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卫沃喾将车子开进车库时,并没有注意到他连续一个星期没回来的房子有什么改变,直到他下了车,经过庭院走向大门支关时,才从路灯投射在地上的树影,发现自己家的庭园树竟然都换了新造型。
罢开始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可是当他转身抬头看见庭院里那些圆形、椭圆形、长方形、正方形的造型树时,差一点没放声大笑。
天啊,看样子过去一个星期他在忙着办案时,她也没闲着嘛,真是服了她!
扬起的嘴角忽然僵住,然后瞬间化为无形,他想起了之前所做的决定。
他今天回来的目的是为了要和她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如果她再坚持什么都不肯说的话,那么为防自己真会铸成大错,他决定卸下这个任务,将她交给别人负责。
这个决定是他想了好久也挣扎了好久才做出来的,虽然他明知道她本性不坏,也知道她说她没亲手杀过人绝不是谎言,但是她曾经携带枪械炸药并且将炸药引爆却是不争的事实,而且还有众多警员为证,这让他即使想帮她都无从帮起。
对她,他承认自己已失去做一个警察的资格,因为存有私心。
轻叹一口气,他握着大门钥匙走到大门玄关处,正打算将钥匙插进锁孔时,耳边却突然传来啪的一声,四周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停电两个字倏然自他脑中浮现,他转头四下张望,发现望眼可及之处,无一处是亮着的,包括伫立在马路两侧负责照亮夜晚路面的路灯都没有光亮。
这个时候怎么会停电呢?该不会是哪个夜间赶工的笨蛋在施工时,不小心把电线给挖断了吧?
轻摇了下头,他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点燃,籍着火光开门。
家里备有手电筒和腊烛,所以他并不在乎短时间的停电,只要电力能够在明早他醒来前恢复就行了,因为没电就不能煮咖啡,而没咖啡喝他则会想死。
将大门锁上后,他借着打火机上的火光走向放置手电筒的地方。
突然间,他停下脚步,怀疑地转头侧耳倾听,好象听见某种像是有人紧紧地咬住牙齿,拚命想抑住保在喉间的低泣声。
是他听错了吗?在他的屋子里怎么可能会有人在哭泣呢?他——
她?
会是她吗?
他立刻将目光移到她房门前,仔细的听着空气中那几不可闻的低泣声。没错,声音的确是从她房里传出来的,但是怎么会呢?她该不会是睡着了在作恶梦吧?
仅仅犹豫了一秒钟而已,他立刻转身朝她的房门走去。
“小洁?”他停在她房门口先叫了一声,在等不到回应后,便直接开门走了进去。
因停电的关系,房间里一片漆黑。
卫沃喾举高手中的打火机,想藉手中的火光确定她的情况,是否更作了恶梦,怎知却发现床上空无一人。
他呆愣了下,怀疑地四处张望。人呢?
宛如受伤动物哀嚎般的低泣声从床的另一边下方传来,他立刻举步绕过床尾,走到床的另一边去查看,只见她光着脚,整个人蜷缩在墙角,像个惊吓过度的小孩般浑身颤抖着、哭泣着。
“小洁。”他立刻走上前,蹲来才伸手碰到她而己,她便立刻像只刺猬般对他乱挥乱打,口中还不断发出隐忍恐惧的声响与呜咽声。
“走开,走开,呜……走开。”她激烈的踢着脚挥着手,像是在阻止或甩开某种企图爬到她身上的东西。
卫沃喾惊愕的看着她,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下一秒钟,他倏然丢开手中的打火机,双手精准的在黑暗中抓住她乱挥的手,将她的慌乱压住。
“小洁!小洁!小洁!”他大声的对她连喊三次,“你听得见我说话吗?我是卫沃喾,卫沃喾。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她并没有出声回答他,但是他却可以从她逐渐平稳下来的动作与气息知道她听见了。
知道她已清醒过来,他立刻松手放开她,毕竟男女授受不亲。怎知他才一松手,几乎可以说是立刻的,她的双手反抓住他的,紧紧的抓着不放。
他在黑暗中皱紧眉头。
“你怎么了,作恶梦吗?”他柔声问道,知道事情绝不只是作恶梦这么简单。
“嗯。”
听她简短的回答就知道她不想多说,但是他却无法阻止自己想知道更多的。
“什么样的恶梦,你愿意告诉我吗?”他关心的问。
她沉默了许久,在他几乎要以为她不会回答他时,才突然轻声开口,“蟑螂、老鼠。”她在说出这四个字的同时,身体也忍不住轻颤着。
蟑螂?老鼠?这是卫沃喾绝对想不到的答案。
“我从来不知道你怕蟑螂、老鼠。”他讶然的说,想到她刚刚奇怪的举动。“你梦见它们爬到你身上吗?”
她颤抖着没有回答,抓着他的双手却在瞬间变得更用力些。
于是卫沃喾知道在她馀悸犹存的琨在,根本就不适合他追根究底。看样子一切还是等明天天亮之后再说了,包括他回来的目的。
“来,我扶你回床上去。虽然现在只是初秋,但在地板上坐久了也是会感冒的。”他温柔的说,然后稍微使劲将从地板上扶到床上去,并在确定她已坐上床后抽手。
“不要!”她立刻惊叫道,双手在黑暗中瞬间又抓住他的。
“小洁?”她异常的反应让他有点无所适从。
“不要走,在这里陪我。”她惊恐的低声求道。
他这下不禁露出惊愕的表情。
“小洁?”他不是很确定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在这里陪她?
“我怕黑。”她的手紧紧抓住他的,颤抖的低声求道,然后缓缓开口,“在组织里,达不到要求的小孩会被关进一间密室里接受处罚。那是一个没有光线,只有老鼠和蟑螂四处乱爬的可怕地方。我很笨,所以常常被关。有一次我被关在那里好久,我站得好累,不知不觉的坐下来睡着了,然后它们就爬到我的身上咬我,我不断的尖叫,不断地又跳又叫、又挥又赶,但是它们好象怎么甩也甩不掉,我还以为我会因此死掉——”
“够了,别再说了。”她颤抖兼空洞害怕的语音让他不忍再听下去。
“我知道有人死在那里,以为自己也会死在那里,但是除了几处流血的伤口外,我竟然还活得好好的。”她像是没听见般继续说。“那就像是一场恶梦……”
“你那时候几岁?”他不得不打断她,不想她继续沉浸在可怕的回忆里。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像在整理思绪寻找问题的答案。
“六岁?七岁?我不记得了。”她终于开口回答,“我只记得一直到我十三岁,组织发现了我的新才能后,我才没再被关进那间可怕的密室。”
“什么新才能?”
“对电子通讯类的东西,例如组装无线电、窃听器、针孔摄影机,甚至连雷管都很精准在行,无人能出其右。”她以自嘲讽刺的口吻低语。
所以她才会说她虽没有亲手杀人,却害死了许多人。她的身分并不是真如她所说的是名杀手,勉强只能说是一个帮手而已。
“你的父母呢?”他轻声问道。
“不知道。从有记忆起,我就已经在那里了。”
她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遗憾的感觉,有的只是麻木与空洞。
“你从没想过要逃离那个组织吗?”
“逃去哪儿?”她似乎嗤笑了一声,“你亲眼看到逃走的同伴尸体一具具出现在你面前时,还有谁有勇气敢逃走?”一顿,“其实我也逃过。”
听见逃走人的下场,再听见她说自己也逃过,卫沃喾只觉他的心脏似乎在一瞬间猛烈地撞击着肋骨,全身寒毛直立着。
“你逃过?”他以压抑的声音问道。
“对。”
“但是你并没有被杀死。”
“因为有人救了我,替我圆谎欺骗上面的人,还劝我好死不如歹活着,他说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
“他?这就是你只字不提关于同伙的原因?”
“他、他们。”她已经不记得自己被救过几次,只知道“虽然他们不是好人,但对我而言却不是坏人。”
卫沃喾突然沉默了下来,原来这才是她坚持什么都不说的理由。不是不想背叛犯罪组织,而是不想牵累曾经救过自己的人。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瓦解你口中的那个组织,才是真的在救他们?”他在黑暗中缓慢地开口说道。
她沉默着没有应声。
“小洁?”
“不要逼我。”
“我并不是在逼你,只是希望你能换一个角度想一想而已。”他以低沉温和,略带游说的嗓音说,“也许他们都跟你一样并不想杀人害人,而是迫于无奈、逼不得已。你是唯一一个可以救他们月兑离苦海的人,只要你帮助警方——”
“不行!”她倏然大声叫道,像是想提醒自己绝对不能被他说服一样。
“小洁,只要你肯帮助警方就可以将功赎罪、功过相抵——”卫沃喾不放弃的继续游说。
“你要我卖友求荣?”她再度打断他,声音中充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原本紧紧抓住他的双手不禁松开。
“这不是卖友求荣。”这回换他紧紧地抓住她的手不放。
“利用别人的生命自由来换取自己的生命自由,这不是卖友求荣,是什么?”她在黑暗中用力的想甩开他,但他却不肯松手,反而将她抓得更紧。
“好,即使这是卖友求荣又怎样,就连你自己都说了,他们不是好人!”他以忍耐的声音说,不懂她自己都自身难保了,为什么还要去替别人着想,尤其那些人又非善类。
“但他们却是我仅有的朋友,仅有的家人!”
“你还会有其它的朋友和家人。”
她忽然发出一声自嘲的嗤笑。“请问一个十恶不赦的罪犯,谁会愿意成为他的朋友或家人?”
“我!”他激动的大声答道,随即又像是意识到自己的过于激动,而赶忙改回平静的口吻说:“我愿意,而且你也不是十恶不赦的罪犯。”
房里突然陷入一片沉默。
卫沃喾有些懊恼,不知道自己刚刚怎会用这么冲动又义无反顾的语气回答她。虽然他知道自己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是为什么他的心会跳得这么快、这么急,整个人还有一种说不出的烦躁感,好象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一样?
突然发现自己仍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还坐在她的床上,他猛然松开手,站了起来。
“不要走。”她开口叫道。
“我到外面去拿手电筒。”他安抚的对她说,只是才一转身便听见她跳下床的声音,接着便感觉到她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他。
“不要走。”
他顿时浑身僵硬,脑袋变成一片空白。
“不要走。”她又说了一次。
他感觉到她缓慢的从他身后移动到身前,双手从原本圈抱在他胸前,慢慢地往上移动到他肩上,然后停在他颈后轻轻揉搓着他的发根。
“小、小洁?”他突然觉得口干舌燥起来。
“你刚刚说的话是真的吗?”她开口小声的问着。
“什么?”他的脑袋还是空白,完全无法思考。她靠得他好近,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她每次呼吸时,温热的气息吹拂在自己颈边的感觉。
“你刚刚说愿意当我的朋友和家人的话,是夏的吗?”
他得拚命集中注意力才有办法知道她在说什么。
“当然是真的。”他回答她,声音低沉沙哑得几乎让自己吓了一大跳。
除了声音不对劲之外,他还知道自己的心跳太快,呼吸过于急促,浑身僵硬而且燥热,这些异常的反应让他觉得有点糟糕——不,应该是非常糟糕才对。
“小洁……”他舌忝着干燥的唇瓣,尝试着想对她说些什么,例如他们会不会靠得太近了?或者是她的手可不可以放下来之类的,但是他根本还来不及说什么,便感觉她的唇贴上他的下巴,紧接着向上移动倏然吻住他。
震惊使得卫沃喾脑袋一片紊乱。
“你在做什么?”他倏然将她推离,严厉的问道。
四周一片黑暗,他看不见她的表情与反应,只感觉到自己血液流动的速度像要冲破血管,只听得见自己鼓动快速的心跳声,坪坪坪威胁着要跳出胸口。
天啊,他不能再在这里多待上一秒钟了,绝对不行!
他心慌意乱的往房门的方向走去,却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低泣声,让他不由得停下脚步。
“不要走……”她的声音隐藏在悲伤痛苦的低泣中,几乎听不见,但却更让人心疼、不忍。
卫沃喾就像双脚突然在地板上生了根般的动弹不动。他体内仅存的理智不断在耳边催促着他、告诉他,就当作什么也没听到好了,快点离开这里,否则你绝对会后悔。
可是当他发现自己的双脚终于可以移动时,他却已走回她身边,温柔且心疼的将她拥进怀里,像抱着什么绝世宝贝般紧紧的拥着。
这一夜他没有走,他们在对方怀里找到了温暖,也拥有了对方。
他终于向自己承认,他对她的感情既不是同情也不是怜悯,他已经爱上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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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
“进来。”
听着门被推开的声音,威廉局长从办公桌上抬起头来,只见卫沃喾一脸严肃的走进他办公室后,反手将门给关上。他站在门边看着他,眼中似乎有种下定决心的光芒。
“什么事?”他不动声色的开口问道,心里却充满了好奇,他很少看他露出这种慎重的表情。
“我想跟你谈一谈关于小洁的事。”
“小洁?”威廉局长愣了下,随即皱起眉头。“对了,我想起来了,是那个女嫌疑犯的名字。”
“她不是嫌疑犯。”
“那么就是嫌犯。”威廉局长冷硬的说。原来他又想跟他谈这件事。
卫沃喾瞬间咬紧牙关,然后逼自己冷静下来。
“已经过了两个月了,可是她却连一点恢复记忆的迹象都没有,生活方式就跟寻常百姓没什么两样,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关于她的事能就此算了,就让她这样平静的过一辈子。”他认真的看着他说。
“你要我跟被害者的家属这样说吗?”威廉局长面无表情的说。
“她不是杀人犯。”他以紧绷的声音说,反驳他的欲加之罪。
“你怎么知道她不是?”
“同居了两个月,她的本性善良我看得出来。”
“本性善良的人就一定不会犯法犯罪吗?”威廉局长问他。
“她不会!”
“那你要怎么解释那晚她携带枪械弹药出现在艾妞街那间豪宅的事?”
卫沃喾突然感到窒息,哑口无言。
看着他,威廉局长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沃喾,你让我很失望,如果你再这样下去,我不得不重新思考换派其它人来接手这个任务。”
“不得不重新思考?”卫沃喾看着他,忍不住嗤笑出声。“事实上你根本早就想这样做了,不是吗?但是能否麻烦局长大人在派人来接手之前,先告诉我确切的日期,好让我有时间向她解释她必须换保母的理由吗?”
他讽刺的语气让威廉局长皱起眉头。
“我还没决定是否真要换人接手这个任务。”他想再给他一次机会,毕竟他过去从未让自己失望过,他希望这次也一样。
“反正这也是迟早的事,不是吗?”他毫不领情的说,然后打开门,头也不回的离开。
卫沃喾沉着脸走到警局的后门外,他将斑驳的铁门拉上,吐了一口大气后,伸手进口袋里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是我。之前请你帮我做的事……好,我知道了。晚上老地方见。”
币断电话,他缓缓垂下手,表情深思、目无焦距的凝望着远方。
终于,他还是得走上这一步——把她送走。
他当然知道这么做自己会有什么后果,但是即使知道他会被解除职务,甚至是吃上官司、被判刑判罪,他还是没有办法眼睁睁的看她被关进暗无天日的监牢里。
她最怕待在密闭的空间,最怕黑暗,那种被关进监牢的日子,要她怎么度过?即使她真的有办法忍受,他也无法接受。
爱上她也许是他最辈子做得最错的一件事,但是他并不后悔。
她温柔善良,是一个值得深爱的女人。虽然她曾做过错的事,但是那全是逼不得已的,不能怪她,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并没有真正的杀过人,也没有动过害人的念头。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她俯首认罪、接受刑罚呢?过去她所受的折磨与苦难难道还不够多吗?
被了,至少他觉得够了。
所以,他一定要救她,一定要将她平安的送离这里,而且一定要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