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琤、熙!”
这该死的丫头,究竟是谁允许她把府邸后院的树木全砍掉的?这么手痒,怎么不把她自己的手脚给砍了比较干脆?
“李琤熙,妳给我滚出来!”
段人允重重敲着门板,疾风暴雨般的敲了好一阵子之久,有颗怯怯的小头颅才开门探了出来。
“驸……驸马……”小青害口怕的看着他。
不知道公主又干了什么好事,看驸马爷的样子好像很生气。
可是,要公主乖乖待在房里不闯祸是不可能的事啊,都经过这么多次教训了,驸马爷难道还不明白吗?
“李琤熙,妳这只缩头乌龟!耙做敢当,不要叫妳的婢女出来替妳挡!”段人允怒气蒸腾,推开小青就要跨进门去。
小青抖得更厉害了。
将军骂公主是乌龟耶,可见公主闯的祸一定不小。
“驸马……”小青连忙跟进去说明主子的行踪。“公主不在房里,她在夫人的房里。”
这时,她不由得佩服起主子的聪明,在夫人房里,至少驸马爷修理人时会收敛一点吧?
不过,她也不确定耶,来到丞相府一个多月了,据她的感觉,夫人好像没什么威严,说直接一点,夫人好像也有点怕驸马爷,又好像不是只有怕一点点而已,是怕满多的。
这么说来,夫人保不保得了公主很难说,光靠夫人是驸马爷的娘亲是不够的,还是要听天由命了……
段人允剑眉拧得更紧。
那丫头在他娘房里做什么?
不要以为赖在他娘房里就没事,他照样找她算帐。
他气冲冲的踅出房,气冲冲的来到丞相夫妇居住的“云锦轩”,然而他人还没进去就听到一阵嘻笑声传来。
云锦轩何时变得这么热闹了?
打从他还小开始,这里就是府邸里最安静的一处。
他爹镇日忙于朝务,姊姊老爱将自己关在房里,可以十天半个月不出房门一步,而他,自有他舞刀弄剑的男儿去处。
因此,云锦轩只剩他娘一人,没事可做,除了发呆叹气还是发呆叹气。
他走进花厅,两名婢女见着他立即收住了笑,外表挺拔俊帅的他,对府里的下人和掌管大军一样,都是不苟言笑,因此人人都敬畏他三分。
“公主是不是在里面?”
进出浓浓不悦的问句之后,他便要踏入内堂。
“少爷,您不可以进去!”两名婢女立即手足无措的想阻止他,但想阻止只是语气上,没人敢真的行动。
段人允不理婢女,他径自穿帘而入。
然后,他在内堂看到一个古怪的画面--
秋初的阳光暖暖的从窗子透进来,两名女子对坐着品茶,但她们的面孔上都涂得白白的,从穿着、发饰看来,一张是他娘的,一张则是他那名义上的新婚妻子永乐公主李琤熙。
“允……允儿……”原本在笑的段夫人吓得立即站起来。糟糕了、糟糕了……
琤熙倒是没多大反应,继续悠闲喝她的好茶。
段人允轮流看着这两个大小女人,微挑剑眉。“妳们这是在做什么?”
“你看不出来吗?我和娘在喝茶啊。”琤熙代替胆小的婆婆回答,回答得理所当然。
段人允瞪着她。“喝茶就喝茶,为何要把脸涂得这么古怪?”
琤熙笑了笑。“好玩啊。”
有次她溜出宫厮混时,看到一个艺伎团,她们表演歌舞时都把脸涂得白白的,很有意思,因此她才灵机一动想模仿一下。
原本只有她自己涂而已,没想到她婆婆看了也很喜欢,也想尝试一下,她就帮她涂喽。
只是她们和婢女们玩得很开心,却杀出一只程咬金来破坏气氛……她满不在乎的轻睨了段人允一眼。
“那么,砍掉后院所有的树也是好玩吗?”段人允愠怒地问。
“什么?琤、琤儿……”段夫人感觉到自己头皮发麻了。“妳把后院的树全砍掉啦?”
糟糕了、糟糕了,那些树可是允儿极珍视的,府邸上下,没人敢动哪。
这下该如何是好?
“不是我砍的,”听到这句话,原本放心了的段夫人又紧接着听到下一句。“我叫下人砍的。”
“不是都一样!”
段人允立刻指着她的鼻子开骂,“妳知不知道那些树意义非凡?那全是我小时候亲手种的树,妳居然问也不问一声就全砍了,妳真该死!”
“那树上又没刻你的名字……”琤熙小声的咕哝着。
她的狡辩听在他耳里实在刺耳。“妳砍了树做什么?”
“打马球啊。”她说得轻松。
“荒谬!”他嗤之以鼻的直斥。“妳是女子,女于怎么打马球?又有谁跟妳一起打?马匹从何而来?”
“不是说好不干涉对方的事吗?”琤熙轻轻一哼,心跳有点儿加速。“问这么多做什么。”
“妳以为我喜欢管?”他开始数落她的罪状。“妳自己说,从妳进入相府开始,妳总共闯了多少祸事?”
她确实一言九鼎,从不干涉他。
但是,她干涉到的其它范围就多了,而那些个她干涉到的范围都深深影响了他的日常生活,要他对她的存在视若无睹,简直就不可能。
“也没多少啊……”
琤熙云淡风轻的想了想。
她嫁入相府这一个多月来,闯了……嗯,大概只有二十七,八个大小祸吧。
包括好心好意命下人炖补品给纵横四海吃,却害牠病了三天。
包括她好心要端茶给老家伙喝却跌得四脚朝天,把老家伙的手烫伤了,五天不能上朝。
“琤儿……”糟糕了、糟糕了,这样唇枪舌战下去怎么得了?段夫人扯扯琤熙的衣袖。“妳就快些向允儿认错,以后别再犯就行了。”
唉,她多希望儿子、媳妇能恩恩爱爱的,最好快点生下孙子让她抱,她才不会那么无聊。
不过这只是梦想啦,他们从洞房花烛夜之后就开始分房睡了,叫她和相爷都很烦恼。
“娘,别拉我了。”琤熙扯回自己的衣袖。“我自有分寸。”
真不知道这家伙在火大些什么?
她又没怎么样,难道在府里自由活动也不行吗?
虽然她不知道会在这里住多久,但目前相府就是她的家,她只是想在枯燥的生活里找点乐趣罢了,不然她会闷死的。
而且她已经尽可能不去招惹他了,为什么他还要来找她的麻烦?
就为了几株不起眼的树就这么凶的责备她,她这个永乐公主当真比树还不如?
如果今天砍树的人换做是永和,他还会不会骂她?
这不是滋味的念头莫名其妙的跑进她的心里,她连忙去晦气般的啐了自己一声。
不是说好了当一对名义上的夫妻,事到如今,难道她还在意他喜欢的人是永和而不是她这回事吗?
她是不是有病啊?
她真要找个大夫好好瞧瞧了。
“事情就是如此,我发誓不是故意砍掉那些树的,他又何必对我那么不满?树砍了再种就行了嘛,枉费他还是个将军哩,他真的很小器耶。”
被段人允狠狠训过之后的当天黄昏,琤熙在相府里的沈香亭里对比她年长四岁的柳芸芸倾吐垃圾。
“唉,妳有所不知。”柳芸芸柔声说道:“那些树不止是少爷亲手所种,树苗更是少爷和儿时玩伴章勉一起从山林里挖回来的,只可惜,章勉与他一起在战场杀敌,却不幸死在一场战役里,少爷非常伤心,一直很珍惜那些树木,大抵是把那些树木当成了章勉这个好兄弟还陪伴在他身边吧。”
听完柳芸芸的话,琤熙的胸口像梗了块石头。
怎么会这样?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如果她知道那些树对他有那么重大的意义,她宁可砍自己也绝不会砍树的。
“现在就算我想把树接回去也没办法了。”琤熙双手托腮,望着晚霞的双眸也显得无精打采了起来。
本来对于砍树一事觉得没什么的,现在心里却觉得好难受,早知道就不来找芸芸吐苦水了,不知道这回事就不会难受了。
其实,她可以满不在乎的把那个关于友谊的小笔事抛到一边的,可是她却无法装做不知道……唉,砍树之前,为何都没有人告诉她呢?
“算了。”柳芸芸轻声安慰,“反正妳又不知道原由,等少爷气消了,他会谅解妳的。”
会吗?琤熙扬起长睫轻轻哼道:“那可不一定,他那么生气,搞不好想杀了我给树陪葬。”
除了段人允之外,她和相府里的每个人都相处融洽,尤其和段夫人的婢女柳芸芸最谈得来。
芸芸自小在段夫人身边服侍,目前有喜,她的夫君周肇兴也在相府工作,负责马厩的管理,是个疼爱妻子的粗犷汉子。
“芸芸。”
说人人到,从小径走来的黝黑壮汉正是周肇兴。
“见过少夫人!”他恭敬地对琤熙行礼。
琤熙戏谑的看着手拿油纸包的周肇兴。“周大哥,我闻到好香的味道,你又从厨房里偷了什么东西来给芸芸吃啊?”
周肇兴腼腆的动了动嘴角。“是几个包子,张大婶给我的,我想芸芸也该肚子饿了。”
“我是饿了。”柳芸芸笑着对琤熙道:“我们一起吃吧。”
见她丈夫来到,琤儿又在强颜欢笑了。
她看得出来,明明琤儿就深爱着少爷,却只能用嘴硬来掩饰真心,什么时候她才能坦然的面对自己的感情呢?
“才不要哩!我又没有喜,干么没事吃那么多?”琤熙跳下石凳,俏丽的脸庞恢复了精神。“你们夫妻一起吃吧,好好恩爱一番!”
她笑着走远了。
她好羡慕芸芸和她的夫君,虽然他们没有权、没有势也没有钱,但平凡的小夫妻却非常恩爱。
周肇兴呵护芸芸无微不至,芸芸很敬重丈夫,而在不久的将来,他们就会添一个小女圭女圭,小家庭更加温暖。
适才挂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琤熙轻轻叹了口气,如果她也能像他们那样就好了。
但是我不可能会爱妳的……
段人允说过的话窜进她脑海里,她怅然的扯了扯唇,眉心微微蹙了起来。
属于她的幸福,哪天才会来?
饼了几天,相府刚被砍完树木的后院出现了一个怪景象。
每株被砍掉的树木之上,种上了新的小树苗,而每株树苗上都立了个牌子,写上“段章”两字。
段人允看到了。
想来那丫头是知道那些树之于他的意义了。
不过,看到是看到了,他还是没有理睬她。
而她,那个罪人看到他,也是若无其事的从他身边轻巧地走过去,还把下颚拾得高高的,嘴唇往上扬,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没叫他去看,没向他邀功,更像她与后院那些个杰作毫无关连。
“少夫人的努力,你应该都看到了吧?”
听到殷震宇如此说,段人允只淡淡的移开视线。
“你这是爱屋及乌,所以替那个闯祸精求情是吗?”
殷震宇是他的阵前大将,对胆小如鼠的小青很有好感,每回上街,总会带些有的没的给那个小婢女。
“绝对不是。”殷震宇笑道:“你不觉得少夫人也挺可爱的吗?”
自从她来到相府之后,相府的笑声就比以前多多了。
“不觉得。”段人允微挑剑眉,一脸的不以为然。
那丫头有什么可爱?可怕倒是真的。
他对她这个刁蛮公主没有任何要求,只希望她不要再闯祸就行了,至于她为他所做的这一切……
他的眼眸再度瞥过立着小木牌的树苗。
这么滑稽的事,亏她想得出来。
好吧,既然他娘和震宇都替她求情了,找树苗又不是件轻松的事,如果这些树种可活又长得大,他就勉强原谅她。
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如果她再胆敢自做主张、先斩后不奏,他一定不再轻饶她。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秋深了,“落晖轩”里,满园的金桂、银桂都盛放了。
一股馥郁的花香从窗子外飘进偏厅里,琤熙咏着诗,滴溜溜的杏眼望着窗子外的秋阳,想到大街上溜达的念头越来越强烈了。
“小青,妳觉得这首诗如何?意境是不是很入微呢?”
“奴婢不知道。”
她只知道,当主子这么有诗意地望着窗外时,她心里肯定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溜到城街上去。
“那么,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这首呢?”琤熙雅兴不减的另问道:“是不是把远客思乡之情描写得淋漓尽致?”
“奴婢不知道。”
反正,不管咏哪首诗,公主她现在就是想溜出相府就对了。
“唉,跟妳说话简直是对牛弹琴。”
琤熙重重的叹了口气,表示她的扼腕,脑袋瓜子里却思忖着这一个多月来,她都碍于她将军夫人和丞相儿媳的新身份,乖乖待在相府里没有溜出去,客栈里的几个老朋友肯定很挂念她吧?
“小青!”
殷震宇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小青脸蛋一红,心头霎时小鹿乱撞。
“妳的男人来找妳了,去吧。”琤熙停止了吟诗,感叹道:“连妳都有追求者,本宫却只落得在房里和个丫鬟相对两无言,真是可悲。”
“公主……”主子在为自身的遭遇感叹,做奴婢的怎么敢真的走出去。
琤熙一脸沉痛的挥了挥手。
“去吧,别让人家等妳太久,青春可是不等人的,要是让人家等太久,不再来了,妳就要像本宫一样凄惨了。”
耍小青满好玩的,还可以考验一下殷震宇,让他多等等,不要以为小青是很好追上手的,这样将来他才会珍惜小青。
“不如、不如奴婢叫宇哥替您介绍几个对象吧。”小青灵机一动,想到了个她认为的好主意。
其实一开始,她对于殷震宇的追求也很害怕,好几次在府里遇到带笑的他,她都羞得想躲起来。
可是渐渐的,他常买些零嘴点心或姑娘家的发饰给她,她就不再怕他了。
现在她已经可以面对他不再面红耳赤,羞得说不出话来了。
“叫殷震宇替本宫介绍对象?”琤熙总算看到一个比她还天才的天兵了,她瞪大了杏眸,眨了眨眼提醒她的婢女,“可是,本宫是将军夫人,这样好吗?”
这真的太好笑了!
若殷震宇真替她介绍对象,肯定也是他的同袍,换言之,也是段人允的手下。
把将军夫人介绍给将军的手下?多荒谬……
“啊!对--对呵。”小青这才感到不妥。
可是,驸马爷又不在乎公主,让公主这么一直虚度青春下去也不是办法,真的很可怜耶。
琤熙笑出眼泪来,对小青挥挥手,这次是真的要她出去。“别管我了,妳出去吧,妳再不出去,殷震宇会怪在本宫头上,”
就算殷震宇真的替她介绍对象,段人允也不会在意吧?
虽然他们是夫妻,可是他们比陌生人还不如。
陌生人不会吵架,他们却常为了她闯的大小祸事吵架,所以他肯定巴不得她快点找到新对象离开相府,不要再给他增添麻烦。
她真的有那么麻烦吗?
他不觉得生活要多点乱七八糟的事才精彩吗?
“他肯定不觉得。”
自问自答之后,她决定去看看那些树苗。
那些树苗可是她费了好大的工夫挖回来的,绝对不假他人之手,这几天来她挖土种树,挖得手都起水泡了。
她道歉的诚意,不知道他看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