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胞胎兄弟藍月明、藍月朗,于一個細雨的星期四傍晚,在藍氏家族的期盼下降臨這個世界。
爺爺藍偉特雙手抱雙孫,興奮之情溢于言表。設計師女乃女乃夏羅蘭將小兄弟的裝備——衣帽鞋襪、沭浴用具、推車搖籃睡床……乃至周歲後才會使用的幼兒餐具,一樣不缺,送至尤里西斯街那幢掛了新科爸爸藍獲畫像的屋宇。姑婆藍凱特擬了張充滿女性意識的協議書,押上小兄弟的腳紋、掌紋,要兩個小家伙自幼開始,就得尊重女性,不得像他們的父親那樣……怎樣呢?姑婆不明說,但顯然姑婆對他們的父親不大滿意。
另一個對他們的爸爸不太滿意之人,是媽媽——
拾心打從搬進——被迫搬進——藍獲的新房,到生下雙胞胎兒子,她的情緒持續朝著一種矛盾在崩壞。
這段不算短的日子里,她變得不是她自己,又好像這正是她的本性流露。她和藍獲結婚,全是因為孩子,他們沒有舉辦婚禮,只有簡單的登記手續,簽了些文件,像他講的「合約」,他們從此忠誠相待,她是他唯一的女人,他是她唯一的男人,他們盡著上的義務,她為他生育後代,他每晚摟著她,給予她滿足,也尋找自己的快樂。他們是這樣的夫妻,沒說過一句「愛」,種鈐蘭,為找更激狂的性快樂。撇開過多的想法,腦袋放空時,她喜歡那樣的快樂,甚至上癮,尤其懷孕期間,她強烈,分分秒秒渴望他的踫觸,本以為生完孩子,會恢復正常——一切只是賀爾蒙作怪的錯覺——但她低估了自己怪獸般不受控制的身體,她如然需要他,比生孕孩子前,更渴望!
幸好他不是時時刻刻在家,否則,只怕她離不了他的身。她病了,她知道,沒人醫得好她。她的心,空缺一大塊,清冷了,像她住餅的每一幢隻果花嶼屋子一樣,缺乏溫馨——
「媽……媽——」柔軟呼聲揪回了拾心的心魂。
美眸從畫布上移開,望向壁爐前那對小身影。「小朗!不可以用畫筆打哥哥!」拾心放下調色板和畫筆,快步定向兩個小家伙,蹲低身子,拿取他們手中的玩具畫筆。每當她作畫,兩個小家伙有樣學樣,在玩具繪本上涂涂抹抹,安靜沒多久,便把畫筆當劍棍,兩兄弟比劃起武藝。他們的父親總是說,大一點送他們去學劍術。
「不可以這樣,會受傷。」對小兒子搖搖頭,拾心收起他們的玩具,再對大兒子說︰「月明乖,你沒有打小朗。」吻吻小家伙的臉頰。
另一個小家伙吃醋了,撲入母親懷里,媽媽媽媽地叫著。
「你們都乖——」拾心笑了,兩手圈著一對兒子,坐在他們的游戲小園地。
避家幫他們鋪了厚厚的綠草軟墊,還有羊毛氈小花和小動物,布置得像原野,壁爐火做了安全隔離網,看起來是他們露營的篝火。小家伙們今天穿了卡其色獵裝,學步鞋設計成登山鞋樣式,是女乃女乃的作品,衣領上繡著他們的名字,不這樣,分辨不了他們。他們臉蛋相同,沒有誰多一顆痣或身上有胎記——只有他們的母親知道哪里不同——他們像父親,天生帥胚!
看著兩個小家伙,拾心總是忍不住吻吻他們。
「小朗、月明,要不要洗澡了?」拾心抱著兩個兒子,美顏寵溺地摩著他們稚女敕的俊秀臉龐。
小家伙們開心地格格笑,在母親懷里鑽呀鑽。
听著兒子的笑聲,拾心神情滿是慈柔。
藍君特說她可以擁有十個男人的心,她沒那麼貪心,她只要拾一顆實實在在的真心,就足夠……雖然,她一直沒拾到那顆心,但她擁著兩個寶貝兒子,感覺他們小小的心跳貼緊了她,就像他們還在她肚子里那般,她被填滿,滿腔的煦暖烘熨著她。
「媽媽、媽媽……」寶貝兒子齊叫,連嗓音都讓人分不清。
「怎麼了?」拾心柔笑,凝視著懷里的寶貝們。
扮哥弟弟伸長小手,兩人一個方向,指著夕輝瓖鍍的大落地窗,想出門。
「散步嗎?」拾心確實會在這個時間帶兩個兒子上街逛逛。
小家伙們喜歡尤里西斯街的街花——紫陽花,那一團團、圓圓滿滿的花兒,像父親陪他們玩耍的小皮球,使他們每次見到就會開心地手舞足蹈。他們的父親說,大一點送他們去踢足球。
搖搖頭,不去想男人說的話,拾心抱著兩個兒子站起。「散步去——」
「去……」小家伙們學著她的尾音,扭著身體。
拾心笑了笑,又皺眉。「這樣媽咪很難抱……」兒子遺傳他們父親的高大體魄,女乃女乃都說是幼兒界的巨人,她很難一次抱兩個,何況他們越來越好動了。「要下來走嗎?」
小家伙手腳掙動,咿咿唔唔講著他們自己的語言。
「夫人——」每日午後定時的呼喚響起。「少爺們的推車準備好了。」
拾心轉過身。麥先生是她住進來以後,藍獲特別聘雇的專業管家,他的妻子同樣為藍獲所聘雇,負責照顧她和兩個孩子的生活起居。
「謝謝你,麥先生。」拾心看著管家步下階梯走來,像往常一樣,接過兩個小家伙,旋足再上階梯,從樓台客廳的拱券走出去。
她听著兒子們的學語聲,跟上去,到了玄關,隔著阿拉伯屏風,傳來兒子們叫著爸爸。她心頭一震,美眸望住屏風的鏤花孔洞,明知是因為那頭掛了一幅畫像,不是男人回來,雙腳仍下意識加快繞出屏風。
微撇臉龐,她看了一眼自己畫的男人肖像,再看向畫像對面的大片空白石牆,男人說,那兒掛女主人——他妻子的肖像,要她再畫,她至今未畫,提不起筆來畫那幅畫。
「媽媽——」兒子們被抱出門外,一人一邊攀著管家麥先生的肩,回頭對她招手,要她快快帶他們散步。
拾心紅唇彎揚,表情柔了,眼里只有兩個寶貝兒子的存在。她走出門廳,過庭台,下樓階。紫藤架遮蔭中,兩個小家伙並肩坐在雙胞胎推車,乖乖讓麥先生綁系安全帶。
「少爺們,散步愉快。」麥先生對尚不懂事的兩個小家伙行禮。
扮哥頭一歪,弟弟跟著斜側一邊,像在學麥先生。
拾心笑了起來。「跟麥伯伯說再見——」
「見……」小家伙們只會重復母親的話尾,倒是小手揮得勤。
拾心分別在他們額頭印上一吻,才繞到推車後方,出發散步去。
尤里西斯街的人行步道規劃得很完善,拾心推著雙胞胎兒子走在隻果樹下,不怕夕陽西曬,抬眼就是晶亮旋晃的玻璃瓶,每棵隻果樹都有,瓶子踫撞發出淨淨脆響,月明月朗急轉頭顱,呀呀要告訴母親他們的新發現。
「喜歡是不是?」拾心適時出聲,讓兩兄弟知道母親在看在听。「等月明、小朗滿七歲,爸爸媽咪也會在隻果樹下綁你們的瓶子——一
小家伙們呼呼出聲,拍起手,像是听懂了母親說的話,很高興而期待。
拾心微笑著。「那是預言瓶,以前外公也綁了一個給媽咪……」在荊棘海無國界,父親照著故鄉習俗,幫她過七歲生日,做了一個隻果雪人,把那預言瓶綁在雪人的樹枝手臂。無國界不是那麼常見隻果樹,陽光也希罕,她的預言瓶沒有隻果花嶼這些的閃亮,大多時候藏在流霧飄雪中,更是看不太見,但父親說他幫她放了「擁有無價之寶」的預言。
拾心停下推車,繞到前方。兩個兒子看見她,笑咧長著乳牙的嘴,稚聲喊著︰「媽媽、媽媽……」
拾心蹲低身子,看著兩張一模一樣的小臉蛋。父親當年放的預言……模著兩個兒子的臉頰,她美顏出現了女人最迷人的一種風韻。
遠遠就看見那抹香檳色倩影,明明推著幼兒車,人母人妻身分昭揭,卻是更加引人目光留連,心旌飄動。
般什麼!那可是獲哥的老婆!利子悉用力晃一下頭,按喇叭,減速靠向路邊。
「駱小姐——」已經是人妻,獲哥的老婆,他還叫人家駱小姐——因為他是擁護女性主義的男子漢!
利子悉咬一下自己的舌頭,停車。「駱小姐——」又叫。
拾心聞聲回首。「利先生?」表情略微驚訝。利子悉是她和藍獲結婚時,少數在場看他們簽文件的觀禮人。他通常出現在一些要繳交法律文件的場合,她有些意外見他在此開車兜風。
利子悉踏出敞篷車外,走向他們母子。「哈羅——兩位小帥哥,我是栗子哥哥——」
拾心呵呵地笑出聲來。利子悉年紀比她大呢!
利子悉知道拾心在笑什麼,改口對聰明絕頂已在發「叔」音的月明、月朗說︰「好乖好乖,栗子叔叔帶你們去買蒙布朗。」他彎身將他們的多功能推車收輪、卸架,轉換成可以放上車後座的幼兒專用安全椅。「哇!變形金剛!好厲害!」很會逗小孩。
小家伙們格格笑,坐在敞篷車中,小臉輝亮。
「利先生,這是……」拾心一整個狀況外。
利子悉這才開始解釋。「獲哥臨時出差,今晚又得加班,要我接你們到事務所里,等他出差回來,全家一起用晚餐。」
「可是……」拾心想說這是個好機會,讓她渴望他的感官冷卻,如果他今夜不回家……莫名地,她的心一陣幽蕩,嗓音卡在喉嚨中,什麼話也沒說出口,坐上了利子悉的車。
敞篷車掉轉車頭,甩尾般地駛出去時,兒子們無比開心地歡叫著呢!要是他們的父親在場,一定會說——大一點,送他們去開賽車。拾心想著,唇邊露出連自己都無所覺察的幸福笑靨。
***
「你孫子偷竊原本該屬于我的幸福,祭家下一輪的工期,讓他去駐,教你兒子別再想整我。」藍君特剛返回隻果花嶼,人尚未進到藍絡法研所,就听到藍絡本人對他炫耀——絕對是炫耀——為人曾祖父的消息。
藍絡春風滿面,胡子底下的嘴,是個可惡的笑。「君特,伯父知道你只是要玩樂鬼混,別說得你好像很愛那丫頭——」
「那丫頭是藍法恩老頭欽點給我的新娘。」藍君特抬出藍氏家族目前輩分最大、最有權力的人物壓嚇眼前的老家伙。
藍絡大笑。「藍法恩小頭——」在藍氏家族里.藍法恩因為輩分大,年輕小輩們說起他總加個「老頭」稱號,但他們這一輩里,各個年紀高過藍法恩,提及此人,就會帶著一種尊敬又不全然服氣的語調喚「小頭」。「他和駱以文合議,是要報復藍納,你還配合演出?你真這麼恨你爸嗎?」
「伯父,你別亂說。」藍君特撇唇。「我和我哥可孝順的,定期匯錢給他,讓他快樂雲游四海——」
「你和卓特就是不肯告訴他,麗兒在哪里——」
「那是我母親的意思,」藍君特打斷藍絡的嗓音,道︰「我母親喜歡安定,不想壞我父親的玩興。伯父,你知道的,我父親沒法在同一個地方待太久。」提著公事包,另一手拖著行李箱,他行過雨廊,正要進門廳,背後響起老人的宏亮嗓音——
「藍納老嘍,我都當曾祖父了,難保他不會客死異鄉……」
藍君特挑唇,低哼一聲。哪那麼容易死,藍家可是隻果花嶼人瑞展示館!
「藍師祖!」
听!有人在叫了。
「爺爺——」
「喔!這就是我的寶貝曾孫嗎?來來來,曾祖父抱抱,你們出生時,曾祖父去了好遠的糖果工廠,沒法即刻回來……都這麼大了呀!」
藍君特旋身,定定看著雨廊的畫面——
兩個胖小于,流口水的胖小子,被他伯父抱在懷里,一人一邊好奇地拉著他伯父的八字胡。他們的母親——他無緣而美麗的妻子人選——駱拾心,忙著要小家伙們松手,不可以對曾祖父無禮。而所里的愣小子——利子悉,搬著幼兒推車上門廳,不知情的人可能會以為他就是雙胞胎的父親。
「栗子,律師不適任,改當保母嗎?」戲譫的語調。
利子悉抬眸。「君特學長!你回來了!」很高興,他終于可以擺月兌那些曠男怨女感情糾紛案件了。「我來幫你拿行李!」殷勤地動作著,留下幼兒推車,進門去了。
「伯父——」藍君特慢慢又走下雨廊。
拾心看見了他。「藍君特先——」
「現在要叫叔父了。」藍君特微笑打斷她。
拾心美顏窘愣,不知道該怎麼回話,默默低下頭。
「拾心,乖孫媳,這個給你。」抱著兩個小家伙的老家伙,長指挾出一顆包裝紙亮晶晶的太妃糖,像變魔術,遞給拾心。
拾心看著那慈祥的長輩面孔,有種欲淚的感覺,她接過糖,吃下後,露出甜笑。
「好吃嗎?」藍絡笑問,即使兩個小家伙拉他胡子,使他老皮有點痛。
拾心點頭點個不停。這是她吃過最好吃的太妃糖!
藍絡笑開懷。「好吃吧,那可是我費盡千豐萬苦找到糖果工廠生產的夢幻太妃糖!」
「伯父,」藍君特朝兩個小家伙伸手,不怕生的小家伙們攀靠過來。「糖吃多了,會膩,我想請拾心佷媳到我辦公室喝喝茶,畢竟她和阿獲結婚,我沒趕上送賀禮——」
「你可別欺負我的曾孫。」藍絡理理被拉亂的胡子,結束巡視工作,坐入已等在車道上的豪華房車。
小家伙們也坐回幼兒車里,被他們的年輕叔公推著進隻果花嶼法學界最著名的機構。
藍君特的辦公室很奇特,擺了很多茶壺,他似乎鐘情各式喝茶文化,還闢了一間榻榻米和室。他們進門時,利子悉放好行李箱、公事包,正要離開。藍君特索性讓利子悉把小家伙們帶走,他要請他們的母親暍日本茶,環境要幽雅靜寂。
拾心認為這樣最好,她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要和藍君特說什麼,看他表演茶道,喝茶不用講話,像個儀式,淨化她腦海里的雜思。
「那麼——」許久後,藍君特換了輕松坐姿,說︰「你真的嫁給阿獲?」自從他和她去看完人魚舞,他的偉特堂哥便以他長期玩樂怠匆職守為由,派了一個重力活——絕對是重力活,他還去了礦場當礦工——勞他筋骨、苦他心志,差點沒把他折磨成一張人皮。
「對不起——」
「拜托,不要這一句。」藍君特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