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宛歌总算有些懂他的意思了。
这栋公寓是他家,也是他的密医医院,他是房东兼主治医师,而玉玲姊他们则是房客兼病患,这个事实是晚上一大桌子的人围着吃饭时她才发现的。
十几个人一块用餐,感觉就像在吃宴席一样,她偷瞧大家,台面上除了唐虚怀看来最正常之外,几乎清一色都是身体有病痛或残疾的病人——当然也包括她这个整型失败的女人,其余的不是面色蜡黄到毫无血色,就是吊着点滴出来扒饭,再不然就是吃到一半,突然把手呀脚的拆下来往旁边丢。
“她是梁宛歌,从今天起,也会住进屋子里,大家多照顾了。”唐虚怀简单向在场所有人介绍她,可惜时间抓的不够好,在她正啃着油腻腻的鸡时,大家的目光全扫向她。
“……大家好。”梁宛歌只好赶快放下鸡,尴尬地向众人打招呼。
唐虚怀依序替她一个个介绍众人的名字,梁宛歌大概只记得起一半,另外一半根本是右耳进左耳出,她心里不禁暗想,别这样考验她的记忆力好不好。
“梁小姐,你就放心在这里住下来,大家都很好相处,你会喜欢这里的。”玉玲姊挟了好几样菜到她碗里,其中包含好几样她不敢吃的菜,她还是只能客气地全数接下来。
“嗯,我想我一定会的。”梁宛歌笑得很可亲,模仿玉玲姊体贴人意地挟菜,将自己碗里不敢吃的东西全往唐虚怀碗里放。
“你怎么跟囡囡一样,越营养的食物越不吃?”唐虚怀当然知道她的用意,否则丢进他碗里的,不会全是些青椒块、葱末和鱼皮。
闻言,梁宛歌和囡囡同时抬头看着彼此,两人碗里都只有肉。
“囡囡,不是跟你说过吗?青菜一定要吃完,不可以挑嘴——”玉玲姊挟了三大块的青椒到囡囡碗里,两只眼睛盯着要她吃下去,囡囡小小的脸蛋苦苦的,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是蠕蠕唇,心不甘情不愿地捏着鼻,将青椒块咽下,连咬都没咬。
“需要我也用这种方式逼你吃青菜吗?”唐虚怀作势也挟来一块青绿绿的青椒,在梁宛歌面前晃呀晃的。
“那招只对五岁以下的小孩有用,抱歉,二十五岁的我不吃这一套。”她还是挑她喜欢的食物入口。
“我以为偏食是小孩子才有的权利。”
“小孩子总是会长大,讨厌的食物还是讨厌。”这跟年龄大小无关好不好。
“梁小姐,饮食要均衡比较好,青椒是蔬菜中含维他命A、K最多的,而且还有铁质,对女孩子是最好的,而且你知道吗?它的维他命B比番茄多,维他命C又比柠檬多,是非常不错的蔬菜,更神奇的是它还含有硅元素,硅元素是什么你知道吗?它是促进毛发和指甲生长的重要元素,多吃的话,就能滋养发根和强化指甲,它还有胡萝卜素和维他命D,可以增进……”玉玲姊开始对她分析青椒的好处,噼哩啪啦一长串的句子丢出来,而且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求求妳,快吃吧!不然玉玲姊可以针对青椒这样食物歌功颂德十分钟以上——整桌子的人都用视线在恳求梁宛歌听话,千万不要忤逆玉玲姊。
唐虚怀和她咬耳朵,“玉玲姊以前是营养讲师,她可以一整堂课都针对青椒这项食物来讲解,唯一让她闭嘴的方法,就是顺从她的意思。”
他一脸遗憾,挟着青椒到她嘴边,挑挑眉,要她为大家捐躯吧,否则这顿饭,耳根子是不可能清静。
“以中医来看,青椒性温味甘,开胃消食,治肠胃胀气、散寒除湿。青椒用油炒不但维生素不会流失,还更能提高维他命A的效果……”玉玲姊还在说。
梁宛歌无奈张嘴,叼下唐虚怀筷子间的青椒,脸上的厌恶实在是太明显了,比方才囡囡的表情还要夸张,好几个人都忍不住偷偷笑出声。
“好女孩,这样就对了嘛。”玉玲姊心满意足了。
梁宛歌咽下没咀嚼的青椒块,连灌两碗汤才冲掉残留的青椒味。
饭桌上的气氛并不凝重,众人都偶尔插来几句毫无头绪的话,东拼一句、西凑一双,话题没有范围,扯到外太空再回到海底两万哩,一顿饭下来,让梁宛歌对大家都有更深一层的认识。
王贞梦,二十二岁,女,慢性白血病患者,过分娇小的身材有些像未发育的小学生,但模样清清秀秀,笑起来很腼觍。
斑雅惟,二十七岁,女,全身性红斑狼疮患者,头上戴着包头帽,眼睛大大的,水灿灿的很漂亮,左右两颊都有朵蝴蝶似的红印,或许出于自卑,她总是压低头,不想让别人注视那些红斑。
阮玉玲,四十岁,女,双手截肢,也就是玉玲姊,梁宛歌目前为止最熟悉的人。
陈俊豪,三十二岁,男,正是梁宛歌在二楼遇到的那位“豪哥”,沉默寡言,拄着拐杖,行动有些不便,但从众人言谈中无法得知他的其他情况。
方立忠,三十五岁,男,胃癌初期患者,吊点滴出来扒饭的人就是他,食物方面有许多限制,玉玲姊替他煮了特别料理,偏偏他的筷子老是越过楚河汉界,想偷挟他不能吃的菜。
杨依伦,十五岁,男,梁宛歌不知道他在跩个二五八万什么的,永远只用鼻孔瞪人,除非唐虚怀跟他说话,他才会少少的、但又不失尊敬地回话,至于对其他人,好像多说一句话就会脏了他的嘴似的。据说,他是个先天性心脏病患,虽然有点坏心,但是梁宛歌还真想瞧瞧他捧心的模样,没办法,他的外型太像日本杰尼斯美少年了,比在座任何一个女性都要好看。
周君,五十岁,男,五十岁是从大家嘴里听到的年龄,实际上梁宛歌目测他的年龄是七十岁……巴金森氏病患。
曾欣怡,三十岁,女,她大概就是那时第三道关门声的制造者,暗恋……不,是明恋着唐虚怀,因为一顿晚餐的时间里,她是盯着唐虚怀猛吃白饭,好像她真正垂涎、真正想吞下肚的菜肴就叫“红烧唐虚怀”似的。从外表看来,梁宛歌看不出她是哪号病患,充其量只觉得她的脸色比纸更苍白。
囡囡,五岁,女,自闭症患者,从头到尾,梁宛歌没听到她说任何一个字,有时那两片粉女敕的唇蠕动着,好像嘴里衔着话,但到后来,还是以沉默取代一切。
最后一个是唐虚怀,目测约二十九岁至三十一岁,男,无法以肉眼辨视他有没有什么潜在的病症,有一点自大、有一点骄傲……修正,很自大、很骄傲,表面上看起来好像很好讲话,实际上却很固执,为达目的可以缠人缠到让人受不了。有张好看的脸、一对蓝宝石般的眼,她猜,他有外国人的血统,至于是哪国人混哪国人的血统就不得而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那副外表骗死人不偿命。惯穿黑色医师袍,有点像漫画家手冢治虫笔下的怪医黑杰克。身为医生,穿白袍不是比较专业而且圣洁吗?虽然他穿黑袍非常的好看,让颀长的身材显得更俊挺……
“对了,梁小姐……”
“叫我宛歌就行了。”她笑着对玉玲姊说,对于这样和善的人最没有抵抗力了。
“好,宛歌。我替你整理好房间,就在一楼走道算过去第五间,你要是有缺什么物品,别客气,跟我说一声。”
“虽然唐医师好意留我住下来,不过,我还是自己找住的地方,等唐医师愿意替我动手术时,我再过来就好……”
“这里空房间很多呀,别见外,你就好好住下来,在这里,先生也比较能就近观察你的手术情况,若有突发症状,他也好立刻帮你治疗,再说……”玉玲姊又开始说教,仿佛不顺从她的意,就得要有耳朵被念到流脓的觉悟。
“好好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梁宛歌这次学乖了,以最快的速度打断玉玲姊。
“那就好,我还可以替你炖一些有助于伤口愈合的药膳,相信对你会很有帮助的。”玉玲姊又满足地笑了。
“反正你也不敢回家让家人看到你一脸惨状,就安心住下来吧。”唐虚怀补上一句。
“我实在很不喜欢你形容我脸部情况的形容词,也不想想是谁弄成这样的?”一脸惨状?好像一直在强调她的五官被人重新洗过牌,眼不是眼、鼻不是鼻似的,而且他唐大少似乎忘了,是他一手造就她的面目全非好不好!
“是我。”唐虚怀也不诿过。
餐桌上突然沉默,紧接着是一声声倒抽凉气的声音——在场九个人掉筷的掉筷,洒汤的洒汤,唯一相同的是他们脸上愕呆的表情。
“先生,你说……是你……是什么意思?”玉玲姊好不容易挤出问句。
“刚刚梁小姐那句话也很奇怪,什么叫做『也不想想是谁弄成这样的』?”曾欣怡也接着开口,白惨惨的脸色仿佛梁宛歌说出多惊人的话,让她吓白了脸一样。
“这两句话接起来讲很怪呀……”王贞梦嘴里念念有词,试图找到这两句话之间的关联性,但是怎么念就是饶舌。
“你们可不可以重新说一次刚刚那两句话?我在想,是不是我没听清楚……”高雅惟同样一脸不置信,声音有些抖、有些哽,身旁的陈俊豪、方立忠只能附和地猛点头。
应观众要求,重播一次。
“也不想想是谁把我的脸弄成这样的?”女主角念出台词。
“是我呀。”男主角对戏。
又是一阵杯碗筷匙乒乒乓乓的落地声。
“他们很受打击耶。”梁宛歌看着大家的脸色由白到青,再由青到黑,每个人都合不上嘴,她凑近唐虚怀耳边嘀咕:“没想到他们这么挺你,这种失败的打击,他们演起来比你还要敬业。”
“他们很信任我。”所以不相信他会有失手的时候。
“看得出来,所以一听到事实,每个人都不能接受。”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可能是宛歌的体质不适合整型,对药物过敏才会失败的……跟先生没有关系吧?”头号死心塌地的忠臣——玉玲姊强挤出笑,替唐虚怀寻找失败的借口。
喂喂喂,明摆着就是医生技术不良,怪到病患体质做什么呀?!
“我看说不定是动手术时,梁小姐在那边扭来扭去,才会害先生把她的鼻子弄歪呀!”二号死心塌地的忠臣——王贞梦也有她的一套看法。
喂喂喂,她那时因为心情太紧张、太怕痛而要求全身麻醉,人都不知道昏死到哪里去,还有办法扭来扭去噢?太瞧得起她了吧!
“明明就是她本身长得丑,怪先生做什么?谁知道她在整型前那张脸是不是根本就扭曲变形,现在才再将自己天生的失败赖在先生身上!”说话又贱又毒又不留情的当然不做第二人想,除了杨依伦那个屌痞子外,还会有谁?
最气人的是全桌子的人竟然都同意了杨依伦这种混蛋论调!
她虽然长得不漂亮,但好歹活了二十五年的鼻子还是端端正正,虽不挺,但很直,是遇上了唐虚怀才会变成这样,如今倒沦为全是自己活该倒楣啰?
梁宛歌没对任何人“善意”或“恶意”的批评多做回应,只是淡淡挑眉瞄向唐虚怀,她很聪明,不会在这种敌强我弱的劣境中白目开口,她若是反驳,肯定会被同桌九个人仇视到死,只因她污蔑了他们心目中的天神——唐先生。
沉默是金,在这时候要全力实施。
唐虚怀接收到梁宛歌的暗示,她在威胁他,最好别让她再听到这些话,否则她会立刻掉头走人,再一次跑着让他追。
唐虚怀清清嗓,“大家都别胡说了,这次手术的失败,全是我一个人的错,梁小姐是受害者,基于对自己无能的自责及对梁小姐心灵伤害的补偿,我千求万求才求得梁小姐再给我一次机会。”他也不是蠢蛋,被她一瞪,自然知道该说哪些话来消火。
“先生……”九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对他满满的同情及更多的信任。
“到底是被下了什么迷药呀?一个一个全拿他当珍宝一样看待……”梁宛歌咬着筷子,细声嘟囔。
特别是吃完饭,她主动举手要帮忙洗碗时,窝在厨房奋力和一大迭碗盘作战,九个人当中就有七个人偷偷跑到她身边,对她催眠唐虚怀好、唐虚怀妙、唐虚怀唐虚怀呱呱叫,要她放心将自己的生死全交到唐虚怀手中,说什么唐虚怀做不到的事情,没有任何一个医生做得到,要是她改找别人整型,只可能会把已经很惨的脸整得更加面目全非,还有人直接不客气地说,如果不是唐虚怀,说不定她整型失败的情况会更惨,连五官都分辨不出来哩,所以还好她遇上的是唐虚怀,要她心存感激、谢天谢地——
梁宛歌只有一个结论,这栋屋子里的人都好奇怪。
她无力无力再无力地摇头。
敝人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不,这栋屋子里特别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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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不着呀……”
认床超严重的梁宛歌从床上坐起,手表上的时间显示在两点十五分,也就是说——她已经在这张床上翻滚了三个小时又四十五分钟了。
她很明白自己通常只要离开家里那张床、那个枕头,绝对要准备失眠一整夜,她早在每一次的毕业旅行中验证了残酷事实,从来没有例外,一次都没有。
“起来喝杯水好了……”
她龟行地走出房间,小心翼翼不发出声音吵醒人,到厨房倒水,没想到水一下肚,淹死一堆瞌睡虫,精神反而更清醒。
“去外面散散步好了……”越消耗体力,人越累,应该就越容易睡吧?对于自己的认床癖了解得十分彻底的她,只能消极地自欺欺人。
踏出屋子,关上大门,梁宛歌才后侮申吟。
好!好极了!
她没有这栋屋子的钥匙,就算她散步到脚断掉,也没有办法回到床上去睡呀!
“只好等明天早上再说了……”现在也不能按电铃吵人,她很清楚睡得正好眠时被挖起来有多令人咬牙切齿。
白天下了许久的雨,幸好晚上雨停了,否则她的处境会更可怜。
“对了!荡秋千!荡秋千!”突然想到庭园里有玩具,她沮丧的心情总算稍稍恢复,雀跃地跑到大树下,不顾木板上还残留着雨水,一坐上去。
秋千不是用精致牢靠的铁链悬吊着,而是手腕般粗大的麻绳缠在树干,坐板也只是一块简单磨亮的大木板,相当阳春,但坐起来很实在呢,唯一的缺点就是秋千应该是为了囡囡量身订做,所以麻绳不敢收太短,小孩坐起来安全,大人坐就显得绊手绊脚了。
梁宛歌很克难地让秋千晃起来,一开始听到麻绳和树干摩擦的恐怖声音还很担心自己的体重会压断秋千,但来回荡了五次,发现秋千的坚固程度远超过她的想象,一颗悬着的心也松放下来,开始大玩特玩。
越荡越高、越荡越高,梁宛歌在夜风里享受难得的童趣。
晃到最顶点,就能看到三楼那处没种花的窗户,梁宛歌引颈望着,秋千却先一步像钟摆,将她向后拉,她轻轻叹息,不过下一秒,秋千又回到顶点,那扇亮着灯的窗户再度出现。
这么晚了,他还没睡吗?还是……他会怕黑,所以要开着灯睡吗?
是没人规定一个又高又帅的男人不能怕黑啦,只是和形象不太符合。
晃高。看到窗户投映着黑影,是他。
荡低。眼帘又失去他的踪影。
晃高。看到窗户被打开,也看到唐虚怀叼着烟,往她的方向瞟过来。
荡低。两人的视线又被树影挡住。
“你还不睡,偷偷跑来玩秋千?”白天就知道她很垂涎这项玩具,只是他没料到她的偏执能支持她在深夜两点多爬起来荡秋千。
“我认床,睡不着。”她晃出来,回他这句话,身影很快又消失在树影下。
“我拿颗安眠药给你。”
“我认床癖超严重的,一颗安眠药根本没效。”包准她还能睁眼清醒到天亮。
“你在那边晃呀晃的,也不能包准让你睡着,而且晚上这么冷,不怕感冒?我告诫过你了,感冒对你鼻子的杀伤力很强。”更何况,她竟然只穿一件短裤和圆领无袖上衣在玩秋千。
他说话时,梁宛歌又被秋千带回最低点,他等了等,没等到她再晃出来,不由得更探身往窗外瞧。
“梁宛歌?”
慢慢的,她从树下走出来,抬头。“你说的对,我应该要照顾好我的鼻子。”
她那副认真的表情让他想发笑。
“要是真不想睡,上来陪我熬夜好了。”
他叼烟的模样很迷人,勾勾食指在引诱她。
“……你在忙什么?整晚不打算睡噢?”
“跟你有关的事。”
“哦?”她被挑起了兴致。“跟我有关?”
“上来再说吧。”
“你没发现我被关在屋外吗?我忘了自己没有屋子的钥匙还跑出来散步。”纤肩轻耸,对于自己犯的小错避重就轻。
“接着。”唐虚怀沉笑地抛下一串钥匙,梁宛歌直觉合掌去接。
好吧,不能在外头多吹风,上楼去看看他在忙什么吧。
梁宛歌费了好大的心力才从一大串钥匙中试出大门那支,轻轻打开门,蹑手蹑脚地往三楼走。她直觉不能惊动一、二楼的大家,否则让他们看到她爬往三楼禁地,恐怕又要指控她企图染指他们的“宝贝”。
脑子里突然冒出九只《魔戒》里的Gollum(咕噜),阴寒寒冷澈澈的声音在喊着——
Myprecious……
“在笑什么?”唐虚怀站在楼梯口,看她走得又慢又捂嘴在笑。
“嘘。”别问,到三楼再开口。她打出来的手势是这么说的。
进到他的地盘,她才敢大口喘气。
“不过爬了三层楼,有这么喘吗?”今天追她跑了三条街都没见她这么累。
“不是喘,是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呼吸。”她先深吸一口清新宜人的芬芳空气,再把钥匙还到他手上。“我怕被楼下的人发现我偷溜到你房间,乱棒把我打死。”
“有这么夸张吗?”
“我本来也以为没有,不过今晚吃饭时他们的表现及对你的呵护,我不想冒这种险。”谁知道那群死忠的亲卫队会不会很偏激呀?
她跟着唐虚怀走到和室小书房,发现他还在看书。
“你不睡就在看书?”这种事情不是只有考生才要尽的义务吗?
唐虚怀绕到厨房,泡杯牛女乃给她。
“重新查一些关于整型的资料。”
“是为了我?”捧着好烫的牛女乃杯,她撅嘴吹了吹,小口喝着。
“是为了你没错。”
“说实话,我的手术失败是不是让你很受打击?”她盘腿坐在榻榻米上,座垫拿来靠在背后。
“当然,你的手术对我来说,应该就像是剪指甲那么简单,毫无风险、不准失败,结果,出乎我意料之外,说难听点,你是我的污点。”
“污点呀……好严重的指控,不过对我来说,你是个学艺不精的庸医,所以我不介意当你的污点。”他与她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的不是。
“你的指控也不比我委婉到哪里去嘛。”学艺不精的庸医,真狠。“不过这是个很新鲜的形容词,我这辈子头一次被人如此称呼。”
“我也是第一次被人说是污点呀。”彼此彼此。
“而且还是我把你变成这样的,你说的对,我是学艺不精的庸医。”
梁宛歌听他这么一坦白,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你也没这么差啦,先前我就是看到同事在你诊所整型的效果很好,才会甘愿放弃保险一点的大医院,而找上你这个没牌的密医。”
奔负她的信任才是唐虚怀今晚一直无法释怀入睡的主因。
他没有失败的经验,不清楚是不是每一次失败都会有这样的情绪——一种很气自己的无能、很气自己让她哭着跑走的惊慌;一种……心里悬宕着什么,想补偿、想挽救、想尽心尽力、想从头再来。
“你别露出这么歉疚的表情好不好?你这样我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你耶。”骂也不能骂,吼也不能吼,尴尬的人反倒换成了她,明明是她比较需要被安慰吧。“反正你下次动手术就认真、专心一点,不要再发呆,手术要是成功了,我不再是污点,你也不是庸医,我们两个就当做第一次手术失败这件事不存在嘛,你不说,我不说,楼下九只Gollum也不可能说,你的名誉安全无虞——”
“Gollum?”
“Myprecious……”她模仿《魔戒》中Gollum的五官和声音,学完后自己又笑了起来。“对他们来说,你就像那只魔戒一样,precious。为什么他们这么尊敬你呀?”
“或许因为我是他们的主治医师。”
“这么简单吗?”她突然轻轻打个哈欠,不是因为话题无聊,而是觉得眼皮有些酸涩,是不是被他整坏了眼皮的后遗症?眼皮好重……她甩甩头,才继续陈述她的观感:“他们很信任你,也很保护你,甚至……爱你。”
“因为一楼的全是我的地下美娇娘,二楼则是我豢养的俏娈童嘛。”他拿她之前说过的话回她。
“是是,整栋屋子都是后宫,你是纵欲过度的野皇帝,还好我现在在三楼,不是美娇娘也不是俏娈童,嘿。”手里端的牛女乃还没喝完,她却喝不下了,揉揉眼,眼睛一闭竟然沉重到张不开。
盘着的双腿自然而然伸直,努力变换成最舒适的姿势。
眯眯的眼好像还看到唐虚怀在说话,在说些什么……说些……什么……
唐虚怀一手拿起差点倾倒的牛女乃杯,将它抽离她的手,不敢相信前几秒还在那边玩着模仿Gollum的她竟然……
睡着了?
“不是说有严重认床癖吗?那现在睡成这副德行又是怎么回事呀?我连一颗安眠药都没用哩。”他失笑,朝她右颊轻拍,她整个人就往右边倒下去,他快手揽住她,不让她用正面仆上榻榻米,否则那张刚整坏的脸又要再添“撞伤”。
抱起她,往自己的床移动,将她安置在上头,她小脑袋在他的枕头上动了动,他以为是认床的本能让她辨别身处陌生环境,但是她没有清醒的迹象,抽动的鼻翼也不再嗅蠕,似乎接受了他的味道,头颅又摆回原位,缓缓陷入软软的枕心,越睡越沉。
唐虚怀只手撑颐,这个角度看她的视野最佳,他伸手拧拧她微歪的鼻梁,还是没吵醒她。
“认床?认我的床吗?”他笑,缓缓接续两人最后聊的话题,她还没听完他准备反驳她的话呢——
“你现在在三楼,而且是在纵欲野皇帝的龙床上,怎么会觉得自己是唯一例外呢?”
不知道她听到他的回嘴,又会怎么堵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