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冬天特别的冷,随便一波寒流南下,全台气温便会下探到十度以下,让人直打哆嗦。
然而,天气再冷,也冷不过黎安真的一颗心。
交往一年多的男朋友突然心血来潮说要出国进修,她没有权利反对,只能奉上过去省吃俭用所存下来的钱帮助他,结果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他就音讯全无。
周遭的朋友一直告诉她说那个家伙不老实,她却鬼遮眼的不肯相信,还借钱千里迢迢跑去找他,担心他是不是在异乡出了什么事,没人可以帮助他、照顾他。
结果,她搭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飞到法国之后,却撞见他和别的女人悠悠闲闲的漫步在异国街道上,还当众接吻,做尽一切热恋情人会做的事。
她该立刻冲上前去,狠打他一巴掌,再叫他把她资助他的钱吐出来还给她的。
可是她却只会哭,一个人站在异国街头,伤心欲绝的哭泣,连自己后来是怎么到机场搭飞机回台湾,又是怎么从机场回到家,她的记忆都模模糊糊的,只知道她好伤心,真的好伤心、好难过。
那是她的初恋,第一次付出所有的感情与金钱去爱一个人,结果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在她全心全意的付出一切之后,得到的却是爱人无情的背叛?
朋友叫她把那种烂男人忘了,她也想,但是心冷的感觉、苦涩的滋味却不断地折磨着她,让她在工作中常常不小心出错,差点连工作都丢了。
那一天,她才一个闪神,手一滑又将咖啡打翻,泼了客人一身。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黎安真吓得面无血色,立刻哈腰道歉,一边抓起桌上的纸巾帮客人擦拭泼到身上的咖啡。
领班就像雷达般,立刻用秒杀的速度冲到她身边,气得抓狂,失控到甚至忘了要先向客人鞠躬道歉,而是直接朝她咬牙切齿的迸出她的名字。
“黎安真!”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不断地道歉,畏缩得不知所措。
这下子她的工作还保得住吗?因为这已经是这个星期来,她第N次犯错了。
上一回领班就警告过她,如果她再这样心不在焉、再犯错,就要向上提报她这段时间所累积下来的所有过失,要她看着办。
怎么办?她还有好几万块的机票钱要还给小雅,还有房租费、生活费的负担,她真的不能失去这个工作。
“先生,对不起,我会赔你衣服送洗的费用,请你原谅,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转身向客人鞠躬道歉,希望对方能说出“没关系”之类的话,帮她渡过难关。
“你到那边去。”
领班冷着脸将她赶离现场,自己留下来替客人服务,同时为她收拾残局。
黎安真有种绝望的感觉,一个人静静地走到餐厅的后方,就连想哭都没有眼泪可以流了。
她的好友小雅几乎立刻就追过来。
“你在搞什么鬼呀,难道忘了领班昨天已经跟你下过最后通牒了吗?你是真的想被解雇是不是?”她既气又怒又担心的朝她大声吼道。
“对不起。”害她替她担心。
“你跟我说对不起有什么用?你要跟领班说,跟经理说,但是现在说有用吗?你真的是……是想把我气死吗?”
“对不起。”
“不要一直跟我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不,你有。如果你被解雇了,没了工作,要怎么还我钱?你实在是气死我了啦!竟然为了一个欺骗你的感情,又骗走你钱的烂男人,把自己搞成现在这个样子!你再这样继续下去,你这朋友我也不要了,因为我不要和一个笨蛋交朋友!”小雅怒气冲冲的吼完,转身就走。
餐厅后方的小巷里顿时又只剩下她一人。
黎安真站在原地发呆了半晌,小雅刚才的怒吼不断地在她脑中盘旋不去,然后,她终于明白什么叫悔不当初。
事发之后,她一直在自怨自艾,在思考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曲克杰要这样对她?她从没朝是自己识人不清、遇人不淑这方向去想。
一个欺骗她的感情和骗走她钱的烂男人?
没错,这就是事实。
她只会想自己对他付出了多少真心,却从没想过他又付出了多少?因为她总觉得爱情不应该比较谁付出的多,爱情就是爱情。
可是爱情这种东西,却也不是单方面不断的付出就可以称之为爱情。
“爱情”这两个字里有两颗心,不管少哪一颗都不是爱情,只是一相情愿的笨蛋而已,而她就那个笨蛋!
她突然觉得很悲惨,但是比起悲惨,更觉得悔不当初,后悔为一个——套句小雅说的话——烂男人付出了那么多。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绝对不能再为那个烂男人,而丢了她现在赖以为生的工作。
怎么办?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虽然古人说亡羊补牢,犹未晚矣。但是领班又不是古人,更不是圣人,她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原谅之前每次犯错,每次都发誓说不会再犯的她吗?
领班会再相信她这个放羊的孩子吗?
她真是后悔莫及。
不行,她不能光站在这里后悔,因为后悔根本解决不了事,她得赶快去找领班好好的求她,即使要她跪下来求也行。只要领班别把她这一星期所犯下的错往上报,再给她一次机会,不管要她做什么都行。
想罢,黎安真一改之前的颓靡与恍神状态,带着决心与战斗精神重新回到店里,在途中便遇见了领班。
“对不起,领班。”她把握机会,立刻低头认错与道歉。“我真的很抱歉这一个星期来不断地犯错,但是我发誓这真的是最后一次,我以后绝对不会再这样犯错。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不,最后一次机会。如果我之后再犯错的话,我会自己自动请辞。所以拜托你了,请你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拜托你。”说完,她九十度鞠躬,并一直维持着同样的姿势,等后领班的答覆。
“刚才的客人已经跟我说了。”
“什么?”领班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黎安真茫然的抬起头来看她。
“他说咖啡是他自己弄倒的,不是你的错。”
黎安真目瞪口呆的看着领班,脑袋一片空白。那咖啡真的是她弄倒的呀,那位客人怎么会说是他弄的呢?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人?
“领班,那位客人还在外面吗?”她迅速问。
“你要干么?”
“虽然他这样说,但是我觉得自己也有错,”事实上错的根本就是她。“所以我想也许可以帮他付洗衣的费用。”
领班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然后点点头。
“你能这样想表示还有救。”她说,“最近这一个星期你到底是怎么了?整个人看起来魂不守舍的,老是在犯错?”
“对不起,以后不会了。领班,我想先去外头向客人赔罪,免得来不及,可以吗?”因为刚才被她弄倒的咖啡是附餐的饮料,也就是说那位客人随时都会结帐离开。
说不定他现在已经结完帐,正准备走出餐厅大门。她的动作得快一点,因为她一定要亲口向他道谢,还有道歉才行。
“去吧。”
“谢谢领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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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安真小跑步的跑进前方的餐厅,极目望去,只见刚才客人坐的位置只剩同事在那边收拾桌面,不见刚才坐在那里的客人。
她转头往餐厅大门外看去,看见一个疑似的背影,立刻急起直追的拔腿就追了出去。
“先生、先生。”她一边追,一边扬声呼叫着。
听见身后的呼唤,唐律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下,然后就此定住视线。
是刚才那位失神泼了他一身咖啡的女服务生。
她有些小喘的跑到他面前,二话不说就先给了他一个九十度的鞠躬礼,抬起头之后才说:“先生,谢谢你,还有对不起。我会赔偿你衣服送洗的费用,谢谢你替我遮掩刚才的犯错,谢谢你,真的非常谢谢你。”
“你的样子比刚才在店里时有精神多了。”唐律看着她说。
“啊?”黎安真愣了一下,疑惑的看着他。
“你不记得我了,对不对?”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黎安真呆呆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记得?他们认识吗?
她认真的看着眼前有着一双英挺眉眼,挺直鼻梁,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器宇轩昂、尔雅尊贵这几个字的型男帅哥,但脑袋里却什么有关他的记忆都挖不出来。
“请问,我们认识吗?”她以有些歉然的语气,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谈不上认识,但是却相处过一段不短的时间。”
闻言,黎安真脸上的表情更茫然了。如果真的相处过,她怎么可能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呢?而且还是对这样一个型男帅哥?
“看样子对黎安真小姐来说,我并不是一个有魅力的男人。”唐律开玩笑的说。
“什么?不是,你长得很帅很有型。”她立刻摇头,脑袋仍然在想、在挖出有关他的记忆。
他都能一字不差的叫出她的名字了,这表示他们俩真的曾经交集过,但是为什么她却一点曾和这么一个型男帅哥交集的印象或记忆都没有呢?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什么?”太过专心在找寻记忆,她一时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
“你说我长得很帅很有型,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黎安真眨了眨眼,然后有些迟疑的点点头。一般人会这么问吗?真心话?
“那么,”他定定地看着她,缓慢地说:“你要不要来当我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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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一定是太无聊了,所以才会和她搭讪。
事后黎安真这么告诉自己,所以很快便将这件事抛诸脑后,没再去想它。
但三天后,在她下班和同事们互道再见时,却见那个男人再度出现在她面前。
乍然见到他,她着实愣了好大一下,一点也不确定他是不是来找她的——不,这是谎话。因为两人四目相对后,他立即朝她微微一笑,轻点个头,接着便举步笔直的朝她走了过来。
看他走向她,黎安真顿时变得有些不知所措,因为她突然想起他上回离去之前,似乎有留下这么一句话:“你考虑看看。”
所以,他这回该不会真的是来跟她要答案的吧?
“黎小姐。”
“唐先生。”她记得上回他好像跟她自我介绍说他姓唐,单名一个律字——呃,如果她没记错的话。
“安真?”身旁的小雅双眼发亮的用手肘顶了顶她,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型男充满了好奇。
“这位是唐先生,就是三天前在店里被我用咖啡倒了一身的客人。他是来跟我拿衣服的送洗费用的。”黎安真对她介绍,同时解释。
“噢。”小雅轻噢了一声,发亮的双眼顿时黯了下来,眼中好奇的神情也被不以为然取代。
她不喜欢小气巴拉的男人,尤其是为了一件衣服的送洗费用斤斤计较的男人,即使那男人长得多有型多帅都一样。
“那我先走了,拜拜。”她向安真挥挥手,转身离开。
“我不是来跟你要衣服的送洗费的。”闲杂人一离开,唐律立刻为自己的来意平反。
他的眉头轻蹙,脸上充满了无奈的表情。她竟然以为他是来跟她要钱的?面对这情况,他到底是该笑还是该哭?
“对不起,我知道。”
“你知道?”他轻挑眉。
“我只是想让同事先走,才这样说的。”她解释,并没有忘记三天前她说要赔他衣服的送洗费时,他已经拒绝过她的事。
“所以,你知道我到这里来的目的?”黎安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这个问题,只能闭上嘴巴,有些不知所措又无所适从的看着他。他该不会是真的来要答案的吧?“我是来听你的答复的,你考虑后的结果是什么?要不要当我女朋友?”他直视着她问。
竟然是真的!不会吧?她在心里申吟,不敢相信竟然真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这位唐先生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无所事事,没事就到处找人搭讪的无聊份子,但是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对她说出这么离谱!不,应该说令人无法相信又难以置信的话呢?他的模样真的一点也不像是缺乏女朋友的人。
重点是,她根本就不是什么绝世美女或气质美女之类的,只是个平凡到路边随便一抓就有一大把的平凡女生,她到底有哪一点好,值得他这样的型男帅哥追求的?她实在搞不懂。
问题他看起来又很认真,一点也不像在和她开玩笑。
“唐先生―”
“唐律。”他坚持的纠正。
“唐律先生,”她坚持保持距离。“我还是想不起关于你说我们曾经相处过一段时间的事,可不可以麻烦你告诉我那是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发生的事?”她想先搞清楚这件事。
“如果你答应做我的女朋友,我就告诉你。”他面不改色,深深地凝视着她。
轻蹙了下眉头,又稍微沉默了一下,她才开口说:“我不懂。”
“不懂什么?”他问。
“你为什么想要我做你的女朋友,以你的条件不可能会没有女朋友才对。”
“我确定我没有女朋友。”他认真的对她说。
她有点不信,却也没有多做评论,只道:“那么,你有想过也许我已经有男朋友了吗?”
“你没有。”
他斩钉截铁的肯定语气,让黎安真的眉头紧紧地蹙了起来。
“你为什么如此肯定?”她问他,难道她的样子看起来像是交不到男朋友的女生吗?
“如果你答应做我的女朋友,我就告诉你。”他嘴角微扬,以不变应万变。
黎安真无言以对,只能眉头紧蹙的看着他,拚命想他到底想干么,说的话到底有几成是真的?
“看样子我们的对话一时间结束不了,你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去吃宵夜?”他突然开口道。
“我不饿。”
“不饿也可以吃点东西,你太瘦了。”说完,他不由分说的直接扣住她的手臂,将她带向他停在路边的车子。
他的车子看起来像刚买不久,虽不是双B车种,但也不是几十万就买得到的国产车,和他给人不落庸俗,尔雅不凡的感觉很像。
可是也相对的证明了一件事,他出身富裕,绝对是个有钱人家的孩子。因为他的年纪看起来并没有大她多少,至少还没大到可以靠自己的能力,拥有一辆近百万轿车的财力。
盎家子呀,她前男友最为诟病与不屑的对象,没想到她现在却坐在这种人的车子里。为此,她突然有种报复的快感。黎安真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大跳,瞬间蹙紧眉头,抿紧嘴巴,露出一脸严肃的表情。
从另一头上车的唐律若有所思的看她一眼。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不问你的意愿,就霸道的挟持你上车的举动?”他将车子开上路之后,才问她。“可是你不觉得站在街头吹冷风,和坐在一间温暖的店里喝热汤、吃热食,后者比较吸引人吗?”
她知道他误会了,却没有多做解释,只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你想吃什么?”他问她。“火锅、汤面还是清粥小菜?如果可以的话,顺便麻烦你带个路,我对台北的路还不是很熟。”
他的说法好像不住在台北,或者刚从国外回来没多久似的。
“除了姓名之外,我们对双方的事一点都不知道。”她看着他说。
“你想知道我什么事,我都可以告诉你。至于你的事,我绝对比你想象的知道得多。”他看着前方的路说。
“你到底知道什么?”“别急。先告诉我路要怎么走?”蹙眉看了他一会儿,她才转头看向车窗外,先确定他们现在的方位,再想出目的地,然后才开口指路,告诉他怎么走。
“你到底知道我什么事?”确定车子朝正确方向前进着之后,黎安真立刻言归正传。
“我说过,如果你答应做我的女朋友的话,我会告诉你一切。你还没答应我。”
“我对你一无所知,你要我怎么答应你?”
“我叫唐律,今年二十四岁,身高一七九点五,号称一八○,体重六十五公斤。月初刚从瑞士进修饭店管理回国不久,但已经找到工作,下个月开始上班。家里成员只有爷爷和叔叔两个人,父母已经过世。以上,你还想知道什么?”
这样突然问她,她怎么知道?而且重点是,她又还没有决定要和他交往,知道这么多关于他的事要干么?她该知道的应该是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才对。
“你究竟喜欢我哪一点?”她问他。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喜欢是没有任何道理可言的。”唐律沉默了一下才回答。
“所以,你的喜欢也有可能是一时的迷恋?等迷恋过后,可能就不喜欢我了?”她试探的问,突然觉得这样也不错。
唐律忍不住皱起眉头,还来不及思考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怎知接着却听见她说―
“好,我答应你。”
“什么?”他一阵错愕,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蹙紧眉头,用力的思考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刚刚的话,应该是在质疑他对她的喜欢只是一时的迷恋才对,既然如此,怎么他连一句为自己辩驳的话都还没说出口,她就突然答应了?她到底在想什么?还是根本是他听错了?
“你刚才说什么?”他向她确认。
“好,我答应你。”她点头。这回换唐律觉得无言以对。虽然这是他最期待也最想听到的答案,但是感觉就是不对劲。
“为什么我觉得从头到尾,其实你都想拒绝我,而不是答应我呢?”
“因为如果你只是一时迷恋,就不可能会认真。只要你不是认真的,我也就不必感到愧疚和自责。”黎安真犹豫了一下才说。
“这是什么意思?”
她沉默了一下,又深吸了一口气。“我老实告诉你好了,我才刚失恋不久,受了伤的心还没有复原到可以再去爱上别人的程度。所以即使我答应和你交往,也没办法爱上你,至少短时间内不可能。如果你对我只是迷恋,不是太认真的话,我就不必因为没办法响应你的感情而感到愧疚或自责。”
一顿,她认真的看着他说:“现在我把决定权还给你,你还要我做你的女朋友吗?”
“要。”他毫不犹豫的说。
黎安真怔怔地看着他,感觉心里似乎流过什么,却没办法将它抓住。“那么,我就和你交往,直到你对我的迷恋结束为止。”
“如果我对你的迷恋永远不会结束呢?”他问她。
她轻扯了下唇瓣。“永远是这世界上最虚假的字词,我不相信永远。”
他看了她一眼。“那么我换个说法好了,如果我对你的迷恋维持了五年、十年、甚至更久都不退呢?”
“可能吗?为什么我觉得不可能?”她空洞的微笑。
“不管可不可能,我要知道你的回答。”
“我不知道。”她静默了一下,才摇头。“也许时间久了,我会爱上你也说不一定。你应该知道自己的条件很好才对。”
“所以你会因为我的条件好而爱上我?”
“介意吗?”不是爱上他这个人,而是爱上他所附带的条件,任何人听了都会觉得不舒服吧?
“不,只要你能爱上我就够了。”他微笑,似假还真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