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的花海山坡——
北地之夏,夏风和爽,宫家马车一路由临海盐场饼来,经过开满小花的坡地,众人听主爷吩咐,在此地暂作休息,于是赏花的赏花,漫步的漫步,闲聊的闲聊,奔跑的奔跑。
明玉跑了一阵,越跑越远了,把臭大哥、清姊和丫鬟们全甩在后头,无惑是臭大哥跟一位住在北冥十六峰上的老前辈“借”来的,听说老前辈是无惑众位师父中的一位,武功虽深不可测,无奈喜爱跟人打赌,她家奸险有余的臭大哥就使了招以小博大,帮她们姊妹俩赢来一位不须付酬劳且很厉害的护卫。
但,无惑的使用之期仅三年。
而如今,他来“松辽宫家”早已满三年了。
她也知他打算结束这里的事,准备返回位在北冥十六峰的师门。
他这一走,是不是就再不回来?
每每想到这事,她就觉烦,好烦好烦好烦,这阵子她同他闹,大事闹,小事闹,没事也闹,她确实是在无理取闹,但他总八风吹不动,有时就只是用无奈目光瞧她,对她很没辙。
这三年,她对他颐指气使,常耍小姐脾气,但他待她和小澄心却十分尽职。
他教她武艺,给她做弹弓,帮她糊过风筝,替她挡过恶人的拳头……她虽常骂他臭无惑,其实……其实在她心里,他是一颗香饽饽。
她不想他离开。
瞧见遍野的小花小草,奔跑一阵,心里原是开怀了些,此时烦恼再次袭上心头,明亮小脸忽而一黯,她干脆一坐在草地上。
澄心跑了来,歪着脑袋瓜儿,瞧瞧她双腮微鼓的脸,本也想学小姊姊鼓起脸,但两只小黄蝶恰从眼前掠过,一高一低拍翅,她被吸引过去,又跟着小蝶跑开了。
斑大青年走来,用自己身躯形成一方阴影,淡淡罩着赖在草地上的人儿,挡开偏暖的日照。
“你答应过,要把那套十八式小擒拿教到我会为止,我没学会之前,你不可以离开松辽!”她抬起脸蛋,心里急,却用凶凶的表情瞪他。
青年有张黑面庞,五官却生得颇俊秀,只除墨眉如剑,雅秀中带勃勃英气。
听到小泵娘恶声嚷嚷,他面无表情注视她,嗓声持平道:“你早已学会。”
“我没有!”她语气更凶。
“你已学会。”他平静驳她的话。“我见过你将那十八式小擒拿尽数使出,你躲起来练,早都练熟了,却故意不教我知。”
胸房鼓噪又消停,消停又鼓噪,明玉小脸胀红,恨恨看他。
“你……你、你偷窥人!”脾性一掀,什么都能掀,就是要蛮,就是要不进理,即便无理也不饶人。“你偷窥人,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你、你……可恶!可恶——我讨厌你、讨厌你——”
被辱骂,无惑也不作怒,仍静静看她,道:“小姐讨厌我,那也无妨,反正我即将离开,不会再碍着小姐的眼。”
被抢白一通,明玉辩也不是,不辩也不是,当真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热潮冲上双眸,她努力忍住,小手握得死紧,忽道:“好啦!那套小擒拿我是学会了,那、那五福财神爷的庙会呢?你还说要陪我去看当晚的烟火,你说话都不守信用,你就要走了,根本等不到庙会过后!”
这一次,无惑抿唇不语。
他不言不语,说到底,即是自觉错在己身,因此无话可辩。
明玉眼泪突然扑簌簌地流,连她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原以为讨厌他,却是一直依赖他,依赖成性,懵懂的心思于是不自觉间随他而转,如此转啊转的,才明白自己其实不愿他离开,不愿他从此消失在她生命里,不愿两人永远再无交集。
“为什么不说话?是你说话呀!明明已应了我的事,为什么临了却变卦?为什么?”质问时,她突然一跃而起,每问一句,双手就推他一把,他没想防御,于是被她推得一退再退、节节败退。
蓦地,他扶住她险些摔倒的身子,抑郁道:“我大师父催我回师门,我必须走,必须跟师兄弟们会合,然后一起回北冥十六峰,不好再拖延时日。”
“我不管!我不管不管不管不管不管——你应了我的事就必须办到!你办不到就是小人一枚,小人小人小人——你整个师门都是小人——”
蓦地,她的双臂被用力握住,他的脸抵着好近,热息啼上她的脸颊。
“三年之约我尽守了,我不是小人,我的师父和师兄弟们也绝非小人!”
她是弄到他的逆鳞了,诋毁他师门确实不对,是她口无遮拦。她不对。
她的泪终于滚落,被他凶凶的模样吓着,哭得很委屈。
“……太过分……呜呜……好过分……明明是你失约在先,你还凶我?!”
她转身跑开,溜到不远处的小澄心见姊姊跑了,也撒开小腿跟着跑。
至于无惑,他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沉着俊庞,默默跟在小姊妹俩身后。
真是太气了,气到不行,尽避已回到马车停放之处附近,有许多眼睛瞧着他们,明玉仍旧隐忍不住,回头就呛。
“——实在太过分了!”
她陡地旋身绕过紧跟身后的小澄心走回他身前。
二话不说,她卯起一记直拳打中他肚月复——“啪”地一声,她打得无比结实,哪知痛的却是她。他月复肌练得既硬又绷,一拳直击,几要击裂她的小手,登时痛得她眼泪又坠,哭惨兮兮。
“你骗我!你不守信用!你骗人——呜呜呜——”
无惑看着她跑开,眉宇阴郁,却是无可奈何。
小澄心仍杵在他面前,那张白女敕女敕脸蛋布着迷惑,她蜷起小拳头,再瞧瞧他的肚月复,似乎想着该不该学小姊姊也给他一记直拳。
“想打就打吧,打轻点,不然你手要疼的。”他认命道。
结果小澄心松开拳,朝他咧嘴一笑。
他只好也淡淡、淡淡地回以无奈的微笑,目送她跑开。
这一切实在混乱得很。
这三年,他仅是代师尊来偿债,当然,也算是他人生中的一项磨砺,借“松辽宫家”之势之权之威,亲见商场与世间江湖人心的尔虞我诈。
只是无端端牵扯了一个宫家小泵娘,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他都不知自己究竟犯哪门子胡涂?
就……算了吧。
他应当放开,也该到放开的时候。
他已将师门之债偿还,自然得遵师尊们的意思回归师门,怎可再逗留不走?
他走定了,却想那蛮横的小泵娘不再怨他、气他。
他愿自己不再挂怀,可以走得潇洒。
希望啊……
希望一切皆能顺遂心中所望,让他放下她、放开莫名的牵挂……
那一日财神庙会的乱巷中——
臭大哥抱着她奔跑,不仅抱她,另一臂还搂着澄心,而清姊急急在前头寻路。
坏蛋追在他们身后!
如果无惑还在……就不会出事了,不、不,其实都是她的错,她偷溜,想出城找无惑,结果把澄心也诱来了,才让夏崇宝母子有机可乘。
她把大家害惨了,呜,都是她的错!
丙然,大哥的腿疾复发,脚下一拐险些摔倒。
“放我……放我下来……我可以……”她被下了迷药,药力正慢慢消退中,但依旧头昏眼花。
勉强咬牙,明玉心想,自己应能挺住,大哥膝腿疼痛,她得靠自个儿站好。
结果是清姊找到一个位在窄巷巷底的小角落,跟大哥一起将她和昏迷的澄心藏在破败翻倒的板车后头。
她靠着冷冰冰的石墙,努力扯紧神智,她不要昏过去。
迷蒙间,她瞥见清姊出其不意推倒大哥。
大哥很生气又很担心,他似是知道清姊想干什么,然后,她家的臭大哥就被吻了。更磨人心魂的是,清姊吻完就跑,连头也没回。
呜呜呜,都是她的错,她害清姊跑出去当透饵!
怎能这样?清姊若真被抓走,那、那……那臭大哥怎么办?她再也不淘气了,她会乖,不会再胡乱闯祸,清姊快回来啊……挪着手,费力地攀上大哥衣角,扯了扯。
“清姊……去、去追清姊,她很危险……对不起、对不起……”热气不断在眸中打转,她吸吸鼻子,努力将话说清楚。
“我把澄心交给你,我可以信你吗?”
大哥沉肃郑重的话一字字钻进她耳中,她听得清清楚楚,心音重重落下,让她神智更清醒几分。
“我要你跟澄心躲在这儿,你要一直陪着她,无论出什么事,都不可以离开澄心。你做得到吗?”
“嗯。”她认真保证。
然后大哥面色和缓了些,离去前,他月兑下外衫裹住她,还用好几个竹筐迭在板车周边,将她和澄心围在一个阴暗隐密的小角落。
听着大哥的脚步声远离,她才让泪珠滚出眼眶。
哭了会儿,又很倔气地抹掉所有眼泪。
她伸手探探澄心的额温鼻息,然后将妹子的头小心翼翼移到自己大腿上,再用大哥的长衫子将两人裹住。
身子仍然沉重,她拉长呼吸吐呐,每一口气都吸得饱饱,再缓缓深深吐出,硬是不让眼皮垂下。
突然——
啊!有脚步声!有人在窄巷外奔走!
那人像在追踪似的,原是奔过去了,此刻又走回来。
不能出声!大哥说,宫家的人会找到她和澄心,她不知外头那人是敌是友,情势不明,不能随意出声呼救。
喵呜……
一只野猫不知何时踱进窄巷,它蓦地跃上板车,喵呜喵呜地叫。
明玉瞪大眼,那只猫儿也直瞠着她,长尾放得低低的。
她赶猫也不是,不赶猫也不是,一时间没了主意。
糟!那人似注意到窄巷内的异状,脚步正往里边靠近!
她心脏急跳,紧张得手心冒汗,背脊一阵阵凉麻。
快想快想,她能做什么?啊!至少得找件武器防身啊!
脑中灵光一闪,赶紧模向靴侧,模到无惑替她做的那把软木弹弓,周围模不到小石子,她拔掉头上唯一的一根钗子,再用力拔掉钗上两颗价值连城的南海玉珠。
那人将成堆的竹筐拨开,踢开板车——
猫儿被吓着了,一下子跳远,她也被吓着,但持弹弓的手很稳,见黑影现身,二话不说已将一颗南海玉珠打出——
啪地一响!那人出手好快,竟以两指接住那颗“暗器”!
她吓坏了,还想打出第二颗珠子,眸光一定,下一瞬,眼泪跟着哗啦啦涌出。
“无惑——呜呜呜……呜哇啊啊——”
“你怎么回来了?”明玉揉揉微红的眼睛,很腼腆地蹭到那个倚着廊柱而立的青年身边。
此时,所有人都已回到宫家大宅。
她家的臭大哥及时救下清姊,畲管事调派的人手亦赶了来,她和小澄心则被早已离开松辽却又复返的无惑所寻获。
清姊昏睡,大夫把过脉,说是睡醒便好,没什么异状。
澄心是醒了,但还有点昏昏沉沉,迷药正慢慢消退中。至于她,也有一点点头重脚轻啦,但丫鬟们准备了一大盆热水让她浴洗,浸饱热水后,迷药退得更快,现下她神智已稳,只想……很想很想……跟无惑说话。
“你不是跟你那些师兄弟会合,要回北冥十六峰了吗?”
盘于胸前的双臂放了下来,无惑站直身躯,眼神深邃。
“我回来看看你……还有澄心,晚些必须再赶回去。”
她咽咽口中津唾,低声道:“你要离开的那天,我……我好生气,气到不想跟你说话,见都不想再见你,你就真的走了……”是她先不理人,现在却觉委屈。
“你还很气吗?”无惑无奈问。
明玉咬咬唇,瘪着嘴,原是点头,之后又摇摇头,她其实也不太明白,只晓得见到他就欢喜,但知道他仍非走不可,欢喜的心绪又陷落。
蓦地,她想到什么,丽眸一扬,定定看他。
“……你回来,是担心我还在闹脾气,所以特意回来探看,是吗?”
欸,她都知道自己之前是在闹脾气……无惑头很疼,这样莫名地牵肠挂肚,让他头更疼。
他面皮忽而微热。
在小泵娘那双清亮水润的丽眸注视下,他淡淡点了点头,淡声道:“还有,今日是财神庙的庙会。”
明玉懂了。他是回来陪她看烟火,因对她承诺过,所以千里迢迢赶回。
哪里还生气呢?她不跟他赌气、不跟他闹脾气了。
她只是很想亲近他啊!
“今儿个我……我……都是因为我,害大家出事,我得留在家里守着清姊和澄心,今多要错过庙会的烟火了……”
他点点头,嘴角轻勾。
“那你……你明年再来陪我看烟火。”尽避不闹脾气了,她依旧是有些嚣张、有些娇蛮的宫家大小姐。心里想要他来,却不用询问口气,好似她这么说,他就得按着她所说的做到。
无惑没立刻响应。倘是承诺了,就必得办到,他不想她最后大失所望。
“我不能确——”
“你来!我会等你,一直等!”她抢他的话,急急道。
凝视那张紧张又带期待的脸蛋,他内心除了叹气还是叹气。这三年来的相处,他太明白她的性子,真拗起来,实教人吃不消,她说要一直等,他当真会等上一整天……噢,不止,财神庙会持续热闹三日,这三天晚上皆会施放烟火,倘是他不来,她会连着等上三天,直到最后烟火放尽为止。
“你来。”她再道,仰着脸,眸光眨也不眨,眸心湛湛。
“嗯。”最后仍妥协了。他想,就明年今日而已,陪她看一次烟火,她不闹脾气,他也不会再牵挂不放。
不牵挂,这样才好。
这一年财神庙会的暗巷中——
芳龄十七的明玉大姑娘追着一个见到她就拔腿狂奔的十二、三岁小表头。
城东彩衣街一带的地,这些多被她家的臭大哥收整得七七八八,据那位大哥所言,是因当年在此地乱巷内逃奔时,曾暗暗发了重誓,待逃出生天,一定要把害他迷路的乱巷全都打通。
只是臭大哥已很尽力落实当多的誓言,乱七八糟的巷子确实重新整弄过,但即便如此,巷子说到底,它还是巷子,别人要跑给她追,她还得追。
“周大柱,你还跑,给我站住!”娇斥声响亮亮。
今日财神庙会,是她宫明玉的“大好日子”,外边大街与通街小巷热闹非凡,她却得闯进暗巷中,只为“追捕”—名小表!
“你还跑?”
“你别追,咱就不跑!”身手利落的小表忙着逃,还不忘回她一句。
“我不追,你早跑远了!周大婶说你成天不见人影儿,连义塾也不去,你他爹的跟谁混了?”模样娇妍美丽,不表示说话斯文。“周大婶很担心你啊!你就她一个亲娘,她也就你一个亲人,不学好,还让她操烦啊!”
连说这么多话,她胸中之气微泄,步伐顿时滞了滞。
不过跑在前头的小表八成被她戳中痛处,竟也跟着慢下脚步。
明玉见状再提一口气,一下子便冲到他身边,她一把扣住他的手腕。
“男孩子志在四方,要闯也是闯四方,你成天在城里遛达,书也不读,艺也不觉,算什么英雄好汉?周大柱,你就这么一点料吗?”
男孩仍一脸倔强,却也没试图挣开她的手,只闷声道:“我……我娘还好吗?”想想这次溜出来,也有一个多月没回去了。
“还好的话,就不会在我家灶房里边干活边掉泪了!”见他没意思要逃,明玉放开他的手,改而双臂盘在胸前。
“唔……”羞惭低头。
“你为何不上义塾?那儿的文先生说你书读得很好,文章作得也很好,你娘还盼着你将来当大官呢!当然啦,我也盼着呀,义塾是宫家所办,你当大官了,咱们全家上下也跟着沾你的光,你不想让咱们沾这个光呀?”
“……我……他们笑我娘,笑她以前曾在『醉月楼』……我不想上义塾。”
明玉一下子明白了。
她是有听过一些话,说周大婶以前年轻时候曾在青楼里卖笑,后来才从良跟了周大爹,周大爹是宫家盐场里的班头之一,几年前因病去世,留下孤儿寡母。
一弄明白,她就火爆了,忽地出手掐住大柱的两耳,冲着孩子龇牙咧嘴。
“人家笑你娘亲,你他祖爷爷的不会护着她,还让她操心,你对吗你?!你娘她哪一点对不住你?你害她伤心也就算了,还害本小姐看她伤心!她以往做的饭菜多好吃啊,现下她一边掉泪一边煮食,你害我难以下咽你知不知道?本小姐这个月生生瘦了一圈,你他祖爷爷的再不给我回家去,下次再让我逮到,我不捧得你小屁开花就不姓官!”太激动,被口水小呛一下,尾音跟着一溜。
“……”
“你说什么?!”
“是姓『宫』,不是姓『官』……”好歹他也是个会读书的。
“你——”气到脸色发红。
突然,十几道黑影从两边通巷中走出来。
“大柱子,有人为难你吗?”像是当头头的粗壮少年慢声问。待走近瞧清明玉模样,众人不禁互看了看,眼神暧昧。
“周大柱,这个妞儿不错呀!嘿嘿……”
“刚巧哥哥们闲得发慌,有个妞儿来陪着玩玩挺好,大柱子,做得不错!”
“她、她……不行的!你们……不可以……明玉姊,快走!”大柱拉着明玉起脚就想跑,三名高个儿少年已挡了他们去路。
明玉要是怕了,她也就不是官明——呃,不,她也就不是宫明玉了!
扯开大柱的手,她双手插腰环顾众人,这三、四年来,她在武艺上下过功夫的,今儿个瞧这场子,不包准能赢,但要打得两败俱伤也非难事。
提气于胸,正要挑个最强的开打,偏偏瞧见他!
那抹高大黑影来得无声无息,待一群少年发现时,那男人已离他们甚近。
明玉瞧啊瞧着,胸中那股气就跟着泄了,笑得满脸春花娇绽。
“谁?!”带头的少年猛然回头,惊声问。
男人静伫原地,淡淡道:“滚。”
要是这样好打发就好。
一群小混混随即围上他——呃……是说,也没有不好打发啦,因为只听啪啪啪又啪啪啪连响,十几个混混全被打趴,哀天喊地地叫疼,这是眨眼间的事,而且出手的男人只用单掌,另一手还负于身后。
“还不快滚!”明玉跳出来捡现成便宜,耀武扬威得很。
几个人捂颊的缓颊、抱肚子的抱肚子,一下子全都跑光。
“你也快回去!”明玉对傻了似的大柱说话,扯扯他的大耳,把他扯回魂。“明儿个我再去义塾找你,咱们还得好好再谈。听见没有?”
“唔……嗯……”大柱两眼犹亮晶晶望着如天神般乍临的高大男人。
“还不走?”再次娇斥。
“啊!走了走了……”大柱终于跑开。
呼——好不容易把事稍稍搞定。明玉两手拍了拍,转身面对男人,忽而有些腼腆,脸红红喃了声。“无惑,你来多久了?”
“来很久了。”语气似透无奈。
“啊?”
“从你在彩衣街上开始追刚才那孩子时,我就来了。”然后他一路跟踪,跟着她进巷内,听她娇声大骂,直到适才那群泼皮言语轻薄,甚至真要碰她了,他才出面。
明玉一想也知,他定是因那些人要对她动手了,他才赶忙跳出来护卫。他本来就当了她三年的护卫啊!
她没再说话,就冲着他笑,就是想笑,没法挡的。
巷内虽暗,但无妨他的眼力,依然将那张娇颜瞧得一清二楚,红红颊面,发亮的水眸……他突然撇开眼。
“那群小混混是怎么回事?”
提到这个,明玉柳眉一蹙。“我也还没查清楚,不过倒是得想想法子,要不周家的大柱子再跟他们混作一气,迟早要出事的。”
无惑眉峰微乎其微地拢起。他就怕她说这种话,既要查清楚,肯定犯险又犯难,倘又遇到方才那种场面……他无奈叹气了。看来,他还得把这件事摆平,才能放心地再次离开松辽。
说不牵挂最好。结果,依然牵挂。
他十八岁与她相识,护卫她三年,在她十三岁时除下贴身护卫之职,而后又过四年,这四年,每年此地财神庙庙会,他皆会来到松辽与她相见。
她说要等他。要他来。他第一年对她守诺,陪当时十四岁的她看烟火。
他以为这样就结束,她却对他说,要他明年再来,她还等他。
他大可置之不理,从此两清,但时候一到,他当时又恰在松辽附近办事,心念浮生不能消,再次前来赴约。
于是就这样,每年她都说等他,他当下不应声,打定主意不来,最后却都管不住自个儿双腿。
“你别又擅自行动,再不听劝,迟早也要出事。”而他不可能时时刻刻盯她。
明玉被叨念,也不作怒,仍一脸喜孜孜的。“每次出事,你都来救我不就好了吗?”
无惑双目又调回来瞪她。
她笑声清脆,肩眸娇妍,突然跑过来一把拉住他粗犷大掌,拉着就跑。
“走啊!我请你吃米线、喝百腐花、吃蒙地烤肉、喝甜糯酒!”
庙会里什么都有得买,有得吃又有得喝,她要和他大吃一顿。
吃得饱饱,从酒坊离开时,明玉还沽了两壶甜糯酒。
来到每多固定赏烟火的地方,明玉脸红红挨过去抱住无惑的腰,让他带着她飞上城中最高楼的屋瓦上。
其实以她如今的轻身功夫,应该能自行窜上,但有得靠就靠,无惑靠起来这样舒服温暖,她也靠得理所当然。
并肩坐在人家的屋檐上,一人一壶甜酒,这酒顺喉好喝,后劲稍强,但无惑喝再多怕也难醉,以内力逼出酒气对他来说轻而易举,而明玉脸肤早已红扑扑,双眸犹如浸在水里,迷迷蒙蒙闪着碎光,弯弯像两道发亮的月牙儿。
财神庙外锣声大响,提醒百姓们再过不久就要施放烟火。
“澄心如何了?”居高临下,望着不远处彩衣街一带的灿亮灯火和如织的游人,无惑淡淡起了个话头。
明玉清铃铃又笑。“我家香大嫂又给臭大哥生了个胖娃儿,以往澄心黏着我,后来清姊嫁进宫家,生了一只男女圭女圭,澄心就去黏妹儿,现下清姊再生一个女娃儿,澄心如今是男妹儿也黏,女娃儿黏得更紧,一直跟他们俩玩。”
无惑略颔首,喝口甜酒,静了会儿又问:“宫爷如何?”
“呵呵,还能如何?清姊生男又生女,他有妻有儿又有女,嘴都快笑咧到耳根了。”她搔搔脸,捧着酒也啜了口。“你没见过我那两个侄儿侄女,可爱极了,大的逗起来真好玩,小的是女孩儿,粉女敕女敕,是生来被疼的。”蓦地握拳。“我决定了,往后自个儿也要生个粉雕玉琢的娃儿来扬眉吐气一番!”
他举起酒欲这。
她却道:“无惑,这事你得帮我。”
“咳!咳咳、咳咳咳……”竟是内息一岔,酒汁倒呛。
“怎这么不小心?”她笑叹腾出一只手拍着他的背。
酒似乎喝得有些多,她执壶的那手没拿稳,还装着坐壶甜糯酒的酒壶咕咚咕咚滚下去,她轻呼一声,本能要去捞,身子忽地往前栽。
无惑出手迅雷不及掩耳,单臂已捞住她的腰。
她顺势往他怀里一倒,被他抱个满怀。
然后她发现他似乎想推起她,让她自个儿坐好……那哪可以?她有得靠就靠,绝对靠他靠到底,唔……温暖熟悉的气味,结实精壮的胸怀,强而有力的臂膀,她喜欢……喜欢赖在他怀里。
想着,她藕臂忽而攀住他强壮的颈项。
“明——”无惑没把话说出,唇已被另一张绵软女敕唇封堵。
此时此地,他不能推开她,一推,她要掉下去的。
他心脏狂跳不已,尽避那抵过来的唇儿没有进逼,他已尝到她唇上的甜香。
明玉缓缓掀开眼睫,发现他没有闭目,两人四片唇相贴,她在他嘴上微笑,他一双深目却犹然瞠着。
比耐住似的,她还是贴着他,近近对他眨眸,眼里藏情,弯弯若笑。
然后,她顽皮张嘴,轻咬他略丰的下唇一下,小舌舌忝过他。
糟她强吻的男人猛地一震!
他目背视她的那两道:目光修转深浓她的甜吻如水涤淋他的心魄让他连气息都漫漫幽幽柔软无比。
终于,他像被驯服的兽,徐徐、乖乖地合上双目,唇微张,纳进她的舌。
他收拢双臂,抱住这抹软玉温香,让她贴在他左胸的地方。
砰——啪啦啪啦啪啦——
不远处,今年庙会的第一朵烟花窜升,在夜空中爆开。
烟花灿烂,是夜奇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