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玫听到后面有声音,猝然停止嘴上轻哼的旋律,直觉地回头。
看到乔林直立在书柜前,她不由得开始觉得全身不自在,脸上的红晕悄悄地爬上来。他修长的身形和忧郁俊美的五官,无形中已经深深地刻映在她的眼里。
她不知道自己看了他多久,只是始终觉得奇怪。一个男人怎么能够拥有这样慑人的脸?怎么能够同时拥有冷酷的双唇和温柔的眼睛?
这两种冷热不同的极端,组合成了完美的轮廓,但她害怕他的眼神,害怕那股冷漠和温柔,因为怕自己禁不起诱惑的眼睛,会让心失去了判断的能力。
如玫困难地出声:“这……这架钢琴一定很久没有人弹了,声音有点走调,我……嗯……我弹得不好,我很小的时候,外祖母逼我学钢琴……我不喜欢被逼……她认为学乐器可以改变一个女孩的气质,但……显然在我身上并没有改变什么……”
她说话断断续续、毫无章法,紧张得像个上台报告的小学生。乔林回过神来,知道是自己的唐突凝视让如玫紧张。
“我并不觉得你需要改变什么。”他淡淡回应。
“真的!我……我也是这么觉得……虽然我不够温柔,太好奇,还有问题太多……”
“没错!”乔林挑了挑眉,竟然一口就同意了她的话。
如玫瞪了他一眼,脸上满是失望的表情。
“我不知道你也会弹钢琴。”
“对不起……我不应该随意乱动你的东西。”他说话的表情并不是很愉快,如玫直觉地认为他不喜欢她出现在这里。
“没错!我禁止任何人碰触这架钢琴,你是第一个敢破坏我规定的人。”
“什么?我没听错吧!”如玫嘟起了嘴,不快地嗫嚅着,“乔林先生,不知者无罪,我想你的庄园已经很久没有外来客了,更何况只是一架钢琴,何必如此……”他果然是一个有怪癖的独裁者。
乔林出神地看着她,表面上严肃不快,但内心里却暗暗在观察她的表情变化,其实他并不介意如玫弹这架尘封已久、严禁人们碰触的禁忌品,因为她的眼神是如此纯洁无瑕,透露出内心世界的单纯天真,竟令他胸口中的阴霾缓缓退去……也许,从她踏上这个岛上的土地开始,他就被精灵施展了魔法。
“这庄园里没有人会弹钢琴吗?”如玫又开始了一连串的问题。
“没有。”乔林回答得很快。
如玫腼腆地说:“你放心,乔林先生,我以后不会再弹了,你知道的,我很快就要走了。真是可惜——这么好的一架钢琴,声音还是这么美,你不应该冷落它的。”如玫惋惜地抚模琴上的雕花。
“你已经对我说了很多我不应该做的事了。”乔林高抬起下巴,显然有些不悦,在这里还没有人像她一样,总是告诉他这里不应该、那里不应该的,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女人会比熟识他的人还要了解他吗?
“我知道有时我太主观了,这又是我的另一个缺点吧!”
“还好!你早晚会离开,我想我不必去习惯你的缺点。”他用冷漠的回应来隐藏牵动的心情。
“是啊——你说得对极了!”如玫轻快地回应,心里却觉得忧伤。
他们沉默了好一会儿。
“乔林先生,为什么你不准别人弹它?”如玫还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
乔林刻意回避她的问题,不快地说:“你的问题真的太多了!”
“对不起!我无法改变我天生的本性,就请你在这几天里多委屈自己。我有提问题的自由,你也有选择愿不愿意回答的权利。可以吗?”她不服气地对这岛上无人敢违逆的岛主抗议。
“你的个性就是这么不服输吗?”
“难道不好吗?”
“当然很好,具有挑战的性格,如玫小姐。”
“我并不是个温顺的女人,你一定很不习惯吧?乔林先生。”
乔林凝视着她,并不想回答,因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一个东方面孔的男人走进书房。
“南平,你来了。”
乔林绽开笑容,迎接这从小和自己一同长大的好朋友。南平的父亲是乔丹的私人律师,两年前退休后,才将梦幻岛的业务传给自己的儿子。
乔林礼貌性地介绍他们彼此:“如玫,这是我的律师,李南平先生。南平,这是如玫。”
“你好。”南平突然对如玫说了一句普通话作为开场白。
“你会说普通话?”如玫意外地睁大眼睛,仔细端详着眼前这衣冠楚楚的年轻男子,他有着非常稚气且灿烂的笑容。
“当然,我父亲最固执的一件事情,就是要我学习说自己的母语。我真的应该好好感激他,让我现在能够派得上用场,和一位这么迷人的女士聊天。”南平的中文虽然说得流畅,但还是有些许腔调。
如玫问南平:“可是在海岛和我接洽的人怎么不是你?”
“喔——那是我委托的当地律师,如果我知道我的客户是一位这么美丽的小姐,我一定会亲自前往的。”
被人赞美的话,是永远不会嫌多的。如玫愉悦的心情溢于言表,开心地又和南平闲聊了几句。站在一旁的乔林开始显得不耐烦,他清咳了一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你们好好谈谈,我有事先离开一下。”
如玫心里觉得有点抱歉,更有点失望。她和李南平一时忘了礼仪,说了一连串乔林听不懂的中文,难怪乔林会想要离开。
目送乔林离开后,南平走近钢琴,伸出手指随意地点了点琴键,发出了深沉的低音。
“这架钢琴已经很久没有人弹它了,而且……据我所知,乔林好像不准任何人碰它的。”南平看着琴键说道。
“是啊——我已经被告诫了,可是……为什么不准别人弹呢?”如玫问。
“我想它有特殊的纪念性吧!”
“纪念什么呢?不去弹它就叫做纪念吗?”
“我倒是没有想过!如玫小姐,你真是个好奇心很重的女人。”南平不禁笑了出来。
“你已经不是第一个这样说我的人了。”
“哦!是谁第一个这么说的?”
“当然是乔林先生,自从我踏上这梦幻岛后,我心里就有上百个疑问,所以你不必觉得奇怪。”
“如玫小姐,你可以随时问我任何问题,我对你一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李南平亲切地说。
如玫没有回应,只是伸出食指无意义地敲打着琴键。
南平又说:“我父亲也是从海岛来的,他很小的时候,家境非常贫困。乔林的爷爷,也就是乔丹,不断地资助我父亲完成学业,还帮他申请到英国的律师学校念书。等他拿到了律师学位,就开始为老乔丹做事。我父亲很晚才结婚,所以我和乔林的年龄相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一同到英国读书、住同一间宿舍、一同追漂亮女生……”
“你们一定是很好的朋友。”
“当然,我们简直就是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只是我现在住在纽约,有事时才会回来。”李南平说。
“这架钢琴是他女朋友的?”
“不是,是他未婚妻的。”
“他的未婚妻?”如玫不禁想起乔林第一天将她错认的情形,她沉默了一会儿,有点迟疑地问:“南平,我……我长得像她吗?”
“像谁?”李南平不经思索地问。
“我像不像乔林的未婚妻?”
李南平非常诧异,直觉地说:“你为什么会这么问?当然不像!只是……”
“只是什么?”如玫不放弃地追问着。
李南平仔细端详着如玫,一会儿后才说:“如果真要找出相似的地方,你们的外形、身材,还有那一头披肩乌黑的直发,真的是有点相似。你和乔林的未婚妻都有一种能让人第一眼就陶醉的灵性之美,那一头飘逸闪亮的头发就足够让人怦然心动。唉!岛上的人都知道乔林深爱着他的未婚妻,乔林更认为她是个完美的女人,但实际上……”
“实际上并不是吗?”如玫惊讶地问。
“很多事情都不是我们表面上看的那么美好,可是人们的缺点就是宁愿相信美好的事物,也不想去探究丑陋的一面。或许用另一个角度的说法是——他们宁愿掩饰丑陋的一面来保持美好的表面。”
他怔怔地望着钢琴,低声说道:“美丽的女人总是能让人轻易忘记她们的错误……”
如玫无法理解南平的话,毕竟她不了解乔林的过去,忍不住再追根究底:“他的未婚妻呢?”
李南平沉吟了一会儿后回答:“她在五年前就失踪了,到现在还没有找到。”
中午用餐的时候,李南平不时地和如玫谈笑风生,像是这豪宅里的第二男主人,不断地劝如玫多食用当地的美食。
乔林的话不多,始终面色凝重地不发一语。
到底在想些什么?如玫忍不住猜测他现在的想法,不知不觉中,他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在影响着她。他的身影就像晴空中的浮云,缓缓地飘进她的心,不是为了落雨,不是为了蔽日,只是为了在她的天空中染上一朵朵心动的色彩……
突然间,如玫脑海中浮现李南平在书房里对她说的故事——
几年前,乔林和李南平一起在英国读书,两人同时认识了翠思,翠思是个动人的女子,拥有一半东方人的血统。乔林和翠思很快就坠入了爱河,于是他们三人在学业结束后便相偕回到了梦幻岛,帮忙掌管乔丹的事业。
乔林深爱着翠思,并且也计划着未来。然而在他们订婚后的一个浓雾密布的早晨,翠思离奇地失踪了,就像泡沫一样消失在空气中。
乔林着急得几乎要发狂,一连好几个月,他夜以继日地在寻找她,什么地方都没遗漏过。乔林的祖父几乎出动梦幻岛上所有的男人搜索整个岛屿,但还是没有翠思的下落。
渐渐地——有传言说,翠思是被诅咒了,就像乔丹的妻子以及乔林的母亲一样,都躲不过这岛上女主人会早逝的命运,这样的诅咒已经一连三代都应验了。而且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乔林的父亲才会不愿回到梦幻岛,只让他亡妻的儿子乔林留在岛上,自己则在英国落地生根,以求摆月兑掉这噩梦般的诅咒。
李南平和乔林对这样的传言都嗤之以鼻,不相信这种荒谬的谣传。但是,事实活生生地摆在眼前,一个花样年华的女人就这样平空消失了,人们放弃了追寻;五年后,岛上的人也都渐渐淡忘了这件事。只有李南平知道,乔林的伤口一直都没有愈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