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睿对自己很不满,非常不满。昨夜离开江雨燕住处后,他回到家,原想早早上床睡觉忘却满腔郁恼,却是彻夜辗转难眠,最后索性起来,打开笔记型计算机,挑剔起公司每一个项目经理各自送上的年度工作报告。
若是存着鸡蛋里挑骨头的心理,再好的报告都可以找出毛病,更何况送上来的报告的确都有未尽完善之处。
他一面批注修改,一面想着要怎么在检讨会议上狂讽一顿。
他一直工作到天蒙蒙亮,然后便开车直奔公司,进办公室后,将一迭被他批得满江红的报告重重甩到桌上。
那声承载着无数心血的闷响一落,犹如三月春雷,劈得他神智顿时清醒。
他在做什么?竟想把怨气转嫁到员工身上?这算哪门子老板?他平素最自傲的理性呢?哪里去了?就只因为跟自己的秘书吵了一架,他就成了那种热血暴冲的笨蛋?他对自己皱眉,深深呼吸,煮了一壶浓浓的黑咖啡,沈进办公椅,望着窗外尚未完全苏醒的城市,慢慢地啜饮。
为了一个女人,他竟然差点失去理智。事实上,就连昨夜他对她发的那顿脾气,也嫌过分了。
有什么大不了的?她不过就是想为一家濒临倒闭的公司求情,他可以当是玩笑话听过,冷冷地嘲讽她几句即可,何必生气呢?
但他的确很生气,甚至有遭受背叛的感觉。他一直那么信任她,把她当人生最重要的伙伴,可原来她也和其它人一样,暗暗批判着他。
冷血动物。他知道很多人背后如此评论他,尤其那些曾经惨败在他手下的竞争对手。
而他的确是冷血,从双亲不负责任地遗弃他独自留在这世上那一刻起,他的血,便一点一点地失温,逐渐结冻。
在亲戚家受欺凌,在学校里受排挤,每一道烙在他身心的伤口,都只是更让他确认,这就是个恃强凌弱的世界,尔虞我诈才是适者生存的真理。他不相信任何人,就算交朋友也坚持隔着一层薄膜,绝不让任何人看到最真的自己。只有她。
一念及此,荆睿眼神更沈,搁下马克杯,起身面对窗外,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窗上,试着冷却微微沸腾的情绪。
为何只有她是例外?她究竟是怎样闯进他的心的?
岁月太长,记忆太远,他已理不清线索,只记得从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暗夜,她递给绝望的他一碗热汤后,她的身影,便一日日地在他阴暗的世界里显得清晰。
他似乎去哪里都能见到她。高中时,她笑着说他是她的观察对象之一,总是在他身边神出鬼没。一开始,他觉得很烦,后来渐渐习惯了,也不在乎偶尔让她撞破自己的隐私,甚至将自己的满月复筹谋诡计与她分享。
她从来不会指责他,也不拿那些虚伪的道德标准规劝他,有时候,她还会在最关键的时刻帮他一把。
她是他第一个真正的朋友,或许也是唯一。
他很喜欢她,即使远在英国工作那段期间,也一直与她保持联络,回到台湾,更是迫切地将她网罗到自己身边,做最得力的左右手。他真的很喜欢她,或许就是因为太喜欢她,太看重她,昨夜才会对她无端发火―门扉传来几声剥响,轻快的节奏很明显是属于某个人。荆睿身子一震,却一动也不动,也不吭声。
江雨燕主动推门走进来。“早啊!你今天怎么这么早进办公室?”她开朗的声调一如往常,彷佛昨夜两人不曾不欢而散。
他蹙眉。
“吃过早餐了没?我帮你买了巷口那家咖啡馆的三明治,是你最爱的熏鲑鱼,还有咖啡…你已经有了吗?不过没关系,我还买了一瓶鲜女乃。”
“我不喜欢喝牛女乃。”他转过身,面无表情。
“我们都这年纪了,也该注意多保养身体了,偶尔喝瓶鲜女乃,补充钙质不是坏事。”她语气好温柔。“你要是不喜欢的话,我帮你加进咖啡里好吗?”
“不用了。”他驳斥。“我只喝黑咖啡,加牛女乃成什么味道?”
“好,那就不加。”她马上改口。“那你试试三明治配鲜女乃,很清爽的,我把鲜女乃倒进玻璃杯里,这样视觉效果不错吧?”
他无语,玻璃杯身衬着乳白色的液体,确实不难看,但他是喝牛女乃,又不是喝艺术,她何必玩这些花样?还弄来一只水晶细花瓶,插了一朵精神饱满的太阳花。
“这样子,心情有没有好一点?”她轻声问。
他懂了,她是藉此向他求和。
荆睿心一紧,忽然觉得自己像闹别扭的小男生,很幼稚。“那妳自己呢?吃过了吗?”
“我已经吃过了。”
“嗯。”他板着脸坐回办公椅,一语不发地啃三明治,喝鲜女乃。
江雨燕凝望他,知道他肯喝她买来的鲜女乃就是不气了,唇角浅浅地弯开笑,下意识地拿起手机拍照。
“连这也要拍?有没有这么无聊啊?”他没好气。她这纪录癖还真的怎么都改不了。
“因为你喝牛女乃的样子可爱嘛。”她大胆地逗他。“来,看着镜头再喝一口。”
他恶狠狠地瞪她。
“好嘛好嘛,我不拍就是了。”她笑着收起手机,继续看他吃早餐。
“妳可以出去了。”他被她看得有些窘,下令逐她离开。
“我还有件事想说。”
“什么事?”她恢复正经的表情。“刚刚Ben跟我说,昨天方总他们离开后,方太太便晕倒送进医院,站在公司的立场,我希望待会儿能亲自带一束花过去表达慰问。”
“妳去?”荆睿冷哼。“要去也是Ben去。”何况根本没必要去。
“Ben说他已经劝不了方总了,我想我或许可以试试看,既然事情已没有转圆的余地,我想还是得尽量安抚他的情绪。”
“要怎么安抚?”他不愉地揪眉。“他不会听妳的,说不定反过来给妳一巴掌,发泄怒气。”
“那就让他发泄吧。”她定定地望他。“让他情绪有个出口,压力也会小一些,说不定就不会想不开了。”
“妳!”他握紧牛女乃杯,神情紧绷。
“我不是为了他,是为了我们公司。”见他神色不美口,她的嗓音更轻、更柔,宛如春水,在他耳畔荡漾。“至少别让外界觉得我们公司做事很绝情。”
“绝情又怎样?我们只是照程序来。”
“这样不好。”
他一窒,恼怒地质问:“妳还是觉得我决定清算『统成』这件事,做错了?”
“你没做错,这样的决定很正确,但是过程跟态度可以更和缓一些,对不对?”凝睇他的眼眸,含着笑。她不是在指责他,是为了他好,不希望外界对他太多负面的印象。
领悟了她的用心,他顿时哑然。虽然他可以冷傲地反驳他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如何,但面对她那样温柔的眼神,他说不出口。
他只能别过头,不看她。“随便妳,我懒得管!”
“看来你心情不好。”一道男性声嗓落下,语气里含蕴的笑意与关怀,不多也不少,恰到好处。荆睿回头,望向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的杨品深。
“喝酒吗?”杨品深跟酒保要了两杯加冰威士忌,分一杯给他。
他接过,一口气喝了大半杯。
杨品深剑眉一扬。“公司有什么事吗?”
“一切顺利。”他表情平淡。见他不想多说,杨品深也不多问,两个男人倚在吧台边,默默喝着酒,听室内慵懒迥旋的爵士乐,看其它人畅饮美酒,痛快笑谈。今夜是“三十而立”俱乐部的聚会,这个会员俱乐部是由“泰亚集团”的执行副总裁杨品深一手创办的,只收台湾商界三十世代的优秀菁英,会员们除了平日交流情谊之外,也会定期召开圆桌会议,讨论各项议题。
杨品深办这俱乐部,不是为了另辟一个贵族游乐场,他是很认真地经营这个俱乐部,会员们也都以此为荣,每两年举行一次的会长改选包成为众人竞逐的荣誉头衔。
年满三十一岁那天,在杨品深的邀请下,荆睿正式加入“三十而立〕,他知道,这也等于是拿到某种上流社会认可的“名牌”,从此以后在台湾商界占了一席之地。
正如杨品深的态度,荆睿也很积极在此经营人脉,每回聚会,他一定活跃游走于各个谈话的小圈圈,从来不像今夜,一个人孤立。
他喝干手中的威士忌,又向酒保要了一杯,终于转向杨品深,主动开口。“你知道『统成科技』的方育成吧?”
杨品深想了想。“不就是我们前几年投资的一家新公司?”
“嗯。”荆睿点头。“上个月我看这家公司一直起不来,决定撒出投资,清算公司资产。”
“是吗?”杨品深不甚在意地啜了口酒。“你决定就好。”这种几千万的小案子,应该用不着跟他报备吧?
“我不是问你意见。”荆睿看透他的想法,半嘲讽地撇唇。“我是问你,认不认识比较好的人力资源顾问?”
“你是说口。HeadHunter?”杨品深顿了顿,忽地恍然。“你该不会想帮那个方育成找工作吧?”
“他因为公司清算的事,精神不太稳定。”荆睿简单叙述前因后果。“……所以我想,如果他能找到一份还不错的工作,付得起房租跟家人的生活费,也许精神会安定一些。”
“以他的经历跟能力,想在一般公司找个高级主管的职位并不难。”杨品深若有所思地摇了摇酒杯。“其实说不定『泰亚集团』内就有适合他的工作。”
“那就麻烦你介绍了。”
“麻烦倒是不麻烦,只是…”杨品深若有所思地望向他,嘴角扯开诡异的笑。“没想到你也会为人家的后路担忧,这不像你平常的个性。”是很不像。荆睿无言。
“是受到谁的影响吗?”杨品深意有所指地探问。荆睿保持沉默,嘴巴像紧闭的蚌壳,撬不开。“我还以为你百毒不侵,原来也有受到感染的时候。”杨品深温暖地椰偷。
荆睿闻言,只能苦笑。
他原也以为自己百毒不侵,但近来却愈来愈警觉,某人似乎是他唯一的弱点。
但一个立志在商场上走修罗道的男人,是不该有弱点的,应当及早戒除……
“总之这件事就请你帮忙了。”
“没问题。”
另一个男人走过来,打断两人私密的谈话。
“荆睿,你应该听过吧?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梁冠雅。”杨品深介绍。“他最近才加入『三十而立』。”
“你好。”荆睿伸出手,与对方一握。
他不着痕迹地打量这位面貌俊雅的新会员。梁冠雅是来自美国的企业购并高手,有个在华尔街赫赫有名的师父,师徒俩募了一笔私募基金,投资标的遍及欧美与新兴国家市场。
“我跟冠雅提过你的资历,他说很想认识你,另外也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是生意上的事吗?”荆睿接口。
“是。”梁冠雅直视他,镜片后的瞳神有着不易窥探的深沈。“荆先生应该知道『丰华科技』吧?听说他们内部最近有点财务问题。”
他舅舅的公司吗?荆睿讥诮地挑眉。
这并不令他意外,他舅舅从以前就喜欢玩财务杠杆来经营企业,也最爱拿公司股票跟银行质押借款,遇到现在这波不景气,银行紧缩银根,公司肯定会面临困难。
“我对这家公司很有兴趣,我认为这是个介入的好机会。”梁冠雅单刀直入。
“你想投资『丰华』?”
“我想得到经营权。”
也就是说,是收购。荆睿握紧酒杯,感觉体内的血流逐渐升温,滚动某种奇异的兴奋。
“可是我们对台湾这块市场并不熟,贸然行动有些风险―”
“冠雅的意思是希望能跟『泰睿』合作,一起完成这桩并购案。”杨品深代为解释。果然!荆睿在吧台搁下酒杯,怕自己微颤的手泄漏了激动的情绪。“『丰华』的董事长不就是你舅舅吗?你对这间公司跟他们家族应该有相当程度的了解,也比较容易接近。”杨品深继续说明。“所以我推荐冠雅来找你。”
“这间公司是你舅舅的,如果你有所顾虑,我能理解。”梁冠雅把话说在前头。“不过品深保证过你们绝不会泄漏机密。”
要并购一家企业在商场上是最高机密,轻易走漏风声,随时可能破局。荆睿很明白梁冠雅必然是跟杨品深有过私下协议,否则不会如此大方地在他面前提起此事。
而且,显然品深已经料定他不会拒绝这桩生意。
一念及此,他冷冷一笑。“我跟我舅舅一家不算太亲,何况做生意本来就是你情我愿。”意思是,他不会因为私情妨碍公事。
“这么说,『泰睿』愿意跟我们合作喽?”
“详细细节还要再讨论,不过大致上OK。”荆睿并未把话说死,为未来分配收购利益时,保留谈判空间。
大家都是聪明人,同时会心一笑。“好,既然策略联盟成立,就来干一杯吧!”杨品深笑着提议。三人各自举杯,在空中轻轻撞击,那清脆的声响听入荆睿耳里,犹如军队出征时的战鼓,令人热血沸腾。没错,这对他个人而言,的确是一场战役,或许是此生最重要的―他一直期
盼的报复机会,终于来了。
“不过有个小小问题。”杨品深忽道。
“什么问题?”
“听说你表哥郭耀昌现在正跟『元发集团』总裁最疼爱的孙女交往,而且已经论及婚嫁,如果让他们因此得到『元发』的资金捐注,事情可就棘手了。”
“元发集团”?荆睿蹙眉。那可是台湾前几名的企业集团,财大势大,没想到他那个表哥竟有能耐追到元发总裁的孙女。
“那个千金小姐是谁?”他沈声问。
“胡丽盈。”
“胡丽盈?”从电话另一端跳来的芳名,让江雨燕讶异地张唇。“你说她就是『元发集团』总裁的孙女,你表哥的女朋友?”
“没错,帮我查清楚关于她的一切。”
“是,我马上办。”结束通话后,江雨燕惘然片刻,然后才盈盈走回位于窗边那张餐桌,她正跟某人一起喝咖啡。“抱歉,刚刚是我老板打电话来。”
“没关系。”对方浅浅一笑,端起咖啡杯啜饮。
江雨燕凝望她优雅的动作,瞧她一举一动,浑然天成,确实像个有教养的千金小姐。
她正是胡丽盈,方总女儿的美术老师,或许也正是荆睿口中那位“元发集团”总裁最钟爱的孙女。
“关于『统成』的事,很抱歉我没帮上什么忙。”江雨燕首先表示歉意。
“没关系,我知道江小姐已经尽力了。”胡丽盈神态和善。“而且妳还特地到医院探望方太太,开导方先生,我想他们都很感激妳。”
“哪里,我只是表达我们老板的关心。”
“他真的关心吗?”胡丽盈轻哼,显然对江雨燕口中的老板不具有好感。
“他其实不像妳想象的那样,只是做事比较一板一眼。”江雨燕替老板解释。
胡丽盈不语。她还是不相信吧?江雨燕微微苦笑。这下荆睿可麻烦了,如果她真是“元发”的大小姐,他恐怕得费一番心力才能扭转她先入为主的坏印象。“小莉好吗?”江雨燕暂且转开话题。“听说方先生他们怕影响她的情绪,暂时把她交给妳带?”
“是啊,小莉这几天都跟我住在一起。”提起学生,胡丽盈娇容瞬间绽放慈母般的光辉。“她年纪虽然小,却很敏感,最近一直很不快乐。”
任谁家里发生那种事,都不会开心的,何况只是个天真的小女孩,她很抱歉自己也是令小莉不快乐的始作俑者之一,但为了她爱的男人,她早已下定决心不借伤害任何人,也不惜欺骗任何人。
方小莉如是,胡丽盈亦然!
江雨燕苦涩地寻思,表面却挂着浅笑,静静聆听胡丽盈滔滔不绝地谈小莉、谈绘画,看得出来她是个很有爱心的老师,而且除了开美术教学班,也身兼某慈善基金会董事。
“妳这么年轻,能当上基金会董事,真不简单。”
“嗳,也不算什么,那基金会跟我家有点关系,我只是偶尔过去帮忙而已。”胡丽盈略显窘迫,似乎不喜欢提起自己的家世背景。“胡小姐又教画画,又到基金会帮忙,这样还有空跟男朋友约会吗?”江雨燕故意调侃。“他不会介意的,他自己也很忙。”胡丽盈温婉地微笑,顿了顿。“江小姐呢?妳会不会也忙到没空跟男朋友约会?”
“我?”江雨燕耸耸肩。“我没有男朋友。”
“怎么可能?”胡丽盈惊愕。“妳这么漂亮又能干!”
“大概缘分不到吧。”江雨燕语气清淡。
“一定是妳太挑了,要不就是工作太忙,没时间参加社交活动!对了,今晚有个州FashionParty,我男朋友等下会来接我过去,妳也一起来吧!”胡丽盈主动邀请。
“FashionParty?”
“是啊,虽然我也不是很喜欢这种场合,不过能够认识不少优秀的男人,到时我为妳介绍―”
“什么?妳要我去参加时尚派对?”听到江雨燕的建议,荆睿的直觉反应便是不屑地冷嗤。“那是妳们女人才有兴趣去的地方,我没那么无聊。”
“如果我告诉你,胡丽盈跟你表哥也来了,你还会觉得无聊吗?”她笑着反问。
“妳这么快就打听到他们的约会行程了?”
“你一定想不到,胡丽盈就是方小莉的美术老师。”她约略简述两人相识的经过。“……我们现在已经到会场了,你也过来吧。”
“妳是说妳已经见到郭耀昌了?”荆睿蹙眉。“他没认出妳吧?”
“别傻了,以前我在学校只是个不起眼的小杂牌,他怎么可能记得我?”江雨燕娇笑。“倒是你,才要小心点。”
“我?”
“胡丽盈对你的印象很差。”她若有所指。
“那又怎样?”
“别装傻了,你要我打听她,不就是为了接近她吗?你想耍什么招数,我很清楚。”
“还是妳最了解我。”荆睿低低地笑。是啊,她的确很了解他。江雨燕悄悄深呼吸,努力压下满腔惆怅。她知道荆睿想做什么,他虽然平素对女人很冷淡,但只要对方有利用价值,他绝对能变身为最令对方神魂颠倒的梦中情人。
只要他愿意,胡丽盈一定会成为他的掌中物,而且或许他会发现,她的价值远胜于此。
她出身权贵,外貌清秀,性格又温柔聪慧,充满爱心,简而言之,她是个光明天使,正好救赎他这个黑暗的魔王。
她一定能成为他的好妻子……
江雨燕沙哑地扬嗓。“听着,如果你不想计划失败,我建议你两件事。”
“哪两件?”
“第一,暂时别让胡丽盈知道你就是『泰睿』的总经理。”
“免得她一开始就讨厌我吧?”荆睿明白她的用意。“那第二呢?”
“在对她揭露你的真实身分以前,先帮方总引荐一份好工作,保留方总对未来的一线希望,也让她有理由继续喜欢你―”
荆睿刚踏进派对会场,便接到来自江雨燕的简讯。快过来英雄救美。英雄救美?他一震。她出事了吗?电眼迅速扫射周遭,一如既往,他在几秒内便锁定她。她穿一袭很复古的白色蓬蓬裙洋装,系一条闪亮的宽皮带,秀发松松地绾成髻,圈着缎面发筵,造型甜美而俏丽。
“妳明明没事,干么吓我?”他接近她,以眼神赞赏她的打扮。
“有事的人不是我,是她。”江雨燕指了指不远处,一位佳人正坐在吧台边喝闷酒,一面应付某个不停纠缠的无赖。
“她就是胡丽盈?”
“是。”
“怎么一个人坐着?郭耀昌呢?”
“刚刚郭耀昌对我动手动脚,被她看见了,两人大吵一架,郭耀昌走了,她决定留下来喝酒。”
“妳是说……郭耀昌吃妳豆腐?”荆睿难以置信。“怎么可能?”他表哥固然风流成性,但大庭广众之下,应当不至于蠢到色心大动,何况女朋友就在附近。
“怎么不可能?”江雨燕慢条斯理地反问,向经过的侍者要了两杯香槟,递给他其中一杯,她歪着脸蛋,戏谵又挑逗地褊褊眼睫,他顿时领悟。
“是妳故意勾引他的?”荆睿笑了,与她干杯。“做得好!我的小魔女。”
“快去吧,伤心的公主正在等待新的白马王子呢!”饮罢庆祝的香槟,她便暗示性地催促。
无须她多言,荆睿也明白自己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他走向半醉的胡丽盈,赶走她身旁不识相的苍蝇,从容地当起护花骑士。
胡丽盈扬起玫瑰色的唇,羞怯地对他微笑。
只是那一笑,江雨燕便晓得单纯的胡丽盈已主动走向荆睿刻意撒下的情网,从此以后只会愈陷愈深。
就像她一样。
她自嘲地牵唇,收回视线,不敢再看,心房敲击着某种令她疼痛的韵律,她不想深入分析。
“江雨燕?”一道清脆的声嗓。她怔了怔,回过眸,迎向一个精心妆点的艳美佳人。
“果然是妳。”对方似笑非笑。
“忘了我吗?我是柯采庭。”怎么可能忘?她可是高中时的校园女王,曾经与荆睿有过一段情。
“妳好,好久不见。”江雨燕持住礼貌的笑容,淡淡地打招呼。“没想到会这么巧遇上妳。”
“很巧吗?”柯采庭耸耸肩。“这里可是我的地盘。”
说的也是。江雨燕自悔这寒暄词说得不高明。柯采庭的母亲可是知名的服装设计师,她从小就在时尚圈长大,参加这种派对应该是家常便饭。
“倒是妳,没想到妳会出现在这种场合。”柯采庭若有所思地打量她。“荆睿呢?他也来了吗?”
“他!”
江雨燕还来不及说什么,柯采庭流陌的眸光已发现荆睿英气的身影―没办法,他这人天生醒目。
“跟他在一起的那个女的我好像见过……对了,是胡丽盈吧!”柯采庭扬眉。
“该不会是他相中的最新猎物?”
江雨燕默然不语。见她神色迟疑,柯采庭蓦地嗤声一笑,讽味浓厚。“妳放心,我没那种闲工夫去拆前男友的台,我只是觉得奇怪。”
“奇怪什么?”她戒备地问,心下已约莫有谱。“没想到妳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他到现在还是只把妳当成『战友』。”柯采庭摇头,宛若漫不经心的话语却犹如最锐利的针,一根一根扎进江雨燕心里。
她端凝脸上的神情,甚至刻意浅勾着唇,不让柯采庭看出她的动摇。
柯采庭冷笑地望她。“本来呢,我是想以过来人的身分给妳一点善意的劝告,不过妳应该不需要吧?毕竟妳比谁都!瞭、解、他。”最后一句,雷霆万钧。
江雨燕保持沉默,知道这是最聪明的应对之道,她不需要跟这个高傲的女王一争高下,对方也不会允许她在自己的地盘上撒野。
“妳自己保重吧!-这里的酒不错,妳也许可以多喝点。”抛下最后的椰愉,柯采庭不再多留恋,飘然离开女人的战场。
江雨燕目送那道婀娜多姿的倩影。
虽然她从不认为自己是柯采庭的对手,但这位校园女王高中时一直拿她当假想敌,百般欺负她。
她知道,柯采庭一直嫉妒她知道荆睿最阴暗的秘密,他的心事也只与她一人分享。但那又怎样呢?就算她是最了解他的人,她也永远只是个战友,不会是他认可的理想另一半。
她很早、很早以前就明白这一点了……
江雨燕苦涩地寻思,躲在最角落,孤单地喝酒,不少男人对她邀舞,她全拒绝了。
临到午夜钟响,主办单位调暗会场灯光,一个个男女服务生手托烛盏,让宾客们一一点燃仙女棒,火树银花,目眩神迷,晚宴气氛瞬间热到最高点。
江雨燕接过一根仙女棒,无助地望向会场另一个角落,荆睿正低头跟胡丽盈说着什么,而她在朵朵烟花醺迷下更显娇媚的脸蛋,痴痴面对他。
微醺的女人最容易陷入爱里,因为酒神偷走了她们的理智,又施放情烟,迷了她们的眼,教她们误以为自己来到童话世界。
但世上没有童话,所谓的浪漫通常只是包裹着糖衣的毒药,一旦上了瘾,便无可自拔……
当灯光再度调亮时,江雨燕也跟着恍惚地拿出手机,拍下令她心碎的一幕。她发怔数秒,领悟自己做了什么后,忽然觉得可悲又可笑。她在做什么呢?为何连这种照片都要拍?难道她以后还想回味吗?江雨燕摇摇头,喝干最后一杯酒,踏着微微跟迹的步伐。这或许也是一支跟爱情有关的舞,只是跳起来的滋味,很伤感。她该走了。
早就该离开了,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一直流连在此,跳着不情愿的舞蹈……
蓦地,舞步错了一拍,她扭了脚踝,意外跌坐在地,引来周遭宾客一阵惊呼。
怎么会这么狼狈呢?她抚模着疼痛的踝关节,想笑,又想哭,却不能笑也不能哭。
她只能站起来,靠自己的力量。
江雨燕倔强地甩了甩头,正想撑地起身,一只温暖黝黑的大手及时伸出来。
“让我帮妳,好吗?”
她扬起头,眼潭映入一张极阳刚也极性格的男性脸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