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海 第七章
作者:兰京

距离杨出发前往伦敦的班机三十六小时前,奇怪的女人出现,中断了他俩美好的晚餐。不知道这女的会待多久,也不知她和杨还有没有机会再共享盛筵。他俩亲昵的未来,突然被现实推得好远。

“对不起,我无意打搅你们。”当娉婷一拐一拐地跟他俩一道回主屋,瞥见远处月光外廊下铺排精美的两人餐桌,连忙退却。“谢谢你帮我处理了我的伤势,我现在觉得好多了!”

“叫你留下就留下。”杨搀着她的左臂冷冷淡道。“哪来那么多废话。”

“对呀,你就留下来吧。”晨晨机灵地顺着杨的话,欣然客套。“你吃过了没?要不要跟我们一起用餐?”

杨淬然斜她一眼,怔住了她的阿谀贤慧。

“就……加一张椅子而已……”

完了!

“好啊。”娉婷一反方才的见外,妩媚莞尔,美眸弯弯。“我心情一松懈下来,就会非常非常饥饿。现在想想,我好像从今天一早的跟监开始,就一直没吃过东西。”

骑虎难下,她收不回自己不小心发出的邀请了。杨没作任何表示,只是懒得再看她。

她又不知道他到底要怎样,她不过是……

两人晚宴,三人共享,不是滋味。

晨晨僵坐着进食,愈吃愈惶恐,喉头紧缩得几乎捏住她吞食的每一口。她不是美食主义者,却连她这种门外汉都尝得出杨在每道餐点下的工夫,可见他的手艺之高明。原来他可以吃到如此讲究,平时却很少在饮食上有所要求。

他是为谁如此费心费工?他是为谁分外讲究?而她这猪头,竟叫别人来分享他细腻的宠爱喂养。

“嗯……”娉婷陶醉地舌忝抿满口留香的佳肴。“杨你这生蚝是法国贝隆的吧,否则不可能跟勃艮第的口感这么合。”鲜甜丰韧到不需其它累赘的调味。

“比较麻烦的是用来取代牛女乃的波瓦鱼高汤。”他支起一匙局烤的白酱。“我没有足够的时间准备食材,只能就现有的东西作调配变化。”

娉婷引颈张口,杨的那匙酱汁,在空中微微停滞,而后由他亲手送入她口中。

晨晨怔仲,脸色惨绿。她无意想太多,但这个叫娉婷的,品味美食时发出的吟哦,异常暧昧。

“杨,你还是没变。”娉婷莫可奈何地苦笑,语焉不详,意味深长。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淡淡垂眸品尝白酒,置晨晨的焦慌于不顾。

“无功不受禄。”娉婷以餐巾微拭嘴角的盈盈笑意。“老规矩,我们就以情报抵人情。我听说了南非小组的一些风声,他们似乎在等你响应的这段期间,已经跟当地的中国商人达成协议,进行合作。”

杨鹰眼锐瞪,气氛骤变。

“所以,你去或不去约翰内斯堡,都没有差别,因为他们已经不需要你了。”

“是吗?”

“别瞪我。”娉婷好玩地展掌投降,一派悠闲。“这事你自己有本事去查证,我没什么花样好玩的。”

晨晨愣头愣脑,视线紧迫地在他俩之间摆荡。

“我没教过你这种情形是怎么回事。”杨转向晨晨,慨然拿起餐巾,帮她擦掉唇边的香料渣,向她说明。“出任务前,要小心这种突然冒出来拦截案件的狙击手。”

什么狙击手?娉婷有带枪?

“很多人丢了案子,不是因为执行失败,而是临门一脚时疏于防备,案子就给人截走了。”粗糙的指节,顺势在晨晨柔女敕的脸蛋上抚弄,她却全神贯注在他所说的内容,没空去感受。

“你还在记恨那桩波士顿事件啊。”娉婷支额长叹。“那件案子根本不是我抢的,而是你丢的,OK?”

“那么这次我可是直接声明:约翰内斯堡小组是我的,你少打歪主意。”他冷眼扫向娉婷。

“打你歪主意的不是我。中国根本无视欧美对津巴布韦的行动共识,武器一直往那里送。情势再惨,他们的生意都能照做。你觉得那些精明商人会不觊觎非洲市场吗?”

她转而向晨晨公然耳语,讲杨的坏话。

“杨他最老奸了,向来有钱自己赚,都不分人一杯羹。他的私人保全公司,不知乘南非的反佣兵法之便,独霸了多少好处。别说是一堆被他抢走生意的佣兵恨死他了,连我都很想一枪毙了他,从此接收市场,快乐数钞票。”

晨晨不安地僵笑,听得不是很懂。

局外人。即使想插话,想参与其中,想附和个一两句,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杯盘狼籍,星月渐稀。娉婷和杨,天南地北,新仇旧恨,夹棍带枪地谈笑风生。而她,只有晾在一旁不时揉眼睛的份。“很晚了,去睡吧。”杨暂且中断唇枪舌剑,朝晨晨低哑呢喃。

“我等你……”她艰困地闭着嘴巴打呵欠,几乎飙泪。

“她累了,今天就先聊到这里。”杨向娉婷淡淡摇话,便拎着快陷入昏迷的小人儿,往他俩的卧房远去。

晨晨倒头睡瘫,身畔的他,则高度警戒地不断上网搜查,确认娉婷泄漏的消息。很不幸地,她这次确实没在耍心机,情报正确:有人在抢杨的非洲地盘。

全球惨淡的情势下,他不能失去在非洲经营的江山。

键盘隐约的操作声,细密迅速,是她安然入梦的催眠曲。她所爱的,就在她身旁。她一点都不嫌吵,一点都不计较,只要他仍在她身边就好。

若非他打死不带她同行工作,她愿意追随他到天涯海角。

此时此刻的幸福,她一个人孤单奢望了好久。她喜欢杨,杨也喜欢她,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能够亲耳听到他的响应,她死都瞑目。

再也不必被那种缥缈的不确定感折磨了,耶!

辗转苏醒时,正午的烈日正灼烧着窗外浓密的绿荫,屋内一片气派凉爽。

她又一觉睡掉大半天。起身迷茫张望,没有杨的踪影。

距离他登机的时间,剩不到二十小时。也该是好好盘算自己下一步的时候了。她整装抖擞地往厨房进击,郑重思量自己该做些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东西,重新安排她和杨的两人晚宴。这事非得在他离开前搞定不可,否则不知道得等到地老天荒、或海枯石烂,他俩才能再度谈婚论嫁。所以,当务之急是……

她火速奔回房里,把她的Notebook搬到厨房的料理台上,搜寻各路好手的帮助。很显然,她拚不过杨的手艺,所以只能拚诚意。

佣人看她一副神鬼战士视死如归的壮烈阵仗,惊慌地想来帮忙,却被她婉拒,坚决不假他人之手。

她一面上网找数据,一面在MSN与人同步聊天,顺便切菜打蛋搅面糊,并且意外在网上发现简易美味鸡尾酒的调制法,马上搁下手上正忙着的东西,先试作一些尝尝看。

肚子小饿,还是弄碗泡面来再说。

奢华简练的中岛型料理台,迅速沦陷,一片凌乱,所有的工作都只做到一半。

她捧着泡面安然坐在高脚椅上,继续在网上聊天兼找数据,不断有新的想法出现,就不断推翻先前预备到一半的菜色。

整个下午忙下来,成品一样也没有,隐藏式垃圾桶却满溢到再也隐藏不住。

啊,高帝嬷嬷也在在线。打个招呼吧!

“杨就要起程了,你呢?会继续待在他家吗?”

“我是这么想,不过要他先跟我求婚成功才行。”不然名不正言不顺的,待在这里岂不像游民住收容所了。

“得求婚成功才行?说得好像你有可能会拒绝他似的。”

“我是不会拒绝啦,但他不跟我求婚,我还拒绝个头啊。都怪那个叫娉婷的,没事跑来别人家凑个什么热闹啊。”害她被杨瞥白眼。

“娉婷?她怎会在你们那里?”

她大致交代了一下前因后果,继续数落。“到别人家作客应该要懂点分寸吧。可是她那副很坦然自在的德行,简直比主人还像主人。她以为这里是她家啊?”

“半斤八两。”

“啊?”

“你自己咧?”还有脸说人家。“晨晨,杨是不会在意这种事,可是其它人呢?那里的人是很客气没错,他家人的教养也都很好,但他们看你天天白吃白喝地在那里当大王,心里不会有想法?”

对喔。“所以我希望杨快点跟我定下来。”

“这听起来简直像急着钓金龟婿的拜金女。”汲汲营营入豪门。

“我只是想跟杨在一起。”其它的没想那么多。“高帝嬷嬷,你觉得杨为什么会喜欢我用平底锅?”

“你没头没脑地在讲哈啊?”

“我想不通,打从特训期间认识了杨开始,我从来没拿平底锅作过任何料理啊。”她吃的向来都是丢微波炉或用热水冲就OK了。“杨却说,他是因为平底锅才喜欢我。”

“你们俩的事,问我这外人做什么?”

啊,说到第三者——“高帝嬷嬷,你帮我作的造型真是量身打造的吗?还是参考什么人照抄过来的?”到底是娉婷抄了她的造型,还是她抄了娉婷?

通讯中断。

呃?怎么会这样?她左等右等,问了他几次是否还在在线,都没有响应。糟糕,她搁在一旁的面团都干掉了。伸手去拿,不小心擦掠特级处女橄榄油的瓶身,当场翻倒流泄,一滴不剩。

要死了!这瓶好像是杨昨天才买的,贵得要命。

怎么收拾咧?啊——算了,先联络上高帝嬷嬷再说。可是在网上行不通,等半天也没用。打电话给他好了,却打不出去:这屋里有人在占线。

而且,她拿起话筒时不小心听见一两句;是娉婷在跟一个男的讲话。她只得轻手轻脚,高度谨慎地把电话挂回去。希望娉婷别误会、她无意偷听他人隐私。打手机算了。可是她竟然又忘记自己的手机摆哪里——东找西找,努力回忆,就是想不起来。本来她可以用家用电话打自己的手机,听听它究竟是流落何方,偏偏电话又占线中……

厨房一片飓风摧残似的灾难状,别说找个手机,她连跳下椅子的可落脚之处都找不到。真是的,怎么会搞得这么乱?

“这里就交给你了。”她只得踩着满地油污,步出厨房,拍拍前来探视的佣人肩膀:对方见状简直吓傻了。

节哀顺变。

找到手机后,还是先打个电话给杨,问问他现在状况如何、今晚要不要干脆出去吃算了。求婚的事不搞定,她实在不放心就这样放他飞出去。

半小时之后,她几乎陷入暴怒状态。

手机呢?娉婷到底还要占线多久?现在已经快六点了,她还要讲到什么时候”

难不成要晨晨自己开车到外面打公共电话才行?这也太超过了吧!

半斤八两。

她悚然警戒。娉婷反客为主的恶形恶状,真的跟她还挺像的,彷佛这里就是自己的家,凡事都不用客气。显然被杨宠过头了……好吧,痛改前非,要好声好气地去请娉婷小姐暂且归还电话,她有急事得联络杨。诡异的是,她竟然四处找不到娉婷正在哪里打电话。左右为难,逼不得已,她只好硬着头皮,怯怯拿起分机话筒,试图插话询问。

“不是我拿你当成杨的替代品,是他在拿晨晨当我的替代品。你到现在连这点都分不清,我们还能怎么谈下去?”

晨晨暗惊,没想到那么温婉的娉婷,私下如此冷悍。而且,替代品?

她小心翼翼地挂回电话,眼珠子匆匆扫荡四下。她知道娉婷在哪里讲电话了。

重点是,她在讲什么?

纤秀的步伐,寂静慎重地移往主屋内最大间的浴室。门是关着的,但其中的空间感,将深处的细语扩散,字字清晰地回荡着,缥缈轻盈。

“你如果再这样钻牛角尖,那我们干脆分手算了。”残酷的柔喃,载满不耐烦。“我已经跟你解释快两个钟头,始终都在同一个问题上打转。说真的,我很累。”

对方是娉婷的男友?

“对,我这两年就算和杨有联系,那也只是性,与爱无关,好吗?为什么你就是不能将这两者分清楚?”

这种事怎么分得清楚?只有性,没有爱?

“我是说……不,你先听我说!”双方显然进入激战。

“我都一而再再而三地跟你讲明了……对!我就是喜欢跟他上床,怎么样?这样讲你就高兴了吗?”娉婷是说真的,还是在赌气而已?

“我受够了你这种死缠烂打的个性。你知道为什么杨和我可以一再地更换交往的对象,但我们俩仍能维持多年的关系吗?因为他从来不黏我,我也从来不黏他,我们可以很自在地去经营各自的感情生活。”

杨讨厌人太黏他?那……她有没有太过黏人?

“我就是因为杨和我太像,才想跟你交往。可是你愈变愈不可爱,特别是我在工作上和杨有接触后,就得接受你没完没了的兴师问罪。你说,这个感情还能怎么谈?”

可是,正是因为在乎,才会兴师问罪啊。

“噢,拜托……”娉婷受不了的申吟,似乎发自埋首捂着的掌心。“为什么我们谈了半天,结果又回到原点?没有——至少这次没有。我从二楼破窗摔下一楼逃逸,满身的伤,我哪有那个体力再跟杨上床?没有没有没有!”

至少这次没有?代表这次以外一直都有?

“你饶了我吧。”她疲惫不堪,豁出去了。“好,你要听实话吗?实话就是我会跟杨一起前往伦敦,再飞往约翰内斯堡。因为他的小组有突发状况,我必须支持。”

为什么杨不肯带她同行,却愿意带娉婷去?

“你有没有良心?我是杨亲手培训出来的,好歹也有点师生情谊吧。而且我出状况时他也义不容辞地收留我,你为什么满脑子想的就只有上床不上床的事?就算有,那也只是性,OK?那是我和他的一种减压方式,就这样而已。”

那么娉婷会和杨在这一路上如何减压?

“我怎么可能带你一起出任务?”别开玩笑了行不行?

似乎情人就只是情人,与任务伙伴分属不同的层次,干不了正事。

“别再说了-”哎,无言以对。“我不知道杨对我还有没有感觉,我真的、不、知、道。我没有很想要杨,倒是比较想要他的案子-不会,杨哪可能带个gig跟他一起出国工作?晨晨当然是继续留在这里看房子。”

gig?那不是人名吗?

杨刚回到曼谷时的家庭派对中,他身旁的女子就叫gig呀。

啊,那女的是gig,不是朋友,跟你一样。

杨的弟弟跟她介绍那女的,语焉不详。这样看来,gig指的是某种身分了?她不觉得那女的会是什么轻浮低俗的人,对方的谈吐、举止、气质,在在显示是出身优渥的千金小姐。只不过,她迷恋杨。

那gig是什么意思?

“杨要怎么塑造他的他gig,关我什么事?我看到晨晨时也暗暗吓了一跳,还以为看到我自己。我只希望杨别拿我的替代品去玩什么变态游戏,偏偏他又超爱玩的,特别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后续膻腥的挪榆,听得晨晨浑身战栗,竭力捂口,以免发出任何震惊。那是只属于她和杨之间,亲昵的小秘密,娉婷为什么会这么清楚?

“我看杨是玩上瘾了,才会把晨晨带回曼谷来。”她边说边好笑。“我不晓得,杨确实偶尔会跟我聊一些他最新伴的怪癖,但我还没空听到晨晨的。也许飞往伦敦或南非的途中,他闲着没事就会跟我说吧。”

这种私密的事,怎能分享?

“我不屑玩那套,所以才会跟你在一起:我只想跟温柔的人谈感情。”先前争执到几欲分手,此刻却又谴蜷呢喃。“如果我跟你不是来真的,何必跟你坦白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实?”

杨呢?杨可曾坦白过自己的这些事?

“对啊,我就是这么一个强盛的女人,你不也是因此才爱我爱得要死?”

情人间的浓腻耳语,微含笑意。“我只是拿杨来打发时间的,他也是。他有自己现在的玩伴,我们彼此的立场都很清楚。”

难道说,要不同的女人,提供不同的功能?

“嗯哼,杨看起来是满享受现在的状况,我也很希望晨晨能跟他有结果,免得他身旁没女人时就老是回头来惹我。”害她又得浪费唇舌安抚多疑的男友。

“可是情况似乎没我以为的那么好。”为什么?她和杨之间还不够好吗?

“晨晨对杨简直无所知,我试着跟她聊杨都聊不起来。”结果沦为她和杨通宵哈啦。

“除非是杨自己愿意讲,不然谁都问不出他的底细。当我发觉晨晨根本一问三不知,就知道杨又只是拿她来打发时间而已。”

不需要他敞开自己的心门,敞开钱包与身体即可。

“而且杨又在搞洗手作羹汤的老套。他每次要跟女人说拜拜,就会来这套,而且绝对少不了顶级生蚝……当然是为了增强啰,不然我干嘛老爱砸钱拿生蚝喂你。”

杨确实在那餐之后,就会离她远去。但,是地理上的分离,还是感情上的隔绝?

“享受顶级的美食、极致的,然后拜拜。这几乎成了杨的分手模式。”

杨,你还是没变。

原来娉婷尝了杨的手艺之后,说的是这个意思?

“是吗?我倒一点都不觉得她可怜。”她好笑。“杨很懂得怎样让女人尽情享受。物欲、食欲、,他简简单单就能把一个女人搞定。”门外贴着的身躯顿时腿软,难以承受这无法反驳的事实。物欲、食欲、。除此之外,她和杨之间还有什么?

“我嘛,我比较难讨好。”呵呵。“求知欲、上进心、挑战性,这些都不需要他来替我满足,我自己来就可以……我也不知道杨是不是因此格外迷恋我,我比较好奇的是,你有因此更加迷恋我吗?”

情人间的笑语,轻柔缠绵,三不五时的甜蜜倾吐,让门外的人备感凄楚。

她也希望和杨有这样亲昵的时光。一言不合,小小猜忌,两人就吵得翻天覆地。情绪来得快去得急,一下子又雨过天晴,浓情蜜意。

她力持冷静,离开浴室门前,却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她是客人,却误以为自己是主人。她以为自己是杨不可或缺的女人,结果他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她以为杨的独占欲很强,原来独占欲强的人是她。她以为杨离不开她,其实是她离不开杨。她以为自己很了解杨,原来她从来都不曾真正了解过。

她以为他们即将谈婚论嫁,结果仔细一想,根本就没人跟她谈过什么婚什么嫁。

只有他不耐烦地一臂遥遥推开。

她从哪来的根据,认定杨亲手预备的晚餐,是为了郑重求婚?有多少女人,都吃过杨的这套飨宴?又有几个女人,会像她这样一相情愿地武断理解为:杨一定是要跟她求婚了?

不行……她得在他离开之前跟他好好谈谈。要打电话,要先联络上他……可是她恍惚地在主屋里,茫然游荡,不知道自己是想找寻些什么,但是非找不可。要……找什么呢?

“晨晨?”娉婷错愕地从外廊瞪向屋内的她。“你在干嘛?”

她……她在干嘛?就是……

“你脸色很难看,还好吗?”她一推玻璃门,快步赶来。“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没有。”娉婷不是坏人,甚至曾经看好她和杨。“我呃,就是刚才,在厨房……”

娉婷皱着勉强的笑容,努力分辨她要表达的意思。

直到忙进忙出的佣人,惨兮兮地向娉婷遥声哀诉一连串泰文,娉婷才在自己僻哩啪啦的泰文回应中,啼笑皆非起来。

“晨晨你打算作晚餐吗?杨今晚不会回来耶。”

她霍然惊瞪娉婷。为什么?

“你没收到杨发的简讯吗?他正忙着跟后援小组开紧急会议。搞不好,他明天根本不必上飞机,因为案子已经被中国商人截走。”杨可以不必离开了?

“这下可好,人家的手脚甚至比我这狙击手还快。”哎,生意愈作愈难作。“我帮你一起收拾厨房吧,不然杨回来看到他的圣地被人这样践踏,可有你受的了。”

“你和杨……好像很熟。”她愣愣地尾随娉婷的背影。

“只是跟他合作及竞争的经验比较多。”她看也没空看晨晨一眼,边推起自己半长的衣袖边以泰文对佣人吩咐后,才回头以中文发牢骚。“这些佣人的手脚很勤快,可惜行政能力太差,做事老是不得要领。晨晨你先帮我把料理台上的东西全移到洗碗槽里。”

全部?“可是这里有很多是半成品!”

“不要了,统统丢吧。”她利落地将玻璃盆内的硬面团、圆钵中打糊的鸡蛋、砧板上切得奇形怪状的小黄瓜及胡萝卜,狞然倒往厨余口,再将餐具全丢往大开的水龙头下。“快快快。跟我聊天是OK的,但手请不要停。”

晨晨还来不及为自己的一番苦心感伤,就被娉婷迅速的行动节奏影响,手忙脚乱起来。

“杨的案子……”

“很惨。所以他如果忙到今晚没空回来,表示这案子还有挽回的余地。如果他很早就回来,你最好有心理准备:尽量别去惹他。脚移开,让他们拖一下地板。”

“好!”可是,她要把脚移到哪里去?现在佣人正趴在地板上擦拭洗刷,无她立足之地呀。转望娉婷,企图求援之际,才惊见她早已一坐上洗碗槽旁,悬着两脚清理起槽中的杯盘狼籍。速度有够快的!

“把瓶瓶罐罐的盖子都找出来,全部盖回去再归位。”

“好的,找盖子!”找盖子……她好像有什么比盖子更该找的,却没空去回忆。

“没空等锅碗烘干了,用厨房纸巾直接擦干吧。”

“好……”晨晨伸着两手接她抛来的整筒纸巾,却被纸巾打中脸鼻,才掉入她的接捧中。

“离开料理台,我要洗台面。”

“OK!”那她要去哪里擦湿答答的锅碗瓢盆?

“你的Notebook。”

“谢谢……”晨晨抓着一大筒纸巾,捧着她传递来的Notebook,左右为难。这个……该先放到哪里去?

“不要走出厨房!”娉婷细声细气却果断有力地喝止。“你的脚上踩满了地板的油渍,再走出去会导致灾情扩大。”拜托,光搞定厨房就一个头两个大,别再增加麻烦。兵荒马乱之际,人人忙碌匆匆,按着娉婷的指令行事。只有晨晨,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半个钟头之后,窗明几净,干爽亮丽。气派的厨房彷佛不曾有人糟蹋过,一直维持着卓越的品味,及雍容的格调。

“走吧,我们去廊外休息。”娉婷优雅地拍净双掌,欣然转身而去。

突然紧凑的压迫感,又突然松弛和缓。娉婷切换步调的速度飞快,晨晨却连脑筋都还没转过来。她傻傻步往入夜后凉爽的廊外桌椅,佣人们刚好端上透明暖热的花草茶及一小钵新鲜生菜。

“娉婷,我们待会的晚餐!”

“就在这里啦。”她坐在椅上伸展四肢,舒懒徜徉。

“就这样?”花草茶,几片菜叶?

她的呆怔,反倒令娉婷大愕、直直回瞪。“你有吃晚餐的习惯?”

谁没有啊。

但娉婷的反应,让她警觉到,自己最好别再满口笨话,自暴其短。

“噢。”娉婷逐渐回神,双瞳却仍是傻愣。“抱歉,我马上请他们为你准备!”

“不用不用,我是逗你玩的啦。”哈哈哈。

“我哪可能吃那么多啊。光是昨晚那一餐,就够我绝食一个礼拜,热量超高的说。”

“去健身房狂跑两三天就行了。”她怡然垂眸,小啜热茶。

晨晨愈笑愈干,不自在地入座,也学人家装优雅,浅尝索然无味也没有加糖的茶水。这就是娉婷的晚餐?

能力的落差、生活态度的落差、格调的落差、层次的落差,让她尖刻地感受到在娉婷面前,她什么都比人差。她对这种劣等感一点也不陌生,只是很久没经历过了。但娉婷似乎触动到她某些心中潜藏的弱点,突然渺小卑微起来。

娉婷很悠哉,她却很不安。

“那个呃,娉婷你也是泰国华侨啊。”

“不是啊。”为什么这么问?“我在温哥华长大的。”

“喔。”她干笑,不知生菜在毫无调味的状况下,该怎么啃。“可是你的泰文好溜,学很久了吗?”

“没有。两年前杨还在作我的特训教官时,把我带来这里住饼一阵子。平常闲着没事,我就到处跟人聊天,不知不觉就学起来了。泰文本身并不难学,你也可以试着练习。”

她没胆回应。自己在这里待了快一个月,闲得发慌,却从没想到要学些什么

“娉婷,那gig是什么意思啊?”

猛然回应她的,是娉婷狠抬冷锐的瞪视,瞬间变脸。

“为什么问这个?你是刚才听到了什么吗?”

糟糕,自露马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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