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随我来吧……不对,鮻游得比我快,不先绑起来,万一你跑走,我追也追不上。”魟医掏出韧绳,一说完便麻利的往她身上套,她不挣扎,任由颈上绳圈收紧,勒住细女敕肌肤,再缠到身后,继续缚其双手,明明很疼痛,她仍旧忍着不喊不求,柳眉拢蹙,唇儿咬着,豆大泪水紧锁于眼眶,不让它坠下。
魟医辛苦绑完,揉揉虎口,绑人绑得自个儿都有些疼哩。
“好了,走吧,下锅去了。”他拉动绳,扯紧“鮻”,便往药居方向游。
当她与六龙子擦身而过,忽而传来叹息,既浅又淡,才钻进了魟医耳里,紧接着,痛与黑暗同时袭来……
另一方面,踩着蹬蹬作响的火大脚步,冲动的参娃闯入大殿。
“龙主老爹!龙主老爹!”
参娃不顾大殿上还有谁在,笔直奔向龙座,对龙主嚷嚷:
“你一定要喝鱻鮻伟大珍惜灵参啥啥汤吗?!不要吃鱼姬啦!你怎么舍得吃那么漂亮的鮻?!我不信非得吃她才能补身体!”近来和龙主混得很熟,她一天得照三餐喂龙主吃汤喝药,这段时间天南地北乱聊,灵参没啥长幼秩序的观念,单纯将龙主当成朋友一般对待,反而让龙主欣赏她的有话直言。
睚眦也在大殿上,见她一来却没先往他这儿靠,有些吃味,上前把她揽回膀间,她现在火气很大,根本没瞧见是他,一把挣开,重新跑上龙座。
“你不觉得龙骸城里养一条鮻很棒吗?光是瞧她美美地游过来,美美地游过去,心情都跟着爽快起来,心情一爽快,身体自然硬朗,所谓的‘药’,不是仅指吞得下肚的才叫药,疗愈心灵的药更难求!”
龙主轻拈龙须,话来不及说,睚眦插嘴先发难:
“臭娃儿,你没看见我吗?!”被无视的感觉好呕!尤其是昨夜还和他缠缠绵绵抱在一块睡的小参竟能无视他到这般田地!以为她匆匆奔来,是为早晨醒来没看见他,思念着他,结果是赶来替鮻求情,全是他自作多情!
“睚眦?你在这里呀,太好了,跟我一起说服你爹!”
靶情她到刚刚为止都没发现这么大一尊的家伙佇在面前?
“我干嘛替一条连被允许去瞧她一眼都不许的‘鮻’说情?”睚眦很会记恨,实际上介意的是刚刚伸手抱她却遭她挣开的鸟气。
怎么,吃干抹净就不珍惜他了?原来她是这种始乱终弃的畜生灵参吗?!
“好嘛好嘛让你看她一眼嘛,就一眼哦,那你帮我劝你爹改变心意。”参娃抓着他的大手催促。
“魟医说我得喝鱻鮻灵参凤涎麒角云水汤,才能治好困扰我多年的心头郁结之症,难得我的九名爱儿孝心感人,千里迢迢、上山下海为我寻齐药材,我不喝说不过去呀……”龙主一脸为难,兼感动于儿子们辛劳的嘴脸。
“鱻鮻灵参凤涎麒角云水汤?全名不会正巧是鱻鮻灵参凤涎麒角云水蟠龙梨仙酒进而红枣汤吧?”仙乐飘飘似的男嗓,毫不逊色于大龙子酥麻人的清灵悦耳,由大殿一角传来。
参娃这才发现龙骸城有客来,红发红衣的俊秀男人将自个儿圈在淡金色圆儿之中,不沾半滴咸咸海水,右手托腮,趣然地问,又自顾自回答:“我好久好久以前也喝过呢,那滋味……永生难忘。可龙王说它能治心头郁结之症?怎么与我印象中不太一样?”
“勾陈大人,嘘——”龙主赶忙要阻止,但,迟了一小步。
“鮻的金鳞带毒,灵参不甘心死,也大放毒性,凤涎微甘小毒,麒角是指麒角花,而非麒麟之角,剧毒。云水是毒蛇之名,蟠龙梨听来可口,万万不能食,仙酒无毒,但能催化众毒,激出最烈药性,金耳是毒菇一种,红枣……只是想让汤尝来有一点点甜味。这么毒的汤,一碗喝下,用不着半步,立即喷血暴毙,算算……确实是某种程度的治病方式。”命都没了,病当然跟着无法再困扰人。
几名在场的龙子听见勾陈的说辞,个个由惊转怒。
“魟医跟我说金耳是金色的木耳!”结果的菇?!
“害我还去找了雄麒打个你死我活!”原来麒角是花名?!
“我到今天才知道云水是蛇……”咬牙切齿。
“由父王的表情看来,好似很早之前便知道此汤剧毒不可饮。”大龙子酥酥的嗓,此刻听来不再无害,软绵得有些吓人。
“勾陈大人你……少说两句……”龙主迟来的话,此时吐完亦于事无补。
“我倒认为,我们应该把错的药材再找齐一遍,熬成汤,好好‘伺候’父王饮光,才是孝的极致表现。”咬着烟管的五龙子,呼出白沫烟泡。
“既然汤这么毒,你不是说你好久好久前喝过,怎么还好好的在这儿?”参娃不似众人因怒火冲昏头,抓到眼前红发男人的语病。
“真可爱的灵参耶,生得真好。”勾陈不急着答,倒先夸奖了参娃:“我若知道灵参是你这般俏女圭女圭,我就舍不得吃了。”他眼神不邪佞、不浪荡,真诚的赞美,发自于他颜色魅红的眼眸,参娃马上认定他是个善良好人。
“别被人灌两句迷汤就茫酥酥地把他归类为善徒!”睚眦喝断她对勾陈越发欣赏的好奇目光。
“他哪是灌米汤,他是实话实说!”参娃脸不红气不喘的将勾陈的赞美全盘收下,认为勾陈没有半句虚假,夸得刚刚好而已。
“那只狐神就是一张嘴精明,只有笨蛋被拐去卖还帮他数银票!”睚眦多怕涉世不深的她会误信狐神勾陈是好人。
“他是狐神哦?好美唷。”若没听他开口,她以为是个俊俏的姑娘呢。
“呵呵呵,好甜的小嘴儿。”勾陈轻笑,风姿潇洒飘逸,他最喜欢这种可爱的小东西。
“你东西拿了快滚,少在这里释放狐臭!”睚眦赶人了。
贝陈是来商借龙骸城的龙眼明珠,龙眼明珠虽贵重,但不至于只能锁进城里仓库积灰尘而不容任何人觊觎,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因为你还没遇到嘛,死了多可惜,死掉就真的遇不到那样的人了!”参娃认真训导的模样,教勾陈发笑。
“你真有趣,不只是株治病强身的参,还能教化人,你同我结拜,当我义妹如何?”虽然义妹满天下,有猴有鹿有蛇有貔貅,独缺这株灵参的率直热心。
“你想得美!”睚眦头一个反对。
“我没有手足和家人耶,不知道结拜当义妹该怎么个当法。”或许不该说没有手足家人,由同一株参体熟果落下的株苗当然不只她一株,可大伙四散各处,灵参跑去哪里,熟果便掉在哪里,能不能发芽,凭的是运气,不像人类,自小一块长大,彼此哥哥长妹妹短,参儿感情好淡薄好淡薄,她根本没尝过可谓“家庭”,是到了龙骸城,才知道原来有一家子兄弟是怎么一回事。
参娃刚说完,勾陈扬起媚笑,打算进一步说服可爱参娃成为第一百零一位干妹妹,同时,睚眦亦准备阻止参娃被妖狐诱骗,比勾陈及睚眦更迅速的尖叫声锐利响起,紧接着,边嘶吼边飞奔的黑影扑向参娃——
“娘!”
娘?勾陈俊眉一扬。
娘?!睚眦浓眉一紧。
“娘救我!娘救救我——”
表哭神嚎的求救声源自于扑跳到参娃小腿肚上的一株小参。
不是说没有手足家人?现在却被人抱着喊娘,情况无比怪异。
“谁是你娘?!”参娃也吓一大跳。
腿肚上的小参涕泪纵横,参泪和在海水里参叶乱颤,参须抖动,紧紧巴住她不放,怯怯抬头,泪眼朦胧,莹眸瞅她。
“……那,爹?”
“我全身上下哪片叶哪条须像雄性?!”还爹哩!
“不管啦不管啦,或许你就是我娘,也可能是我爹,反正说不定我是你身上参果熟成后掉在山里的后代参子——你一定要救我!他他他他们要吃掉我!”抖抖抖的参须指去的方向,跑来一只握刀的龟学徒,是魟医手下弟子,奉命处理二龙子待会的灵参,怎知昏死于石砧上的灵参竟突然醒来,盲目逃窜,跑得迅速。
难得在恐怖的海底深处能遇上同类,小参死都不肯从她腿上下来,他身上没有与参娃一样的护体法术,只勉为其难有薄薄一层施舍般的弱光,阻隔它及海水的直接接触,一路胡撞瞎碰,弱光若隐若现,它耶感觉到强大海压正逐渐逼来。
“你……有可能是我头顶上参果落地长出来的小参?”参娃脸上浮现些微惊讶。
“对对对对,娘!”一声娘,喊得多软多谄媚。
“那你就是我的孩子耶!”参娃连半丝怀疑也没有,因为确实有此可能性存在。
“娘——”
乱七八糟的认亲大会,两参感动喜相逢,睚眦冷眼看着自个儿的女人被别人抱住喊娘,小参身上薄扁倏然消失,受海水挤压得反吊白眼,参娃捧着它慌乱满厅求援,哇哇急叫……
好似嫌大殿不够热闹,虾兵蟹将扛来半昏迷的魟医,魟医鱼脑后方被毫不留情敲出一大团红肿。
“龙、龙主……六六六六龙子……带着鮻……逃出去了……”魟医旧伤未愈,又惨遭偷袭,绝对名列龙骸城的衰鬼榜首。
好好的去领“鮻”离开地牢,也没要真的对她痛下毒手,鱻鮻灵参凤涎麒角云水汤的煮法和功效甚至是药材,他这条魟亦是一知半解,哪敢真煮来奉予龙主?他才刚绑好“鮻”,暂时打算拉她去药居,还没想妥下一步棋怎么走,得与龙主商讨商讨,忽而听见一声低叹,不是来自于“鮻”,当然更不可能是他发出来,那时海牢只有三只家伙,不是他,不是她,当然就是突然朝他脑门挥剑柄重击的罪魁祸首!
亏他事先问过六龙子,是否可以带走“鮻”,六龙子淡淡回他“带走吧”,后头根本缺了几个字没说齐吧!例如:带走吧,若你不怕死的话……
“老六他……也会有如此冲动之举?我以为这种事,只有二哥和四哥做得出来。”五龙子兴味多于惊讶。
“何必呢?开个口,弯个腰,求个情,我就会放了‘鮻’呀,那只闷崽子,从头到尾都闭嘴不提,要不是有回不小心瞧见他夜里偷往海牢,才猜出他的心思,要魟医去逼出他真实的心意……”龙主摆明便是要看一只只不羁的儿子流露出苦恼挣扎,调剂调剂身心,报报他老让儿子们给气到七窍生烟的怨气。
“差点连我的命都逼掉了……”魟医满满委屈。
“派人去把六龙子追回来,跟他说没有要宰杀那条——”
贝陈轻巧碰杯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插入龙主的话间,笑得慵懒的嗓,顺势接续:“六龙子可是下定决心才违逆自个儿父王的命令,抢鮻逃亡,当下得抛弃多少,抱定必死觉悟?若现在追上,拍拍他的肩,告诉他:你呀,做白工了,你的觉悟根本不是因为你父王想玩玩你们,你挣扎了几天,痛苦拉扯于‘救她?不救她?’的难择翻腾,结果全是你父王和那条魟医的坏伎俩。不知……六龙子会不会恼羞成怒?”
贝陈踏进龙骸城没多久,喝了两杯茶水的功夫,拼拼凑凑也能大略弄懂眼下情况,以及最开始龙主命龙子寻药材的典故。
一片死寂后,有人默默说了句“老六发起狂来,应该很可怕。”
“反正六龙子这么认真,不如,就按照他的预期,派大批人马去追捕,让他过过英雄救美的瘾,不枉费他抛父弃家的决绝。说不定,意外促成一桩好事。”唯恐天下不乱的艳美狐神,将事情说得像游戏,提出恶质建议,薄美红唇弯弯如月,忒般绝俗好看。
“让六弟去忙忙好似比他返身回城引发暴动来得好些……”
“就这样招回老六,太无趣了些,狐神大人说得对,他如此认真,咱们也不好坏人兴致嘛。”五龙子“吁”地吐烟,认同勾陈提议。近来闲闲无事,看出好戏应能消磨消磨时间,打发无聊。
“我开始越来越庆幸,当初去找的药材,是一坛酒……”才得以避开后续纷纷扰扰,不会沦为被人戏整的对象,万幸,万幸呐!应该把仙酒开封来畅饮庆祝一番,谁教它是‘鱻鮻灵参凤涎麒角云水蟠龙梨仙酒进而红枣汤’里,唯一勉强能用能吃的药材。
多可悲,连想拿无毒红枣来煮锅甜汤都没办法,“红枣”这味药材,也找错了……
“好!传令下去,倾力追捕私纵‘鮻’的六龙子负屭!要活抓!并命众虾兵蟹将注意自身安危,别被六龙子给劈了当食材,打是一定打不赢,追着他们跑就好!”龙主朝宝座扶手重重一击,端出海底霸主的气势,倘若句子里别有那么多的贬损词意,定能更加威风凛凛。
大殿上,看戏的等看戏,演戏的继续演戏,另外一龙两参可没有心思管六龙子的事——参娃是想管而无力管,一边耳朵听见六龙子带着鱼姬逃掉而开心,另一边耳朵还得拨冗去听小参的咕噜溺水垂死声,及睚眦满嘴唠唠叨叨的碎念……
睚眦看起来,不是很爽快。
不,这真是太客气的说法了,修正一下。
睚眦看起来,很火大。
不过对象并不是她,而是快死了仍巴住她不放的小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