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日的摄影棚里,海织下意识地躲着荒川隼,因为只要一想起昨晚的事,她的脑子就会瞬间充血让她思绪掏空。
不过即使她刻意回避,忙碌吵嚷的摄影棚里,还是不时听见荒川隼大声叫唤她名字的声音。
而这个景象看在清水美纱的眼里,可真不是滋味。
自从知道他把海织带进他家门的那一刻起,她的心里就一直波涛翻腾。在他心里,那个小助手果然是有点不一样的。
在玛丽亚之后,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荒川隼那么友善、热衷的对待一个女孩子;虽然表面上看来,他好象一直在找她麻烦,但在认识他已有一段时间的她看来,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她感觉得出他对远山海织有多么不同,当他喊着她的时候,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愉悦、充满了热情、充满了期待,充满了淡淡的、隐隐的爱意。
这是她最不愿意相信且承认的事实,但她知道那是真的。
“清水小姐,这是妳待会儿要穿的衣服。”就在她发怔的时候,海织微笑的脸庞倏地出现在她面前。
望着海织那张看来一点也不特别的清秀脸庞,她心里不觉一阵激动。有一瞬,她几乎可说是恶狠狠地瞪着海织。
“清水小姐?”突然看见清水美纱那种不同于平时的凶恶眼神,海织不由得一震。
清水美纱意识到自己的失常,旋即露出她平时的和善笑容。“谢谢妳。”她接下衣服,尽力保持着她一贯温柔形象。
“不客气。”虽然刚才那一剎那,她真的被清水美纱那“异常”的眼神吓到,但看来应该没什么事才对。
清水美纱心事重重地回到衣室里更换衣服,不禁为自己刚才的失常感到惊惶;她会妒嫉、她会懊恼、她会厌恶,甚至憎恨一个人,她不能让别人发现她如此“人性化”的一面。
在所有人眼中,她是个敬业、温柔、善良、和气,没有心机、没有脾气的好女人,维持了这么多年的好形象,断不能因为一个小助理而毁于一旦。
穿妥衣服,她在镜子前做出一记完美笑脸。
视线一低,她忽然睇见一根搁在桌上的珠针;那一秒钟,一个坏念头钻进她脑子里……
她像中了邪似的拿起珠针,并将它别在自己腰后的地方;转过身,她步履优雅地走出更衣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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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镜头前,荒川隼、太田雅人及清水美纱三人熟练而专业地摆出各种姿势,如果模特儿也像服装品牌般有高低之分,那他们三人可说是模特儿里的“高档货”。
“唉呀!”突然,清水美纱发出了一声轻柔的惊叫。
拍摄的过程中,所有人都保持安静以免影响到摄影师及模特儿的心情,因此清水美纱细微的惊呼清楚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怎么了?”她的助理久野迅速地趋前。
清水美纱神情惊疑,“不知道……背后好象有什么刺了我一下……”
“是吗?”久野立即走到她身后,并在她腰际发现了一根珠针。“是珠针!”久野将那根别在她腰上的珠针取下,表情相当不悦。
久野转过身,颇有兴师问罪之势,“是谁准备服装的?”
海织抬起手,“是……是我。”
“妳是怎么做事的?”久野趋前,气焰凌人,“居然把珠针别在衣服上给模特儿穿?搞什么!?”
“这……”海织震惊地,检查衣服是基本功课,她不可能会连这道基本手序都没做,而且方才将衣服交给清水美纱之前,她还彻底地检查过一次。
“妳怎么能出这种差错!?”久野咄咄逼人,骂得她连气都不能吭。
“我已经检查过,明明OK了。”海织讷讷地说。
久野眉梢一挑,“妳是说珠针是自己插在衣服上的??”说着,她将珠针往地上一扔。“要是弄伤了清水小姐,妳说该怎么办?”
“久野,算了。”清水美纱在一旁拉着久野,“我没事……”见海织被久野骂的抬不起头,她心里有一丝报复的快感。
看来,这招借刀杀人之计已经奏效了。
这时,小笠原迅速地上前,并行了个九十度的大礼,“真是抱歉,我会好好教训她的。”
虽然小笠原嘴上说要教训她,其实是想替她解围,海织当然也知道这一点。因为她个人的疏失,居然要老资历的小笠原也跟着赔罪,她心里非常过意不去。
小笠原将她的头一压,示意要她道歉。“海织……”
尽避她认为自己不可能犯这种错,但现场的情况却没有她说话的余地。为了小笠原,她硬着头皮认错道歉。
“非常对不起。”弯下腰,眼泪竟然也差点儿掉出来。
“别这样……”清水美纱一贯温柔地道,“是久野太小题大做了,这没什么的。”
“不,”小笠原歉然,“是我们疏忽,以后我们会特别注意的。”
“小笠原老师,别这么说。”清水美纱表现得一脸不知所措。
因为发生这件事,摄影棚里所有工作人员的情绪难免受到影响,为了让大家的情绪稍微缓和一下,摄影师只好喊停休息。
小笠原将海织拉到一旁,安慰着:“没事了。”
“对不起……”小笠原在这一行已经非常有名气,而且又是个中的佼佼者,现在居然连累她跟着低头认错,她心里除了歉疚,还有不甘。
“算了。”见她眼泪都快掉下来,小笠原忙说:“别在人前哭。”
她强忍着眼泪,坚强地点点头。
“去休息一下吧!”小笠原非常窝心地拍抚着她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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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海织一个人坐在安全门外,荒川隼一言不发地走向了她。
其实刚才久野责骂海织时,他几乎要开口制止久野,但一想到这是她工作上的疏忽,而且对方又是清水的助理,他还是作罢了。
如果他刚才替海织出头,那反而会让海织成了久野的目标,而且对清水也不好意思。
虽然她压低着头,看不见她脸上是什么表情,但由她微微抖动的肩膀,不难猜到她现在一定哭得像泪人儿似的。
“喂,”他将叠得四四方方的深灰色手帕递给了海织,“擦一擦,真难看……”
听到那熟悉的促狭声音,海织反射动作似的抬起头,见他站在一旁,她愣了愣。
“拿去。”他抓起她的手,粗鲁地将手帕塞到她掌心里。
人家都已经将手帖塞到她手里,她要是再不接受未免显得不识大体且小家子气。“谢谢。”她捏住手帕,幽幽地道谢。
他在她身边的空位坐了下来,“有什么好哭的?妳进这行不会从没碰过这种事吧?”在这种圈子里,多得是倚老卖老之辈。
“我自己是无所谓,可是连累小笠原老师,我……”说着,她眼泪又掉了下来。
见她捏着手帕,不愿意用来拭泪,荒川隼有点无法理解,也有些不能谅解。“妳怕我的手帕不干凈啊?”
迎上他微微懊恼的眼神,她怔了怔,“不是……”
他如此贴心的举动让她感激都来不及,又怎会嫌弃他的手帕;再说,这可是她偶像的手帕耶!她还想带回去作纪念呢!
“那就擦呀!”他瞪了她一眼,似乎不太相信她的话。
为求他信任,她赶忙擦擦眼泪,“我这不是擦了吗?”说着,她斜觑了他一记。
见她终于用他的手帕擦了眼泪,他心满意足地背靠着墙,伸了个优闲又帅气的懒腰。
“唉,像久野那种狗仗人势的家伙,妳不必放在心上。”
狈仗人势?听见他如此形容清水美纱的助理,她不觉有点震惊。太毒了吧?虽然她才是苦主,但也没想过用这种字眼来骂久野。
不过听到自己的偶像帮自己出气,她心里其实是很高兴的。
“不过……”他突然又一脸认真地盯着她,“妳在这行也有两年了,居然还会出这种差错,也活该被骂。”
“什么?”他突如其来的数落教她怔愕得瞪大了眼睛。
她还以为他是好心来安慰她,没想到一眨眼,他竟又数落起她来,这……这是哪门子的别扭脾气?
“我……”
“我什么?”他不让她有辩驳的机会,“错了就是错了,有什么好说的?”
她蹙起眉心,一脸委屈地瞅着他。
他睇了她一记,忽地在她背上重重一拍,“又想哭?”
“才没有呢!”她硬是忍住了蓄满眼眶的泪水,倔强的瞪着他。
他撇唇一笑,“那最好,哭是不能解决问题的。”说着,他一脸认真地凝视着她,“为什么进这行?”
她一愣,呆呆地望着他。为什么进这行?总不能说是因为他吧?不过这确实是她当初不惜跟爸爸冷战,也要到东京来的原因呀!
“不会是忘了吧?”他盯着她,那双锐利的眼睛像要看穿她似的。
忘了?她才不会忘呢!
情急之下,她冲口而出,“因为我崇拜一个模特儿!”
他一顿,然后似笑非笑地睨着媳,“男的?”
她没回答,算是默认了。
他眉心一皱,噗哧地笑出声来,“好愚蠢的理由!”说着,他又狂笑起来。
海织气呼呼地瞪着他,一副想赏他一耳光的表情。他笑她也就罢了,居然还说这是愚蠢的理由?
“真的是……”他笑得连说话都断断续续,“真的是蠢人做蠢事。”
“你……”亏她刚才还因为他的安慰而感动得差点流泪。
说她蠢人做蠢事?要是他知道她当初进这一行就是因为他,看他还笑不笑得出来!?
“手帕还你!”她霍地站起,将手帕塞回他手里。
他皱皱眉头,“没鼻涕吧?”
海织轻哼一声,径自转身离去。
见她又恢复元气,荒川隼的脸上漾起一抹淡淡地、不露痕迹的笑意。
这就是他的用意,虽然听起来像是在讥笑她,但其实是想借着惹她生气,进而让她恢复斗志。
再说,安慰人这种事,他本来就不在行。记得玛丽亚曾经说过,他不是个温柔的男人,而他想直到他断气的那一天,他都会是这种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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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同时,太田雅人和清水美纱远远地看着他们两人。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他喃喃道。
“你说什么?”清水美纱微愣。
他指着坐在安全门外的荒川隼和海织,“妳不觉得隼对那女孩很特别?”
这件事,清水美纱早就感觉到了,但她不想让太田雅人发现她很在意。“是吗?”
太田雅人睨着她,“我以为妳早就发现了。”女人的直觉总是强过男人,他不相信她还未发现。
“隼是个正常的男人,有喜欢的女孩子也是正常。”她淡淡一笑以掩饰内心的起伏。
“妳忘了吗?”他若有所指地睇着她,“隼是不会再喜欢上与工作有所接触的女性。”
“人总有变的一天。”她知道太田雅人指的事,玛丽亚那件事算来也过了两年,也许他已经从那段情伤中走出来了也不一定。
“美纱,”太田雅人突然一本正经地望着她,“妳想隼是真的喜欢那个小助手吗?”
她一笑,“你干嘛这在意隼喜欢谁?”
“他看上的,我都有兴趣。”他意味深长地说着。
清水美纱微蹙眉心,笑说:“看来还没从玛丽亚的阴影中走出来的人是你。”
当年太田雅人和荒川隼同时在米兰的服装秀上认识玛丽亚,太田对玛丽亚一见钟情,之后便展开了热烈的追求。
但玛丽亚却明白地拒绝了他,并向他表示她心有所属,而且会主动向她钟情的男人告白。
不久,玛丽亚向荒川隼提出交往的要求,而他也答应了她。
他以为玛丽亚和荒川隼会有个美满结局,但没想到在三年后的某天,他居然听到玛丽亚即将嫁给某位摄影师的消息。
这两年来,荒川隼不再提到玛丽亚这个名字,也一直没再跟任何女性传出恋情;他想,荒川隼或许还没从玛丽亚弃他而去的阴霾中走出吧?
“太田?”见他发怔,清水美纱轻拍了他的肩膀。“你发什么愣?”
他一笑,“没事,我只是在想该怎么追求那个小助手。”
“你是说真的?”她愕然。
“当然。”他高深地一笑,感觉有点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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堡作结束后,太田雅人主动找海织攀谈,表现得自然而温和。
“妳是远山小姐吧?”他亲切地问着。
海织一愣,“呃,是的……”虽然太田雅人对工作人员都非常客气,但这倒是他第一次主动和她交谈。
“小笠原老师经常夸赞妳。”他温柔地一笑。
“是吗?”她不好意思地抓抓头,“我常给她惹麻烦呢!”
“妳是哪里人?”搭讪是每个男人都懂都会的事,但要做得不露痕迹、不惹人厌却是一门学问。
“九州。”她有问有答。
“那妳是一个人住在东京??”他一脸讶异。
“嗯。”她点点头。
他露出一种激赏的眼神,“一个女孩子在大城市里打拚可真不容易。”
“那倒是。”其实太田雅人不是她欣赏的类型,不过倒也不讨厌。再说,他的个性比“某个人”来得好多了。
他的眼神温柔而优雅,说话时不疾不徐、不愠不火,感觉就像个正统的英国绅士般。
“刚才的事,妳别放在心上。”他突然转移话题。
她微微一顿,这才想起他所说的“刚才的事”,指的是久野骂她的事。
“不会。”她笑着摇摇头。
“我刚人行的时候也常挨骂。”他说。
她一愕,“真的吗?”像他这么专业的模特儿也曾挨过骂?
他点头一笑,“嗯,我常因为走位而被骂得狗血淋头。”自嘲道,“设计师还说把衣服穿在我身上是一种浪费。”
“不会吧?”海织简直不能相信,看见他如今的优秀表现及职业水准,谁会想到他以前也有过那么“惨绝人寰”的经验。
“是真的。”他自然地在她肩上一拍,像是大哥哥爱护小妹妹般,“所以别因为刚才的事情而觉得气馁唷!”
同样一件事,为什么太田雅人的处理方式是如此温柔,而荒川隼却是那样呢?想着,海织不觉蹙起眉头。
而在太田雅人主动与海织交谈的同时,在一旁看着的荒川隼脸上已经明显有了愠色,尤其在他看见太田雅人若无其事地拍抚海织肩膀之时……
见他们有说笑,而海织的脸上又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他胸口就彷佛窜燃起一把无名火。
他不晓得这是什么样的心情,只知道当其它异性接近海织,而她又表现得一脸欢欣时,他就觉得心里有火。
为什么她对别人总是那么温柔,对他却……
想着的同时,他已经起身走向了正有说有笑的两人--
见他靠近,海织的神情又是一凝,然后用“不客气”的眼光瞪视着他。
她期待见到荒川隼已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的事了,为什么真的见面之后,她却一天到晚跟他不对盘?是不是因为他和她原本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他还是一样帅、一样优秀,甚至此她预计中还要迷人;但他的个性、他的脾气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荒川隼瞥了她一记,有点傲慢,“太田……”他睨着海织,但说话的对象却是太田雅人,“你不是想追她吧?”
海织一怔,讶然地望着唇角带笑的太田雅人。太田雅人想追她?她差点儿要笑出来,真不知道荒川隼在说什么……
太田雅人深深地凝视着海织,“她愿意的话,我倒是很想这么做。”
海织听得懂他的意思,不过她并不认为他说的是真话;她想,他应该只是在跟荒川隼开玩笑罢了。
“太田先生,你别开玩笑了。”她一笑置之。
太田雅人神情认真而审慎地道:“我不是开玩笑!”
他这一句话吓到的不只是海织,就连一旁的荒川隼都有点惊愕。
“太田先生……”海织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荒川隼和太田雅人相识多年,他知道太田雅人这番话里有几分认真的成分。
尽避他不认为海织会是太田雅人追求的对象,但太田雅人这番话却还是震惊了他。
不过即使内心震惊不已,他还是没有表现出来,反而用嘲谑的口气掩饰了他真正的心情。
“太田,你的品味变差了。”说着,他若无其事地旋身走开。
听见他这么损自己,海织气得想追过去打他几拳。
她不认为太田雅人会追求她,更没因太田雅人表明想追她而沾沾自喜,事实上,她不期待太田雅人真的来追她,更何况,他实在也不是她喜欢的那种类型。
然而在听见荒川隼那句话后,她却突然想让太田雅人追追她。什么品味变差?真是太伤人了!
她是不能跟像清水美纱那样的模特儿相比,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她总也“美”过不少女人嘛!
没眼光!她在心里暗暗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