕。
那仔好笑地瞟了他一眼,令他关心的话语就这么硬生生地顿住。
“呃……”模模鼻子,他跨上自行车。“我是为台东的居民著想,万一这里发生地震,震央绝对是她造成的。”踩动脚踏板,他逃难似地骑离原地。
“地震?震央?”那仔细细品味他的话,看著倪霏霏奔跑而来的身影,恍悟地点了下头。“的确,绝对会上头条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