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雅人与任蔚蓝就这样子交往下来了,算算,因为育岚而起的纽约行到现在,居然也过了一年多的时间。
四百多天,是段不算短的日子呢!
虽然离长长久久还有一大截,不过比起现代人的速食爱情,已经算还可以了,尤其是,纪雅人已经从小天王变成了天王,而蔚蓝也从住院医师升任总医师,前者忙忙忙,后者也不遑多让。
而两人的恋情虽未正式浮出台面,但也不算地下恋情。
纪雅人的工作伙伴以及几个圈内好友都知道,但只要有外人在,便假装没有这回事。
蔚蓝方面,则有散票育岚以及永远的支持票小叶。
任法清与黄佩仪后来当然也发现了,但是,他们还是保有高知识分子的礼貌特性,女儿不说,他们就当作不知道。
并不是同意或是默认,只是不打算说破。
一年多中,人生转变最大的应该是育岚吧,一声不响结了婚,而且才注册七个月,孩子就足月的生下来了,任氏夫妇虽然生气,但也无可奈何。
育岚当时只说了一句,“我已经长大了。”
她是已经长大没错,而且,够大了,可以为自己负责,不需要经过父母同意,她只需要祝福。
“姐,你也是。”育岚难得唤蔚蓝姐姐,“你已经是个大人了,爸妈能够同意,那很好,但如果他们不同意,难道你就这样一辈子耗下去?你又不是杀人放火,你只是爱上一个人而已,何况纪雅人又不是不学无术,全世界没念大学的人那么多,干嘛那么在乎那张文凭。”
“我才不在乎。”
“但是你在乎爸妈的在乎啊。一个人的存在价值不是取决于那张纸。反正,我不想当笼子里的金丝雀,虽然衣食无虞,但是,未免太可怜了。”
就这样,育岚收了几件衣服,公证结婚去了。
任法清与黄佩仪虽然要育岚好好照顾自己,但是,却很明显的受到某种程度的打击,两人突然间老了几岁的样子让蔚蓝的压力又更大了。
因为育岚让父母失望,所以她下意识很想去弥补父母心中的缺憾——一个他们眼中像样的女婿,一场盛大温馨的婚礼,亲朋好友的祝贺,要拍照,要拥抱,然后开开心心送女儿出嫁。
如果是一般人,纪雅人早就已超过标准了,偏偏她的父母价值观跟别人不太一样,人家眼中的年轻有为不等于他们眼中的青年才俊,反正……唉,一言难尽。
真的是一言难尽。
如果父母过了快六十年循规蹈矩的生活,那么即使她是他们最亲爱的女儿,也很难在短短一年多中扭转他们的价值观。
嗯,真的很难!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她的父母最近稍稍有一点点的改变,虽然那只是一点点。
但是,有总比没有好。
因为她发现道貌岸然的父亲居然在看影剧版,而当天的头条是纪雅人出席电影“奉子成婚”首映会的新闻。
报纸上,一排紫红渐层色体。
“奉子成婚不代表真正的负责,如果夫妻之间没有足够的爱情,这样的婚姻根本无法长久,孩子可以是一个契机,但绝对不该是唯一的原因。”面对记者,纪雅人做出这样的发言。
其实他们相处的时间一直到她升为总医师后才变得比较多一点,但是怎么说,也许是因为认识太久了,他很了解她对医学的热爱,她也清楚他工作起来没日没夜的个性,两人并没有起什么大冲突,就算偶有争吵,他也会在短时间内先传简讯道歉,可以的话,他甚至会到圣玛莉接她下班,若时间上真的轧不过来,也会叫巧恩送一盒玫瑰,顺便附上卡片一张。
他总是快速道歉,而她的脾气也不刁,因此,两人总是很快就能和好,继续小叶口中的笨蛋式恋爱。
笨蛋式恋爱啊……
笨蛋就笨蛋吧,反正那也没有什么不好。
蔚蓝是这样想的。
只不过,人生总有意外,而且,还是令人很错愕的意外。
九十九街咖啡馆中,吧台旁边两张高脚椅上,两个女生神秘兮兮的窸窸窣窣,一边还左顾右盼,生怕被人发现似的。
“你说什么?”橘子日报总编的女儿、圣玛莉情报收集王小叶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你再说一遍。”
蔚蓝小心翼翼的压低声音,“我好像怀孕了。”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什么叫好像?”
“我还没验,不过,该有的症状我全部出现了。”
“生理期……啊,不对,你的生理期从来没准过。你干嘛不去验?”
“我觉得应该是了,不用验。”
“这位妇女,人的身体虽然不会说谎,但有时候会错乱,身为医师的我给你一个良心的建议,就算你不愿到妇产科亮相,好歹买支验孕笔吧,我抽屉里有一堆厂商提供的,你要不要?要的话,我叫心心拿去给你。”小叶喝了一口咖啡,想到什么似的继续说:“啊,纪雅人还不知道吧?”
“嗯,我还在想,要怎么跟他说比较好?”
“什么好不好的,有了就结啊。”
相对于小叶的轻松,蔚蓝就显得沉重多了,“有那么容易的话,我现在就不用这么烦恼了啊。”
她担心的不是纪雅人,而是父母的反应。
育岚是奉子成婚,难道,她也要这样吗?
育岚没有办婚礼,然后,她也要这样?
如果说要有那些仪式,就势必要在她的肚子涨大之前,这只意味着一切都要以光速进行,然后,问题来了,纪雅人这半年内根本抽不出时间,而且据她所知,他下个工作是在英国拍电影,最快,也要四月底才能回来,到时候她的肚子应该已经到宽松衣裳也遮不住的程度了。
“你放心啦,如果真的有了,伯父伯母应该也没办法反对了,想想你的贵庚,已经逼近老小姐的边缘了,再不出嫁,难道真的要孤单到老,然后到偏远山区领医学奉献奖啊?”
“哎喔,小叶,你不会了解我的感觉啦。”
“你这种讲法,我当然不懂啊,我又不是学心理的。”
“结婚怎么这么难啊?”蔚蓝孕育小生命的高兴在想到现实问题之后,突然间黯淡许多,“小叶。”
“嗯哼。”
“你有没有喜欢过别人?”
“废话。”小叶白了她一眼,好像她问的是钻石跟黄金哪个比较贵的蠢问题一样,“当然有。”
“曾经有过想嫁的冲动吗?”
“有啊。”
“然后呢?”蔚蓝真的想知道小叶这个“万年精准人”是怎么看待爱情的,会不会像她一样,为着不该心烦的事情心烦?“你是怎么处理想嫁的感觉的?”
“有什么好处理的,想嫁就嫁啦。”
她点点头,拿起咖啡啜了一口。嗯,不亏是小叶,想嫁就嫁了,真是厉害……咦,不对,她刚刚说什么,想嫁就嫁了?她们已经认识好几年了,从来没有听她说过这件事情。
蔚蓝睁大一双美目,“你……你结婚了?什么时候?该不会跟育岚一样偷偷跑去公证的吧,你居然不跟我说?”
虽然小叶甚少提起关于自己的事情,但也不用保密成那样吧。
结婚啊——小叶的举止虽然有点男孩子气,但五官却是典型的美人胚子,尤其眼睛非常漂亮,薄唇一勾,更有加分效果。
小叶很瘦,穿起白纱一定很好看。
“不是我小气,因为我那时还不认识你啊。”
蔚蓝一时没听懂,“咦”的一声。
“正确的说法是,结过婚。”小叶微微一笑,“想看照片的话,我有回老家再拿来给你看好了,不过,你看了大概会笑,因为那是很久以前拍的,以现在的眼光来看,很假。”
知道小叶结婚不过是两颗星的惊愕程度,但小叶后来补充的,却是有五颗星的吓人指数。
结过婚,而且是很久很久以前。
多久啊?她们是一起在圣玛莉担任住院医师的耶,难不成她是求学时代就结的婚?
“喂,我们算不算朋友啊,怎么重要的事情都不跟我说。”
“你又没问。”
“我……”她说的也不无道理,但是……“难道我不问,你就一直不说啊?”
“重点在于,这不是什么值得拿出来一讲再讲的事情啊,我跳级念书你知不知道?知道吧,我以最高成绩通过毕业考知不知道?知道吧。因为那些东西有加分效果,所以我愿意说,但是离婚?”小叶嗤的一笑,“我人生中的无敌大败笔,没什么好提的。”
“可是……”
“没有可是啦,任大小姐,现在重点是你怀孕,不是我怀孕,话题怎么会兜着我转?”
对喔,她差点忘记了,她是找小叶商量这件事情的。
都是小叶结过婚的消息太吓人,结果她一下就忘记自己的事情。
“我觉得你还是先跟纪雅人商量一下比较好,但在跟他商量之前,我建议你先做检查,如果是你的身体在错乱,那就一切照旧,你继续跟你爸妈耗,但若真的有了,”小叶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孩子是你们两个的,我觉得他有权利第一个知道。”
难得蔚蓝主动要他抽出时间吃饭,纪雅人很乐意配合。
交往一年多以来,她一直体谅他的工作不定时,取消约会、偶尔迟到,她都不会生气,很体谅,太体谅了,体谅到他有时候会猜想她对于这份感情是持什么样的态度。
本来就是他喜欢她在先的,交往后也没有什么大火花,虽然很好,但感觉上似乎少了点什么。
想了很久,他才发现自己希望蔚蓝跟他撤撒娇。
最好,再来一些些的小任性。
女朋友对男朋友的那种可爱的任性。
但是,不知道是因为认识太久,还是蔚蓝被教育得太好,她虽然偶有脾气,但总是很快就平息,从来也没有特别的要求,对别人来说,这样的女朋友是求之不得,但他就是希望能再多一点点……
所以,当他接到蔚蓝的电话时,心里是很高兴的。
“你想办法在下午抽出时间来好不好,最少要两个小时,我有话跟你说。”
由于出发地点不同,两人直接约在餐厅等。
这是纪雅人很喜欢的一家餐厅。
建筑物很明显有着安妮王朝的特色,高贵典雅的风格一路延伸至内,音乐轻柔悠扬,侍者们也都非常训练有素。
他将车钥匙交给门口的泊车小弟,大步的走了进来。
“我有订位,姓纪。”
侍者带着他走到面对花园的落地窗边一处高雅的位置,蔚蓝捧着水杯,优雅的慢慢啜着。
他坐下,“怎么不先点餐?”
“等你啊。”
接着,进入了餐厅必经程序,侍者送菜单,客人研究菜单,面包与沙拉先送上,来来往往好一会,两人总算稍有不受打扰的空间。
纪雅人抬起头,恰巧对上蔚蓝带笑的眼睛。
他知道她这个神情,通常有什么好事情发生的时候,她就会露出这样笑咪咪的笑靥。
他很累,但是面对喜欢的人时有一种神奇魔力,可以消除疲劳。
纪雅人拿起面包咬了一口,“你不是有事情要说。”
“嗯。”蔚蓝小脸发亮,“虽然不太确定,不过应该可以肯定,所以我想还是先跟你说一下。”
他停住了吃面包的动作,心想着,什么叫做“虽然不太确定,不过应该可以肯定”?
“然后,我觉得现在是我提起勇气的时候了。”吃着沙拉的蔚蓝笑意盈盈的补充。
纪雅人扬起眉。现在是提起勇气的时候了?
蔚蓝很少会出现这种说话没条理的状况,加上她笑咪咪的眼,什么事情啊,高兴成这样?
“你的无理头让我有点神经紧张。”他放下原本要吃沙拉用的叉子,“你还是先告诉我发生什么事情好了。”
她深呼吸,“我想……”
你想?
“我想啊……”
他忍不住笑了,“你在想什么啊?”
这个老小孩,真的数十年如一日,一旦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时候,一定是结巴再结巴,一样的话不讲个十次八次绝对没有办法说完。
真是……真是有够可爱。
不逼她,纪雅人拿起叉子,开始吃沙拉,准备等她扭完手指再说。
终于,她的口中吐出“我想”以外的词汇。
“我想,嗯,想,我们是不是,”她的脸看起来像红苹果,“是不是……要结婚……比较好啊?”
慢——她是说是不是要结婚比较好?
意思是,她终于想嫁了吗?
虽然已经超过二十四个小时没有合眼,但是听到这几句话,他的精神全来了。
“你现在是跟我求婚吗?”
“算……吧……”
“你跟我求婚?”
“嗯,我们结婚好不好?”
纪雅人突然觉得情况有点好笑。怎么会这样呢?
这不是大男人主义作祟,他也不介意婚约由她提起,只是,这个时间与地点都不对,他们现在是两个睡眠不足的人,而且,他手上拿的不是鲜花,而是吃沙拉的叉子。
不过算了,虽然情况有点诡异,但是,他想娶她是不变的。
他会有妻子,然后会有小孩,不用再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三层别墅中,身份证上的配偶栏会出现一个名字,他们相处的时间可以增加,然后,也许调整一下将来的计划,虽然一切都很突然,不过应该不坏。
想到这里,纪雅人强忍着角色颠倒造成的笑意。
他扮演着被求婚者所应该说的话,“那么,我愿意。”
蔚蓝笑开了脸。
“干什么,你很紧张?”
“嗯,我上次这么紧张是去看榜单的时候。”
“怎么突然想到要结婚?”
“因为……因为……我觉得差不多该结婚了。”
差不多?
什么叫差不多?
正想问她,手机却响起,才接起来,就听到巧恩火烧眉毛的大叫,“雅人哥,你在哪里?杂志社打电话来说,因为人员失误,昨天拍的东西不见了,请你在飞去英国前找时间补拍,不然下期封面要开天窗。你在哪?赶快回来,那个编辑已经快要哭了。”
两天后,当纪雅人坐上飞往伦敦的飞机的时候,他还是弄不懂蔚蓝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怎么听都构不成结婚的理由。
虽然专注在这种事情上好像有点无聊,但是,婚姻应该是想生活在一起,而不是“差不多”出来的结果。
如果蔚蓝说“因为我爱你”,他会很愉快的同意,等他从英国回来,排除时间不足的万难,结婚去。
但是“应该结婚了”,感觉上就是很怪,好像满腔热情被泼了一盆冷水。
所以那天,他告诉蔚蓝,“我现在要赶回公司,明天一早就会坐上飞英国的班机,我这次会待上两个月左右,趁这段时间,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想一想,我不喜欢任何仓卒或是迫于外力的决定。”
然后,他离开了餐厅,没有去看她的表情。
从春末到初夏,他们陷入前所未有的冷静期,不算吵架,但也没有联络。
他知道他们对彼此都有一点生气,他希望一切等他从英国回来再说,不意,地球另一端的她却误解了他的意思,使得两人的关系急转直下,演变成他始料未及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