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飞一夜,隔日清晨,却是雪霁天晴。
算准了差不多是公主用完早膳的时候,宫女春华迎着晓光来到寝殿,却已见不着公主人影,她蹙眉,赶忙追问其他宫女--
“公主呢?”
“公主用过早膳,嚷着无聊,看了看窗外的积雪,忽然起了兴致说要去堆雪人。”一个宫女禀报道。
“什么?堆雪人?”春华讶异,“在哪儿堆?”
“就在公主书房外呢。”
“是吗?我去瞧瞧。”毕竟放不下心,春华还是披起斗篷,赶到书房外的庭院。
雪积得深,路上不好走,她花了好片刻才走到,只见一座红色凉亭旁,公主穿着件绛紫大氅,正兴高采烈捧着冰雪玩,几个宫女站在她周遭,无助地看着。
她正想奔过去,身后忽然探来一只大掌,蒙住她口鼻,拉着她往角落藏。
“嗯、嗯……”她惊慌地挣扎,想呼救,奈何声音牢牢地被掩住。
“别出声,是我。”一道低沉的嗓音拂过她耳畔。
她认出声音的主人,心内大喜,立刻停止了挣扎,那人这才放开了她。
她回过身,明眸映入一个蒙面男子,黑布遮去了他半张脸,但她仍一眼认出他正是她常挂心怀、念念不忘的男子。
“海浪!你怎么来了?”一贯冷肃的容颜,霎时娇柔,“好久没见到你了,你近来可好?”
“很好。”海浪应道。
“你这阵子上哪儿去了?是主君派你去办事吗?”
“我回了风城一趟。”
“真的吗?那儿一切可好?我爹娘可好?”
“他们很好。”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春华盈盈浅笑。
自从她十四岁那年入宫以来,已有多年未曾见着双亲,对远在风城的家乡思念得紧,直到前两年,海浪让风城城主派来协助主君,她见着昔日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这思乡病才逐渐痊愈。只是思乡病好了,另一种女儿家的相思症却又暗暗扎根……
她暗暗叹息,注意力再次回到眼前这伟岸男子身上,瞧着他似乎有些沉黯的脸色,眸底掠过不忍,“你看来挺倦呢,是不是来回奔波把你累坏了?”
海浪不语,浓眉拧着。
“怎么啦?海浪。”春华开始觉得不对劲。
“我想请妳帮个忙,春华。”海浪忽道。
“什么忙?你尽避说,我一定帮。”春华爽快地答应,能为自己的心上人做事呢,何乐不为?
“我想--”海浪顿了顿,深眸一转,远远望向正在亭子边堆雪人的公主,见她忽然甩了甩发,笑开了,他脸上肌肉一抽,牵过一丝渴望。
“能不能让我扮成侍卫?”他转向春华问道。
“扮侍卫?”春华愕然,“做什么?”
“我想跟公主独处。”
“跟公主独处?”春华更惊讶了,“为什么?”
“有件事,我非亲自确认不可。”海浪沉声道,“希望妳帮我。”
“帮你可以,可你也得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啊。”春华蹙起眉头,“你不会想对公主做什么事吧?你小心点,主君说过不能动她一根寒毛的。”她低声警告。
“我知道。我并非想对她不利,只是--”海浪一顿,眼底掠过挣扎。
“只是什么?”春华更加狐疑,“你说明白啊!海浪,你究竟想做什么?”
“兹事体大,我不能先告诉妳。”他拒绝说明。
舂华失望地瞅着他,“我自问真心待你,你却仍是不能完全信任我吗?也罢。”她自嘲地一牵唇,“你要做什么就去做吧,我会替你掩护。”
“……抱歉。”海浪垂眸。
望着他内敛的神色,春华也只能在心底暗叹。这木头人呵,就不能说两句话哄哄她吗?即使只是一个微笑,她也会欣喜若狂,无怨无悔的。
就不能……哄哄她吗?她哀怨地瞟他一眼,婷婷转身,替他张罗去了。
“你是谁?”
堆罢了雪人,海珊瑚正得意地欣赏自己的作品时,忽地感觉到身后两道焦灼的视线,她旋过身,迎向一个侍卫打扮的男子。
他身材高大,肤色黝黑,脸上沾染几点尘泥,似乎有意藏去自己真实面目。
她戒慎地后退几步,妙目一转,发现几个贴身宫女都不见了,心下一凛。
“其他人呢?怎么都不见了?”
“公主请别担心,我不会伤害妳。”彷佛看出她的惊慌,男子安抚她,“我只是……想送妳一份礼物,”
“送我礼物?”
“嗯。”他探手入怀,模出一方绣袋,打开袋子,取出一根颜色鲜艳、顶端缀着红色珠子的发钗。
秀眉一扬,“这就是你要送我的礼物?”
“是。”
见他并无恶意,海珊瑚大着胆子接过发钗,手里一掂,便试出这发钗闲的不是寻常材质,顶端的珠子也非一般宝石。
“这是什么?”她好奇地问。
“珊瑚。”他低声应道。
她身子一僵,“珊瑚?”
“是的。”他直直瞧着她,“这根发簪,是拿南海最珍贵的珊瑚打造的,上头的珠子,是极为少见的血红珊瑚。”
“这是……珊瑚打造的发钗?”海珊瑚颤着唇,愣愣望着白女敕掌心上那一横血色珠钗,这是海底的珊瑚打造的,是海珊瑚,那艳红的血色,刺痛了她的眼。
这陌生男子送给她一根珊瑚发簪,他意图究竟为何?想暗示些什么?
“你好……好大的胆子!”她扬起眸,近乎愤恨地斥责他,“你以为自己是谁?区区一名侍卫竟敢如此僭越?谁许你这么做的?凭你也想借着送礼与我接近吗?”
“公主为何如此激动?”他皱眉,“莫不是这发簪让妳联想起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想!”她怒驳,“这东西我不能收,你拿回去,拿去啊!”
他不肯拿,动也不动。她气上心头,忽地甩臂一掷,发簪在空中划过圆弧,落了地。茫茫白雪映着血色珊瑚,更显苍凉。
一时间,两人只是心惊地看着,都是难以言语。终于,他弯下腰,拾起了发簪,拿衣袖珍而重之地擦过后,大掌又握起一堆雪,拭去脸上的尘泥。
他站起身,直视海珊瑚。“妳果然是珊瑚。”他沙哑地、伤感地说道。
他唤她珊瑚!他为何如此唤她?
海珊瑚震慑地后退,震慑地瞪视着眼前彷佛与她相识许久的男子。
“为何不肯认我?珊瑚,难道妳不信任我这个兄长吗?”
兄长?他说他是她兄长?海浪,海珊瑚--莫非他与她真是兄妹?
“我这次回去见不着妳,才晓得妳已经入宫顶替了公主。”海浪走近她,急切地问道:“为何不肯认我?珊瑚,为何来到这宫里,却不通知我一声?义父也觉得奇怪,为何妳这么久了也不与他联络?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我……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不是……”海珊瑚拚命摇头,脑海一片空白,“我是公主,我是公主--”
“妳不是公主,妳是我的义妹,是海珊瑚。”海浪坚定地说道,“妳忘了吗?我在被义父派来王宫以前,几乎天天都会去看妳的,我还送了妳许多珊瑚打造的小玩意儿,妳不记得了吗?我对妳--”
“别说了!你别说了!”她尖叫地止住他,脸色苍白,神情慌乱,“我不识得你,也不是你说的那个人,你认错人了!”
“珊瑚!”他拧紧眉,往她更走近一步。
“你……别过来!”她近乎绝望地喊。
别靠近她,别逼她!她是公主,是众人疼着捧着的公主,是风表哥最关心、最看重的人,才不是他的什么义妹!
“你走开!我不认识你!”她不认识他,不认识这个名叫海浪的男子。若他真是她的义兄,她应当会记得他,可她什么也不记得,全忘了!“我要表哥,我要……去找风表哥。”
是的,她要去找风劲,那个待她严厉,却也疼她宠她的男人。他的眼神,令她心慌;他的微笑,让她脸红,她想见他,全天下所有的人,她只想见到他一个。
她想见他啊!海珊瑚猛然推开海浪,提起莲足,仓皇地在雪地上奔跑,穿过红色凉亭,越过枯萎的花圃,她心跳欲狂地跑着,丝毫没注意到角落里藏着个宫女,神情阴沉地望着她。
纵然遭到侍卫们善意劝阻,海珊珊仍是不顾一切跃上坐骑,直奔御书房。
她知道风劲一定在那儿,每日跟大臣们议完政事后,他总是会留在御书房,仔细地批阅每一本奏折,即使公事办完了,他也爱在里头悠闲地品茶读书。
他一定在那儿,而她迫切地想见到他。
在偏殿前下马后,她先站在雪地上,镇定自己过于纷乱的情绪。她必须冷静一点,不能让风劲看出她的异样,她要装作很开心……她该用什么借口找他呢?对了,昨夜祭典完后,他与她并骑回宫的路上,曾约好了两人改天来赛马……
就是这个,她是来找他实践诺言的。海珊瑚伸手拢了拢教风吹乱的秀发,粉唇一牵,勾起明璨笑弧,她穿过回廊,等不及通报,直接闯进了御书房。
“风表哥,风--”她倏地止声。
书房里,除了风劲之外,还有另一位她没料到的不速之客--水月。他们两个站得好近好近,近得好似周遭都缭绕着一股暧昧氛围。
见到她来了,两人才稍微拉开了距离,同时望向她。
海珊瑚心窝一揪,“你们在做什么?”话一出口,她便想咬住自己的唇。她怎能用这般质问似的口气问话?简直像个掩不住醋意的妒妇!
风劲彷佛也看出她的懊恼,剑眉一挑,微笑着走向她:
“没什么,我只是跟水月聊聊而已,”他展臂攫住她的肩,像兄长般慈蔼地俯望她,“怎么?今天好像兴致不错,居然主动来找我?”
她深吸一口气,收拾心里莫名翻倒的醋瓶,妹妹似的展颜一笑,“你不是说要跟我比赛飙马吗?我很期待呢。”
“妳真要比?以前妳每回比都输的。”
“这次不会了。”她扬起下颔,明眸眨呀眨的,像撒娇,又似挑衅。
风劲俊唇一勾,禁个住伸手捏了捏她俏美的鼻尖。“既然我的公主表妹这么有兴致,我当然无条件奉陪啰。走吧。”他自然地牵起她的手。
他又牵着她的手了,这回,还是当着水月的面,
他难道不在意水月的反应吗?她看起来似乎有些震惊呢。
海珊瑚心儿怦然直跳,忽地好想试探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她望向水月,故作不经意地问道:“水月,妳真的打算跟火影成亲吗?”
水月默默颔首。
“虽然预言是这么说的,不过我还是想问问妳真正的心意。妳真的愿意嫁给他吗?”
水月淡淡扯唇,“我嫁给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千樱的未来。”
她也这么说?海珊瑚眸光一转,瞥了眼风劲似笑非笑的神情,又看了看一脸漠然的水月,忽地懂了。
不论水月对风劲是何心态,他也只不过把她当咸一枚棋子而已。
按杂的滋味在海珊瑚胸臆间漫开,“既然如此,那我也没话好说了。”她轻声道,转向那正牵着她手的男人,“对了,风表哥,你不是说要命御衣局替水月做一套好漂亮的嫁衣吗?”
“嗯哼。”
“我有个主意,让他们做一袭火红色的嫁衣如何?要有凤凰鸟的图案,还要有一轮水月。”
“浴火凤凰飞水月吗?”风劲深眸一闪,“这个点子好,既隐喻了水火共生,跟水氏的族徽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么说你也赞成啰?太棒了!”她故作天真地拍手,“到时候我替妳主婚好吗?水月。”
水月似乎有些犹豫,片刻,才淡淡开口,“公主殿下亲自主婚,是水月的荣幸。”
她很不情愿吗?她不想嫁给火影吧了可怜这么一个妙人儿!再如何高傲冷淡、玉洁冰清,终究也只能当别人的一枚棋子,
海珊瑚涩涩地想,表面上却笑容嫣然,“干嘛这么客气呢?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啊!走吧,风表哥,飙马去。”
两人手牵着手穿过回廊,一路上,惹来不少侍卫惊异的眼光,海珊瑚漫不在乎,更加握紧风劲的手,而他好似也不介意,任由人看。
来到殿外,风劲命人备了马,与她各自跃上坐骑。
“我们要在哪儿比呢?”他问。
“就在这儿比啊。”
“就在这儿?”他扬眉。
“不好吗?”她娇笑,“就从这偏殿开始,以樱花林后的湖畔为终点如何?”
“从这儿开始飙马,妳不怕惊动这些来来往往的侍卫与宫女?”
“你怕吗?”她狡黠地反问,“是不是怕一时没控制好,撞伤了人?”
他深深地望她,眼底闪过异彩,“怕的人应当是妳吧。”俊唇若有似无的一挑。
她盈盈一笑,“那走吧。”没等他反应,她已甩缰鞭马,率先起跑。
他却没立刻跟上,若有所思地凝望她背影好一会儿,才好整以暇地扯动缰绳。
雪地上,马儿奔驰起来并不容易,若是控马的技巧差了些,怕便要人仰马翻,可海珊瑚却像在马背上长大似的,灵巧地穿树过林,窈窕的身躯本能地低伏,减少风阻,好让马儿奔腾跳跃,更加圆转如意。
她的骑术竟如此之优秀,连她自己都感觉惊讶。
花信说过,云霓从小就活泼好动,爱跟着男孩骑马狩猎,她的骑术自然不可小觑:而她现下的表现也同样不差啊,虽说谈不上迅捷如电,却也狂野如风。
不只骑术,她写字的笔法也和云霓相似,就连原先全忘了的知识,也在回到这王宫里后,一一回到脑子里;很多诗书文章,毋需花信教她,她也自然而然忆起。
这些,绝不可能是她这短短时日强记死背学得会的,绝对是从前曾经熟读过。
这种种迹象,都显示了一种可能--她是云霓,她就是那个众人爱戴的俏公主,她是云霓……
一阵尖锐的刺痛袭来,拧绞着海珊瑚的太阳穴。
又来了。她紧紧咬牙,每当她努力要回想些什么,似乎总是会头疼,这令她烦透了!她懊恼地挥鞭,不要命似的催动坐骑狂奔。
“停下来!霓儿!”风劲严厉的声嗓从她身后传来。
她置若罔闻,与耳畔狂啸的寒风竞驰。
“我要妳停下来!”他厉声命令,“妳听见没?霓儿!”
她不停下来,不能停下来,她必须前进,若是不能证明自己的实力,若是赢不过他,他也许会抛下她,就像弃置穿破的旧衣衫一般抛下她。
不!她不要被丢下,她是公主,她不能被丢弃……
“霓儿!”嘶哑的呼唤蓦地穿透她昏沉的神志。
怎么了?是他在唤她吗?为何那声嗓听来满蕴惊恐?
她茫然地想,还未想透是怎么回事,粉女敕的容颜便教一根横生的枝枒给狠狠击中,这一击,拍疼了她的脸,也让她身子不自禁往后一仰,吓着了座下的马儿,马儿昂首嘶鸣,焦躁地撒蹄甩月兑她。
娇躯一阵摇晃,往旁急坠,跌落雪地。冰凉的雪沁入脸上肌肤,霎时冻住了海珊瑚的思绪,她脑海一片空白,有半晌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风劲匆匆跃下马,俯身托起她柔软的身躯,“妳没事吧?霓儿,有没有哪里摔伤了?”他焦切地问,大掌轻轻拍去她脸上沾染的雪花。
她怔望着他。他看来很紧张呢,脸色发白,眉宇忧虑地拧成一团。她还是初次见他如此激动。
“怎么光傻傻看着我?妳说话啊,霓儿,是不是哪里摔疼了?别怕,我马上抱妳去找御医。”话语方落,他立刻展臂撑抱起她。
她勾住他肩颈,冰冷的小脸埋入他温暖的衣领间,“我没事,风表哥,找很好。”娇细的嗓音闷闷地传出。
“没受伤吗?”
“没有。”
“有没有哪里疼?”
“没。”
“真的没有?”
“没有。”她扬起容颜,迷蒙地微笑。
他依然皱着眉头。
她抬起玉手,轻轻抚平那眉间深凹的皱褶,“我很好,你别紧张,风表哥。”她柔声低语。
他下颔一凛,彷佛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不悦地抿唇,“我没紧张。”
“没台吗?”樱唇畔的微笑,好甜蜜。
他瞪她一眼,“看来妳的确好得很,自己下来走吧。”他作势放开她。
她却紧抓着他不放,“别,别放开我。”别抛下她。
“不是没事吗?还赖着我干嘛?”
“我……就是想赖着你嘛。”她嘟起嘴,楚楚可怜地看他,“我不能赖着你吗?风表哥。”她问话的口气,好娇柔。
风劲微微一僵,“妳是公主,要学着自己担起一切,怎么能老想着依赖别人?”他平板地说道。
她神色一黯,“我知道了,是我不对,你放下我吧。”
他依言放下她,她靠坐在一根粗壮的树干边,垂着螓首,沉默不语。
望着她垂头丧气的模样,风劲心一扯。她似乎很失望,他伤了她吗?朦胧的念头才掠过脑海,他立刻收凛神志,克制自己。
他是怎么了?他竟然心疼她?
“起来,霓儿,雪地冷,当心染上风寒。”他粗声命令。
她却动也不动,双手捧起冰雪,无意识地捏着雪球。
“别玩了!起来。”他喝斥。
她依然不理,扬起冻得发白的容颜,两丸水亮的眼瞳定定直视他。
他一震,在那清澈眼神的逼视下,竟觉得些许狼狈。不知何故,那如水般澄透的眸底,无怨无恼,无恨无伤,一丝情绪也没,他却反而被看得透不着气。
“霓儿,妳--”
一颗忽然往他身上砸来的雪球,堵回了他意欲出口的话,他愕然瞪她。
她却忽然笑开了,手一抬,又朝他丢来一颗雪球。
“霓儿!”雪球任他脸上碎成粒粒冰珠,他懊恼地眨眼,展袖拂去沁面的凉意,“别胡闹了!”
她不答话,只是笑,那笑声呵,好似在风中颤动的风铃,清脆动听,这风铃不停地摇,不停地晃,教他几乎有股错觉,彷佛这风铃会在狂风震荡中跌碎一地。
他不喜欢这样的笑声。
又一颗雪球朝他掷来,他恼了,索性蹲子,直接捉住那不安分的小手。
“我要妳别闹了!霓儿。”
笑声戛然而止。她不笑了,柔唇敛回笑意,脸上毫无表情。
风劲震慑地看她。她怎能前一刻才笑得如斯明璨,下一刻便端出一张霜凝雪颜?现下的她,不言不语,不笑不怒,像尊木女圭女圭似的,教人看了难受。
他蹙眉,“妳怎么了?傻了吗?”
她默然,好片刻,方淡淡一笑,“痛吗?风表哥。”
“嗄?”
“我方才拿雪球砸你,会痛吗?”她轻声问。
他摇头。
“可我在雪球里包了石子呢,真的不痛吗?”
“一点也不会。不过是几颗雪球,妳以为这样就能打痛我吗?”
“我希望你会。”她居然坦承不讳,翦水双瞳直直看着他,“我好希望能让你痛,痛得好难受好难受。”
“那妳恐怕得想别的法子了,表妹。”他似笑非笑,“光是丢丢雪球行不通的。”
“我晓得,我也晓得这顶多只能是皮肉之痛,一点用处也没有。”她细声细气地说道,“可是我想不到还有什么法子能伤你,能让你觉得痛。”
他心一扯,感觉到她这话里含着某种说不出的意味,脸色一沉,“为何要让我痛?霓儿。”
“我也不晓得,”她奇特地微笑,“或许我只是觉得奇怪吧,一个人怎能完全没有弱点?他一定有哪个部分是特别怕痛的,一定有。”
“而妳希望找出我的那个部分?”
“嗯。”
他深深望她,“妳恨我吗?霓儿。”
“我不恨你。”她摇头。
“妳讨厌我?”
“怎么会?”弯弯的唇噙着抹自嘲。
他拧眉。他总是弄不懂她、参不透她,这让他极度懊恼。
他叹口气,在她身旁坐下,与她同靠在那根树干上。她侧过头,靠落他宽厚的肩头,他也没拒绝她的亲近。
寒风吹来,拂落树梢残雪,雪珠跳上他与她的肩,无声地滑动着。
许久,两人只是静静坐着,静静欣赏这白雪皑皑的世界,静静听着彼此规律悠远的呼吸,然后,海珊瑚忽地启唇,“她喜欢你吧?风表哥。”
“谁?”
“水月。”
“哦。”风劲停顿了会儿,点头。
“你何时知道她喜欢你的?”
“好久以前的事了。”
“就像你猜到我喜欢你一样久吗?”
“也许比妳还久,”他说,
她默然,好片刻,才又问道:“对你而言,她也只是一枚棋子吗?”
他不语,她却感觉到他肩头的肌肉似乎一僵。
“妳是指她与火影成亲的事吧?”他哑声道,“妳错了,霓儿,水月并不是我的棋子。”
“哦?”她扬眉,抬起头来,望向他俊美的侧面。
“她是自愿的。”他回看她,淡淡勾唇,“固然有怨,可这桩婚事她仍是自愿配合。”
“为什么?”
“因为她最爱的,也是千樱。为了这个国家的利益,她可以不惜一切。”
“是这样吗?”她不信。
风劲自然也看出了她的不信,“水月如此孤傲,岂能容我随意摆布?”他嘲弄似的弯弯唇,“她真正依恋的人是火影,只不过恐怕她自己也没认清吧。”
她怔忡地凝睇他。
“怎么又这样傻看着我了?”他佯作无奈地叹息。
“风表哥,其实你--”
“如何?”
“其实你很了解水月,对吗?”她柔声问。
他不置可否地微笑。
“其实在你心底,你也很想待她好的……不,”她摇摇头,“应该说你其实一直关心着她,希望她过得好,对吗?”清丽的水眸认真地仰望他。
他震惊无语,那温柔似水的眼光,像看透了他的心,看得他狼狈不堪。
她却好似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将他推入了什么境地,只是自顾自地拉起他大掌,一根根扳玩着那修长的手指。“我不怪你了,风表哥。”她忽然低声说道。
“怪我?”他神情一凛,“妳方才在怪我吗?”
“嗯。不过现不我晓得了,你有你的苦衷,你也是不得已的。”她微笑道,抬起他一根手指,搁抵自己的唇瓣。
他怔瞪她诡异的动作。
“其实你关心着水月,更关心着我,只是为了千樱,你不得不对我们冷酷。”她模糊地低语。
“……”
“我懂得你的心情哦,风表哥,”她偏过颊,好俏皮好清甜地看着他,“只是……有点不甘心。”她诡异一头,忽地张唇用力咬他手指。
“啊!”风劲陡然吃痛,不觉低喊一声。
她置若罔闻,只是轻声笑着,舌尖沿唇缘溜过,舌忝去从他指尖沾染的血痕、这邪气的举动,衬上那甜美清纯的笑容,显得异常妖媚。
妖媚得能教任何男子轻易丢了魂,失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