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令下去,全面通缉画像里的罪犯,不准伤人。”
整整数叠的纸张堆满衙门一角,小衙役大略翻了翻。
“龙捕头,画像里的人是犯了什么罪?看她的模样这么可爱,不像是罪大恶极的坏人呀!”小衙役困疑地问。每张画像的表情不尽相同,有娇笑有憨嗔,张张活泼生动,足见绘像之人已经完完全全掌握了图中人儿的神韵。
“她犯下迷奸官差的重罪。”龙步云脸上丝毫不见冷峻,反倒漾起浅笑,认真的语气教人听不出真假。
至少由皇甫混蛋口中所听到的消息,蠢女圭女圭的确涉嫌迷奸他,而且更是木已成舟,让她想赖也赖不掉!
“啊?!她是迷奸哪个官差,好大的狗胆!”
“就是我。”龙步云指著自个儿鼻尖。
“呃……”小衙役眉头几乎要挑得半天高,一脸愕然。原来画像上的小泵娘是采草婬魔?但从龙捕头脸上的神情来看,他似乎很享受被迷奸的感觉嘛
“还不去?”瞧见小衙役愣愣地盯著他的脸,龙步云轻敲了敲桌沿,唤醒小衙役迷迷糊糊的神智。
“喔,是、是。”小衙役这才如梦初醒,领命而退。
“迷奸宫差?这罪名订得真有趣,捉著了犯人得判些什么罪呢?”泠溱恰巧步入衙门内堂,听到了龙步云与小衙役的对话,不由得出声取笑。
“终身监禁。”
“关在龙府是吗?”泠溱打趣道。真难得见到大师兄运用公权力忙“私事”。
龙步云挑眉觑他。“怎么?你今天心情很好,有这般闲情逸致来调侃我?”
“心情当然好罗,我是来向你报告两件事的,大师兄。”
“说。”
“第一,二师兄已经下山来了,这几天应该就会来与咱们会合。”
“终於,总算请动了琅琊这家伙。”龙步云松了口气。“第二呢?”
“第二,你那名远房大舅子正在西市的皇甫冰川药铺里……嗯,闹事。一泠溱挑了个最贴切的字眼。
“闹事?”
“他带著他那善良小娘子,快拆了皇甫冰川的店了。於情於理,你这个捕头兼未来堂妹夫是不是得去关切、关切?”
答案再肯定不过了,所以龙步云当下便与泠溱连袂来到皇甫冰川的药铺,一大块的灵芝正巧由屋内飞射而出,被龙步云的坐骑给张嘴吞下。
“哎呀……相公,闯祸了,那片灵芝被龙捕头的马给吃掉了。”原本出到屋外要捡灵芝的宝春,又拎著裙摆跑回屋内。
“龙捕头,您来得正好,快进来逮捕这两名扰民的恶徒——”皇甫冰川的声音在一片混乱中传来。
“你这个浑身铜臭味的家伙,胆敢恶人先告状?”皇甫痞痞的笑音也流泄而出。“我看你这药铺里救人的药不多,迷昏人的毒药倒不少,乾脆改个名叫『毒铺』,你看怎么样?”
龙步云下了马。“这是怎么回事?两位皇甫公子……”
“我和相公原本只是想来拜访这名皇甫公子的,可是他们两个聊著聊著就变成这样了,我们不是来找麻烦的——”宝春忙著回答龙步云的问题,未曾注意遍地滚散著大小不一的珠圆丹丸,脚下一滑,整个人猛然向前扑倒。“哇——”她挥舞著双臂,努力朝四面八方搜寻任何能支撑她重量的物品。
距离宝春最近的皇甫冰川成为头一个受害者,他原本可以完完全全接住宝春下坠的身势,但善妒的银发皇甫哪能容忍臭男人将自个儿的宝贝娘子抱满怀,右手揪住宝春的臂膀,将她扯向自己,而宝春另只挥动的手掌正牢牢箝住皇甫冰川的衣襟,三人的纠缠以惨叫声结尾。
“哇——”这声来自於宝春大张的菱嘴。
“撕——”这声来自於她手掌间扯破的衣衫。
“唰——”这声来自於裂了条缝的衣衫还被宝春下坠的身形所硬生生拆解的惨烈情况。
满屋子的药粉烟尘消去,只见宝春压在自家相公身上下断猛咳嗽,银发皇甫捂著率先著地的后脑勺痛吟,而皇甫冰川——
腰间以上的灰色衣裳被宝春这一扯给撕开,厚实平坦的胸膛赤果果地层露在众人眼前,最令龙步云惊讶的是他锁骨周围遍布著点点殷红血疹,再无法遮掩。
是贵妃醉所残留下来的余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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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手夜盗一案破得令官府心虚不已,怎么也没料到在皇甫及宝春一场闹剧之下,让官差头痛数月之久的毒手夜盗竟不攻自破。
龙步云曾私下询问皇甫是否早猜到皇甫冰川是名顶冒皇甫世家威名的匪徒,才故意上门找碴,皇甫只是耸肩一笑,说他仅去“探望探望”皇甫冰川——不,他本名孙楷,可没打算为衙门破案。
不过皇甫在领取破案赏金时,可是眉开眼笑的万般乐意呢。
拜皇甫所赐,龙步云身上的公务担子又卸了一件,眼下只剩下最棘手的阎王门了……
只剩阎王门了。
只要终结了阎王门,他就再无杂事缠身,也就能去将女圭女圭给揪出灵山,先赏她尊臀一顿排头,再狠狠地吻住她,谁教她完全不肯听别人解释。
龙步云轻声一笑。“不过前提是……我收服了那群魑魅魍魉,而不是反被他们给收拾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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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
苍翠林间,枝哑叶梢洒落点点银亮日光,清风微凉,杉篁沙沙,偶尔数声老牛哞叫声搭配著姑娘哼小曲的清脆娇嗓,自成一律曲调。
沿途山路偶遇村民,含笑颔首。
“小神医,你又带阿忠出来散步罗。”肩负一大把柴薪的中年男人朝老牛背上的俏姑娘打招呼。
“是呀。”
“哞——”老牛,也就是中年男人口中的阿忠,也灵性地回答。
“小神医,今儿个王老爹那里请喝满月酒,你记得到噢。”
“一定、一定。”
“你可是替王家媳妇儿接生的重要恩人呢,怎么可以少你一份?”
小神医,是俏姑娘的自称,一听到中年男人的赞扬,她不由得在心底吐吐粉舌。她的确是去王家帮忙接生,只不过出世娃儿的半颗脑袋还卡在产妇身体里没揪出来,她反倒先吓昏了,事后还是王家媳妇自己剪脐带、为娃儿清洗身躯,所以每每提起这档事,小神医总是汗颜。
她的神医名称并非浪得虚名,只是她向来只医牲畜而不医人,那回硬被拉进产妇房里帮忙,足足吓得她三天食不下咽。
她也终於顿悟——下毒害人远比行医救人来得容易百倍。
挥别了中年男人,小神医继续骑牛前行,想到山野间的奉茶处讨杯茶水解渴,围在小小棚内已有数名猎户,都是曾有数面之缘的陌路人。
“姑娘先用。”几个猎户有礼地朝她说著。
“谢谢。”小神医也不客气,接过木碗,小口小口地啜著甘泉。
“听说没?阎王门真给灭了。”猎户在等待过程中闲话家常。
“是铁血神捕龙步云做的,不是吗?这小子有种,连阎王门也敢犯上,我原本还在猜,他会像前几个热血捕头一样死於非命,嘿,没料到姓龙的小子不仅全身而退,还破了杀手组织,难怪现下就属他们县太爷最有面子哩。”
“面子有了,底子倒保不住,阎王门剿了是没错,可真正的主头儿没逮著一个呢。”
小神医饮茶的举止略停,竖起耳朵仔仔细细地听个清楚。
龙步云……灭了阎王门,那毒手夜盗的事也解决了吗?
“无论主头儿有没有捉到,龙步云灭了阎王门是事实。据说他现正全力缉捕一名辣手摧草的女婬魔,你们都不知道,那女婬魔专找落单男人下手,下药迷奸咧!”
“唉唷,世风日下,寻常这不都是男人干下的坏事吗?!怎么现在连女人也开始奸婬掳掠了?!”
“所以咱们这种老在孤林里钻的男人得小心点,你想想,一个女人要用迷奸的方式才能让男人『有反应』,我看这名女婬魔的长相恐怕和鬼怪有得拚——”
“可我瞧过缉捕榜文,那女婬魔长得挺俏丽的呀……”
“我也这么觉得。”
“谁知道那女婬魔是否还有其他吓人的怪癖咧?”
数名猎户突地没了声响,好多双眼眸全落在牵著老牛的小神医脸上。
“你瞧,那个漂亮小泵娘像不像榜上绘的?”
“像……像耶。”
“咱、咱们要不要跑,万一她趁咱们不留情,在茶水里下药……我不能对不起我去世多年的那口子……”一名老猎户紧紧揪著自个儿衣裳,生怕晚节不保地被蹂躏摧残。
数名猎户交头接耳直观著小神医,小神医以为大伙的视线是落在她手上的木碗,便大方递上。“我喝完了,碗给你们。”
“不用、不用,咱们不渴……”猎户有志一同地猛摇头。
“可是你们还没喝水,这水很甘很甜耶。”小神医娇俏一笑,看在众猎户眼底却有另番见解——女婬魔在引诱猎物暍下迷奸药水所露出的狞笑。
“咱、咱们还要赶路。”
“等等,我想再请教,方才你们说的龙……”
小神医话还没说齐,众猎户已经拎齐家当,以电光石火之速跨上马匹,飞驰得不见人影。
“搞什么嘛,人家只不过是想问清楚龙老大的近况,干啥跑得活似见著妖魔鬼怪一样?”小神医以手掬茶,喂了阿忠数口凉水,老牛发出满意低哞。
沉默了会儿,小神医——也就是当日赌气逃回灵山的女圭女圭嘟囔著。
“阿忠你说,龙老大案件一件件接,先是毒手夜盗,再来个阎王门,现在又冒出个摧草女婬魔,他忙得昏天暗地,是不是不打算把我找回去?”
阿忠哞哞回应,清圆牛眼水汪汪地看著主子。
“一定是这样,当初我在客栈只不过咫尺之距,他连看都不来看我,现在我在遥远的灵山,他更不会来了,是不?”
“哞……”
“说不定他连我这号人物都想不起来,他只关心那些坏人匪类……”
“哞……”
“早知道这样,我当初就去抢钱庄、当夜盗,也去干干坏事,说不定他会稍稍将注意力放在我身上,不像现在,不闻不问……”
“哞……”阿忠安慰似地以牛头磨蹭她。
一人一牛分别以不同语言交谈。
“算了,他不想我,我也不要想他。定,咱们采人参去。”女圭女圭自欺欺人地说著蠢话,双手却万般眷恋地紧握著颈子上所戴的翔龙玉佩。
嘴上说不想,夜里却老在空荡荡的屋里醒来,和著满脸泪珠儿思念关於龙步云的一切……
口是心非呵。
越是想念他,越是要用言语来否定自己的痴傻,否则心底满满涌上的那股被舍弃的自怨自艾几乎要溺毙了她。
重新骑上牛背,以龟行的缓速,一步一脚印地晃回山林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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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捕头,外头有几个男人来报案。”
小衙役敲门,进到府邸右侧的审问室,打断了龙步云与泠溱的交谈。
“报案?报什么案?”询问的人是泠溱。
“我去瞧瞧。泠溱,虽然跑了阎王门的大鱼们,那群魑魅魍魉身上仍能查出其他有利线索,你留心点,别让那些抢著邀功的捕头将他们给屈打至死。”龙步云将一叠问案的纸状折妥,上头的画押处仍是一片空白,足见阎王门的魑魅魍魉即使遭受严刑拷打仍不吐露半个字的硬骨头。
“我知道。”
龙步云随著小衙役来到衙门,数名脸上诚惶诚恐的老实猎户不断地东张西望,直到见著传闻中的铁血神捕时才大松口气的露出笑容。
“你们要报什么案?”
“龙大人,咱们前几天在山上瞧见这个坏蛋。”年龄最大的猎户自怀中取出一份缉榜,摊开。
榜上笑意盈盈的墨绘正是出自於龙步云的一笔一画。
“你们瞧见她了?!”龙步云双眼一亮。
“是呀,那天她还对我们猛笑,一直叫我们喝水——谁知道那水里是不是有加啥怪药!万一我们碰了水,反而失了身,那多划不来。虽然那个女婬魔长得的确很可爱。”最后一句话是年轻猎户的自言自语。
龙步云只急著追问:“你们在哪座山上遇见她?”
“就在城郊不远的南霁山。”
“南霁山?南霁山就是灵山吗?”难怪他搜了二十来座山名里有个“灵”字的山头,仍毫无所获。
老猎户搔搔胡。“灵山是老一辈人在用的称呼了。龙大人,你最好快些上山抓女婬贼,否则不晓得又有多少无辜男人受害!”
“这是当然,龙某即刻起程——”起程逮捕那个有胆迷奸他,却没种将他的话给听完的“婬贼”女圭女圭。“感谢各位相助,官民合作,其力断金。”
“龙大人,你太客气了,这是咱们小百姓该做的。”
吩咐小衙役送走了猎户,龙步云直奔马厩,发誓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神速逮住女圭女圭。
“踏破铁鞋无觅处,该送上门的又自个儿送上门来,这回看你还能躲到哪个老鼠洞去缩头藏尾!”龙步云漾起一抹笑,扯缰策马朝城外飞奔。
另一方面——
“哈啾!”女圭女圭揉揉鼻头。“奇怪,受风寒了吗?怎么觉得鼻子好痒?臭阿忠,是不是你在说我坏话?”
“哞——”阿忠无辜地反驳。
“谅你也不敢。赏你一颗瓜子。”女圭女圭伏下趴在牛背上的身子,让阿忠舌忝食她掌心的剥壳瓜子,她自个儿则是继续嗑著小埃袋里的其他瓜子。
天好蓝,云好白,缓缓移动的牛身起伏稳定的负载著她,像朵轻飘飘的云。女圭女圭合上眸子,任阿忠带她穿梭在林问小路,朝著不特定的目的地散步。
到底是她在溜牛,还是阿忠在溜她呢?呵呵。
“阿忠,你有没有听过牛郎和织女的故事?”
“哞……”
“真是的,亏这还是你某个祖先所跟随的主子的故事哩。你听好,嗯哼——”女圭女圭清清喉头,开始吟起诗,“『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就是在说一个养牛的男人和一个织布的女人,很相爱很相爱呀,相爱到忘了工作本分,一个忘了放牛,一个忘了织布,所以天帝很生气,就将他们分开,每一年才准许他们相逢一次。”
“哞……”
“可是你知道吗?当你爱上一个将公差看得很重的人,也没有好结果,我就是活生生血淋淋的惨例,下场比牛郎织女还可怜,他们一年能相见一回,我这个放牛的女圭女圭恐怕永远也看不到那个『卖身』给衙门的龙老大,唉……”凄凄惨惨戚戚呀,她已经尝到深宫怨妇的滋味了。“所以这个故事带给我们的启发就是——牛郎织女真幸福。”
如果牛郎也像龙步云一样是个工作狂,那么七夕的传说也就变得下动人了。
将满掌的瓜子壳抛向天际,又全数砸回自己的花颜上,像落了一场毕子雨。
“哞——”乱丢垃圾!
女圭女圭回它数声轻笑,又赏了阿忠好些颗甘草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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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途数量惊人的瓜子壳,让龙步云确定他要逮捕的笨女圭女圭就近在咫尺。
因为全中原再也找不著比她更爱嗑瓜子的家伙。
“若不是对你的个性了若指掌,我会以为你离开我之后仍过得幸福快乐,如此一来我的辛苦追寻倒显得分文不值,这会让我更想狠狠地『伺候』你的小小尊臀一顿。”龙步云笑道,夹紧马月复,飞跃的蹄速不曾稍减。
终於——
他看到了那道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