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有着好天气。
今天,小镇居民的聚集处——教堂附近的小鲍园非常的热闹,草坪上摆了数张供人坐下来吃东西的椅子,而长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食物,有饼干、蛋糕,都是小孩子们爱吃的,入口处则以五彩气球做了一个拱形门,往里走一点就可以看见小孩们热爱的气垫城堡,许多孩子在里头穿梭、在上头跳来跳去。
要融入小镇,自然也得参加这场镇民都会参与的假日聚会,于是、卞珏烤了两个派,穿上衣柜里的白洋装,出现在这场聚会上。
这是为镇上的孩子们举办的生日派对,只要是当月份出生的小孩都一同庆祝。
“是珏!”有小孩一眼看见了她。
“派!”
“我要吃我要吃!”
一群饿死鬼迎了上来,分食卞珏带来的派。
“慢慢来,不要急,吃光了还有,我多做了两个,不要急。欸,彼德,不可以贪心,一次拿一个!”她制止了一个一口气拿走两大块派的小胖子。
卞珏能跟孩子们相处融洽,是因为她在先前农忙时期,帮忙镇上的家长盯着小孩的关系,而由于她盯着小孩的成果很不错,镇上的家长们都很乐意把小孩送给她带,让卞珏赚取一些生活费用。
她带来的两个派一转眼就被拿光了,最后一块,被一双黝黑的大手拦截。
“喔,诺顿,这不公平!”没有得到的小孩大声表示不满。“那是我的!”眼眶泛红,都要哭了。
“李,可以麻烦你帮我跑个腿吗?我家厨房还有两个派,一个是格子状派皮的梨子,另一个则是南瓜,你可以帮我带来吗?我不介意你吃够了再拿来。”卞珏立刻进行调解,没有让小孩子大哭。
“好的!”小孩快速跑走了。
卞珏回头看着大啖甜食的诺顿,皱眉。“跟小孩子争食,你要不要脸?”
“他们太胖了。”诺顿的表情很认真。“牙都蛀光了,看牙医很贵。”
“那不是蛀牙,是换牙——”卞珏觉得他的借口很蹩脚,但想到他爱甜食,而且爱吃她烤的派,就又把话吞下。
现在还是喜欢吗?应该是吧,幸好,她还是有一点让他喜欢的东西,而不是完全的憎恨。
卞珏忍住想微笑的冲动,逼自己不要受影响,不要被看出来,她还是喜欢诺顿的事实。
“你伤好了?”诺顿两三口吃完派,斜眼瞧她。
“好了。”卞珏回答,顿了一下后说:“钱我会还你,但不是现在。”
闻言,诺顿用深蓝色的双眼凝视着她,眸色深沉,让人看不清他的心意。
他会说话挖苦她吗?嘲讽她连一点医药费用都拿不出来,把自己陷进这样的境地里?
“无所谓。”
没有,他竟然没有挖苦她,卞珏怔楞,原本她已准备好了,要好好防御他的攻击,但这感觉就像是做了万全防卫,认定敌人的炮弹下一刻会直射而来,结果丢来的竟然是软软的棉花他无所谓的态度反而让心高气傲的卞珏更加不能忍受。
“我说我会还你,就一定会还你。”
“我说无所谓。”诺顿还是同样一句话。
“我不想欠你!”她月兑口而出,然后发现自己说错话了。
诺顿深深的看着她,那眼神,让卞珏后悔自己冲动好强,竟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亏欠诺顿的,哪里只是医药费而已。
“无论你相不相信,我很抱歉。”她叹了口气,说了这一句。
他不会相信她的,无论她说什么,诺顿都不可能会相信她,还可能因此招来他一顿叶落。卞珏等着,等诺顿再度自嘲,藉由挖苦自己来折磨她……
“嗯,你最近的打工进展如何了?”
卞珏很不想露出吃惊的表情,但她真的没有办法!没想到诺顿没有如她所想地讽刺,反而轻应一声就转移话题,她便顺着回应。
“社工们很满意我处理文件和安排探访的效率,等他们再信任我一点,也许我就能调阅那些机密档案。”
卞珏在镇上不只是当保母而己,白天时,她在镇上的社会福利机构打工,整理一些文件——当然这是不对的,但小镇上的社工们很忙,因此不会告诉任何人,他们联合顾了一名工读生来分担繁重的工作。
卞珏进入机构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查阅那些锁起来的文件。
一对夫妻最后选择买个婴儿,那么或许会有收养的申请纪录……卞珏失去了小孩的照片和查到的少数资料,但她记得一个讯息——
买走她孩子的夫妻两人中,妻子是亚洲人。
这个镇上华人不算多,但也不少,住饼弗朗镇又没有小孩的异国婚姻伴侣历年来不在少数,短期居留的数量更多到数不清,找起来并不容易。
“我不清楚你打算怎么找,不过,如果你需要帮助,一定要告诉我。”
“那当然。”瞬间回应后,她发觉不对,怎么好像有点怪怪的?
诺顿为何突然对她这么温和?
卞珏不会忘记,他们两人在医院的互动,从一开始突然的亲昵,接着他像是想到这么做不妥,态度急于修正,甚至还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医院,幸好,他离开前帮她结清了医药费,否则,她不知道要从哪里生出那笔钱。
本以为之后他们将会形同水火,可似乎从那一天起,诺顿就开始对她稍微和蔼一点,怎么会有这种好事?
“我说——”卞珏决定问清楚,他究竟在想什么?如果是想让她再爱上他一次来报复她的话,就不必了,因为她从来没有停止过……
“你才不是寿星,出去!”
“你跟我们不一样,你是没有人要的孩子,走开!”
“出去!出去!”
一群孩子们的大声争执,让卞珏和诺顿同时回头,就见艾许带着鼻音哭诉着。
“我是、我是寿星,我是这个月生日的,爸爸、妈妈每年都会带我来!他们只是忘记了,他们会来接我的!”
“你在作梦吧,艾许,他们早就不要你了!”
“不要你了!”
卞珏立刻丢下诺顿,想往小孩的方向去,但诺顿拉住了她,对她摇了摇头。
她忍不住低吼——可恶,她也知道不能去,这是小孩子的社交圈,她不能以保护者姿态去吼那些过分的小表!
她只能看着艾许败下阵来,被推倒,哭着走到一旁,抱着双膝哭泣。
这时,她才能走向他。
“嘿,怎么了?”卞珏走到艾许身边,轻碰他的肩膀。“发生了什么事?”
小孩子被欺负,有自己一贯的处理方式,艾许哭了,很懦弱的哭了,但到底还是个男孩子,他对她摇了摇头说:“没事。”
很快的抹干眼泪,对她笑,一脸没事的样子。
随即他想起了一件事。“我、对了,珏,我要吃派!”
“你会蛀牙。”诺顿制止他。
“那是换牙。”卞珏和艾许异口同声,两人发现之后相视一笑。
“我有留你爱吃的苹果派,在冰箱里,没有被彼德吃掉。”
“太好了!珏,我今晚可不可以去你那里过夜?今年生日我想在家里过,拜托。”
艾许的诚恳模样让人没有办法忍心对他说不,于是她说:“当然可以。”
诺顿实在搞不懂,卞珏对待那些送到她身边写作业的孩子非常严厉,却对艾许非常溺爱,简直就像一对母子!而艾许对卞珏的态度,也从一开始的排斥变成了依赖,在她说只要他需要,他随时都可以去找她后,这臭小子还真的随时都在卞珏那里出现……
“卞珏,你这么做会让奇拉难做,机构里还有其它孩子。”在艾许离开去找派之后,诺顿对她发难。
卞珏知道他说的没有错,但她没有办法控制自己。
“我们的小孩也在这个月出生。”她笑,笑容透着苦涩。“十七号,就是今天,今天是他七岁生日,他却不在我身边,我很想帮他烤一个蛋糕,亲吻他,跟他说一声『宝贝生日快乐』,可我连这样简单的愿望都不能达成。”
她的话像一记巴掌,重重打在诺顿脸上,他抿紧唇,双手握拳,也想到了无缘一见的孩子。
“看着艾许,就像看见我的小孩我幻想他是我的孩子,我可以拥抱、可以疼惜,我藉由完成他的生日愿望,满足我的愿望——这样真的不可以吗?
“我是失去小孩的母亲,艾许是需要父母的孩子,我们不能彼此慰藉吗?”
她说完了,放任长长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流转,神情难得的脆弱。
是因为今天是她小孩出生的日子,也是在七年前的今天,她亲手把他送到母亲怀中,让母亲卖了他……
她没有办法不在今天想到这个!
“抱歉。”诺顿先开了口,声音沙哑压抑。“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卞珏对小孩的执念、爱这么强烈。
“我真的很抱歉,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是重逢之后,诺顿头一回对她道歉,他的歉意很诚恳,像是带着更深的一层意思。
那是什么?卞珏不及去细想,因为诺顿表情一变,说:“你准备给艾许一整个苹果派?他会全部吃光,那小子根本就是蚂蚁转世,你必须阻止他——现在,我看见他拿着派从你家走出来,整整一大片已经少了三块!”
吃太多甜食会胃胀气,他晚上肯定会难受到睡不着。
闻言,卞珏立刻去阻止。“艾许,你吃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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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晚间,可以感觉到气温骤降,窗外风声呼呼,院子前种植的树上,树叶开始桔黄,再过不久,就会一片一片落下来。
艾许洗完了澡,穿着干净舒适的睡衣,跪在床头,透过窗外看向街景,小脸上满是轻松。
因为他住的地方正是他以前的房间,床还是原来的那一张,只是床单不是他的闪电麦坤,而是干净得连一点花色都没有的白色床单。
“你该睡喽。”卞珏走到客房对他说:“艾许,我要去洗个澡,希望我出来的时候,你已经躺在床上了。”
“好。”艾许回头应了一声,继续看向窗外。
他很少在这么晚的时候还能待在镇上,而从卞珏为他准备的房间,他可以看见对面的诺顿的酒吧。
诺顿的酒吧在假日都会营业得比较晚,像现在,晚上十点,正是店里客人最多的时候。
“哗啦啦——”
艾许听见自浴室传来的水声,他扭过头,看向浴室的方向,然后下了床,走到卞珏的房间。看见她月兑下来的衣服,他拿起,闻到上头淡淡的香气,甜甜的,还有淡淡的香皂昧,这股气息令他感到轻松,但当他把卞珏的衣服往身上比了一下后,不禁皱起眉头。
他放下卞珏的衣服,走向她房间的窗户前。从这里一样可以看见诺顿的酒吧。
艾许小小的脑袋转着很多想法,皱眉的样子很凝重。
“珏好瘦,我可能不用十岁就能穿她的衣服……她如果知道我这么做一定会生气,可是不行啊……”他一脸为难,最后,看着诺顿的酒吧外头那闪烁的霓虹灯,他毅然决然一点头,下定了决心!
他跑回房间拿小外套套上,本想敲浴室门告知一下,想想还是不要,他会快去快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