炳斯汀王国。黑海边。圣卡尔镇。
黑海的浪翻滚,汹涌著白色波涛,仿佛来自远古的回响,一阵阵,一波波,诉说著久远以前的故事──
将近一世纪前,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在黑海边的小镇,一个少女被杀了,赤果的玉体吊在悬崖边用树枝结成的十字架上,在白金色的月色掩映下,宛若献给神只的完美祭品。
从此以后,小镇仿佛遭受了诅咒,每隔两年便有一个美艳的少女这样被吊在临海的悬崖──少女也许来自镇内,也许是路过此地的外地客,她们的年龄、发色、背景或有不同,但相同的是她们必然都是处女。
纯洁美丽的处女,正是献给海神的最佳祭礼啊。
数十年来,镇民们口耳相传著这样的传说,於是,每回两年的期限一到,少女们便会纷纷躲离,要不是暂且离开小镇,要不就找个男人奉献自己的童真。
也许是合格的少女愈来愈难寻了吧,在第六个少女被杀后,这样恐怖的献祭暂时划下了句点。
一直到两年前,当镇民们逐渐淡忘了这样的传说,灰暗的阴影却又再度降临,占领了月圆之夜……
“这就是那座悬崖。”矢岛薰低声说道,高挑修长的身子立定崖边,蒙胧的美眸凝望远处黑海不停翻滚的波潮。
海风卷起她白色风衣的衣袂,亦挑乱了她梳整得一丝不苟的发髻。
如果她把那头总是扎得紧紧的秀发放下不知会是怎样一副模样呢?
乔石望著她俏丽的背影,有片刻陷入迷惘,半晌,方甩甩头,强自收束游走的心神。
他纵目四顾,观察著悬崖周遭,这里几乎寸草不生,要到两百多公尺外才有一片疏疏落落的树林。
凶手应该就是从那片树林取得合适的树枝,在这里扎起十字架的吧。
他一面思量,一面仔细确认附近的地形,接著俯子,钜细靡遗地在充满细碎石头的泥土地面上搜寻著。
“你在找什么?”注意到他奇特的举动,矢岛薰翩然走近他。
“嗯。”乔石没回答,随口漫应了一声,右手掌依然在地面模索著,过了好一会儿,终於一顿,“就是这里。”
“哪里?”
“凶手固定十字架的地方。”他解释,“看到没?这一小块上地特别松软,可周围的上地却又很结实,正好容得下粗壮的树枝插入,卡得牢牢的。”
“是吗?”虽然他说的很有道理,但是──“你何必特别去找凶手竖立十字架的地方?现场的状况警方肯定已经留下照片资料了啊。”她不解地蹙眉。
“我知道。”他站起身,微微一笑,“只是想模拟一下『他』作案时的情况。”
“他?”她注意到乔石使用“男性”的代名词,这代表他认定凶手是男的。
“难道你不认为凶手是男的吗?”
“不,我也这么认为。”矢岛薰点头同意。
通常会以这样残忍的手法连续谋杀女性的罪犯通常都是男性,自从史上第一个有纪录的连续谋杀犯“开膛手杰克”出现以来,女性连续杀人犯的案例依然相当稀少。
“……我想藉此揣摩他的心理。”
“揣摩心理?”她一怔,像是有些明白,又仿佛更迷糊了。
“他是在哪里杀了少女呢?把她们绑来这里再加以杀害,还是早就在别处杀了她们?如果是在别处杀害的,又是用什么方式将她们带来这里?”他一连串地问道。
可矢岛薰却知道他不需要她的回答,他只是自言自语,藉著这样的方式厘清自己的思绪。
她怔怔望著皱眉思索的他。
忽地,他黑眸一亮,进出难以形容的辉芒。
“他是在这里杀了她们的。就在这里,在月光照映下,少女痛苦的哀嚎和著海浪拍击悬崖的声音──对他而言,这就是最悦耳的安魂曲吧……”他喃喃地,语调逐渐低哑沉闇,神情亦逐渐抹上某种阴森况味。
她听著,看著,不觉脊髓发凉。
一整天,他带著她东奔西跑,先是清晨便爬到悬崖顶实际观察现场,用过午餐后接著到镇中心的教堂,跟闲来无事在教堂前广场闲坐的老人们随意聊天。
罢开始,他与老人言不及义的闲聊几乎令她气上心头,当场发作,好一会儿,当他把话题逐渐带到久远以前的传说,她才恍然大悟。
“你听过这样的传说吗?老女乃女乃,听说海神每两年都要从这个镇里挑选一个少女做为祭品──”
“嗯,我当然知道啊。那已经是八十年前的事了吧,那时候我还小呢。”八十多岁的老女乃女乃应道,视力已然朦胧的榛眸氲上一层迷雾,堕入童年回忆,“可我还记得,记得姊姊是多么害怕、紧张,她拼命想躲,拼命想躲──”她顿了顿,忽地轻轻叹息,“可是这一切都是命啊。”
命?
矢岛薰一惊,原本挺直站在两人背后的身子忽地倾向前,弯下视力跟听力都已退化的老女乃女乃,“老女乃女乃,你的意思是──”
“不错,姊姊就是那一年的祭品啊,最后的祭品。”
最后的祭品?第六个被谋杀的少女──
“老女乃女乃的姊姊是桃莉?汤普森?”
“不错。”白发老妇抬头,讶异地瞥向她,“小泵娘,你怎会知道?”
“我……”矢岛薰正要回答,乔石却明快地打断她。
“因为她正四处收集这样的传说,准备出书,所以事先做了一些功课罗。”他微笑解释,笑容有若阳光般明朗。
老女乃女乃仿佛也觉眼眸一眩,苍老的唇跟著牵起笑纹,“原来小泵娘是作家啊?”
她什么时候成了作家了?
矢岛薰悄悄瞪乔石一眼,可转过头来,却给了老女乃女乃一个同样明媚的微笑,“是啊。”
“那小伙子呢?陪女朋友收集资料?”
“女朋友?”乔石闻言,嘴角不觉牵起三分诡谲,却七分调皮的微笑,“老女乃女乃,你瞧这女人会像我的女朋友吗?”
“怎么不像?小泵娘很漂亮啊。”
“太拘谨了。”乔石俯身,像说著什么秘密一般在老女乃女乃耳旁轻声说道,“这种女人不是我的型啦。”
“是吗?”老女乃女乃咯咯地笑,“那真是太可惜了。”
是啊,那真是太可惜了!
矢岛薰气得双颊发红,翠眸跟著点亮灿灿火苗。
这男人以为她没听到他的窃窃私语吗?还是他根本就是有意让她听闻,好藉此嘲弄她的“拘谨”?
太可恶了!
她怒瞪乔石,看著他与老女乃女乃言笑晏晏,看著他总要在不知不觉绽出那有如阳光般耀眼的笑容……
什么不知不觉?他根本就是故意的!连对一个八十岁的老女乃女乃他都不忘施展男性魅力,这家伙该不会是某种变态狂吧?
她轻咬下唇,愈想愈是面容阴霾,直到乔石蓦地起身,清湛的黑眸朝她望来,她才勉力扯开一抹淡雅微笑。
恍若云破日出的微笑,瞬间点亮乔石的眼眸,他不禁眨眨眼。
“要走了吗?”微笑逐渐加深,丝毫不见淡去,“我还想去图书馆查查资料呢。”
“啊?嗯,也该是时候了。”他深呼吸,强迫自己回神,接著朝老妇送去一抹微笑,“老女乃女乃,那我们先走了。”
“走吧,你们年轻人忙你们的去吧,有空再来这里陪我聊聊。”
“没问题。”
版别老女乃女乃后,两人沈默地并肩前行,午后暖洋洋的阳光洒落,为寒凉的深秋添来几许暖意。
半晌,矢岛薰忽地扬起头来,眯起眸,放纵温暖的阳光亲吻她柔润的脸颊。
乔石怔怔地凝望她。
“现在去图书馆吗?”
“我真的很拘谨吗?”
微带犹豫的嗓音犹如二重唱,同时在秋日午后沁凉的空气中响起,回旋,直直透入两人的心。
四束眸光倏地交缠,好一会儿,乔石首先自喉间滚出清隽笑声,“你刚才一直默不作声,就是为了这个在生闷气啊。”
“才、才不是呢。”她迅速反驳,可在接收他若有深意的眸光后秀眉忽然一凝,跟著别开脸庞,“男人不喜欢我这一型的女人吧。”
“嗯?你这一型?”他仿佛不解。
她怒视他,“就是你说的,聪明、能干却拘谨得让人不自在的女强人!”
“我只说你拘谨,前面那两个形容词是你自己加上的吧。”发现矢岛薰秀眉皱得更紧,他连忙举高双手做投降状,“开玩笑的啦。”
“谁跟你开玩笑?”
“看吧。”他一翻白眼,“你果然是个毫无幽默感的女人。”
“我只是不想把幽默感浪费在你这种人身上!”她怒斥。
他却不以为意,星眸灿灿,“偶尔把头发放下来如何?”
“什么?”突如其来的建议吓了她一跳。
他抬起手臂,自她一丝不乱的发髻中拉出一小绺,轻轻在指间把玩,“这么柔软的头发,放下来后一定很有女人味。”
“你──什么意思?”她身躯僵直,呼吸跟著紧窒。
“放下来后,就不会那么咄咄逼人了吧。”他喃喃地,仿佛没注意到她的异样,依旧专注地把玩著她的秀发。
她受不了了!他当是什么吗?洋女圭女圭吗?
一面想,一面粗鲁地自他指间拉回发丝,“放开我!”
“嗯?”他一愣,扬起迷惘的黑眸。
她不理他像男孩一般无辜的眼神,迳自匆匆跑开,找了个公共洗手间,对著玻璃镜放下微微凌乱的秀发。
蒙胧的美眸瞪著镜中长发披肩的女人好一会儿。
他说的没错,镜中的女人放下发髻后,流露出一股少见的妩媚韵味,还有,淡淡的柔弱……
柔弱?
她一凛,倏地抬起手臂,重新扎起头发。
她这辈子最不希望给男人的印象就是柔弱──她是矢岛薰,聪明能干的女强人。
她不柔弱,一点也不!
她又盘起头发了,这一回,换了个发髻的样式,但依然古板而严谨。
在图书馆时,当乔石埋首於报纸的微缩资料时,偶尔也会抬头,朝同样专注寻找蛛丝马迹的矢岛薰瞥去一眼。
她工作的时候很认真,架起黑框眼镜的秀颜显得很严肃,搁在桌角的罐装果汁还有八分满,看来只喝了几口。
她是那种工作时,连饭也忘了吃的女人吧。
一念及此,乔石不禁轻轻叹息。
他上一任女友就是这一型的,她是出版社的编辑,负责校对他的书,偶尔给些建议。
在两人讨论书中章节的安排时,他偶尔会有一些不按牌理出牌的想法,总会遭她一本正经地驳回。
真是奇怪,他怎么会爱上那种一点不懂生活情调的女人呢?他这人一向主张人生就要过得随性自在啊。
再度重重叹息一声,他掷落拿来记下摘要的笔,后背放松地往椅背上一靠,双手放在脑后,闭眸养神。
“……你累了吗?”她略带不赞同的嗓音扬起。
她嫌他工作不卖力吧?
他想,对自己微微一笑,“我饿了。”
“饿了?”她一怔,下意识地瞥瞥腕表,都晚上七点多了。
她环顾四周,原本四处散坐著读友的图书馆,如今只剩下夜间工读的学生馆员和他们两人。
“该走了吧?”他望向她,“图书馆也差不多要关门了。”
“这家图书馆开到晚上九点半。”她直觉地应道。
“你的意思该不会是要让我可怜的肚皮饿到那时候吧?”他皱眉,一副又无奈又无辜的模样。
她望著,微微失神,“可是──”
“走吧。”他站直挺拔的身子,开始收拾东西,“中国有句俗谚,『吃饭皇帝大』,人生没有什么比吃饭更重要的事了。”
“可是──”
“别可是了,去吃饭吧。”收拾完自己的东西后,他顺手收拾起她的东西来,一股脑全塞入她的公事包。
“可是还有那么多报纸还没查看……”
“放心吧,我全烧进迷你光碟了,回去再看吧。”他朝她微笑,跟著握住她玉手,不由分说地拉她起身。
“你──”她身子一僵,愕然低头,望著紧紧裹住她手的大掌。
他浑然未觉,迳自为她提起公事包,牵著她的手一路走出图书馆,还对柜台年轻的女工读生送去一抹迷人的微笑。
她匆匆跟著他,一面感觉胸膛不可思议地震动,一面又忍不住气愤他对工读生展露的笑容。
他一定要对每个女人都这样施展魅力吗?从八十岁到十八岁,他猎艳的范围还真不是普通的广啊。
“怎么样?你想吃什么?”
“我──”深秋的夜风袭来,冷得她不禁微微一颤,“我想吃……”就连嗓音也颤抖起来。
“冷吗?”他问,一面将公事包递回给她,解下随意披在自己肩上的米色围巾,轻柔地在她颈上一绕。
暖意由靠近毛料围巾的脸颊开始,窜过全身上下,她低头,眸光不觉再度调向两只交缠的手。
他依然紧握著她,丝毫没放开的意思。
他是故意的?还是只是纯粹忘了?
“要不我们随便找一家餐厅好了,尝尝当地的家常菜……”
“我想吃你做的东西!”她突如其来地说道。
“什么?”他一怔。
她同样一怔,不明白自己怎会冲口而出这样的要求。
“我想……其实你做的菜挺好吃的──”她徒劳地想解释,玉颊发烧,与他紧握的柔荑则微微泛出汗珠,“我不知道原来男人也可以那么擅长烹饪──”未完的嗓音消逸在风中。
乔石笑了,伸手抬起她下颔,星眸定定直视她,不容她闪躲,“你该不会爱上我做的料理了吧?”
她蹙眉,“什么意思?”
“要抓住一个女人的心,首先抓住她的胃罗。”
“我从没听说过这样的话。”
“是吗?”乔石凝睇她,良久,“喂。”
“怎样?”
“你该不会喜欢上我了吧?”
“什么?”她一惊,翠眸倏地圆睁。
“我说,你该不会喜欢上我了吧?”
他竟然还好整以暇地重覆!
矢岛薰狠狠瞪他,“自恋狂!我只是说你做的菜还不错而已。”用力甩开他的手,“这样就以为女人喜欢上你了,未免太幼稚了吧?”
“幼稚?”他轻轻挑眉。
“幼、稚。”她以一记冰寒的眼神强调,“你都已经三十二岁了吧?还玩这种自以为是的游戏。”
“幼稚。”他低声重覆,仿佛细细咀嚼著这两个字的意义,半晌,星眸一扬,“这就是你对我的感觉吗?”
“不错。”
“嗯。跟她一模一样啊。”
“她?”
“我女朋友。”他微微苦笑,“她也曾经这么批评过我。”
女朋友?他有女朋友了?
奇特的酸意流过矢岛薰心底。
你这样莫名其妙的男人居然也能交到女朋友?
她想这么嘲弄他,却发现自己说不出口,只觉得胸膛莫名紧窒。
“我已经跟她分手了。”低哑的嗓音在夜风中回旋,“正确地说,她甩了我。”
“她──甩了你?”
“嗯。”他点点头,忽地轻轻一笑,跟著迈开步履,大踏步往前走。
她凝望著他灰色的背影,在苍茫的夜色下,那裹著深灰色风衣的形影似乎不像之前那么潇洒帅气,反倒蕴著某种淡淡的惆怅况味。
她望著他,半晌,扬起右手抚住自己胸膛。
这是什么感觉?心疼吗?为什么胸口会揪得如此难受?
她在作梦。
梦中,她回到初中美丽的校园,回到那年热闹的百年校庆。
布置得美轮美奂的舞台上,她的好友梁冰与裴蓝正演绎著她改编的“罗密欧与茱丽叶”,可她这个编剧兼副导演却心不在焉,柔润如碧玉的眼眸总是有意无意飘向坐在最前面几排,一个俊帅好看的少年。
少年来自隔壁男校,是担任学生会主席的风云人物,风靡了邻近数所学园的无数少女。
包括她。
她其实偷偷喜欢他好久了,却一直把这样的暗恋心情藏在心底,封在最深处,不容人轻易发现。没有人知道她喜欢他,尤其,不能让他知道。
因为他绝不会喜欢她的,不会喜欢一个绑著两条长辫子,还戴著黑框眼镜,只会呆呆读书的女孩。
可他却看向她了,灿亮的蓝眸凝视她好一会儿,然后转过头去,低声跟他的朋友说些什么。
两人都笑了,笑声虽然远,却仍然狠狠刺入她柔软的心。
他们笑什么?笑她吗?笑她土气吗?
她一直这么暗自想著,既惶惑又不安,甚至连她编写的戏剧进行到那笃定会掀起骚动的那一幕时,她还茫然地凝定原地。
道具组准备的假血夸张地喷出,前面几排的贵宾都沾上了,脸上神情皆是错愕。咒骂、尖叫以及大笑声充斥礼堂,她只是置若罔闻,怔怔看著她在心中向往已久的男孩朝她走来。
“嗨,我想认识你。”他低低地说,深邃的蓝眸定定持住她。
她一下子便投降了,陷在那对宛若蔚蓝海洋的眼眸,无助地浮沉。
她好喜欢他啊,从没想过他竟然会主动找她攀谈,没想到他会连续约会她数次,甚至带她到一般少年男女最爱的约会圣地──首都游乐园。
可也就在那座游乐园里,她终於知道自己不过是他游戏的对象,他只是跟朋友打赌,赌自己一定可以轻易把到她这个全国模拟考第一的秀才。
他真正想追求的,是十四岁便出落得美若天仙的裴蓝,她,不过是他取乐的对象而已。
她只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少年取乐的对象而已──
“我讨厌男人。”多年后,她曾经对好友如此宣称。
“为什么?”
“记得吗?那个中学时曾经因为打赌跑来追求我的男孩?”
“嗯,记得啊。”
“他前几天忽然又出现了,不但打电话给我,还守在我家门前等著送我玫瑰花。”
“真的?那你怎么做?”
“我把他的花束接过来,当场抛入附近的垃圾桶。”
“什么?薰,你未免也太无情了吧。”
“无情?哈,难道你们以为他真的想追我?”
“不是吗?”
“只是因为我的身分而已。”冰冷的嗓音静定地穿透好友耳膜,同时紧攫她的呼吸,“因为我老爸现在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总理大臣啊。”
因为她现在贵为总理大臣的干金,所以从前那些弃她如敝屣的男人忽然一个个出现了,排队等著追求她。
男人,要不是想追求她以获得平步青云的凭藉,要不就视她这个女强人为严重威胁,有意无意地排挤她。
哼,真是下流的生物啊……
“我讨厌男人──”她哑声呢喃,好一会儿,忽地从梦中醒觉。
她眨眨迷蒙的双眼,有半晌搞不懂自己在哪儿,数秒后,终於认清自己原来躺在客厅的沙发上。
她倏地直起上半身,温暖的白色绒毛毯跟著她的动作掉落一角,无助地攀附沙发。
有人帮她盖上了毛毯──是他吧?
她站起身,抱起毛毯,轻悄地找寻他的身影。
客厅只捻亮了一盏小灯,厨房也一片漆黑,只有工作室流泄出一束光亮。
她凝定身子,透过半敞的门扉往里看,果然发现他坐定电脑前的背影。
他专注地瞪著电脑萤幕,偶尔提笔在一旁的笔记本快速地记下摘要,搁在玻璃桌上的咖啡显然已经完全凉透。
现在已经半夜三点多了,他到现在还没睡?
她愕然,有些吃惊,没想到他会工作到这么晚,他看来不像那种认真工作的男人啊……
忽地,他伸手举起咖啡,浅啜一口,然后皱了皱眉。
“真难喝。”他自言自语,却完全没有再煮一杯的意思,搁下马克杯后眸光又回到电脑萤幕上。
她看著,忽然冲口而出,“我帮你再煮一壶吧。”
“啊。”听闻她的嗓音,他迅速回过身来,“你醒了啊?”
“嗯。”她点点头,“不好意思在沙发上睡著了。”
“太累了吧。本来想抱你上床的……”
“什么?”她一惊。
他微微一笑,仿佛预料到她的震惊,“可又担心你醒来后会骂我一顿,所以就作罢罗。”
“哦。”矢岛薰点点头,不想去深究心底那股又像松一口气,又似乎微微失落的感觉是什么,“我帮你弄些咖啡来喝吧。”她转过身。
“喂。”他唤住她。
“什么?”她旋回身子。
“这个。”他比比头发。
“乱了吗?”她连忙伸手轻抚束成马尾的头发,脸颊飞上淡淡红霞。
“不放下来吗?”他深深望她,“都已经深更半夜了,这样绑著头发不会很累吗?”
“不,不会。”在他若有所思的注视下,她不觉有些慌乱,“这样很好……”
“别告诉我你连上床睡觉时都要绑著头发。”他微笑道,语气带著几分嘲弄。
“当然不会!”她瞪他一眼,接著再度转身。
“我不喝三合一咖啡包,要现磨的豆子哦。”他在她身后喊道。
得寸进尺的家伙!
她暗暗咬牙,“知道啦。”
她为他煮了咖啡,还煎了个简单的蛋卷。
可不是特意为他做的,她告诉自己,只是顺手而已,反正只是打几颗蛋,洒上一些洋葱跟火腿末而已。
她可没有讨好那个男人的意思,只是礼尚往来而已,毕竟他也曾经请她吃过亲手料理的晚餐嘛。
就是这样。
一面端著摆著蛋卷和热咖啡的托盘,矢岛薰一面在心中如此对自己说道。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这样一再在心里解释,仿佛有人怀疑她居心似的──根本没有人如是想啊。
一念及此,她轻轻皱眉,跟著甩了甩头,意欲甩去这样莫名其妙的思维,跟著轻移莲履,悄然踏进工作室。
乔石依然专注地凝视著电脑萤幕,一动也不动。
她考虑著是否要打断他,半晌,终於还是开口,“嘿,你的咖啡好了。”
听闻她的叫唤,乔石猛然回过头来,黑眸闪著灿亮异常的辉芒。他定定凝望她,眼神怪异。
她呼吸一乱,“干嘛这样看我?”
“找到了!”他突如其来地说道。
“找到什么?”她莫名其妙。
“我找到这些陈年旧案的相关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