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受到刺激,贺以捷把傅名兰丢上床之后,立刻传了简讯给夏若晴,问她睡了吗?没睡的话回个简讯,他要打电话给她。
他知道她没这么早睡,会发简讯先确定是因为知道她与读同所大学的小堂妹合住,不想吵到小堂妹,所以发简讯询问。
他就像第一次递出情书那样的心情,盯著手机萤幕等待回音。
他总觉得这许多的命运与巧合,好像有什么人挖了一个洞,一点一滴,让他跳入一个名为夏若晴的山谷,而现在的感觉就像当他发现自己在谷底的时候,却告诉他,抱歉,这条命运之路不是为你设计的。
五分钟过去,萤幕上一点讯息都没有──正在讲电话?还是因为入夜所以转无声?他要直接打过去吗?
又过了十分钟,当他正胡思乱想到达顶点时,她的简讯终于来了:还没,你还在吗?
他电话就过去了。
听到他的声音,她似乎显得很讶异,“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事不能打给你?”
她还没回答,他又很快的问:“还是你在等其他电话?”
虽然他知道这样有点小家子气,但就在刚刚等待的十几分钟里,他脑海中的妄想剧已经进行到她与照片男准备结婚,步人人生新阶段,她穿著白纱笑呵呵的对他介绍说,看,这是我老公,叫做照片男,很帅吧,就在他想跟她说,你老公丑到爆时,她又模著肚皮告诉他,如果年底出生的宝宝跟老公一样帅就好了──说到底,他就是很难释怀她皮包夹层放著跟另外一个男人的照片。
所以当好不容易接通电话时,他才会这样语气不善。
很爽快的讲完,却又很迅速的后悔──这么酸干么?
他们之间虽然相处模式越来越好,但说到底,什么也不是,还有,他可是曾经拒绝过她约会的人,发什么脾气。
不料,夏若晴似乎没听出他酸溜溜的问话,在那头哈哈大笑起来,“现在快十二点了我还等谁电话呀,之前在洗澡,刚刚回来才看见。”
心情指数瞬间回升。
“倒是你,这么晚了到底什么事?”
事情可多了。
例如:你皮包里的合照是跟谁,最近喜孜孜且降低音量的电话对象是谁,到底有没有发现我对你的感觉与付出,你那天说的喜欢到底只是一种纯粹的怀念,还是真正的进行,还有,她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偷偷亲吻他的……
说不出口!
问这么多,实在太不男人了,但要舍其中一些跳过,又觉得很难取舍。
理智告诉他,男人要爽快,但感情却一直提醒他,不要这么爽快。
他想当个不拘小节的男子汉,但是傅名兰说的照片事件,又让他脑袋一直发出“快点问”的讯息──除非是重要的人,不然不会放在皮包里,何况是放在夹层,很显然那是她内心的小秘密,不愿意给任何人看到的小秘密。
“若……夏若晴。”原本想叫她名字就好,但实在没当面喊过两个字,犹豫了一下,还是一如往常的连名带姓。
“嗯?”
“我有问题想问你。”
“你怎么啦?突然这么正经我觉得好恐怖。”
“我是很认真的。”
大概是感受到他的情绪,原本一直半开玩笑的夏若晴终于安静下来,隔了一会,轻轻的说:“我知道了。”
贺以捷深吸一口气,然后话说从头。
***
“所以说,那天在自由之丘的偶遇,都是你计划好的,说很久没遇到台湾人想一起吃饭,也只是为了增加相处时间,酝酿情绪,铺陈场景,以便帮齐藤建立新形象,好接近我?”
“是。”
“然后他之后在‘LOVE’所说的话,所做的事情,都是按照你替他排的恋爱教学?”
“是。”
“他每天把我说的话跟你报告,你再告诉他,下次可说什么,不可以说什么,完全照表操课?”
“对。”
然后贺以捷听到一声小小的“天啊”。
“这,这个,”她声音中透著不可置信,“真的太夸张了。”
他知道这真的很夸张,但的的确确是他这个大男人想出来的,当时他觉得那是个超级好计划,现在他却不那样肯定了──他帮自己的朋友追求她,后来,他却喜欢上了她。
“若晴,”他没想到第一次这样喊她是为了道歉,“我真的很抱歉,你别生气。”
“我并没有生气……”
“对不起。”
“真的没有,我只是惊讶而已……怎么会有这种事。”
因为他是个笨蛋,所以会有这种事。
打这个自首电话前,他其实是很忐忑的,但他知道如果不将前因后果交代清楚,他们不可能有任何开始,所以只能硬著头皮上了,幸好目前听来,她都只是单纯的觉得不可思议,这让他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所以说你半夜十二点多打给我,就是为了问这个?”
“当然不是。”
“那是为什么?”
“因为,”深呼吸,“因为我,”镇定,“我喜欢上你了。”
不过十一个字,但却千斤百担似的,花去他好多力量。
丙不其然,夏若晴沉默了一下,过了一会才说:“你喜欢我?”疑问句。
“我喜欢你。”肯定句。
接下来是一阵的无语。
贺以捷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打破现在的尴尬,但老实说,一向口才便给的他,在这时候只觉得词穷。
连他自己都知道这一切实在太跳跃了。
今天下班之前,他们连一个单独的约会都没有,他甚至连对她示好都是含蓄而内敛的,没想到几个小时过去,他却突如其来的说,我喜欢你。
换做是任何人,都会在这种时候沉默。
许久,她终于开口,“你发誓,现在没有在开玩笑?”
“没有,我是认真的。”
“什么时候开始?”
“我们在上野看樱花那天。”
当时,她侧过脸对著他微笑,整个世界好像宁静下来,他就只看得到她──短短的头发,大眼盛著妩媚,唇角悬著一抹干净的笑意。
双眼水亮的看著他说,这是我做的菜,你吃吃看好不好吃。
“怎么可能。”她的声音中透著疑虑,“那天小桃走后,你明明就急得跟什么似的,话也不太说了,只讲还要报告,得快点回去,我们在那里待不到半小时,你就把我送回车站了。”
“那是因为我发现自己心动了。”
“心动了为什么隔天我约你,你不肯出来?”
“因为我知道齐藤非常喜欢你。”
“我想也是这样。”夏若晴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不知道该说是你的优点,还是你的缺点,你对朋友太好了。”
“我知道。”
“我不是在责怪你还是什么,只是陈述一个事实,无论男生女生,大家都会在朋友有喜欢的人时,帮忙出一些主意,我只是很惊讶,你可以为了朋友,而忽略了自己的感情,只有两情相悦,才能成就一段感情。”
贺以捷默默想著她最后两句话:只有两情相悦,才能成就一段感情。
***
有首韩文歌是这么唱的,男人是傻瓜。
他现在才知道,爱情的世界里,应该尊重每个人的感觉,爱情不是梨子,没办法让来让去。
“那如果我告诉你,我跟齐藤其实有在交往,只是我们谈的是远距离的恋爱,你会怎么做?”
“打电话告诉他,我喜欢上你了,我要跟他公平竞争。”
夏若晴思的一声,继续抛出第二个问题,“如果他问,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不早一点说,要到一年后才开口,你怎么回答?”
“老实告诉他,当初以为回到台湾就好,但没想到一点都不好,感情不是自己决定怎么样就可以怎么样的,他是我的好朋友,我希望他快乐,但这种自以为是的成全,对谁来说都不公平。”
“不想维持你男子汉的气魄与友谊了吗?”
他很诚实的说:“我已经从兄弟仁义的阵营投奔到重色轻友的阵营了。”
比起兄弟仁义,他更想要她──何况,她偷亲过他,那代表什么意思,他知道。
他不希望她的皮包里放著跟其他男人的合照,他希望从今天开始,她的皮包里只能放著他的照片。
夏若晴在电话那头笑出声。
笑了?那是不是就代表好了?
“那你打电话给他吧。”
“咦?你们?”
“是啊,我们。”她声音中透出一丝古怪的笑意,“因为有人拚命撮合,所以我跟齐藤一直维持联络,而且老实说,我觉得他人不坏,我明年四月会去东京读日研所,我们是以‘如果到时我们都没有男女朋友,那就试著交往’的前提保持联系的,所以,打给他吧。”
现在是台湾时间晚上十二点多,也就是东京时间深夜一点多,“我明天一早打给他。”
“嗯。”
“我……我可以去找你吗?”
“现在?”
“现在。”
他好想见她。
虽然距离天亮只有几个小时,但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终于正视面对自己的心情后,突然很难再忍耐时间过得这么慢。
“不行啦。”她声音颇显为难,“我小堂妹还没睡,我怕她跟爷爷女乃女乃说三更半夜有男人跑来找姊姊,回去我就等著被审了。”
他知道夏若晴出生人口众多的家族,几乎所有的亲戚都住在附近,去市场买个菜可以遇到一堆有血缘的远亲近亲,夏家的规矩也很简单:结婚后才能怀孕,读书时不准恋爱。
“不能让她早点去睡吗?”
“她都大二了怎么还会听我的话。”
“跟她说早睡早起身体好。”
夏若晴笑了起来,“我自己都还醒著怎么跟她说早睡早起身体好,何况她读的是夜间部,时间跟一般学生本来就不太一样。”
唉,也是。
大二的小堂妹──看来,这会是他另一个课题,他得好好贿赂一下,让小堂妹对他们将来的约会睁只眼闭只眼,他可不希望将来接送她的时候,还得偷偷模模躲躲藏藏。
他拿著手机,感觉有点依依不舍,“你明天早上醒来后打个电话给我?我去找你。”
“明天……”她的声音有点为难,“明天不行欸,我跟小堂妹一早就要回老家,爷爷生日。”
贺以捷瞬间有种青天霹雳的感觉──忍到明天早上都痛苦了,居然还要忍耐到晚上。
爷爷的生日为什么刚好在明天?
“所以要很晚才回来?”
“后天才回来。”
“后,后天?”台湾不是有高铁吗?台北到高雄只要一个半小时啊,“为什么要等到后天才回来?”
“因为很少回去,所以不能吃了饭就走,家里长辈多,这样很没礼貌,爷爷会不高兴。”夏若晴在电话那头强忍笑意,“还有,我爷爷很讨厌人家讲手机,所以到高雄后,我就会把手机关掉。”
不会吧。
在他刚刚告白完毕,最想最想见她的时候,她居然要回老家度过周末,而且还不能使用手机?
爷爷啊──
“快点去睡吧。”她催促他,“晚安。”
他叹了一口气,三声无奈,“晚安。”
***
星期六打给齐藤两次,他都没接,后来贺以捷留言告诉他,不接电话没关系,但晚上要出现在MSN上,他有重要事情要跟他说,如果还不出现,他就直接打去公司找人。
此举果然有效,晚上八点多时,贺以捷才刚登入,就看到齐藤的名字亮在上线名单。
他已经N年没在MSN上看到齐藤了。
好像就是从那个赏樱过后,齐藤似乎就在躲著他,电话不接,MSN不上,连丢离线他都不回。
即使觉得奇怪,但由于他自己当时也为了对若晴心动而莫名觉得有愧齐藤,所以也很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顺其自然──虽然常识告诉他,两个好友突然不联络有多不自然,但由于生平第一次遇上这种状况,不知该如何处理,因此,只好冷处理。
移动游标换了日文输入法,先丢了一句“好久不见”过去。
“好久不见。”齐藤说,“其实我也刚好想联络你。”
贺以捷原本以为他要说若晴的事,没想到接下来看到的句子居然是──“我五月要结婚了,可以的话,希望你能来。”
很快的第二句接著抛出来,“因为双方亲友都多,我们打算租一个私有农场做西式婚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很希望你能来。”
贺以捷瞪著萤幕半晌,就在这时候,齐藤的显示照片终于出现,虽然小到看不出脸,但确实是婚纱照没错。
齐藤要结婚,那就意味著即使他追求若晴,对他们的友谊也无损,对于已经有“或许会失去这个朋友”觉悟的他来说,这应该是最好的结局。
开心归开心,不过他还是想知道怎么会有这场婚礼的来源。
“怎么这么突然?”
“其实也不算突然,我们已经交往一年了,其实我一直想结婚,只是在等她短大毕业。”
交往一年?
不是一个月,是一年,那不就是去年四月就开始交往?
齐藤已经有固定交往的对象,那么他跟若晴怎么一点口风都没露,他不是跟若晴说好──不对,如果他们一直有联络,他怎么可能说结婚就结婚,至少至少,也会跟若晴说一声吧……贺以捷觉得一阵头昏,这到底是什么状况?
不行,他还是用诱导法先让齐藤自己说。
“恭喜啦。”还好他们隔著一条网路线,即使面部僵硬,他也依然可以在文字上装活泼。“介绍一下准新娘吧。”
“其实你认识,就是‘LOVE’的小扁。”
小……光……
贺以捷觉得自己的下巴快掉下来了,他不是对当时匿称为小晴的夏若晴一见钟情吗?为什么会跟小扁交往了一年啊?没记错的话,小扁有男朋友,而且据小桃说,男朋友长得非常帅气挺拔,怎么他们两人会兜在一起?
后来经过他的循循善诱,终于拼出完整故事。
齐藤刚刚开始是喜欢若晴没错,即使到了赏樱那天,他内心都还是满满的小晴公主。
原本以为赏樱会是个增进感情的好机会,没想到小外甥提前报到,由于妹夫还未回国,齐藤连忙赶去医院替妹妹办各式手续,直到早上爸爸妈妈来接班陪伴,忍不住又跑去婴儿室看了小外甥一眼。
就在婴儿室前,他遇到明显哭过的小扁──她怀疑自己有了,可是男朋友却不肯陪她来检查,甚至放话,反正他要分手分定了,叫她别用这招来挽留他。
第一次看妇产科,小扁怕到不行,觉得很孤单,也很害怕万一真的怀孕怎么办,她自己都还没真正长大,要怎么面对一个新来的小生命,何况这个小生命已经注定得不到父亲的爱。
齐藤看了只觉得她可怜,于是陪她看完医生,后来确定并没有怀孕,只是生理期混乱──当医生这么告诉他们时,小扁在看诊室,抱著他放声大哭。
那个瞬间,由怜生爱。
齐藤用他笨拙的体贴慢慢打动小扁,让小扁相信他是可以依靠的人,于是在她毕业后,两人决定步入礼堂。
“我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你,你花这么多心血帮我跟小睛,可是我后来却喜欢上小扁,所以我一直不敢跟你联络。”齐藤丢了一个下跪的图给他,“但我五月底就要结婚了,我跟小扁都希望你能来,我们想得到你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