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
她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哪里看起来像个“小孩子”!
“喂喂喂,小姐,镜子都快被你照破了。”坐在叶雅竺的床上,何采湘用力咀嚼着嘴里的蒟蒻片,一双不算小的眼好奇地随着镜前的身影晃动,晃得她头微晕。“你属水仙的喔?我长这么大,没看过有人像你自恋成这副模样。”
“我哪有自恋?”叶雅竺跺脚,不依的眼怎么也离不开镜里那抹窈窕的身影。“我这叫自我审视,OK?”
不能怪她迟迟无法接受项岳军的说辞,毕竟大哥将她捧在手心里呵疼,她一直觉得自己是最优秀的,怎知却被他当成“小孩子”看待,实在教她难以承受。
“审视?我还审计部咧审视!”将最后一片蒟蒻塞进嘴里,采湘将空袋子丢进床尾的垃圾桶里,摇晃着犹如小圆月的身材踱到雅竺身后。“从实招来喔,你到底受了什么刺激?”由于嘴里塞满零食,口腔不自觉分泌大量唾液,令她说起话来喳喳糊糊的。
也难怪她会好奇了,大学四年,她便和叶雅竺同窗兼同床四年……呃,是同房四年,她们是室友,同一个房间,说同床是有点太超过了;但她从不觉得雅竺是这么在乎外表的女孩,今天才后知后觉的发现。
所谓事出必有因,她才不相信什么“一夜转性”的鬼话,她只相信眼见为凭,因此雅竺的改变必定其来有自。
“你在说天方夜谭吗?”叶雅竺神色怪异地回头睐她。“一来,我工作顺利、案子不断;二来,我哥疼我疼得要命,什么事都帮我打点得好好的,一点都不用我操心,我哪有可能受到什么刺激?”她好得不能再好了,哈!
“没有才怪!没有会像个怨女似的在这边『顾影自怜』?”怨女喔……嘿嘿,会不会雅竺遇上心仪的男人,所以才会如此“一反常态”,揽镜自照了起来?
“没那么夸张好不好?”叶雅竺瞪她。“我只是……欸,说真的,你觉得我算不算成熟的女人?”
就因一切顺心,因此她颇有自信,但一遇上项岳军,这些自信全成了不确定,毕竟女人难免在意男人对自己的看法,尤其是像项岳军这样有吸引力的男人,她很难说服自己不去在乎。
何采湘差点没让嘴里的蒟蒻片噎死,猛地呛咳了起来。
“吼!你干么啦,那么贪心做什么?一次塞满嘴,非得吃得这么狼狈吗?”
心一急,雅竺连忙拍打采湘的背,拍了几下赶忙又往厨房冲去,快速倒了杯开水给她。
“真有那么好吃,下次多买几包就是,这种吞法,你是想早点去投胎喔?”
“拜托……咳!还不是你的问题太耸动,不然我哪那么容易呛到?”这年头流行杀人的喊救命吗?说来说去,还不都是她大小姐的错!
真以为她那么爱呛到喔?五脏六腑像要翻吐出来似的,很难受耶!不信她自己来呛呛看,哼!
“会吗?我觉得很平常啊。”即使多少有点这种感觉,但叶雅竺绝不承认。
“寻常才有鬼。”何采湘不屑地撒撇嘴。“一般人根本不会问这么没智商的问题。你想想,成不成熟自己最知道,就算有张女圭女圭脸或阿嬷脸,那又怎么样?不过是外在的表相,根本不影响个人的内心性格;何况你标准得很,一点都没有上述的问题。”
意思就是,她既没女圭女圭脸,也没阿嬷脸就是了,叶雅竺着实不知自己该高兴还是低泣;她一直认为女人有张女圭女圭脸是好事,至少年岁渐大时还能显现年轻的状态,那不啻是一种“福分”,可在采湘嘴里似乎挺为不屑。
难怪啦,打从她认识采湘开始,她那张满月似的圆圆脸和那小圆身材就不曾改变过,既然圆,就很难找出大多数女人所恐惧的细纹,这也算是采湘的福气吧!
“可就有人认为我是小孩子嘛!”这句话困扰了她两天,两天下来她实在找不出自己有哪里像个小孩子。
虽然自己的身材没有采湘那“波澜壮阔”的“海波浪”,但至少还能激起美丽的浪花;该收束的地方收得恰到好处,该挺翘的也有令人还算满意的弧度,若不是称自己美女太过矫情,她还真想以美女自居咧!
“是喔?”
何采湘脑筋动得飞快,主动连结到某位不知名的男士身上——目前当然是不知名,但是等到她给雅竺“严刑拷打”之后,那可就难说了,嘿嘿!
“要不要说来听听?”
吧么笑得像只打着歪主意的小坏猪?叶雅竺狐疑地斜睨着采湘,觉得她动机不良。
“干么?你是斜视还是中风了?”挑起眼眉,采湘自是不会白目的承认自己抱持着看好戏的心态。“基于好朋友的立场,我才愿意听你发发牢骚,如果你不想说,我也不会逼你,你高兴就好。”
虽然她好奇死了,超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甚至恨不得自己变成蛔虫一只,爬到雅竺肚子里探清一切,但连白痴都知道这是天方夜谭。
因此她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故作无辜并且义正辞严地表明自己的心态……表面上的心态。不过场面话要讲得漂亮,不然雅竺起了疑心,她便什么都听不到了!嗷呜——
叶雅竺无奈地垂下肩。好吧,她承认或许跟采湘谈谈不是件太糟的事,至少有人可以和她一起印证,她已经是个成熟的女人,不再是黄毛丫头!
于是乎,她简单地叙述了下与项岳军的相遇,以及他和大哥的关系,然后意外发现采湘的眼越瞠越大,小嘴越张越圆,整张脸根本成了圆形的集中地,有趣得紧。
“你说,即使分隔那么远又那么久,这两个男人还维持着彼此的『奸情』?”何采湘努力消化叶雅竺给她的讯息,最后做出这个“结论”。
“……”是这么解释的吗?叶雅竺没办法回答。
“你这颗圆汤包在胡说些什么?别教我妹一些有的没的。”叶劲升的声音陡地介入四目相瞪的女人之间,不知何时他已然出现在她们身边。
“哥?你怎么进来我房间啦!”叶雅竺跳了起来,虽然是兄妹,但她和大哥之间一直保持各自的隐私,从不轻易踏入对方的私人领域。
“我敲过门了。”抱歉地扬了扬手,他真的已经“通知”过小妹他的存在,况且这颗汤包也在房里,他不认为有何不妥。
“喔,我没听到。”雅竺释怀了,却不忘加上但书。“以后至少得等我回应,你才能进我房间喔。”
“知道知道。”叶劲升敷衍地应道,一双虎眼却紧盯在他一出现后,便不由自主地缩到雅竺身后的圆胖身影。“你!苞你说过多少次,别在我妹面前说些五四三的八卦,你是不长脑子吗?”
“我没……”轻细的嗓音透着一丝悸颤,采湘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何总爱找她麻烦?“我只是开开玩笑。”
“开玩笑也该有个限度。”状似愠恼地将她拖离开雅竺的“势力范围”,叶劲升决定给这颗汤包进行“再教育”。“过来,我必须跟你约法三章,否则以后不准你再接近我妹!”
“哥,你别老是欺负采湘啦!她根本没说错什么。”
拜托——恋妹情结也不是这样好吗?大哥简直是保护过度。
况且这一点都不关采湘的事,她只不过说了句“奸情”,想来也挺好笑的说法啊,他有必要这么反弹吗?
“还说没有刀现在你都学会跟我顶嘴了,不是这颗汤包教你的会是谁?”叶劲升虎目一瞪,顿时显得严厉许多。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何采湘忙不迭地否认,可惜再怎么挣扎都挣不开这男人的手劲,她好想哭喔,呜——
雅竺像保护小鸡的母鸡般趋上前,急欲救下哥哥手上的“人质”。“哥,你别这样啦,采湘又没有得罪你。”
“教坏你就是得罪我。”叶劲升也不打马虎眼,直接呛明了。“过来,我必须好好地跟你谈谈。”拎着何采湘像拎小鸡似的,叶劲升火速退场。
“啊,怎么这样啦?人家还没听到采湘的回答啦——”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说我好宝宝……
随着老旧公车行驶间的晃动,叶雅竺脑子里莫名忆起这年代久远的童谣,不觉好笑地扬扬唇角。
据说项岳军掌握了她基本的行为模式,包括她几点到邮局,什么时候可能外出,甚至什么时候上网和客户们交涉,他通通都一清二楚,那么,她就来为他制造些许“惊喜”
在市郊下了车,手里拎着装了几个花器的塑胶袋;那些花器当然是她的“杰作”,一个个全出自她的巧思和心血,为的就是今天这一趟。
他总不可能知道她会这样突然造访吧?这趟行程绝对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她这个人讲求绝对的公平,既然项先生大大掌握了她一切“底细”,那么无可厚非的,她也得知道一些他的事情才算公平,这是她的坚持。
因这莫名其妙的坚持,叶劲升几乎让她给逼疯。
首先,她以非常手段取得“苦主”的地址,并威胁大哥不准将她的计划告知对方——当然指的就是项岳军,然后她才能一步步实践她的“诡计”。
说她是小孩子是吧?她偏要证明她不是,而且说不出所以然的,她竟然无法否认自己想再见他的欲念。
一开始发现自己有想见他的冲动在脑子里成形时,她曾狠狠地吓一大跳。
长这么大以来,曾几何时让陌生的男人占据她的思绪?老天,破天荒的头一遭耶!于是她开始自我催眠,不准自己再产生这种找不出理由、原因的渴望。
原本以为这些莫名其妙的遐想会就此打住,但可悲的是,不到两天,悲剧便毫不留情地发生了——
她开始没来由地陷入呆滞状态,看书的时候呆滞,工作的时候望着工具和模具呆滞,和何采湘通电话时也能“灵魂出窍”。
这就像围堵的治水理论,终究比不上大禹的疏通方式,或许一时能见到成效,但被围堵的洪水总有一天要反噬的!而她现在正被这股反噬的力量冲击得溃不成军。
这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她只不过见了那男人一次面,竟然就无时不刻在不经意间想起他挂在唇边的浅笑、谈论他的武术时的专注神采,更避免不掉的是他英雄救美时所表现出的“力与美”……
天啊——她想尖叫!想找地方躲起来!这般思念一个男人,怎会是像她这样冰雪聪明的女生所做得出来的“蠢事”?!但可悲的是,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绪。
整整一个礼拜,她每天每天重复地思念他,最后,她决定不再放任自己颓废下去,而唯一的解决方式就是——主动出击。
因此在她的“威胁利诱”之下……呃,她也不明白为何大哥要采湘到他公司当他的特别助理?总之为了实践她的行动力,她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陷害”采湘答应大哥那奇怪的要求,然后对大哥加以恫吓,最后终于顺利取得项岳军的基本资料,并且是“秘密”取得,未经本人同意。
这实在是太刺激了!她正要“密访”那个令她思思念念的男人,这让她兴奋得无以名状,手心微微沁出冷汗。
好不容易依照地址找到住宅,她不敢置信地微喘口气。
现在还有人住这么老旧的房子喔?感觉好象日据时代留下来的耶,搞不好都可以列入古迹了说。
在门外探索了老半天,她发现这房子竟没有电钤。
这实在太神奇了!那访客来访时该怎么让主人知晓?总不会要对方自己推门而人吧?!
才这么想,她小手一推——吼!还真让她给推开了。
那男人到底有没有大脑?他不怕小偷造访吗?
轻手轻脚地步入日式庭院,一种走错时空的错觉迎面而来,她深吸口气,没来由地抓紧塑胶袋提把。
“请问……有人在吗?”她不敢大大声,就怕会打扰了那宁静的气氛。
没有任何反应。
那男人不在吗?不在家竟还由着大门未锁,真是该踹他两脚!
“请问,有人在家吗?”猛地再吸口气,她放大音量喊道。
她这趟可是带着大包小包上路由台北市区杀了过来,就算那男人不在她也不管了,先休息一会儿再说。
兀自挑了张藤椅坐下——啧,那男人的是铁板做的吗?连个椅垫都没有,差点坐疼了她细女敕的小屁屁!她吹毛求疵地暗自啐道。
才刚坐下,一阵细微的小碎步使得她神经紧绷起来,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眼便越瞠越大,整个人差点没巴在藤椅上。
一名年约五、六十岁的妇人终于出现在叶雅竺眼前,超有礼貌的向她行了个九十度的大礼,吓得她差点没由硬邦邦的藤椅上跌下来。
“你好,请问你是?”
“那个……对、对不起,我找项岳军……我我我……我是他朋友的妹妹,也算是他的委托人!”没料到项岳军家里还有别人,上回也没听他提起,没来由的,她结巴了起来。
她不明白自己该怎么向这妇人解释自己的身分,才不算突兀并被她所接受,因为她根本是不请自来。
“你别紧张,慢慢说。”妇人闲适地笑了,转身由茶几上倒了杯水给她。“我是岳军的妈妈,他大概是去买报纸吧?等等就回来了。”
“喔。”扯开僵硬的笑,她突然不知道该和这妇人说些什么。“伯母你好,不好意思突然来打扰……”
“别这么客气,这里随时欢迎你来。”妇人仔细端详着她,越看越满意似地扬高唇角,看起来和项岳军真有几分相似。“你是委托岳军什么事?”
“其实是我哥开的口,老实说我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只知道可能有人会危害到她,如此而已。
“这样喔?真是可怜的孩子。”妇人怜悯地拍了拍她,关心之情溢于言表。
“谢谢伯母的关心。”
基于这股关心,两个女人交谈起来,似乎也不再是那么困难的事了——
客厅充斥着女人的笑声,项岳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大步走进客厅一探究竟,只见母亲和那个笑得开怀的女人一搭一唱,没来由的,他心头微微一悸。
懊死!他不是超人,不能二十四小时盯着她的安全,但此刻该负责保护她的大墩,怎没事先通知他,她到家里来访一事?教他全然没预期地感到些许愕然,不由得低咒了声。
好极了,他跟大墩这笔帐可有得算了!
虽说如此,但他的注意力很快便被母亲的笑靥吸引住了。
自从老爸走了之后,他似乎就不曾见过母亲这么快乐的笑着,即使是母亲的姊妹们由日本远道来访,都不曾见母亲这般欢愉……或许,她的造访不是件太令人难以忍受的事。
但这兄妹俩也真鲜,来之前都不会先知会主人,全用“突击检查”这一套,果真出自同一个娘胎。
“聊什么这么开心?”没有任何抵抗能力,他自然而然地感染了那份愉悦,笑着加入两个女人之间的对谈。
叶雅竺眼眉带笑,见到他出现之后,笑得更加甜蜜。“项大哥你回来啦!项妈妈正在说你小时候的趣事给我听呢。”
“我?我哪有什么小时候趣事好聊?”他微微膛大黑眸,有种大祸临头的预感。
“有啊有啊,项妈妈说你小时候都穿,经常在街上遛鸟捏!”雅竺笑得差点猛拍自己大腿。“好可惜,我要是早生几年,或许还看得到那个画面。”
项岳军额上冒出三条黑线,脖子爆红。
连这种几百年前的事都能聊?!天晓得他当初根本是年幼无知,全依顺着大人的喜好行事,这种过往怎好拿出来说?
尤其还在一个年轻的女孩子面前说,即使她是好友的妹妹……天啊!让他死了巴——
“呵呵,岳军小时候发生的趣事可多了。”项母掩嘴轻笑,一边不忘对儿子落井下石。“我还记得好象在他读国小的时候吧,有回学校举行运动会,他正好参加接力赛跑……”
“妈!”颧骨冒出可疑的红晕,项岳军连忙出声阻止。“你不是习惯午睡?现在两点半,大概还可以睡一个小时左右。”
“不用,我今天精神很好,不需要午睡没关系。”项母几乎是未经考虑便月兑口而出,全然没注意儿子满睑通红的尴尬。“雅竺,我刚还没说完,那时岳军参加接力赛,轮到他接棒的时候,传递棒子给他的同学突然扑倒,说时迟那时快……”
“妈——”项岳军沁出冷汗,真想当场由地球上消失。
“啊?”项母楞了下,不记得儿子何时曾对她这么大声说话。“怎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无力地睐了眼母亲的无辜,项岳军着实不忍打断母亲难得的好心情,只得抹抹脸,认栽。
“没事,你们聊,我进房去收邮件。”
算了,“耳不听为净”,就算老妈泄了他全部的底,他还是他,不会因此而少一块肉或少一滴血。
“啊,你不跟我们一起聊喔?”雅竺显得有些失望。
“不了,你们聊得开心,我就很高兴了。”呜……他的心在悲呜,却仍得强颜欢笑,真可怜。
“没关系啦,他忙他的,我们继续聊。”项母可开心了,拉着雅竺继续说着刚刚的话题。“然后因为那个同学扑倒了,岳军的运动裤就被那位同学『顺手』拉了下来,当场,时间好象静止了一样……”
项岳军闭了闭眼,迅速地闪进自己房间。
叶雅竺依旧挂着笑,可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尾随他消失的方向,耳边充斥着项妈妈柔柔软软、带着些许日本腔的国语,思绪却怎么也无法和项妈妈的谈话内容搭上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