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庆有余 第二章
作者:雷恩那

打更的梆子声清脆响起,夜已深沉。

厢房外,细雨又落,夜风由窗缝渗入,微乎其微地夹带着淡淡青草腥香,拂过房中用以照明的四、五盏灯火,那困在灯油里的火焰受到搧动,纷纷拉长火舌往上窜燃,将厢房里一女二男的脸容映得更为清明。

女子安躺在软榻上兀自昏睡,锦被盖至下颚,仅露出一张鹅蛋形的雪白脸容,原作男子束发的绑巾已然卸去,发似流泉,柔顺地散在枕上,那扇睫在雪肤上投落阴影,鼻唇秀致,自有一股怜弱气质。

年宗腾就坐在榻边,炯目正瞬也不瞬地瞧着榻上的姑娘,他箭伤已然处理,左掌包裹着厚厚的干净布条,右手则抓着一封书信。

信是在姑娘怀里发现的,不仅以漆泥封住封口,信封两面皆涂抹防水的桐油,上头写着两行大字--

年家太极武汉行会

年宗腾亲启

不及等待姑娘清醒,他以指劲掐碎漆泥,摊开信纸一目十行,里头的内容却教他好半晌回不过神来。

另一边,离床榻约莫三大步距离,摆着水杉木做成的雕花桌椅,公子爷坐得四平八稳,好整以暇地卷起葱绿软衫的衣袖,为自个儿倒了杯浓茶。

了得!他就爱这老茶王的厚味儿。再举杯饮过几口,公子爷瞧向赖在榻边发怔的壮硕黑大汉,启唇道:“你大手压住人家姑娘胸脯大半个时辰,还一路由城外渡头飞奔回来,适才落霞帮她剪开衣衫疗伤,你手仍钉在她身上,要说你没睁大双眼瞧她,可没谁相信了,呵呵呵~~反正你是模也模过,抱也抱了,不该看的也全入了眼,索性就应了那封信里的请求,娶了人家便是,还踌躇些什么?”

年宗腾倏地调过脸,瞇起锐眸,“你这小子,年家十九代里就属你年永昌嘴巴最毒!”黝黑肤底隐约泛出暗红,由粗颈一路往上冲。

年永昌嘿了声,“要不是瞧在你是我小阿叔份上,我才懒得开口。姑娘家名节最为重要,坏了便是坏了,你想粉饰太平呀?还有,依我瞧,这位辛家姑娘配你,确实有那么点鲜花和牛粪的意味儿,她阿爹在信里硬将闺女儿塞进你怀里,所谓恭敬不如从命,你接受便是。”

他们二人其实是叔侄关系。

年宗腾在年家太极里,是第十八代“宗”字辈中排行最末的子孙,虽仅较十九代的年永昌虚长两岁,但中国人向来论辈不论岁。

尽避如此,这对叔侄也常是叔不成叔、侄不像侄。

开封年家太极在江湖上颇具名望,族众三百余人,现居于开封年家大宅的子孙约莫三十几位,其余若非远游在外,便是散居在各地的行会。

所谓行会,包括的范围甚广,性质也不全然相同,常依照当地特有产物作大宗买卖,例如,设在四川成都的年家行会以药市为主,江南一带则将重心放在养蚕取丝、刺绣织锦,以及茶叶等等,北方便着重在采参与皮毛。

至于武汉的年家行会,因水道纵横,通运迅捷,靠此地域之便,做的正是货物集散、互通有无的买卖。

武汉的年家行会有货船、有仓库、有熟悉河道的老手,这些年在年宗腾手里早已建立名声。

信用佳,生意自然上门,钱财该是滚滚而来,可翻开武汉行会近年来的账本,虽不至于落魄到赔钱地步,也不见有多可观的盈余,思量再三,就只能把个中因由归咎于行会主爷天生粗犷爽朗、没把钱当钱使的江湖脾性。

所谓一代新人换旧人,现今,年永昌在宗族里已成拔尖的聚财能手,审视各地行会运作之事自然落在他肩上,此次前来武汉,在汉水渡头巧遇刚由武当山返回的小阿叔年宗腾,至于碰上辛家二位姑娘和江河上的那阵箭雨,倒是始料未及。

闻言,年宗腾闷哼,瞅瞅手里的信,又再次注视沉睡的姑娘,片刻才道:“我猜……她并不知晓。”

年永昌挑眉,“不知晓何事?”

“关于信中所提之事。”他语调沉缓,被姑娘沉静睡颜微微眩惑,“这封信封存甚是严谨,漆泥完整,她不可能打开读过。”

“是又如何?辛爷『神算子』的名号响遁京师,说不准已帮你和自家闺女儿合过八字,更说不准,也已得到辛大姑娘首肯。”

年宗腾眉头陡拧,“她与我从未打过照面,怎可能答应这门婚事?”

“怎地不能?”年永昌咂了口浓茶,别具深意地道:“女子的婚姻大事皆由爹娘作主,何况,辛爷在当时定知自己在劫难逃,才会要辛大姑娘带着她那个傻气妹子前来投靠,她有求于你,自然也会愿意委身于你,不是吗?”

“这成什么?落井下石?还是趁火打劫?”年宗腾原已成峦的眉头皱折更深,胸中燃起一把火。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辙。”年永昌双手一摊。他是标准的生意人,衡量事态,早有自个儿一贯的思维。

年宗腾抿唇不语,下颚紧绷了绷,脑中浮掠过不少疑虑。

年永昌忽地咳声叹气:“还说我命好?我瞧你才真命好,无意间和那位名动京师的『神算子』攀了点关系,人家掏心掏肺的,拿你当真汉子看待,临了,还大胆地把自家如花似玉的姑娘送来当你媳妇儿,小阿叔,这可不羡煞旁人?”

“羡你个大头鬼!”年宗腾虎目一瞪。

“别说你没喜欢人家姑娘!就算说了,也是言不由衷。”年永昌来了招“先声夺人”。

“你说够了没?”

“还没。先前上渡船时,你一双眼明里暗里就直往人家身上溜转,咱旁观者清,瞧得再明白不过。”

丙然是叔不叔、侄不侄。

暗红温潮布满颈脸,连两只大耳也给席卷,浑身热烘烘,年宗腾猛地立起,魁梧身躯充满压迫感,大踏步走向年永昌。

“喂喂喂,该不是恼羞成怒吧?”这会儿,年永昌可维持不了富贵公子爷该有的闲适从容,嘴角抽搐,下一瞬,襟口被一只巨掌拎得好高。

年宗腾晃着钵大的拳头,警告意味浓得呛人,冲着那张俊脸喷气道:“关于辛爷在信中所提之事,不准你对辛家姑娘透露半句,听见没有?”他适才是太过震惊,一时不察,才教这小子有机可乘,将信给“模”走读过。

“唔……”

“唔啥儿唔?”他炯目细瞇,哼了两声,又道:“要让我知道你说漏嘴,我保证,绝对一拳送你回开封。”

真要动武,以他长年在外奔波、劳心劳力的状态,怎胜得过自幼精习年家太极,后又人武当山习艺的小阿叔?年永昌咕噜咕噜地吞咽唾沫,点头如捣蒜。

唔……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此时此刻,还是封口为妙。

羽睫掀开,清光眩耀。

缓缓眨动双眸,适应这一屋晴阳,好半晌,辛守余动也不动,仅能静睇背靠在床柱旁假寐的黝黑汉子。

出于本能与长年耳濡目染下的习性,她不由自主地深究起那张脸。

男子双眉浓且长,极具英气却不显严厉,有仁者相。

他宽额饱满,印堂微鼓,兼之两耳厚实,是能享后福之征。

再细究他的五官,生得着实端正,由印堂往下,眉间清朗,鼻梁挺直,而鼻头状如悬胆,修长人中下的双唇略方且厚,暗赭带金,颚下正中处微捺,形成双颚之相,按理,应是感情丰沛、胸怀开阔之人……

想到这儿,她脑中陡然泛麻。按理?按什么理?是阿爹教过、说过,穷极一生钻研的那一套论命之学吗?

单凭几眼,便要推论一人的命运祸福,既要“相命”,亦要“算命”,她原也乐在其中,却是不懂,阿爹机关算尽,为何仍无法为自己趋吉避凶?

她面无表情,却以为自个儿在笑,带着淡淡嘲弄的那一种讽笑。

“醒了?”黑汉子粗犷轮廓忽地放大,她瞧见他的眼,神俊细长,笑时,弯作深邃的两道。

“妳左胸有伤,幸好不深,仅伤及皮肉,我已请人为妳止血包扎了,不过昨晚妳一直发烧昏迷,想是感染风寒。”那对细长炯目直盯着她,关怀之情满溢,问道:“妳现下觉得如何?”

她似乎听不懂他的言语,怔怔然的。

对望着,喉间微紧,她下意识地抿唇轻咳,胸脯随即一阵刺疼,这才陡地将她的神智唤醒,记起汉水江上的遭遇。

那些人追来了,如影随形,他们追来了……要逃呀!

“倚安她……她……呵呃!”痛!她急着从榻上坐起,再次扯疼箭伤。

年宗腾一惊,忙探出粗臂扶持,“辛二姑娘没事,我托人照顾她,没事的,妳躺好,别乱动。”

辛守余气息轻喘,待忍过那阵晕眩,扇睫掀颤,瞧见自己双手如溺水者攀住啊木般,扶在男子强壮臂膀上。

她肤色白皙如瓷,与他的古铜黝黑形成鲜明比较,心中愕然,正欲撤回,却瞥见他左掌结实缠绕的布条,上头还渗出血点,随即,她的记忆终于完整地连贯起来。

“你、你的手被箭射穿了……”而那支箭,原是对准她胸口。

年宗腾低晤了声,不以为意地道:“不打紧,顶多是个小窟窿,擦过生肌班药,过几天就不碍事了。其实是我的错,没提防箭中有箭,幸好妳胸前还捆着白布,厚厚一大圈,多少也能挡下那支子母箭的力道……”

一时间,他没察觉嘴巴说出什么,只是好生困惑,想着姑娘家是否天生真个冰肌玉骨,总有办法让自个儿闻起来这么香喷喷的。

温潮漫涌,辛守余瞬时间涨红脸容,忙收回手,低垂螓首不敢瞧他。

她锦被下仅着中衣,未加外衫,裹胸用的绑巾早巳解下,有些儿空荡荡,似乎……连姑娘家的贴身肚兜也没穿。

老天!她心中轻呼,将锦被抓得死紧,直抵着下巴。

她已过双十,若以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家面言,这年岁确实老了,却还是头一遭与阿爹以外的男子同坐在床榻上,二人间的距离不出一臂,她甚至能嗅到全然不同于自己的粗犷气味。

脚底心彷佛被人拿着羽毛来回轻搔,她忍不住扭动脚趾儿,发觉那怪异的麻痒往上攀爬,忽地钻进心窝,又窜到脑门,教人浑身战栗。

年宗腾不知她心中感受,见她垂首锁眉,小脸红赭,还道她在忍痛。

那种被绞紧心口、胸腔闷疼的诡异感再次升起,他倾靠过去,弯急欲瞧清她的模样,未想到这突如其来的贴近会吓着人家姑娘。

她绝绝对对不是故意的。待定下心神,她整个人已缩向床角,怀里还不忘扯着锦被。

可能是他体型太过壮硕,随意一动,便带来不容忽略的压迫感,也或者这短短两个多月的经历,她与倚安东躲西藏走得辛苦,不知觉间敏锐了她所有感受,稍有动静,便如惊弓之鸟。

“别怕,妳别怕,我绝无恶意。”年宗腾连忙出声安抚,迅捷地退回原位,拉开距离。

“我呃……我没想干啥,只是要看看妳的伤。”咦?这话似乎不太对劲儿,姑娘的箭伤在左胸心窝,他要瞧那伤处,不就意味着他想瞧人家软软胸脯吗?

“不不不,我没这意思!我、我我不是这意思,我没、没没要看妳的胸脯,妳明白的,那口子刚好在妳胸脯上,我是要看伤口,不是要看胸脯,其实妳的胸脯我我我只是……只是……”只是啥儿?他左一个“胸脯”,右一个“胸脯”,闹腾不出个所以然来,倒越描越黑。

懊恼!懊恼啊!苍天有眼,下一道雷劈昏他吧!

以往,他再如何愚拙,也未曾像今日这般,在这姑娘面前,他的本事全给狗啃了似的,像头傻呼呼的大笨熊,教他怎能不懊丧悔恼?

他唉唉唉地大叹,搔着下颚隐约冒出的青髭,又是抓耳又是扯发,冲着头部快垂到胸前的辛守余嚷道:

“我虽然压到妳的胸脯,但不是存心的,当时势态紧急,就没能管那么多了。不过妳别怕,我压到就像没压到,妳胸脯捆的布够厚、够扎实,平得很,还有,昨夜月兑妳衣衫、帮妳止血疗伤的是我落霞妹子,她是我结拜义妹,也是名大夫,剪妳胸前捆布时,她把妳的胸脯遮得很好,我什么也没瞧见……”

还有比现下这情状更教人尴尬无措的吗?

辛守余越听,越是羞涩难当,到得最后,鹅蛋脸犹如浸在大红颜色的染缸中三天三夜般,红得都快冒烟了。

年宗腾陡地止声,黑底面皮也不禁泛热,心里,他已把自个儿由头至脚骂了一百回。

没事作啥儿猛提她的胸脯?提得他也跟着浑身不自在,难不成……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他拚命否认,脑子里其实想得很?

不不不!他堂堂七尺男儿,光明磊落,心胸开阔,怎能有此番下流念想?

“辛姑娘,妳别误会,我其实……我……”

“别说了。”辛守余终是启唇,粉颊若霞,盈盈眸光中有掩饰不去的羞赧,“我明白,当时汉水江上千钧一刻,年爷是为了救我……”抿抿唇,她瞄向他的手,“是我们姊妹二人连累年爷,害你受伤,我心里很过意不去。”

年宗腾宽嘴张了张,半晌才拉回神智,忙道:“辛姑娘千万别这么说,这、这未免太过见外。”糟糕、糟糕!怎觉得呼吸不太顺畅?他假咳,双手安分地搁在膝上,沉吟了会儿又道:“落霞妹子在妳身上找到一封以桐油和漆泥封存的书信,是令尊写给我的,我已拆阅。”

闻言,辛守余拥被坐直身躯,如画眉目直勾勾迎向他,“那……阿爹在信里说了些什么?我能知道吗?”

他丰唇淡牵,温声道:“除大致说明因由外,辛爷特意托我好好照顾妳们姊妹二人,要妳和辛二姑娘留在武汉,把这儿当作家。”

“啊?”她无辜地眨眨眼,“信里……没再提其它事吗?”

“呃……是呀!”他避重就轻,希望她没瞧出来,“五年前,我上京城办事,因缘际会间,和辛爷在东门道的『富贵楼』上有过一场斗酒,第一天咱俩儿喝得意犹未尽,约隔日再次较量,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如此连斗五日,话也越谈越投机。他长我二十余岁,见识丰富,灵艺之术无人能出其右,丝毫不见读书人那股子酸气,我向来敬重他的为人,却未料到,他会遭宫里夺权之争所波及……”

辛守余小手不自觉绞紧锦被,雾眸迷蒙,幽幽道:

“阿爹他……我头一回瞧见他那模样。那一日,家里来了两名在宫里当差的人,是当今最得皇上圣宠的谨妃娘娘私下派来,要阿爹随他们进宫一趟,说是要为刚出生的小皇子批命卜卦,阿爹请那两位宫人在厅上稍坐,回书房写下那封信交给了我,他要我快逃,带着倚安赶紧离开京城,并嘱咐我,无论如何都得将信送到你手里,我不明白,被他严肃神情急得都哭了,隐约知道事态严重,我求阿爹一块儿走,边哭边求,他只是叹气摇头,说自个儿运势如此,在劫难逃,命中注定有此一劫,若逃,更会连累到我和倚安……”

“命”是什么?“运”是什么?“劫”又是什么?

“我不懂……”她摇了摇头,“即便是在劫难逃、是命中注定,就只能束手无策,宿命地接受吗?”她怎么也想不通透,凝视住他,惨惨一笑。

“当晚,我带着倚安离开京师,在城郊十里外一处农家借住,阿爹要我走,我心里总不踏实,隔日,我给了农家的大娘一些碎银,托她看顾倚安,我独自返回城里想悄悄打听消息,却见东门道的大街石墙上已贴出告示,说昨夜宫里有蒙面刺客潜入,欲谋害谨妃娘娘和小皇子二人,最后刺客虽被侍卫当场击毙,但昨日入宫替小皇子论命卜运、名震京师的『神算子』却在混乱中被刺客所伤,一刀毙命。”

她在发颤,如云长发中分而下,烘托着鹅蛋脸倍显苍白。

年宗腾左胸闷痛,十指紧紧一握,掌上箭伤因过分施劲又渗出血来。

他想安慰她,却不敢踰矩,只得暗自调整沉郁的气息,语重心长地道:“谨妃欲让自己所出的小皇子继任太子一事,辛爷在信中大致提过,传他入宫,美其名是论命卜运,却是要辛爷运用阴阳五行之学,为小皇子改运,且不说辛爷能否办到,他知晓此事,被牵扯进去,便是天大麻烦。”

灵艺之术对他而言太过虚浮,什么相命、算命、阴阳五行之术、卜卦测字等等,他应付下来这些复杂学问,还是习惯脚踏实地、命运操之在我。

叹了口气,他再次出声:“妳与辛二姑娘就好好在这儿住下,先休息一阵,暂时别多想。”

辛守余却是摇首,“不成的,年爷。”在男子深深注视下,颊边又起灼潮,她有些费力地平稳语调,“会连累你的,这次害你受伤,我、我心里很过意不去……”

就算再为她被箭射出百八十个窟窿,他也甘之如饴的。年宗腾被心中突现的强烈体认吓一大跳,傻愣愣拿她直瞧,只知不妙,原来他真这么中意人家姑娘,这不妙……太不妙……

辛爷此举算是临危托孤,在信中明白表示欲将大闺女儿嫁许,这确实太抬举他,但如此提议他怎能接受?更不敢教她知晓,怕她父命难违,真要委屈自个儿配他这个大老粗。

唉唉唉,巧妇伴拙夫,误了姑娘家大好青春,这又何苦?略顿,他脸皮暗赭,收敛了心神,把刚冒出头的想望抛到脑后,道:“辛爷是瞧得起在下,才会要我照看妳们姊妹二人,无论如何,我是绝不会任妳们离去,妳和辛二姑娘尽避安心住下,至于那批乱放箭的臭家伙,他们不来,我也得寻他们去。”汉水江上遇袭,他已让底下人着手追查。

“可是年爷……”

“没什么好可是,别再说妳要走。”他粗鲁地截断她的话,“妳要走,又能避至何处?更何况还有辛二姑娘,妳不为自己着想,难不成要她也跟着妳躲躲藏藏、吃尽苦头、颠沛流离吗?”

辛守余教他堵得哑口无言。仔细思量,现下这势态,她确实很需要他的帮助,也仅能求助于他。

世间人情债最难偿还。娘亲早逝,爹又遭难身亡,如今就剩倚安一个亲人,她也想妹妹一生平安喜乐,所以这人情债,她注定是非欠不可了。

见她秀眉轻锁,若有所思,年宗腾读不出姑娘心中转折,还道她仍旧不愿留下,一急,他忽地冲口而出:“我喜欢妳连累我叫妳越来连累我,我越是开心,反正是……是多多益善!”

“啊?”鹅蛋脸扬起,她软唇微张,定定瞅着他。

“我是说……我、我我的意思是……”唉唉唉,他还想解释个啥劲儿?算了、算了,他是多说多错。

手脚都不知摆哪儿好,头一甩,他大熊般魁壮身躯陡地立起,脑袋瓜还险些撞到床柱,“总之,妳不能走,我、我我走。”

“年爷?”他脸红了吗?辛守余有些讶异,见两团深赭色越来越清晰,在男人俊颊上浮现。

“我、我走,我去厨房看看,落霞妹子忙着帮妳煨药汤,这下也该好了,妳、妳妳多休息。”丢下话,他没敢再瞧她,动作迅捷得惊人,眨眼已跃出房外。

辛守余听见笑声,先是一惊,才意识到是自个儿所发出。

她模模脸容,指尖停在勾起的唇瓣上。自阿爹出事以来,这是她第一次寻回笑音,全然不同于在倚安面前的强颜欢笑。

年宗腾……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能教阿爹有所托付,应是顶天立地的真汉子吧!

捣着左胸房的轻伤,她不禁又满面红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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