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反侧,睡得很不安稳。天才微亮,她换上丫鬟服,不愿马总管的阻拦,初云决定到街上透透气。
北京胡同大街小巷里摆满了小摊子,初云兴味浓厚地四处张望。
“姑娘请留步。”后侧有个声音唤住她。
她缓缓转身,但见一白发老妇坐在石阶上,前方摆着小方桌给人看相。
“大娘你叫我?”初云走向她。
“姑娘身上有贵气.相貌不俗,该是官家小姐吧?”老妇请她坐下.
“大娘说笑话了。”她指了指身上的衣着。“穿成这模样哪能是官家小姐?我是丫环,微不足道的小丫环。”
“不,姑娘瞒不过我的眼睛,姑娘确是出身高贵的官府大小姐,而且姑娘脸上的肉芽也非天生长成的对不对?”老妇目光锐利地打量她。
初云一阵讶然,仍不动声色。
“大娘喜欢寻人开心?”
“姑娘原是水葱儿似的美人,幼时因故成了现在的模样,不是无药可治,只是良药难觅。”
老妇的一席话震撼住她。“大娘……曾经见过我脸上……”
“姑娘今年多大岁数了?你爹该是多妻多妾的大官吧?你是元配所出,看你的面相,今年该是红鸾星动适合婚配的最佳时机。”
“今年十八岁了。”初云报上生辰八字。
老妇掐指一算,娓娓道来:“姑娘幼时有奇遇,影响了你现下的容貌。”
“奇遇?”
老妇点点头。“你仔细想想。”
“幼时曾生过一场大病。”初云努力回想。“额娘……家里人说发了一场斑烧,三个月未见起色,看遍许多大夫皆不见效,后来请来文殊菩萨寺的和尚念了三天两夜的心经才控制住病情,病好后半张脸却布满了红色肉芽。”
老妇叹了一口气。“不管你信不信我说的话,那场病本来老天该收了你的命,逃过死劫的代价就是失去美丽的容貌。”
“为什么?”初云的眼眶不禁泛上泪雾。
“这是你的命。”
“我的命?”她不解。
“是的,文殊菩萨寺的和尚以你的美颇向阎王换回你的命,你活下来,可是必须毁了你天仙似的外貌。”
“大娘……你怎能确定?”
“文殊菩萨寺的老和尚是我的师父,他老人家佛性深不可测,他愿意救你逃过死劫,想必姑娘的爹娘十分有本事,能说服我师父他老人家逆天而行的人,我相信不是普通人。”
初云垂眼,黯然道:“我懂得世事古难全的道理,可是若活命的代价竟然是毁掉正常外貌,我宁愿选择死亡。”
老妇拍拍她的肩。“姑娘这么说完全辜负了我师父当年折寿救你的美意,你不能有如此悲观的想法。”
初云抬眼。“折寿?”
“没错,与死神交换条件的中间人必须折自己的寿命才能完成任务。”
“大娘……”
“不过,也不是只有你曾让师父他老人家折寿救命的,二十五年前,紫禁城里一位贝勒爷,生了重病,命在旦歹,师父用同样的法子救过他一命。”
“紫禁城里的贝勒爷?”她努力回想,是不是真有那么一个皇亲脸上也长着跟她一样的肉芽。
“那位贝勒爷后来:放弃荣华富贵,和心爱的人隐姓埋名,过着田园耕织的朴实生活。”
“他……那位贝勒爷活命的代价是什么?”
“英俊非凡的一张脸,全毁了。”老妇吁了一口长气。
“这么说来这是必然的现象了。”活下来,然后丑脸相伴一生。
老妇点点头。“不要难过,能活着比起什么都来得重要,外貌的美丑就像过眼云烟。”
“大娘的师父何时圆寂的?”
“五年前,师父仙逝后,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人能与阎王交换条件了,至少我不认为谁有这么大的能耐。”
“是啊,能活着总是好的,蝼蚁尚且懂得偷生。”
老妇见初云怅然的模样,劝她:“你的丈夫嫌弃你是吗?他嫌你的样貌不够美?”
初云泫然欲泣的看向老妇。“他纳了新妾,就在大喜之日后的翌日。”
“以貌取人是人情之常,你莫怨他。”
“我知道,只是忍不住。”
“你的脸也不是无药可医的。”老妇突然道。
“真的吗?”初云不禁燃起一线希望。
老妇微笑。“如果姑娘能有幸遇上不在乎你的外貌、真心真意爱你的男子,那人愿意为你连命都不要,一片赤诚,只为了爱你。届时你脸上丑陋的肉芽自会消失,得回一张如花美貌。”
初云不相信有那样的人。不在乎她的外貌,真心爱她的男子,太难了。
“大娘,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她起身,就要告辞,放了一锭黄金当作谢礼。
“姑娘,不用这么多。”老妇忙不迭的道。
“这是你该得的。”
“太多了……”
“不多,大娘的师父为了救我的命而折了寿,是钱财难以报答的恩情,我给你的这锭金子主要是希望你可以安度晚年,不需如此辛苦谋生。”
老妇感动得揉了揉泪眼。“姑娘懂得感恩,一定会好人有好报,遇上情投意合的男子……”
初云摇摇头,打断老妇欲往下说的话。“我完全不痴心妄想。”
“师父尚未出家前曾立过誓,这一生绝不逆天而行,结果出家后却在因缘际会下破了戒,所以,我以为,世间事自有它巧妙的安排,姑娘莫灰心。”
“我明白,我也不是灰心,只是听天由命罢了。”初云苦涩一笑。
“姑娘,听老妇的劝,和你的夫君和气相处,生下他的子嗣,能替你带来好运。”老妇喃喃地遭。"
“生下子嗣?”那是天大的难事。
老妇热心的点头。“不错,当年那位贝勒爷有幸让一位将军之女深深爱着,结为连理后,将军之女替他生下一双儿女,贝勒爷脸上的疤痕竟然奇迹似的消褪,因此,我相信姑娘若能生下一儿半女,姑娘的夫君定会转念,发现姑娘的美好。”
“我没那么好的福气。”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我的丈夫不是一般人。”
老妇沉吟半晌后道:“我称你为姑娘自然明白姑娘的夫君同姑娘尚未圆房,没有圆房的夫妻如何生下子嗣?”
初云拼命眨回将要落下的新泪,难为情地道:“大娘,谢谢你,我不想讨论这件事。”
彪房之事,大庭广众之下实在不好启齿。
“好吧,我也不勉强你,姑娘是聪明人,定能扭转乾坤,否极泰来。”
“公主,您上哪儿去了,额驸早膳后到凤阳阁来说要见您,我和青儿推说您进宫去了。”媚儿着急地嚷道。
初云换回正式的旗服,眸中闪着惊讶。“他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奴婢不敢多问。”
“你们回答得很好,一会儿额驸再问起,我会处理。”
一个时辰后,顾适尧一脸不悦地踏进凤阳阁,劈头即骂:“你是什么意思?”
“额驸怒气腾腾所为何来?”她不怕他,直视他的怒眸。
“马总管告诉我你天一亮就出府去了,为什么这样我行我素?”
“我没有我行我索。”她淡然以对。
“还说没有,”上回骑着粟儿私自出府,这回穿着丫环服又是私自出府,你把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他不能忍受她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心头一把无明火涌上。
初云盯着他发怒的表情,不畏惧的反问:“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我不该生气吗?”顾适尧大吼。
“不该生气,至少没必要发这么一顿脾气。”初云不以为然地道。
彼适尧指了指站在一旁,正抖着身子的媚儿和青儿。“你们两个先出去,我和夫人有话要谈。”
“公主……”媚儿唤着。
“不碍事,你们先出去吧!”初云安抚她们,温柔一笑。
媚儿、青儿正欲离去,顾适尧却又叫住她们:“等一等。”
“额驸?”
“以后不准再让我听到公主这个称谓,这里没有公主,只有夫人,明白吗?”看来他不纠正这两个丫环是不行的。
“明白了。”媚儿、青儿噤若寒蝉,不敢再多言语,立刻闪人。
初云不高兴地横了他一眼。“你这是做什么?”
突地,他一把扯住她的手腕,眯起眼,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
“你这种自以为是、自作主张的毛病什么时候会改?”
初云不服气地挣扎着,“放手,你快放手。”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他凶了起来。
她咬了咬下唇。“我没有自作主张,更没有自以为是,你要我回答什么?”
“八王爷的福晋一刻钟前才离开,你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却不在正厅招待,成何体统?”他气极了。
“八哥的福晋?我不知道她要来。”
彼适尧挑起眉,尽可能的控制住脾气。“她知道你受了伤,吃了早膳后带着八王爷的问候来看你,你倒好,一意孤行出府闲逛,你以为你是什么身份?”
“你不需要这么冲,我不在府里.曼莲一样会招待得很好!不是吗?”
他的脾气又上来了,“曼莲是曼莲,你是你,你的责任别往曼莲身上推。”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的什么责任?”
“曼莲有孕在身,要好好养胎,我不希望让她扛太多应该由你承担的责任。”
“原来是曼莲怀了孩子。”她明白了。
“没错,她会生下我的子嗣,继承我的血统,这是我期待已久的事。”他松开她的钳制,表情冷酷地道。
她揉了揉发疼的手腕,他的力气劲道真的很大。
“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忘记我的责任,更不会把责任往她身上推。”
“以后不准一声不响地出府。”他严峻地道。
“抱歉,我没法答应你。”
他睨着她。“你再说一遍!”
“我不会再说一遍,你已经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她也是有脾气的人。
“你——”。
初云下逐客令。“没别的事,请你离开,去陪你的曼莲,留下宁静给我。”
彼适尧不再看她一眼,旋即离去。
她悲哀的苦笑,算命大娘要她和丈夫和平相处,根本难如登天,两人都是硬脾气的人,谁也不肯让谁。
陆曼莲怀有身孕,若生下的是儿子,她的处境将更难堪,罢了,她已不抱任何奢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