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时分的淡水河边仍然有着属于夏日的闷热。
浩心与徐衡坐在河堤边,有点不敢相信居然已经过了这些年--她偷偷的看了他一眼,除了头发变成小平头之外,好象,也没有什么改变。
静默了一会,两人突然同时开口。
“你……”
“妳……”
不约而同止住后,徐衡继续说:“妳先吧。”
“找我……什么事?”
范玉宁结婚的那个晚上,他们在浩心怎么样也想不到的地点再次相遇,因为意外,两人倒也没有说什么,电视上那些哭着、叫着,伸手指着对方的情形完全没有在他们之间发生。
浩心转过头,继续吃着咖哩饭。
徐衡走到吧台里,帮她的水杯加了一些冰块,音乐静静的流着--就在这样诡异的气氛中,结束了本该激动无比的偶然。
棒日下午,徐衡的电话来了。
直接打到观点日报,浩心原本在忙不想接,后来是天恩跟她说,这个人的声音她认得,这一两个星期打过几次电话,然后天恩还说,她还是接一下比较好。
天恩一说,浩心才想起来,没错,据小妹说,她有一个电话一直没回。
接起来后才知道居然是徐衡。
她因为意外,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倒是他在那头笑了起来,“我以为还要找上第六次。”
浩心怔了怔,又问:“你怎么不留名字?”
那种只留号码的电话,她几乎是不回的。
“我怕我留了名字,妳更不回了。”
她第一个想法是“不可能”,但静下来后又觉得,他的考虑也许有道理,因为她的自尊太高,因为那时她走得好无奈。
两人在电话里小聊了一下,然后徐衡问她,能不能出来见个面--
看着眼前流动的黄昏光景,浩心有点怀念。
淡水河的空气还是悠悠闲闲的,渡轮在河面上移动,也许是因为大整修过的关系,游客更多了。
有的是一家老小,但更多的是双双对对。
大学的时候,他们也在这里约会过,不是他约她,而是她把他原本预定的人排挤掉,才有机会跟他一起……单独的,没有人打扰。
面对她的问题,徐衡没有回答,倒是说了另一个她想知道的答案,“我四月底回到台湾的。”
“怎么会想到开咖啡店?”她记得,他以前的理想是大传,也一直做得很好,至少,在她离开开罗之前,他是颇受期待的。
“突然觉得开咖啡店也不错。”
她唇角微微扬起,“突然?”
“也不算突然,应该是说终于下定决心吧。”
“嗯。”
她没说出口的疑问是--然后开在哪里?
她可以想那是因为她的关系吗?毕竟那个绿色的遮雨棚是一切的开始……如果是早些年,她一定会这样想的,不过现在不会了,并不是对自己没有把握,而是对他没有把握。
这些年来,她对每一个现任男友总不是很好,像个公主般的高高在上--她并不想那么任性,她只是想证明一下,自己并不是没人爱,只是,那答案越是肯定,她心里越是空虚。
他们不会知道,有个秘密,一直她的衣领里……那个银色的坠子,属于某个人的名字。
“爱”是多困难的一个字啊。
他们都还在学,还在找……
“浩心。”
“嗯。”
“我一直以为不要勉强妳比较好,后来才发现,所谓的不要勉强,根本就是把冷漠给美化而已,我那时……很想留妳,可是因为知道自己无法给妳更多,所以始终说不出口。”徐衡顿了顿,“我一直……很想跟妳说对不起。”
喧闹的河畔,他的声音那样轻,但是,她却听得好清楚。
浩心别过头,忍住内心的冲击,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如常,“那又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太天真了。”
听到那略带苍凉的语气,徐衡的心,狠狠的动摇了起来。
他一直没有勇气去想,他究竟伤了她多重?
当时的她才几岁?不顾一切的追着他千里迢迢而来,他一边读书一边打工,物资生活很有限,可是,她从来不抱怨。
知道他内心深处有着大男人主义的因子,所以她也打消了去观光饭店担任应侍生的念头,一个人在那老旧的公寓里,总是在等……
远离了家人朋友,待在语言文化不相通的国家,相对于她的勇气,他所谓的爱显得多么微不足道?
“哎,别说这个了。”浩心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虑,“告诉我,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还不错。”
“什么叫还不错?后来呢?我离开之后的所有事情?”
“也就是那样,拿学位,教授推荐我进入新闻台,一直做,然后有了自己制作的时段。”
她笑了,“那不坏啊!你以前不就很想当新闻制作人,说这样可以不受限制,做一些真正的新闻。”
是不坏,甚至可以说很好。
同学里,他的攀爬速度是最惊人的,每个月寄固定的数目回亚斯文,弟弟在美国的工作也稳定,乍看之下,一切完美,只是……他都没有在恋爱。
经济能力变好之后,他还是住在那问要爬七层楼梯的公寓。
不知道为什么,随着时间过去,他对浩心的想念却益见鲜明。
去年底,他悄悄的回了台湾一趟,也很顺利的如他所猜想的,在观点日报大楼的进出口见到浩心。
那天很冷,她穿著羽毛大衣,把自己裹得绵绵密密的--那感觉很奇怪,徐衡原本只想见见她就走的,但在知道她仍然独身之后,他却想起了她曾经对他说过的一些傻话。
说要很早结婚。
说很想有家。
说希望累的时候,有人可以撒娇,可以说说话。
回开罗后没多久,他就作了决定--所有的人都说他疯了,不过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早该这么做的。
他当然知道时间会改变很多东西,但是……
“哎。”浩心站起身,“我该回去了。”
“我送妳吧。”
他伸出手想拉她--就跟过去一样。不意她却侧了侧身子,笑,“你啊,还是不要随便对别人温柔比较好喔。”
见徐衡似乎不懂自己的意思,她解释,“如果不是因为我们曾经在一起过,我也的确了解你的话,我一定会以为你喜欢我,被不喜欢的人这样以为,会感到困扰吧。”
就像她一样。
那段时间到后来,她总在怀疑,他有没有喜欢过她,甚至担心他会觉得她是负担--一旦爱情只剩下负担,那是多么不堪的一件事情。
“浩心……”
“我要是再不走,就等着被修理了。”浩心站起来,理理衣裳,微笑,“不管怎么样,还是很高兴再遇见你。”
天恩一见她就笑,“回来啦?”
“嗯。”
“手机没开?孙品华找了妳几次了。”
“孙品华?”浩心皱起眉,“他不是失踪了吗?”
范玉宁结婚那天放她鸽子,后来连一通道歉的电话都没有,算算也过一个星期了,想干么?
泵且不论他想做什么,她现在都没心情理他。
“他没失踪,而且交代我一定要转告你,他有很重要的事情。”天恩还特别强调那个“很”字,“请妳一定要回电话。”
电话、电话,她怎么老是在回电话?
她刚刚跟徐衡见了面,现在心情还乱得很,她要跟孙品华说什么?问他为什么一句道歉都没有的失踪了一个星期吗?老实说,她已经不在乎了,就算他跟她提分手,她也不会在意。
她现在需要的是静一静,其它的,什么都不要。
“浩心……”
“好、好。”浩心拿起电话,“我回。”不是为了孙品华,是怕天恩唠叨。
要说什么?在她满脑子还在猜测徐衡为什么会回台湾的时候?
会不会……有那么一点可能是为了她,她这样想,会不会太自以为是,太自作多情了?
可是她的的确确想念着他不行吗?
好矛盾。
清楚自己还有爱,但也清楚自己已经失去了勇气。
再也没办法像年轻时候那样,不顾一切的往前,那需要很多的力气,也需要很多很多的抗压性,很可惜,她现在两者皆缺……
电话通了。
那头,传来孙品华的声音,“浩心,妳终于回我电话了。”
“嗯……你要跟我说什么?”
“那天很抱歉。”
浩心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今天是怎么搞的,每个人都要跟她抱歉?跟她恋爱真的会衰到老是不愉快吗?还是说,她总有办法造成对方的内疚与压力,然后逼得他们要开口道歉不可?
“浩心?”
“我在听。”
“我想……”孙品华小心翼翼的,“我们是不是该冷静一下?”
“冷静一下?”她脸上笑意未减,“我不是初出社会的小女生,你可以直接一点没有关系。”
她怎么会听不出来他想分手?
先是说“冷静一下”,然后会说“妳很好,但是我配不上妳”,最后就是“无论如何,我都祝福妳”,她不是笨人,她是什么脾气?他又是什么脾气?这样的两个人需要冷静?
“其实你很累了吧?”
孙品华一时没听清楚,“什么?”
“我说,我的脾气这么大,你应该早就累了,是不是现在才开始后悔,不应该只为了我长得好看就追求我,是不是现在才发现,原来我的公主个性,无论怎么样都没办法更改?”
他被她的诚实打得说不出话来。
他的的确确是这样想的没错。
浩心很美、很出色,这样的女朋友让他有面子,可是随着长时间交往下来,他渐渐发现不对的地方--他们之间永远都是他在迁就她,而她却很吝啬于做任何改变。
“把我的电话消掉,我也会把你的电话消掉,就这样吧!”说完最后这几个字,浩心挂了电话。
有点好笑的是,她现在唯一的感觉居然是如释重负。
下意识的模了模颈间的坠子,长方形、镂空的,陌生的语言,熟悉的名字,那天的情况一下又浮现脑海。
她甚至还记得那天的高温以及太阳。
方佩文好羡慕她的青春纪事里有这浪漫的一段,但是,浩心自己明白,当她那样仓皇的逃回台湾之后……
真是人生的大败笔。
因为她以为的真爱居然这样禁不起考验。
苞徐衡在一起是很好,但是要一直在她语言相通的国家才好。即使现在他又身处在她所成长的城市,但是,她再没有靠近他的勇气。
对于别人她有把握,但对于他,她没有,一点也没有,因为他以前曾经让她失控,以后也有可能,她再也无法负担一次那样的痛苦了……
浩心最近总在办公室留得很晚--因为她在七月中要密集推出一系列的专题,为了怕时间不够,月初便已开始准备。
埋首伏案,一个一个的声音跟她道再见,方佩文走了,天恩走了,杨致凯走了,梁浩远走了,连郭子雷都下班了,等到她觉得自己该休息一下的时候,时间已经是十点半。
到茶水间冲了一杯三合一,拉开百叶窗,这才发现外面下起了雨。
夏天总是这样,要不热得人头昏,要不就是大雨惊人。
在茶水间喝完咖啡,回到座位上,这才发现手机响过了,出现一个未接来电,是徐衡的名字。
这一阵子,他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居然常常打电话给她--说“常常”也许不尽正确,应该说是“天天”。
浩心不能说不高兴,但是,在高兴之中,又有些微顾忌。
拿起电话,按下了号码,听到徐衡在的地方有着歌曲的声音,顺口问了句,“还在店里?”
“车上。”徐衡的声音听起来颇为愉快,“妳呢?还在为那个台湾老街系列准备?』
“嗯,办公室比较安静啊,回到家不是我爸过来叫我早点睡,就是阿姨问饿不饿,要不要煮点心给我吃。”她不像抱怨的抱怨了一下,“不是问吃,就是问睡,我又不是小孩子。”
徐衡笑了出来,“打算待到几点?”
“再一两个小时吧,等这段做完才回去。”
“我过去找妳好不好?”
很简单的一句话,可是浩心不知道怎么的,却突然脸上一热--他们恢复邦交以来,只通电话,谁也没有约谁,这下……
她心里还在想,可是却已经听到自己的声音,“好,顺便替我带宵夜。”
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收线了。
想起刚才的内容,徐衡好象说他半个小时后会到。
半个小时……她连忙从手袋翻出化妆包,经过一整天的忙碌,她的彩妆已经掉了大半。哎,刚才怎么会跟他说好,要见面也不该是这种时候,进入七月后,她没有好好休息,今天穿的这套衣服,也不够好看……
在可能范围里将自己修饰妥当,她发现自己居然很不争气的紧张起来。
真的好象欠了他一样,明明已经那么多年过去了,但就是没有办法对他保持平常心……
就在些微忐忑中,警卫打电话上来问有个姓徐的访客,给不给上来?
浩心拉长耳朵,想听电梯的声音,可是雨太大了,打在玻璃上咚咚作响,她总怕会错过开门的瞬间……
咚的一响,然后是她很熟悉的脚步声。
她站起来,原本想问问徐衡替她带了什么点心来,却在看到他的瞬间怔住,因为不敢相信,所以什么也说不出来。
徐衡的手上有一束粉红玫瑰。
她呆呆的,看着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虽然还有一个小时,不过。”他将花递到她手上,“生日快乐。”
墙上的电子日历显示着日期,七月六号。
她的身分资料登记的是十七号,但其实真正的日子是七月七日,她很少讲起,跟徐衡,好象也只说过一次,因为那天刚好是她在开罗落地的日子。
她眼眶一红,“你怎么还记得?”
“妳说过的话我都记得。”
“骗人。”
“我没骗妳。”徐衡替她擦了眼泪,“妳以前还发誓,『总有一天,你会爱我比我爱你还多,总有一天,你为我改变的会比我为你改变的还要多,总有一天,是你对我的不舍比我对你的不舍还要多』。我现在可以告诉妳,我的确在爱,在改变,在舍不得。”
他这样对她,她要怎么办才好?
浩心看着他,又是高兴,又是难受,“可是……光有爱是不够的。”
如果将来他又离开她,她再没有那个力气追寻他而去,也不愿再面对相同的痛苦。
靶觉到自己被轻轻抱住,他的声音伴随着窗外的雷雨在她耳边说着,“如果我说,我打算在台湾定居,妳愿不愿意再跟我交往?”
“定……定居?”
“我已经买房子了……”他的声音轻轻的,像是在哄,又像在诉说什么,“以前是妳追我,这次换我追妳吧。”
她没讲话,只是伸出手,回抱了他。
将脸枕在他的肩膀上,还是想哭,想哭……
浩心想,她是真的很喜欢他的,不管中间发生了什么事,经过多少时间,她心里那个属于他的位置,却始终没有人能够动摇。
他吻了吻她的耳朵,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浩心笑了起来。
那是他从来不说,她却好渴望听到的……
必于爱情的魔法……我爱妳。
和你见面的日子不可思议般的总是下着雨
就像是走进了一条由水做成的隧道靶到非常的幸福
每次确认了自己是在爱着你时却又觉得光走爱是不够的
而和你同行时雨总是围绕着我们
你的名字虽然和温柔一样是十分常见的
但一旦叫出了口便会发觉这是个非常美丽的名字
我是不是真的在高明的爱着你是不是能高明的爱着你
比谁都要来得真挚比谁都要来得强烈
因为今晚想要引诱你所以一直望着夜空
爱情的开始时总是下着雨雨穿越的星辰
我俩相拥的次数都已经可以让我说出你心中的风景
虽然这恋情并没有准备好充分的零件
但我俩已经是一体了
你是不是真的在高明的爱着我是不是能高明的爱着我
比谁都要来得真挚比谁都要来得强烈
无缘无故的便觉得你会突然消失
就如我过去曾经失去的那些恋情一般
因为今晚想要引诱你所以一直望着夜空
爱情的开始总是下着雨雨穿越了星辰
穿越了星辰我们俩穿越了星辰
(词:飞鸟凉)
全书完
*欲知凌劲捷与尹隽琪青梅竹马的微酸爱恋,请看简熏花园系列414夏日恋味赏之《又听蝉儿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