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墙回到校内,尹夜先将她送上墙沿,自己再一跃而上,两人高高坐在墙顶,她没有他那种从高处欣赏风景的好兴致。
“尹夜同学,快点……”她只想赶快感受双脚稳稳健健踏在地面的实在感。
“好。”可惜,他还想再多坐几十分钟,但她在催促他,惶恐至极。他先跳下,再准备从下方接住她。
“你不要看哦……”她按著裙子,很介意有曝光之嫌。
“你放心,我不是小人。”前一次翻墙出去时已经当过小人了,她裙底下的纯白内在美和他打过招呼了,清纯可爱。
“嘿!”湛静倾身一跳,裙摆无法避免地漂亮绽开,尹夜搂住她,无法避免地碰触到她腿部肌肤,年轻女孩的皮肤弹性十足,滑女敕细致,相较于他微微粗糙结实的掌心,绒般的触感让人爱不释手,如果不是她一见到自己已达地面安全距离而急忙从他身上跳开,他根本就不想放掉她。
此时是第四堂的上课时间,校园一隅鲜少有人,湛静闪闪躲躲的心虚模样引来尹夜嘲笑。
“别紧张,你越是表现出慌张,反而会让路过的老师叫住盘查,大方一点,就当作我们是去教职员办公室帮忙拿东西就好。”他走得抬头挺胸,一副行得直坐得正的模样。
“可是我们明明不是呀!”她没办法像他这样,做了坏事还装得真有一回事。
“拉你做坏事真是失策,你放轻松,我保证安全送你回教室上课。”尹夜拍拍她的背,拍掉她的惊慌失措。
尹夜没有诓她,他的怡然自得让他们途中遇到几个师生都没有对他们多加关注,差只差在快抵达教室的前一个楼层,他们碰见了生物老师,生物老师正抱著幻灯片要回办公室,湛静心里才暗自叫糟,尹夜却先出声向生物老师问好,逼得她只好硬著头皮跟进,也迅速向老师点头问好。
“你们两个上课不上课,在外面闲逛?”生物老师是所有任教老师中和学生最打成一片的,他风趣幽默,又不常端出老师架子,他认得湛静,也认得尹友。
“班长押我去交作业,亲自监督,我跑不掉。”
“原来如此。”难怪会看见坏学生和好学生并肩而行的画面。“你和另外三个都很让人头痛,上回考那什么成绩,我教得很烂吗?”生物老师半开玩笑地抱怨,他教学生涯迈入第三个年头,还没有学生拿过零分的,生物根本是“背多分”学科好不好!
“教得不烂啦,不然我们家班长怎么会拿个满分来孝敬你?”尹夜回他时不忘夸夸湛静。
我们家?谁跟你我们家了?
“湛静同学,你真的很用功,加油,说不定很快就有机会被调进A段班。”生物老师鼓励她。
“谢谢老师……”
“快回去上课。”生物老师放过他们。
“老师再见。”
平安过关!湛静直到和生物老师拉开好一段距离才敢用力大口呼吸,屏息屏到肺叶都疼痛起来。
“有进步。”尹夜不吝啬给她赞美,比起一开始看到走廊上的师长们就紧捉著他背后的制服直拧又不断发抖,她现在越来越上手。
“拜托,我都快吓死了……”
“胆子真小。”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梯,尹夜突然停下脚步,她走在前头,没听见后头步伐跟上,也停住,才一回头,尹夜伸来双臂将她打横抱起,惹来她惊呼。
“尹夜!你干什么?!”她紧张到连同学两个字都忘了加上去。
“嘘,你从现在开始最好都别开口,只要舒舒服服闭上眼,把全身重量都交给我,轻轻呼吸,万事OK。”
“什么呀……把我放下来……”她脸红,想从他身上挣开。什么叫舒舒服服闭上眼,又什么叫把全身重量交给他?这、这听起来就好暧昧……她扭著,揪扯他的制服,想要离开他。
“你不会说谎,不会演戏,连假装病人也不会吗?”他的制服扣子快被她扯掉了。
“咦?你、你刚刚说什么?”
“假装病人。我抱你回教室,告诉历史老师是因为你身体不舒服所以我前两堂课在保健室陪你,但你坚持要回来上老师的课,我拗不过你的勤学,只好抱著病奄奄的你回来,你会得到老师感动涕泣的赞美,而坐在咱们导师隔壁座位的历史老师会回去替你传播你第二堂课失踪的原因。”他将他编的剧本全盘告诉她,用这一招可以保她全身而退,不会被怀疑跷掉第二堂的数学课——还是他们班导师的课——先请历史老师帮他们塑造出这套说辞,午休时再亲自去找导师请病假,包准轻松过关。
“这是谎话!”
“你不说谎,我说。”所以请放心,他驾轻就熟。
“我们可以跟老师实话实说,请求老师原谅。”
“跟老师说实话?说我们几个翻墙跷课去吃冰?你还想不想挤进A段班?”尹夜一句话堵住她的嘴。
想,好想,而且不只是想,她还立志非做到不可。她点点头。
“那就对了,因为跷课被扣操行成绩,差一分都可能害你上不去。现在,你要不要乖乖躺过来?”这是现实层面的问题,利害关系留给她自己去衡量,尹夜交给她选择,用眼神示意她若不想被处罚,就将脑袋靠近他的胸口,营造出病女圭女圭的模样来取信众人。
湛静不用多想,身体已经替她作出决定,她抿抿唇,枕在他怀里。
尹夜说得对,每一分的成绩对她都很重要,如果只是因为迟到或服装不整这类小事被记惩戒还无伤大雅,但跷课很严重……
“对不起……”她低低说。对不起,必须害他说谎了。
“小事一件。”他明白她嘴里那三个字的涵义。
尹夜的剧本很顺利,他的说辞历史老师相信了,甚至还询问她需不需要早退,回家好好休息,或是请家长带她去看病。湛静急忙摇头说不用,扯谎的心虚让她动作僵硬,或许是她平日素行良好,老师对她毫无怀疑,要她赶快入座,要是真的很不舒服可以趴在桌上没关系,而对尹夜就没这么好过关,历史老师逼问他孟虎三人跑哪去了,尹夜耸耸肩,撂下一句不知道,迳自回到后排座位间窝著,桌上空无一物,连摆本课本上来作作戏都嫌懒。
湛静悄悄地回头,看见尹夜,他双掌交叠在脑后,发育期逐渐抽高的身躯靠在椅背,慵懒得像只正在晒太阳的豹,他轻易发觉她的目光,扬起笑,无声地蠕动唇瓣说了一句——
小书呆,认真上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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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交集的两人,在前排后排的分界鸿沟下,并没有太多相交的机会,那一天的跷课事件变成梦一般的回忆。
湛静一直要自己回归平静,不可以老想著那一天的事、那一天的尹夜,学生的当务之急除了读书还是读书,她一定是因为没有叛逆过,才会对于那小小的反抗念念不忘。
“到走廊上罚站!”
老师的怒斥响起,四个大男孩又在课堂中被赶出去,熟悉的桥段,只不过这一回她不包含在其中。
真是的,班导的课他们也收敛一些才好吧?
小小的失落,总是不经意在她发愣时浮现上来。
他们常常在后排大笑大闹,孟虎和火燎原的声音最大,蓝冬青的笑声最好听,也常笑,偶尔飘来几句调侃,独独很少听见尹夜说话。四人之中,他是沉默的,但她记得尹夜正值变声的嗓音有多特别,沙哑的、低沉的,淡淡笑著的时候有股粗粝的味道……
无法克制自己的目光从黑板上挪到走廊,搜寻著他的一举一动,他正在笑,两手挡住孟虎和火燎原的对打拳脚,轻轻一拨,化解掉他们的招式。
然后,他也在看她。
上课还偷瞄?他的唇形动著,带著取笑。
她像被逮著作弊的学生,涨红脸,心虚地躲开他的目光。
他还在看她吗?
不要一直看啦,这样很尴尬耶,害她连头都不敢抬了。
要是他还在看,怎么办?
她的头发有因为下课时跑去训导室集合而被风吹乱了吗?她的眼镜歪掉了吗?早餐带著妈妈亲手捏的饭团到学校吃,饭粒有没有黏在嘴边?
湛静忍不住模模自己的直发,用手指爬梳著,不时推推镜框,碰碰嘴角。一堂课里,心神不宁,黑板前老师在讲些什么已经进不了她浑浑噩噩的听觉里,直到当当当下课铃响,她才回神,急忙喊了起立立正敬礼。
“午休时,班长和另外几位考试前四名的同学到办公室来找我。”老师收拾桌上教材边交代。
“是。”湛静应著。
“还有,外头那四个也带过来。”提及班上四只害群之马,老师的口吻明显冷下来。
把班上前四名和后四名集合起来?
湛静心里浮现问号,却也不可能缠著老师问原因,只能点头回答“好”。
挨到午休,导师办公室聚集了八个人,一字排开,她站在尹夜身旁,听著导师又在骂他们不用功不上进不努力没前途这类的老调重弹,尹夜漫不经心,虽然没像孟虎大刺刺打起哈欠,但不耐烦全写在脸上。两人因为左右两方的拥挤而被迫并肩靠著,尹夜身上的热度及阳光汗水的味道传了过来,她双手交叠在腰后,稍息站好,标准的好学生站法,蓦地,有人勾勾她的食指,她不认为是右手边的同学甲,那么,就是左边的尹夜了,她抬头看他,他对她眨眨眼。
还玩?老师在骂你们。她蠕唇。
习惯了,再骂不就是那几句。他不受教地回她。
不要拖累我。被老师看到,她也会被骂进去。
真的拖累到你,我再请你吃冰补偿你。他笑著这么蠕动唇。
湛静给的回应是悄悄做个吐舌的鬼脸还他。
尹夜笑出声,被老师凛冽一瞪,继续骂:
“我对你们四个已经绝望了,你们我教不动,或许是我教法太烂,启发不了你们,你们不读书考不上学校,损失的也不是我,你们以后真的跑去混黑社会别带人到学校来打我就好,反正做黑道不用太高学历,国中没毕业的混混多得是,不差你们四个,你们干脆就全心全意去混你们的黑道算了,不用来扰乱其他同学的上课情绪!”
这当然是气话,学生有受教权,无论聪明或愚笨,尤其九年国教,国中是国民义务教育,国家有责任教导迷途羔羊回归正途,不过像他们导师这类的老师也不算少数,鄙视成绩差的同学,只认为成绩好才有资格得到他的教导,不愿意浪费太多心力在尹夜这类学生身上。
终于,导师没忘掉在场有另外四位成绩优良的好学生,他喝口茶润喉,低咳两声,“班长,你和另外三个同学负责帮他们四个在午休时恶补,教他们这一次一元一次方程式的范围,我不想为了他们害全班进度落后。”
湛静听见另外三个同学发出不满的咕哝,她知道他们不乐见老师的安排,这等于是老师将他自己的义务丢给学生来扛,要排名前四名来教排名末四名,美其名叫同学间互相帮助,实际上就是要他们收拾老师不想费神关照的差劲学生,失职的教育方法。
三个同学敢怒不敢言,心里不爽快也只能忍下,湛静则是不太有反应的静默。
“你们四个再考那种成绩,我就必须请你们的家长到校来恳谈一番,尤其是你,尹夜,每一科都考零分也真不容易,说不定你比较适合读启智班吧。”导师口出讽刺。
“噗,哈哈哈哈哈哈……”
孟虎放声大笑,笑得如雷响亮,久久不肯停,从导师办公室出来已经五分钟,他还是没收敛,双掌拍得大腿啪啪作响。
“启智班……他叫你去读启智班耶!说得好!说得妙!启智班,哈哈哈哈哈……”
“冬青,我上一次和老虎干架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尹夜淡淡撇唇,被孟虎指著鼻子大笑的感觉很不好。
蓝冬青想了一下。“半年前。我们两个劝架时被老虎和阿火各揍青一边眼窝,你负责打老虎,我负责扁阿火,差点把他们两个打进医院去试试医院病床躺起来软不软、舒不舒服。”他露齿轻笑,模样俊挺好看,小小年纪已经有偶像明星的架式,再不用几年,这家伙会祸国殃民。
因为那回真的被打得很痛,痛到孟虎牢牢记住,痛到他不敢再用嚣张狂笑来挑战尹夜那张皮不笑肉更不笑的冷脸,他知道尹夜的拳头有多硬。
阻止了一个人的取笑,另一个人却同样不赏脸地捂著嘴还在笑。
“你也觉得老师说的很有道理吗?”尹夜斜眼瞟去,瞪向湛静。
“不是有道理,只是觉得……他满有创意的。”湛静自我反省,不能这样笑同学,收敛收敛。她整肃脸上表情,将嘴角两边的笑弧扳下来,认真地跟他说:“尹夜同学,你要加油,希望还有机会跟你同班。”
无力……
“你露出太认真的神情,好像我下一次考差的话就会被调到启智班去……”尹夜很想抹抹脸,想叹气,也想摇头苦笑。
“说不定哦。”她认为导师心里应该很想付诸行动。“每一科都考零分实在是有点夸张啦……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画重点。”够仁至义尽了吧。
“老师的意思不是要你替我画重点,他是要你教会我这次考试的范围吧,用教的,一题一题教到我懂为止。”尹夜总算有好心情说这句话,导师向来没给他们好脸色,也没说过好听话,但这一次却做了一个让他很想夸奖的决定。
听湛静上课,绝对比听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讲课来得有趣多了。
湛静还没来得及开口,落在身后四、五步远的三名同学发出不平之鸣,声音虽小,仍能隐隐约约听到好几句。
“老师为什么要叫我们教他们?他们要是教得听的话,老师自己来不就好了吗?老师都拿他们没辙,我们又怎么会有办法?!”
“对呀对呀!再说,我们读书都嫌时间不够用了,还必须浪费午休来教他们。”
“他们根本就不想读书吧,那就放著让他们烂呀,我就不相信我们教的,他们能听懂多少!”
同学甲乙丙都有满肚子怨言想吐,但又碍于前头四个人高马大的黑道幼苗随时都可能会翻脸打人,他们不敢太明目张胆和尹夜他们呛声,只能小人嘀咕,交头接耳互诉心里的怨怼。
“喂,骂这么大声,我们都听到了啦!”孟虎像头饿虎发觉猎物般地霍然回头,光是回眸一瞪的气势,就足够吓破三个同学的胆。
三人马上噤声,连口大气也不敢喘,缩得像三只遇上猫儿的小老鼠。
“你们不想教,我们也不想念好不好!”火燎原看到这些所谓的好学生就头痛,半点也不想和他们沾上边,除了自家大哥例外。
“阿夜,你呢?”两个兄弟都明摆著不接受老师的安排,而他蓝冬青则是觉得麻烦,他不是听不懂老师上课的内容,他只是懒得去听,也懒得去翻课本,要是他认真起来,说不定反过来还是他教那三个同学读书哩。
“我也该要用功读书了,让她教看看呀。”尹夜给了哥儿们跌破眼镜的宣言。
“你弱智了吗?!”孟虎最吃惊,虎眸瞠得大大的。用、功、读、书——这四个字分开来说,都很正常,但从尹夜嘴里合在一块就是怪到不行。他认识尹夜这么长的时间以来,还没有半次看见尹夜打开课本,将目光停留在上头超过三秒,尹夜的课本干净得像刚刚才从印刷厂胶装裁切完毕的全新品,封面几乎找不到指纹,这样的尹夜竟然说他该用功读书了?!
“阿夜真的想去启智班玩玩了?!”火燎原跟著嚷嚷。
“用功读书?”蓝冬青望了望他,双眼又挪向湛静,轻扬著唇角,非常质疑这四个字。
是用功读书还是用功把妹呀?司马昭之心也太不遮掩了,不过,也没遮掩的必要,孟虎和火燎原还在状况外,模不透尹夜的心思。
“班长,请多多指教。”尹夜不理会死党的惊问和调侃,只对著湛静笑道。
班长?以前都很没礼貌叫她小书呆哩。
湛静总感觉到尹夜的眼眸里有很多很多让她心生警讯的涵义,偏偏他又只是用这样复杂的眼光看著她,也没有其他令人不舒服的举动,湛静甚至很喜欢那抹浮现在他眼底的笑意,很真诚的,不虚假的笑,藏在眸底深处,不像蓝冬青对人人都能漾满甜笑那样廉价。
“好吧,既然你有心想读,那么我去借视听室,以后中午就在那里进行恶补。”湛静并不认为教尹夜读书是浪费时间的事,反而透过教学方式,她自己也能测试自己对于课程理解了多少,是不是有遗漏的地方——这是客套话,实话是,她无法否认自己珍惜这种和尹夜光明正大相处的机会。
不过……
她有点担心面对科科零分的尹夜该从何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