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意思是跟他SayNo?”
将近午夜时分,沈静开车回到家,才刚打开门,就看见两个好姊妹坐在她家客厅里,桌上的红酒瓶几乎全空了,显然等了她好一阵子。
一见到她,两人立刻凑过来,缠着问她今晚约会的实况,要她逐字逐句,翔实道来。
她被她们缠不过,只好一一说了。
“你的意思,是叫他不用回台湾找你,快快滚回美国去吗?”听罢她叙述,庄晓梦试着翻译。
“大概就是这意思。”沈静微微一笑。“不过正确地说,我是希望他不必对我们过去分手的事有遗憾。”
“Yes!”庄晓梦和童羽裳还没听完沈静的话,便大声欢呼,击掌庆贺。“赞赞赞,就是这样!不愧是静,就知道你不会让我们失望。”
唉,亏她们方才还一面喝酒,一面担心沈静被那男人花言巧语一拐,又误上贼船了,原来是想太多。
两人互看一眼,交换一个微笑。
见她们的表情,沈静也知这两个手帕交之前在担忧些什么,她浅抿唇,正想发话,童羽裳已抢先开口。
“怎么样?他听到你这么说反应如何?脸色有没有变得很难看?呵呵,一定是铁青了吧!”
“岂止铁青?我看他这边会有好几条黑线掉下来,八成恨不得去撞墙吧!”庄晓梦嘲讽地接口,比了个夸张的动作。
“活该啦!这种无情无义的男人,早该让他有报应,给他好看!”
“就是嘛,以为女人是好欺负的吗?他说走就走,说来就来,干么啊?以为静非要乖乖待在原地等他不可?”
“以前为了事业丢下女朋友,现在事业成功了就想找回爱情……去!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哎,我好想看他今天晚上的表情喔。”
“Metoo!Metoo!”
“早知道就跟去偷看了。”
“对啊,真是失算……”
两个女人,一搭一唱,愈讲愈是兴致勃勃,眼眸如星,脸颊泛彩,唇角噙的那道如刀如剑的冷笑,男人见了恐怕会汗如雨下,坐立不安。
沈静默默地望着她们,只是微笑。
她想起当她劝孟霆禹继续前进,不必为了她又回到原地时,他脸上那震惊难抑的神情。
于是她明白,自己一击中的,他果然是那么想的。
只是她却不似两个好友对他的用意那么嗤之以鼻,她其实并不是讽刺他,是真心想劝他。
饼去的已经过去了,不必遗憾,更无须觉得对不起她。
真的,已经过去了……
“这下他应该不敢再来烦你了吧?静。”童羽裳清朗的嗓音,唤回她蒙蒙思绪。
“哪里还有脸啊?”庄晓梦嗤笑着接口。“静都把话撂得那么白了,他要是再勾勾缠,也太不识相了。我看不论他本来想做什么,现在都应该放弃了吧?哼哼!”
放弃?
沈静眸光一闪,粉唇浅勾,优雅地摇头——
“他从来就不是那种会轻易放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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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弃?
在他专属的孟氏大辞典里并没有这两个字的存在!
他之所以能披荆斩棘、不畏艰险地爬上今天这地位,就是因为他从来不懂得放弃。
他怎么可能放弃?
孟霆禹皱拢眉苇,仰头,将杯中物一饮而尽。
一旁的魏元朗静静望着他。
一个小时前,他接到孟霆禹的电话,义不容辞来到这家位于东区的运动酒吧,陪他喝酒,看大萤幕上无聊的板球比赛。
孟霆禹只是默默喝酒,一声不吭。
魏元朗剑眉一挑,想也知道是谁让他如此阴郁,不动声色地端详他好片刻,才从容不迫地扬声。
“你的脸色很难看,是不是沈静没答应你的约会?”
孟霆禹身子一僵,举杯的动作像忘了擦润滑油的机械人似地卡在半空中,两秒后,才恢复正常,
“她答应了。”他闷闷地吐出声音。
“答应了?”魏元朗不解。“那你还郁闷什么?”
“她跟我说了一段很玄的话。”
“什么话?”魏元朗好奇。
孟霆禹却不答腔,慢慢地,喝着手中那杯双份苏格兰威士忌。
魏元朗耐心地等着,就像在谈判桌上,他总是耐心地等对手自行透露出底限。
他知道,能让一个男人迟疑这么久不说话,想必是难以启齿,但他也知道,既然孟霆禹把他叫来了,一定是有求于他,不得不对他说。
“……她说,人生就像在过马路。”挣扎片刻,孟霆禹终于还是选择坦然面对内心的苦恼。
“过马路?”魏元朗讶异,怎么也没料到等来的会是这样一句话。
“什么意思?”
孟霆禹绷着脸,涩涩地,把今晚和沈静最后的对话告诉魏元朗。
后者先是吃惊,继而深思,然后,俊唇若有所悟地一弯。“不愧是沈静,我就知道她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孟霆禹撇过视线,似乎很懊恼听到他这句过分流露欣赏的评弘姗。
他不喜欢别的男人仰慕自己的前女友?
魏元朗在心里窃笑,咳两声。“跟我认识的大部分女人不一样。”他一派正经地解释,星眸熠熠。“大部分的女人,面对曾经抛弃自己的前男友,不是哀怨,就是愤怒,再不然就是不理不睬,会像她这样,劝前男友放开胸怀的,恐怕绝无仅有吧。”
孟霆禹冷哼一声。
“你似乎对她这样的反应很不高兴。”魏元朗似笑非笑地审视他的表情。
孟霆禹不说话。
魏元朗笑意更深,染上眉眼。“你到底为什么要回来找她?霆禹。”
“……”
“愧疚吗?后悔吗?想跟她再重来一次?”魏元朗不经意似地猜测,每一句,却都咄咄逼人。
孟霆禹收握拳头,紧紧扣住酒杯。“我只是想看她过得好不好。”
“如果不好呢?”魏元朗问。
“我会照顾她。”他答。
“如果她过得很好呢?”魏元朗再问。“如果她很快乐,根本”需要你的照顾呢?”
清淡的问话如巨蟒,缠住他胸膛。
他沉默许久,终于,沙哑地扬声。“你知道吗?以前静很不会过马路,每次看她过马路,我总是心惊胆跳,就怕迷糊的她不小心让车子给撞了,可现在,她说她已经平安走到马路那一头了。”
“而你,却还在马路这头担心着她。”魏元朗领会他话中涵义,淡淡地接口。
他苦笑。“她是真的走过去了吗?或者,只是在安慰我?”
“这个嘛……”清朗的语音悬疑地顿住,恶作剧似地拉扯着孟霆禹心中那根紧绷的弦。
他猛然转过头,目光清澈而锐利。“你不是说这几年,静从来没跟别的男人交往过?”
“她是没有。听说追求她的人不少,但她就是没认真答应跟谁交往。”
既然她追求者众多,却到现在依然保持单身,难道不是因为还惦记着过去那段令她重伤的恋情吗?
她是否,还没真正走出来?
“你该不会认为她还忘不了你吧?”魏元朗仿佛看出他的思绪。
他白他一眼,没猖狂到点头,却也不甘心摇头。
“嗯,你这猜测也不能说没有道理。”魏元朗微微一笑,手指揉着下颔。“她心里说不定真有什么疙瘩,否则怎么像我这么好的男人在她身边晃,她都一点不觉得心动呢?”他半开玩笑似地抛下疑问。
孟霆禹再度横他一眼。
魏元朗暗暗觉得好笑,他那眼神,很明显含着“她才没那么瞎会看上你”的意味。
是对自己太有自信呢?或只是没来由地吃醋?魏元朗发现自己坏心地很想弄清楚。
“我想弄清楚。”孟霆禹突如其来一句。
魏元朗一愣。“弄清楚什么?”
“我想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快乐。也许她其实根本不快乐,只是倔强地不肯承认。”
“你是说,沈静表面上那种快乐自信的单身熟女形象都是装的吗?”魏元朗瞠眸,用一种看到白垩纪巨怪的眼神打量他。“相信我,她是真的很快乐。”
或许吧。
孟霆禹失神地瞪着酒杯,透过金色酒液看到的,是过去那个老像无尾熊缠着他的甜美女孩。
她总是对他撒娇,总是笑着依赖他,她说自己一辈子都要跟着他,她永远爱他——
那个女孩,真的已经完全消失了吗?他真的,已经完全失去她了吗?
“我要去找她。”他忽地重重搁下酒杯,一字一句地宣布。
“你还要去?”魏元朗呛了呛。“人家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从今以后,你们各自走各自的,谁也不必为谁停留——”
“我要去找她!”他坚决地扬言。“没弄清究竟是怎么回事前,我不会放弃!”
魏元朗深深望他,仿佛要看清他那双如火又如海的眼眸里,究竟藏的是怎样的情感,
饼了好半晌,他才慢条斯理地开口。
“你很难缠,霆禹,怪不得你可以跟在谭昱那变态底下做事。”拇指弹了下晶透的酒杯,嘴角街着半调侃的笑——
“不管你以前认识的沈静是怎样的,她现在可不好对付,别怪我没事先警告你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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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拜六。
清晨六点半,沈静便醒了,侧过身子,看晨光溜过窗格,滑下粉墙,在木质地板上调皮地跳舞。
周末,安亲班下上课,她不必上班。
有的是时间。
她懒洋洋地在床上赖了好一会儿,转亮床头欧风的古典台灯,随手抓起昨天看了一半的罗曼史小说,慢慢翻阅。
最后一页,圆满的结局,男女主角在树下甜蜜地拥吻,句点。
她满足地轻轻叹息,将书丢在一旁,又发了好片刻的呆,才翻身下床。
今天的行事历上是一片空白,没有跟朋友的聚餐,也不必跟姊妹们例行相会。
完全的空白,完全的自由。
她打开音响,一面梳洗打扮,一面跟着那强烈的电音节奏摇摆。
九点钟,一道帅气的倩影走出社区大门。
白衬衫,维多利亚式缀着浪漫蕾丝的领围,黑色长裤,修饰出两条曲线窈窕的长腿,黑色短靴,潇洒又俏丽。
她向社区警卫道早安,神采奕奕。
“沈小姐今天有约会吗?”中年警卫用一种很惊艳的眼神目送她。
“是啊。”她甜甜地微笑。今天她和自己有约。
天气很好,她决定下开车,好整以暇地散步到淡水捷运车站,在车站前的咖啡店悠闲地吃早餐。
她坐在二楼,啜饮着咖啡,有时候翻翻报纸,有时候凝望玻璃窗外的街景。
她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注意到身后有两道视线一直紧紧地追随着她。
目光的主人,跟着她进了咖啡馆,坐在远远的一个角落,摊开报纸挡住自己的睑,锐利的双眼却不时绕过报纸,望向她。
没错,这个在一旁偷窥她的男人就是孟霆禹。
从她一踏出社区大门,他就跟在她身后了,而这个粗心大意的女人居然一直未察觉。
他应该放心的,毕竟若是让她发现他在跟踪自己,会不利他的计划,但不知怎地,他竟微微恼怒。
这女人,一点警觉性也没有,今天幸亏跟在她后头的人是他,如果是个作奸犯科的坏蛋呢?
而且她到底在干么呢?整个早上,她就这样闲闲地晃过,除了偶尔看看书报,一事无成!
她不觉得无聊吗?
孟霆禹不悦地揪拢眉苇,不知情的人说不定会以为他正懊恼自己被女友放鸽子。
但他管不了别人怎么想,他只觉得奇怪,为什么沈静可以如此浪费宝贵的时间?
终于,在时针即将指向十二点的时候,她有了行动。
他以为她终于要离开了,没想到她只是抬起玉手,招来服务生,加点一份义大利面。
不会吧?孟霆禹差点没跌下椅子。她还打算在这里混多久?
他无奈,只得跟着也点了一份午餐,一面吃,一面偷窥她表情。
她优雅地咀嚼着食物,偶尔,那玫瑰般的红唇会绽开一朵清甜的微笑,甜得令他一阵失神。
看来她似乎对午餐很满意。
孟霆禹迟疑地落下视线,望向自己面前这盘咖哩饭——或许他点错了,或许这家店脍炙人口的招牌料理是义大利面,不是他点的这道愚蠢的咖哩饭。
相较于她的愉悦,他只觉得索然无味。
好不容易挨完了午餐,她忽然起身。
她总算要离开这家蠢店了吗?他连忙跟上,确定她走出店门后才匆匆丢下一张大钞,对一脸莫名其妙的服务生挥挥手,要对方不必找了。
然后,他继续做个跟踪狂。
她过马路,走向对面的捷运站。目送她过马路时,他有瞬间停止心跳,等他醒悟过来她行进的步履有多从容时,她已刷卡进了车站。
她进了捷运车厢,他也跟进,在隔着几张座椅的斜后方,看着她从背包里取出i-pod,听音乐。
她有音乐可听,他却没别的事做,只能观察她的表情。
而这绝对不是一件无聊的事。就算只是坐在捷运车厢里,就算只是戴着耳机听音乐,她的表情依然变化多端。
她偶尔会微笑,偶尔会微微摇晃着头,似是跟着节奏打拍子,偶尔会逗逗在车厢里尖叫吵闹的讨厌小表,偶尔会望向车窗外,凝视不知名的远方。
当她望着远方的时候,她清秀的侧面会忽然隐在一层迷蒙的雾里,让她脸部的线条更温柔,更令人捉模不定。
他揪着胸口,几乎是渴望地瞪着她那样的表情。
他发现自己很想知道,她在想什么……
到中山站,她起身下车。
苞在她后头走路并不容易,她行进的节奏就如同某种蔑视规则的非主流音乐,一下快,一下慢,且往往在最令人措手不及的时候,留下一段长长的空白。
她会驻足在某个奇怪的地方,观察他觉得最不可思议的事物。
比如现在,她就停在人行道上,仰头看一株树。
树有什么好看的?他愕然,跟着她调高目光。是开花了吗?树叶落下了吗?还是长出什么可爱的水果?
都不是,就只是一片稀疏的绿荫而已。
他不解,不明白奥妙之处在哪儿,但她却好似看得很入迷,眯着眼,看了好久好久。
沈静啊沈静,你该不会是傻了吧?
他在心里暗暗担忧。
她在树下伫立了好一阵子,正当他觉得自己几乎要因极度的困惑而咆哮出声时,她,移动了。
斑高悬起的心,安落。
他尾随她来到中山北路一栋白色屋宇,接近美国南方殖民地风格的建筑前,雕花铁门旁的金属立招牌,写着“光点台北之家”。
穿过户外的露天咖啡座,她笔直走进室内。经过诚品时,他以为她要逛书店,脸色一变,懊恼着这下不知又要耗掉多少时间,但她却略过书店,往走廊深处的电影院走去。
原来要看电影。
孟霆禹不得不承认,自己松了一口气。
看电影不错,正好,他也好几年没进电影院看电影了。
他庆幸她没选择其他令他难以打发时间的地方,要是她再找一家书店或咖啡馆闲晃,他恐怕会抓狂。
只是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就连看电影,也可以令一个男人闷到发疯。
因为,她选的是一部天晓得是哪个无名导演拍的、宇宙超级无敌冗长的纪录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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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静红着眼眶走出电影院。
眼皮有点肿,眼角还残余着因极度感动而晃漾的泪光,粉颊融着点点透明的泪痕。
哭得好惨。
她探出手指,点去眼角的泪,樱唇浅抿,噙着淡淡自嘲。
真是一部好片,虽然导演运镜的手法有点缓慢,有时甚至称得上沉闷,但影片中所观察到的人性,却发人深省。
好棒的片子!能这样痛痛快快地流泪,真好。
她微笑,先进了化妆室,洗了把脸,将微乱的头发梳了梳,重新扎起高高的、俏皮的马尾。
然后,她取出零钱包,正打算去星巴克买一杯焦糖卡布其诺时,忽地瞥见一个男人从电影院走出来。
他步履有些微凝滞,头发尾端似是因为靠在椅背时压着了,正可笑地翘起,他眨眨略显惺忪的眼,好像还没从昏睡中清醒似的。
他怎会在这里出现?又怎会是这副狼狈的模样?
沈静隐在角落,好笑地看着他。
只见他抓抓头,两秒后,眼睛忽地睁大,像是忽然惊醒了,眸光恢复一贯的警觉。
沈静注视着他用那锐利的目光扫过周遭,接着,神情大异,唇边进出一声低低的诅咒,不悦的表情仿佛刚被人倒了八百万的债。
他冲过走廊,在每一个转角左顾右盼,奔出建筑物,又踅回来。
他在找什么?
沈静迷惑,怔怔地望着他诡异的行举。
又是一声愤怒的低咆。
在华尔街磨练了这几年,她以为他会变得冷酷,成为她在言情小说里常看到的那种无血无泪、整尊像冰雕出来的男主角。
但,似乎不是这样。
他看起来恼怒极了,她毫不怀疑此刻若有任何人胆敢不识趣地朝他搭讪,他会朝那人不分青红皂白地暴吼一顿。
一念及此,沈静不禁轻声一笑,婷婷栘步。
直到多年以后,她仍弄不清究竟是怎么样的冲动促使她走向他,只是在这一刻,这样的行动很自然。
她翩然落定他身后。“先生,我能请问你在找什么吗?”
听闻她柔声询问,他果然铁青着脸猛然旋过身来。“别烦——”急窜的怒语,在见到一张清清笑颜后,窘迫地退回。
“静。”他呐呐地喊了一声,目光一转,不自觉地逃避着她澄透如水的眼眸。
“你在找人吗?”
沉默。
他怎能承认,自己是在找她?
“要我帮你吗?”
“不用。”他难堪地清清喉咙。他要找的人,正亭亭玉立,站在他面前。
她看他两秒。“没想到你也会来这里看电影。”
他根本没看,进场没十分钟,他就睡着了,比躺在饭店那张昂贵的大床上,睡得还沉、还香。
他再次清清喉咙,不自在地感到自己两颊似是隐隐发着热。
“我记得你以前不怎么喜欢看电影的,除非是大成本制作的动作片,没想到你对这种纪录片也有兴趣。”
不,他一点兴趣也没,纯粹只是为了跟踪她。
“真的是一部很棒的片,对吧?我看得好感动。”秀眉弯弯,明眸盈盈。
他怔愣地望着她,这才发现她眼眶还有些残留的红——她哭过了?为这种他十分钟内就呼呼入睡的无聊影片而哭?
他简直……咳,不知该如何评论。
“你觉得不好看?”她看出了他的不以为然。
“太冗长了,节奏太慢,情节很薄弱,故事性不强,导演运镜的手法看得我头痛。”一部不错的片,被他嫌得一无是处。
她惊讶地扬眉。“这是纪录片啊!既然你这么看不惯,为什么还要来看?”
问得好。他闷闷地想,表面却故作若无事然。“那你倒说说看,这部片是哪里值得感动了?”
“哪里?”沈静一窒。“很多啊。”
“比如说?”
“比如说影片一开始时,导演拍的那一幕日出,那是有涵义的,还有……”沈静有条有理,一一道出这部纪录片她觉得值得赞赏之处,当然,也剖析了几个小缺点,但总之瑕不掩瑜。
她说一句,孟霆禹就顶一句,与她争论、辩驳,她也不生气,依然是不疾不徐地分析自己的看法。
到最后,孟霆禹不说话了,瞠着眼,不可思议似地瞪着她。
“怎么?”她扬眉。“我说错了吗?”
“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跟我辩论。”他哑声低语,眼神有些恍惚。从前那个女孩,不会这样跟他说话的,她会撒娇,会要无赖,说不过他便嘟嘴扮鬼脸,但,不会如此冷静地与他一来一往辩论。
“不习惯有人跟你顶嘴吗?”她淡淡地问,唇角浅弯,隐隐勾勒着嘲讽。
他胸口一震。
她,嘲讽他?
她静静地凝睇他两秒。“我要走了,再见。”轻轻一颔首,她摇饼俏丽的马尾,眼看就要离他而去。
某种东西掐住他喉咙,他清了清,好不容易才吐出问话。
“你要去哪儿?”
她回眸。“去吃饭啊。”
“一个人?”
“不行吗?”
他瞪她,抢到她面前,清锐的眼神咄咄逼人地擒住她。“这就是你所谓的快乐?”
她怔了怔。
“在咖啡店发呆一个早上,一个人压马路,一个人看电影,现在又一个人去吃晚饭,这就是你所谓的快乐?”
“你怎么知道?”她蓦地睁大眸。“你跟踪我?!”
他顿时有些汗颜,但他强迫自己满不在乎地点头。“对,我是跟踪你。”
“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质问,眉宇凝霜。
“因为我想知道你所谓的快乐是什么,因为我怕你只是对我说谎,因为我放心不下,所以——”
“简单地说,你就是不相信我?”她打断他,嗓音很轻,很柔,其中潜藏的意味却令人不寒而栗。
孟霆禹怔住。
“你以为,我还是从前那个长不大的女孩吗?你是不是想,因为你当年抛下我,让我到现在都还孤伶伶地一个人,所以有必要担负起照顾我的责任?”
她怎么可以在带着怨怒责问他时,表情依然如此平静,语气依然如此淡漠?
孟霆禹茫然,片刻失语,好不容易找回说话的声音。
“我承认自己确实有这种想法,难道不是吗?静,否则为什么你到现在都还不交男朋友?明明有那么多人在追你!”
“我不交男朋友,是因为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快乐,你能保证,我身边多了个男人会更快乐吗?”
他一窒。
“如果一个男人,不能让我更快乐的话,我没必要接受他。我不希望男人来降低我的生活品质。”
闪过她眼眸的那一道锐光可是嘲弄?他分辨不出来。“你说男人会……降低你的生活品质?”
这种说法,他闻所未闻,从没听任何女人在他面前说过。她们都是急切地围绕在他身边,巴不得求得他的青睐啊!
“我想你不会懂的。”她冷诮地勾唇,似是看透了他内心的想法。“显然在纽约工作的这些年,并没教会你如何尊重一个女人,只让你变得更大男人、更自以为是。”
他,大男人?
孟霆禹眯起眼,在听见她不带感情的评论时,先是气恼,继而领悟。
他深深地打量面前的女人,她高傲地挺着背脊,明眸直视他,不畏不惧,不见一丝迟疑。
不,或许不是他变得大男人,而是她,变得大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