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到台北之前常惟润还是让伊霈下了车,她的反应像是打了他一巴掌,嘲笑着他的多事,常惟润无言的面对她的冷漠,也许这只是伊霈选择保护自己的方式,他无权去猜测她的想法,却忍不住要感到无奈。
在车子里的那一个小时尽避他不露出情绪,但所感受到的却令他手足无措,这几年来他总要自己遗忘那段记忆,不停的告诉自己伊霈将会有她自己的生活,会有另一个男人在她身边,她会继续过着受人呵护的日子,就算他想起了伊霈也只是罪恶感使然。
但真当她就坐在离自己不到一公尺的范围之内,却冰冷得像是两人之间从未发生过什么,伊霈甚至没用正眼看他一眼,如果她是愤怒的、是尖酸的都好,可是她却什么也没有,她只是冷淡……而且是冷淡得恰到好处,冷淡得让他模不透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抵达香港的隔天,台湾这头的报章杂志已经刊出了他有妻子在台湾的事,看来孙家其它人已经迫不及待的想把这事公诸于世,常惟润没有即刻处理这件新闻,只因为他想看看伊霈会怎么反应,是否就像她所说的诚实以对,是否她在被逼急的时候可以褪掉那冷漠的面具。
这只是个试验,试验着伊霈,也考验着自己。
阿玲不只一次气得跳脚,打来电话总是哗啦啦的对他劈头就骂,如果台湾的情况真如阿玲反应的那般混乱,那身为当事人的伊霈应该是更加慌张才对,可是一样拥有他的电话号码,伊霈却连一通电话也没拨过,电视上出现了她的画面,那细致的脸蛋上一如往常般的面无表情,她甚至不闪躲记者的采访,只是以一贯的沉默应对。
不到一星期常惟润便投降了,光是看到她连去买个便当都要被登上头版,加上伊霈是连话都不肯说一句,记者们的态度改为蛮横,几度大声的喝斥她试图以制造冲突的方式令她开口发言,这场面虽是他意料之中,但眼看着伊霈被一群人逼得只能站在原地动弹不得,他竟恨不得飞到台湾把记者们一个个抓起来痛扁一顿,事件发展成这样令常惟润火冒三丈,气自己,不过他更气伊霈的不为所动。
抵台后他第一件事就是找上伊霈,连他都不确定伊霈是否愿意和他说话,可是他还是找上门,不过出乎意料之外的伊霈竟同意与他见面,并且在飞机降落在中正国际机场时,助理回报她人已经等在饭店里了。
在飞车前往饭店之时,常惟润理应要为这连日来的奔波而疲倦不已,可是一想到伊霈在等着他,他的情绪竟亢奋不已,期待着想见她的心情比他预想中的还要澎湃,但当自己缓缓的走向她,却发现眼前的女孩并没有太多的喜悦。
“妳会同意见我,是不是妳也有话要跟我说?”
伊霈点了点头,表情仍是没有太多的起伏,语气平平的说道:“我大哥跟我说我母亲最多只剩下两个月的生命,我今天已经打电话跟主治医师谈过,所以确定了他不是在骗我,原本我并不想让这个谎言拖上太久,但是如果只有两个月,你能撑得住吗?”
她本来已经想跟大哥开诚布公的把话说开,可是大哥却先告诉她嫁的人有多能干多有钱,母亲很高兴她终于有了好归宿,而大哥也详细告知了伊霈关于母亲的病情。
其实那天她见到母亲时就已经觉得情况不对劲,母亲的样子看来很衰弱,果真情况比想象的还糟上许多,这时候如果让母亲知道她和常惟润的婚姻只是用来欺骗她的谎言,只怕老人家承受不了这个打击,所以她得再撑上两个月,但她不确定常惟润是否撑得了,所以她才同意过来和他好好谈谈。
“我这边没什么问题,但妳现在还认为这情况是妳可以控制的吗?”
常惟润看过电视上关于她所有的报导,记者们像恶虎扑羊一般的想从她身上挖出任何线索回去交差,而且手段越来越卑劣,甚至几次都试着要去挑衅她让她发怒,好将她发怒的照片当作头条新闻,难道伊霈真觉得她能忍受?
“那是我的问题。”伊霈显然不愿响应他的关怀,“我有两个哥哥,他们如果私下对你有任何索求,我希望你可以直接拒绝他们,以免以后发生更多的纷争。”
这阵子她每天都会接到两位兄长的电话,不但是照三餐问候,甚至还问候到常惟润,除此之外她甚至听阿玲提到二哥还上了电视台做专访,畅谈她当年不顾一切的离家私奔过程,还以常惟润的好友自居,瞎掰了好一些陈年往事,她只怕这样下去会出问题。
“我知道该怎么做,那妳呢?妳真的没有问题吗?”她的工作和生活都受到了严重的打扰,可是她却没提到自己。
“我有任何问题会先跟你的助理江先生谈。”
“妳可以直接叫他Peter,如果有事妳也可以直接跟我谈,Peter有给妳我的电话号码吗?”
“不需要了,我跟他谈就好。”伊霈站了起来,表示他们的谈话就到此结束。
看着她起身,常惟润跟着开口,“妳就只是要跟我说这些吗?”
“嗯,如果有任何事我会再跟江先生联络。”
她那公式化的响应几乎又要引起常惟润的不满了,但在情绪反应升起之前,这回常惟润不再只是想刺激她,这阵子他心里的煎熬已经彻底让他受够了,而他明明是该带着亏欠,而不是被伊霈的冷淡激怒,反而把事情搞得更糟。
“伊霈,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离开吗?”
“那不是我今天来的重点。”她转过身来,头一次将目光集中在常惟润身上,但却不带着任何的责备意味,好像他所提的事一点也不重要。
“那什么时候才是可以讨论的时机?”
“有些事情不需要追根究柢。”她说得很坦然,彷佛她老早就已经接受了事实,也不愿追究。
“当时我到台湾来,只是想离开这样的生活,所以我才没告诉妳我的本名,现在妳知道我是谁了,我只想让妳知道我不是故意要隐瞒那么多事,虽然现在说已经迟了,可是我还是希望妳能了解我有我的苦衷。”
“好。”她只是看着常惟润点头。
常惟润望着她的脸,她的表情是那般的真诚,就像是两人才刚认识,以前那些亲密的相处彷佛全是他幻想出来的,眼前的女孩曾是那么顺从的依偎着自己,她对自己说话时的口气是那么的温柔,而今她的温柔被客气取代,她甚至没有半点埋怨,从她眼里常惟润看不出她对自己还有任何的依恋存在。
“妳现在这样让我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才好。”他望了伊霈许久,轻轻的说。
“是吗?”伊霈脸上出现了遗憾的表情,接着竟开口安慰他,“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
没有吗?常惟润看着她,然后在心里问着自己,伊霈曾经是那么甜蜜温柔的女孩,她的天真可爱一直都在他心底,可是眼前的她却冷淡得令他发寒。
“妳还需要我帮妳什么吗?任何方面。”
他抑不住那股想帮她的街动,即使他明知道伊霈不可能向他提出任何要求,但他还是说了,只为了让卡在心里的难过可以舒坦一些,因为这总比他什么都没说要来得好。
她想了一下,那短短的几秒钟常惟润几乎要停止呼吸,可是却只等到了一句--
“你可以请人送我回去。”
开车的人是江先生,也就是常惟润在台湾的特别助理,这几天总是由他来代替常惟润与孙伊霈联络。
江树远对她一直很尊重,因为常惟润亲口向他说孙伊霈是他的太太,这可不是随便说说,他看得出来常惟润只要一遇上和孙伊霈有关的事,总是特别的在意,那种在意是明显的存在他脸上,跟着常惟润那么多年,江树远深知常惟润处事的风格,没有人猜得透他下一刻要做些什么,可是遇上了孙伊霈这件事,常惟润很显然的失了方寸,他望着这女孩的时候脸上总流露着说不出的无奈,而无奈这形容词是不应该出现在常惟润身上的,这世界上有多少人羡慕着这男人,他几乎要什么有什么,但这一切却在遇上孙伊霈时完全被颠覆了。
“江先生,谢谢你,到前面的转角就好了。”
“没关系,我送妳进巷子里。”
最近一些记者跟她跟得紧,得知常惟润再度返台,一定会有更多人想跟她,而记者的动作越来越大,为了想拍到精采的画面甚至会故意用刺耳的言语试着要激怒孙伊霈,常惟润才交代过要他注意一点。
“不用了,我想到附近去买点东西。”伊霈拒绝了他的好意。
江树远停顿了一下才又开口,“孙小姐,常先生交代我要护送妳安全的回家。”
“我会照顾自己,谢谢你的好意。”
她当然知道这是常惟润的意思,可是伊霈只想让他知道,她已经不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了。
“他现在人在台湾,所有人都想知道你们之间的事,会有一堆记者等在妳家楼下等着要采访妳。”江树远忍不住要再提醒她一次会有什么情况。
“我知道,最近一直都是如此,我不会说出任何不得体的话。”她的言下之意是那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她自然懂得怎么做。
伊霈之所以不会说出不得体的话是因为她根本从头到尾没跟记者说过一句话,甚至连一个字都没有,就算一群记者围着她,她也只是站着等他们让出路来,如果没人肯让步,她就继续站着,她也不动手去推开对方,因为她一有动作立刻又是闪光灯闪个不停,再不然她顶多就是绕开挡住她的人,直到他们放弃为止,总不可能SNG联机连上半个小时就只是拍她被一群人围着一句话也不说的画面,一样的戏码看久了谁都会烦,而最近已经有很多记者不耐烦了,爆出的问题越来越辛辣,根本就是恶劣挑衅,就算明知道她什么也不会回答,光是站在她身边问着难听的问题也可以变成头条新闻被报导,最好笑的是那些标题千篇一律都是:孙小姐不愿回应。
“妳还是要小心一点,有些记者是很难缠的,尤其是妳跟常先生的情况比较特殊,很多人都想知道你们的事。”
离家出走加上私奔,再搭上常惟润三个字,这话题不耸动才怪,从记者连追了一星期不肯罢手就可看出。
“不过我还是有沉默的自由。”伊霈一点也不在意。
“我会把车停在这里一会儿,直到我知道妳安全到家为止。”
江树远可没她这么乐观,在不打扰孙小姐的情况下,他可以多等几分钟没关系。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伊霈客气的说。
“一点也不麻烦,如果遇上紧急情况,至少妳可以有个退路。”
下了车,伊霈走到了附近的面店,叫了一碗面外带,老板娘已经认得她了,经过电视的强力播放,街头巷尾全晓得她就是那个迷倒台湾女性又受到男人崇拜的常惟润的正牌老婆。
问题是所有人都想不透,既然常惟润富可敌国,那他的老婆有必要出外工作,甚至躲在这小社区里叫牛肉面外带吗?
不过虽然好奇也没人敢真正开口去问,尤其是后头已经站了一些拿着相机的人打算要开工了,大家只能好奇的睁着眼,一边偷瞄着孙伊霈的表情,一边等着那群记者扑上来。
拿着热腾腾的牛肉面,伊霈转身走向自己的住处,沿路上闪光灯断断续续的闪个不停,路边甚至停了辆招摇的SNG车,果真公寓大门口就出现了那群已经有数面之缘的记者。
“孙小姐,别这样嘛!说几句话让我们回去交差就好。”
“常先生今天到台湾来,你们又见面了吗?”
“你们见面谈了什么?是不是讨论离婚的问题?”
“对于妳当年和常先生私奔的情况,妳可不可以谈一谈?”
“妳跟人私奔后隔了近五年才回家探望从小拉拔妳长大的母亲,妳不觉得抱歉吗?”
“妳离开后让妳家人为妳蒙羞那么多年才回去,妳不觉得惭愧吗?”
问题一个比一个严厉,彷佛他们真有权利那样指责她,摄影机镜头甚至就恶霸似的想推到她脸上去拍她脸上的毛细孔,伊霈仍不为所动,不动怒也不动气,她就是一样不说话。
可是这天情况却不一样,以往她总可以平安的月兑离,这回却多了两个人来搅局,一个是卢翠华,另一个是她大嫂罗美月,她们两个一现身这下可不得了。
伊霈不用想也知道,天天有人来拍,她就算没告诉大哥自己住哪里,全台湾的人也都已经知道她住哪儿了,而她搞不懂的是,这两个人跑来做什么?
“你们这些讨厌鬼别挡路,我们家伊霈要回家,你们这样挡着,她怎么进门啊!”
卢翠华扑上来一把就推开了记者,一副要当护花使者的模样,而罗美月也不遑多让。
“对啊!你们每天都来拍,烦不烦啊!走开啦……伊霈,我们回家去。”
这下可好,这两个女的想趁乱混进她家,伊霈的眼神出现了异于平常的光芒,停住了脚步直接转身,在众人一片讶异的目光中,她索性不回家了。
“伊霈,妳别怕,有我们在,他们这些人动不了妳的,走走走,我们快回去吧!”
罗美月甚至拿出了大嫂的架式,拉住伊霈就要往回走去,她才不会白白浪费这个修补姑嫂关系的大好机会,之前是她没搞清楚状况,要是她早知道伊霈嫁的是鼎鼎大名的常惟润,她才没那个胆大声跟伊霈说话,说了太多难听的话,以后恐怕没办法从伊霈这儿得到什么好处,尤其那天至德打了电话给伊霈要他们回去一起吃饭,伊霈死都不肯回去,她就知道她一定要亲自上台北好好跟伊霈聊聊才行。
而卢翠华也不敢大意,现在连她家小孩的幼儿园老师都知道她可是孙伊霈的翠华表姊,是常惟润的亲戚啊!她还答应了林老师要跟伊霈要几张常惟润的签名照呢!上回遇见伊霈她说话是酸了点,现在她得好好表现,救伊霈月兑离这些记者的魔掌,伊霈一定会对她感激万分。
“是啊!伊霈,我们回去嘛!妳别怕那些人,我跟美月会帮妳挡的。”
两个女人同时扯住了伊霈的手臂,就像是怕对方抢了自己的功劳,一个月兑下了外套就想往伊霈头顶盖去,伊霈闪了开,跟着皱起了眉头。
“没关系,把她的头盖住,不要让那些记者拍照!”罗美月甚至还自作聪明的想搞几招常在电视新闻里看到的把戏。
“妳们放开我。”伊霈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不耐烦,尤其是她的手,这两个疯女人简直把她当嫌犯在看待,又拉又扯的动作令她十分不舒服,这也就算了,现在还要她当起蒙面侠,简直是胡搞!
拉扯之间伊霈手上的牛肉面也被她们两个给弄掉了,记者当然不会错过这两个女人的杂耍画面,今天跟前几天比起来实在太有爆点了,大家抢拍成一团,那碗牛肉面早已不知被踏踩成何种模样。
“妳们到底在做什么?”伊霈闪过了罗美月的手,跟着一把将手从卢翠华手中抽离,她真是受够了这两个女人!
“喂!她说话了,她说话了!”
这两个疯妇的加入果真引发了女主角的反弹,女主角不再是若无其事、毫无反应,甚至还开口说话了。
“伊霈,别跟他们说话,我们回家再谈!钥匙呢?钥匙给我!”罗美月开始发号施令,伊霈的家也就是她的家,她们现在可是同一国的。
“对,别让他们看到妳,千万别让他们拍!”卢翠华一个劲儿的就是想把外套盖上伊霈的脸。
伊霈一个闪身,硬是让卢翠华拿着外套的手扑了个空,这回她头也不回的跑离了现场,后头一堆人则拔腿跟着她跑,还好江树远的车仍停在原地等着,看到她惊慌的跑来,他立刻发动了车子。
一等伊霈上了车,车也跟着开动,留下卢翠华和罗美月在后头大嚷大叫--
“喂!等一等啊!我也要上车啊!让我上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