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岁的季雨按下录音机的开关,神情专注地对着录音机录音,这是她记录生活的方法。她的声音轻轻柔柔,好似黄莺出谷。
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姊姊季风。
她很美丽,像一朵盛开的奴玫瑰。外放的青春,燃着浴火的狂热,热情感染了周遭的人。
她亦具有聪明、乐观、大方、积极的天性。这些优秀的条件使她的学生生涯一路顺畅。国中时,从压力极大的升学班中月兑须而出,顺利考上第一志愿。
斑中毕业时,应届考上T大的经济系。大学毕业后直升硕士班。她的优异,涵盖了整个家庭的荣耀。
我因此而庆幸,庆幸家里还有一位优秀的姊姊,否则善良的爸妈就太不幸了。我的父亲季超时是一位高中老师,母亲管速玲是一位国中老师。双亲拥有优秀的血统,生出如姊姊般优良的女儿是正常的。
但他们的二女儿我,季雨,却有天生的学习障碍。
爸妈常安慰我,说我的双手是灵巧的,我能画画、捏陶上、裁缝衣服,只是不能写字而已。
只是不能写字而已!天啊!爸妈真的是天底下最善良、坚强的父母了。若我再不幸点,从别人的肚子里生出来,绝对会成为家庭中的耻辱。
柄小时,同学常常耻笑我是个大白痴。记得那时我很认真、很认真地把老师教我的每一个字记在脑海里,但我就是无法把它写出来。到了考试时,我把所有的零用铁花在请同学帮我作弊上。
唉!国小的生活对我来说简直是场噩梦。我每天活在被同学耻笑、筹零用钱、怕被老师发现的恐催中。因为怕别人耻笑,渐渐的,我变得不敢和同学聊天,不和陌生人说话。
放学回家后,我抓着每个机会表现。帮妈妈拖地、洗衣、煮饭,在晚餐后与爸妈和姊姊尽情聊天到睡觉时间,我努力掩藏自己见不得人的缺陷。
因为我不想让爸妈和完美的姊姊知道,他们的二女儿、妹妹是个白痴。
但他们还是发现了,在我国上六年级的最后一场考试时,老师抓到我作弊。
幸好我的家人知道了,我才月兑离如噩梦般的生活,因此松了口气。
虽然刚开始他们很讶异我有一双不会写字的巧手,和能跟爱我的爸妈和姊姊畅谈,却不能和同学、邻居、陌生人说上三句话的害羞性格。但他们并没有因此唾弃我、歧视我、耻笑我、不要我。
从他们知道的那天后,爸妈带我到大医院检查,确定我有学习障碍并且长期适度压抑以致不善与人沟通。
妈妈坚持不再让我上国中,并毅然辞去教职,专心在家负责我的教育。她教我认得一大本国语字典里的字,但从不强迫我学会写字。她曾骄傲地对我说,我的才氛不该浪费在对我不具任何意义的文字上,我只要学会写自己的名字就足够了。
唉!善良的妈妈只是安慰我而已。
我为什么这么畸形呢?我曾经内疚池跟爸爸说姊姊是这个家的经典,自己则是个败笔。爸爸却说笑着赞美我对捏陶的兴趣,捏出来的动物作品唯妙唯肖,画画也是。说我真的很有艺术天赋,是这个家的艺术天使。
我又跟妈妈说,姊姊是朵热情的玫瑰。她则笑着把一块切好的水果塞进嘴里,说我是株会吃水果的含羞草。
含羞草从此便成了我的化名。虽然我对写宇充满了恐惧,但在我学会写名字之前,我先学会了‘含羞草’这三个字。
我真的很幸运,能在爸妈和姊姊的爱中成长,我真的好爱我的家人。
含羞草录音于二十四岁的第三十日,春季。
季雨关掉录音机,倾过身,伸长手把姊姊放在床头柜上的相框拿过来。对着照片里的他喃喃道:“我已经比很多人幸运多了,我应该知足,不该……不该贪恋着你……”
照片中间的美丽女郎是她的姊姊季风,两侧帅极了的男孩是方泽和唐浩伟,两人是季风大学及硕士班的好同学。但方泽和唐浩伟两人可能是王不能见王吧,关系比宿敌、世仇还糟。
季雨十八岁时,季风在草岭古道照了这张照片带回家后,让季雨整个人受到极大的震撼,因为方择黑夜般迷人的特质深深攫获她年轻单纯的心。
就凭着这张照片,她爱上了方泽,她如是坚定地相信着这份爱,并把这场如梦幻般美丽的爱情深植于心底,让甜蜜的爱恋随时在心上荡漾。
方择和唐浩伟常常出现在季家。方泽永远那么冷傲,唐浩伟永远那么亲切。
多年来,方泽从不曾主动对季雨开口,季雨也只敢静静待在一旁偷看他。虽然只是这样,但方泽每来家里一次,季雨对方泽的爱仿佛又浓了些。
但他是属于姊姊的,属于众人迷醉的黑夜,不属于她,尽避经过千万个世纪,他仍不可能属于她。
或许她该满足,满足于这样浓得化不开的爱恋。暗恋方泽,是她这一生拥有过最美的梦。
什么样的爱可以这样深浓?季雨当然不懂,她只晓得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