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涵百無聊賴地躺在床上,回想著車禍的經過。
說真的,關于這場意外,除了電光石火的那一瞬間自己發出的尖叫之外,她實在是想不出更多特別的細節了。
在出車禍以前,她常常會幻想,如果自己能像吉本芭娜娜所寫的小說《甘露》當中的女主角一樣,因為意外而失去了過往的記憶,那該有多好……
記憶是專屬于人類心靈的沉重負擔,心理學家都認為過去的記憶刻劃著現在的人格。如果她真的忘記了一切,是不是就可以拋棄過往曾經發生過的那些不愉快的,晦氣的、被憎惡的、被怨恨的種種?
病房的門突然被推開。葉涵心想,住院的人還真是可憐,他們連一點隱私權都沒有,不論是誰都被允許自由進出。
「嗨,你的鈣質來了!」
她還沒看見來者的身影,卻听見那莫名其妙的聲音。
又是他,那個肇事者的老板。
「嗨,你吃飽了嗎?」問候吃飯這件事情就跟聊天氣一樣,屬于人們之間沒話找話講的寒喧語,事實上並不具備實質上的語義,只有象征上的善意。
「當然是還沒啊,我是專程來陪你吃飯、補充鈣質的呢。」
葉涵似笑非笑地睇了他一眼。「我看你需要補充的應該不是鈣質吧?」
王嘉竣不置可否地聳聳肩,開始在床邊的小案頭上張羅起他帶來的粥品。
「你今天不必出去喝酒嗎?」
王嘉竣看了她一眼。「我昨天是有應酬才喝酒,可不是為了尋歡而飲酒。」
「呵!男人喝得爛醉的時候,都會說自己是為了應酬。大部分的人喝酒都是純享樂性質的,只不過看是跟朋友,還是跟客戶而已,但是不管是跟誰在一起喝,男人都會把一起喝酒的酒伴說成是客戶。」
王嘉竣哈哈大笑起來。「有沒有人說過你說話很刻薄?」
葉涵微笑。「大部分的人不敢正面這樣評論我。他們頂多就是當著我面說我‘誠實’。」
「誠實?真是一個好語匯。只可惜誠實不適用在現代社會.我們在社會上行走要成功,靠的可不是誠實,而是圓滑。」王嘉竣把盛好的鱸魚粥遞給她。「你可以自己吃嗎?還是要我喂你?」
「麻煩你幫我把床尾的餐桌架起來好嗎?這樣我就可以自己來了。」
「沒問題。」王嘉竣三兩下幫她架好了餐桌,然後把魚粥放在上面。
葉涵發現,沒喝醉的時候,他是個挺利落的人。
「謝謝。」葉涵舀起一小匙粥,上升的白煙顯示粥還很燙,于是她輕輕地吹吹氣,等到粥涼了些才吃入口。「嗯——很好吃耶,這是你煮的嗎?如果是的話,那你真是太厲害了!」她以驚奇無比的語氣贊道。
王嘉竣自滿地笑笑。「很好吃吧?我們家王嫂的手藝可不是蓋的,只要是你想吃什麼,她都可以滿足你的口欲,」
「我就知道不是你煮的。」葉涵的口氣就像是發現寶石原來只是一個爛石頭時那種不由自主的頹喪。
「唉,你這女人真是……」王嘉竣听她的口氣,覺得很不服氣。她為什麼老把他當成是一個爛石頭呢!「我可是求了王嫂很久,她才趕在晚餐之前先幫我煮了這一鍋魚粥出來的耶。」
葉涵皺皺鼻頭。「好,算我說錯話了。我重新來過——」她擠出一個百分之百虛假的微笑。「王先生,這粥真是太美味了,真是謝謝你的費心……」然後正色問道︰」我剛剛那樣說,可不可以?夠不夠有誠意?」
王嘉竣無奈地搖搖頭。「不跟你爭了,我快餓死了,我也要吃。」
他為自己盛了一碗,自顧自地吃了起來。
安靜了半晌.王嘉竣忽然發話︰「我問過醫生了,她說你的傷勢沒有很嚴重,只是可能要里石膏裹一陣子。你不用擔心醫藥費,那些我會負責的。」
「嗯,你的司機上一次就說過了。謝謝你嘍。」
「謝謝我?」王嘉竣奇怪地看著她。「我撞到你,然後你跟我說謝謝?」
「你也可以撞了我就跑呀,可是你沒有,你們送我來醫院,還用關系幫我搞了一間單人病房出來,還說要幫我付全部的醫藥費用……嗯,跟其他發生意外的人比起來,我已經很幸運了。你很有良心!」
「喝!真是難得從你口中听見這種好話,我還以為你患有‘先天性良心缺乏癥’哩!」
葉涵笑了出來。「我對你有這麼壞嗎?我雖然說話‘坦白’了些,可是大部分的人都認為我很‘親切’,很‘平易近人’說。」
「那是因為他們沒開天眼。」他指指自己的額頭。「我可不一樣,小時候算命的說我是二郎神投胎,比人家多一只眼楮。二郎神,你知道吧?就是額頭中間又長了一只眼楮的神將。」
葉涵笑得喘不過氣來。
「你真是夠了!什麼二郎神?你干脆說你是三太子轉世好了,在台灣,三太子比較多人信。」
王嘉竣沒說什麼,他還是吃著自己的粥。雖然那粥聲稱是要煮來給她進補的,可是到目前為止,葉涵才吃了一碗不到,而王嘉竣自己倒是吃了三碗。
「王先生,你晚上真的沒事嗎?如果有事的話,你就去忙你的吧,我自己就可以了。」
「淮告訴你我今天有事呢?」
「可是……你應該是個大忙人吧?」她瞥了一眼放在桌上的名片。
「你又說對了,平常我真的是挺忙的。不過,再忙的人也要休息吧?我又不是鐵打的。」
「那你趕快回家休息啊,而且昨天你又喝了那麼多酒,今天可別再熬夜了。」
他挑起濃眉,興味地看著她。「怎麼突然關心起我束了?」
「你……」葉涵被他問倒了,不免有些氣。隨而嘟起嘴,做出冷漠的表情。「真是狗咬呂洞賓,算了,隨便你。」
王嘉竣還想說些什麼的時候,病房的門又被推了開來。進來的人是藍群亞。
「葉涵,你還好吧?」他以為房里只有葉涵一人,站在門邊時便朝里喊話,走進來才看到王嘉竣也在場。「王先生也來看葉涵嗎?真是太麻煩你了。」
藍群亞伸出手,王嘉竣見狀也伸出手來,兩人握了一握。他笑著說︰「一點都不麻煩。我帶些魚粥來給葉小姐吃。」
「群亞,你今天晚上沒排行程嗎?」
「當然有啊。我剛才結束掉一個會議呢,累死我了。」
「那你就早點回去休息啊,干嘛再跑來?」
「不放心你,所以來看看。」
「我這幾天可能還不能出院……」
「沒關系,我已經打電話跟玉薰說過了,她明天就會銷假來上班。」玉薰是他們企畫部的副理。
「對不起。」
「別這麼說。更何況出意外也不是你願意的啊。」藍群亞看了王嘉竣一眼。「沒有人喜歡受傷的……」
王嘉竣一直在旁邊看著這兩個人的對話。他直覺這兩個人的關系並不單純。
他心想,有趣,真有趣。
王嘉竣起身。「葉小姐、藍先生,我想我還是先走了,不妨礙你們談話。」
「王先生,晚安。」葉涵說。
「王先生,慢走。」藍群亞說。
但是他只對著葉涵說︰「我明天再來看你。」
等到王嘉竣離開、病房門關上之後,藍群亞才再一次開口。
「為什麼他會在這邊?」這一次他的臉上有種不贊同的表情。
葉涵聳聳肩。「我也不知道,他突然間就來了。」
他臉上充滿狐疑。「我看你們好像混得很熟?」
葉涵看了他一眼。
「會嗎?是你想太多了。」跟著話鋒一轉,問起其它事︰「法律顧問的事現在決定怎樣了?」
藍群亞說︰「後來還是決定再跟大鐘續約。」
「為什麼?是你做的決定嗎?」葉涵奇道。
「其實我本來就不打算換法律顧問,是因為陳蜜覺得可以換一家看看,而且她也做了評估報告,所以我總是要看看華特斯的情況怎樣。」
「那天吃飯……」葉涵遲疑了一下。
「你們都聊了什麼?」
藍群亞笑了。「還能聊什麼?當然是公事啊,跟兩個律師還能談什麼?」
「但是,你跟她很久沒見了,她沒說什麼嗎?」她階的當然是林潔愉。
「你是說潔愉?我們沒說什麼。她裝作不認識我的陣子。」
葉涵驚訝地抬起頭看他。「為什麼?」
「沒為什麼。她的個性本來就是這樣子,有點別扭。你又不是不曉得。」
葉涵柔聲地問︰「你有沒有很難過?」
「我?我怎麼會難過呢?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再說,我也不是那麼脆弱的人。」
葉涵沒說什麼。認識群亞那麼久,她早就知道他是個逞強的人,不輕易在人前示弱,特別是關于他的感情。
「你在想什麼?」藍群亞見她沉默不語,以為她在想些什麼。
葉涵搖搖頭。「沒什麼。」
藍群亞拍拍她,輕輕地將她的頭靠在自己的小骯之上。「你別胡思亂想,我跟她現在設什麼。」
「我現在也沒有胡思亂想什麼。」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她又問︰「她結婚了沒?」
藍群亞聳聳肩。「不知道。我沒問。」
「那她有男朋友嗎?」葉涵追問,藍群亞覺得啼笑皆非了。「我怎麼知道啊?我們又沒講到這些,而且這個對我來說也不重要啦。」
「算了,我知道你不會跟我說實話的。」葉涵掙月兌撫著她頭的大手。「反正你答應我,如果跟她有什麼進展的話,要記得告訴我就是了。」
「我跟她會有什麼進展?」
「你答不答應嘛?」
「有什麼事情我不是第一個告訴你的?你放心,沒事的。」
「我有什麼好不放心的?很晚了,你快點回去休息吧。」
「嗯,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
藍群亞依約來到了華特斯法律事務所的大樓之下。
他坐在駕駛座上,望著大樓下的玻璃旋轉門。
他面無表情,沒有人看得出此刻他正在想些什麼。
然後他看見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由旋轉門走了出來。
他向她招了招手,然後起身替她打開了鄰座的車門。
坐進車子之後,她笑著說了第一句話。「你換車了。」
「是啊,以前那台車那麼爛,早就該換掉了。」
「我以為以你現在的身份地位,應該要開BMW,或是賓士。」
「買這輛車的時候,公司還不像現在這麼賺錢。那時候只是為了找一個代步工具,跑業務比較方便;而且小車比較容易停,所以就買了這輛車。」藍群亞今天開的是VIRAGE。
林潔愉看著鄰座這個開車的男人,心中真是感慨萬千。
她曾經說過,自己要在二十八歲的時候嫁給他,那時候,他還只是個一文不名的碩士班學生。但是這樣的誓言幾乎不能成真,因為她在考律師之前,因為無法負荷這段感情而決意與他分手。
今年她剛好要過二十八歲的生日,上天竟然讓他們在此時相遇……這是要對她預示些什麼嗎?藍群亞知道她正在看著自己,但是他按捺住情緒,不讓自己想太多,以免失望太大。
他想,潔愉的個性應該沒有什麼改變的,所以,這段感情除非是她想要,否則對她有太多的期待,只是讓她再度感受到壓力,也讓自己再度受到傷害而已。是誰說過,犯第一次錯誤值得同情,犯第二次同樣的錯誤便是愚蠢?他不會讓自己重蹈覆轍的。
位于內湖的「吊帶褲餐廳」,多年來是少數令他念念不忘的餐廳之一。他們的料理出色,氣氛也不差;他最喜歡這里的湯,那是一種不加佐料的原味之美。
「這幾年,你都一直待在華特斯嗎?」
「是啊,不過因為CASE的關系,我常常要跑國外,所以有一半時間不在台灣。」
「常出國啊,那先生不會說話嗎?」
她笑了起來。「先生?哪來的先生啊?我忙得連交男朋友的時間都沒有。我家叫我回台南去相親,可是我連請假回去都沒辦法,還被我媽罵得要死呢!」
「女孩子還是要顧一下終身大事的。」
「那你呢?你有女朋友嗎?」
「我?」有一瞬間藍群亞似乎怔愣住了。「呃,沒有啊。」他在心里辯解,葉涵應該不算是他的女朋友吧?但不知怎地,昨天葉涵悵然若失的表情卻在眼前一閃而逝。
「你沒跟葉……小姐在一起嗎?」
藍群亞避開她的眼楮。「我們只是好朋友兼同事而已。」
林潔愉輕松地笑了。「那我就放心了。」
藍群亞抬起眼來,奇怪地看她。「為什麼?」
「這幾年我常常從報章上看到你的消息,知道你的公司愈做愈好,事業也很順利。我常常想要來找你,可是卻沒有勇氣……」
「為什麼?」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有新的女朋友,不知道你是不是已經結婚了……那天我打電話給你,其實自己很緊張的……」她又笑了。
此刻,藍群亞的情感被她的坦白牽動了!她對自己的情感一向坦率,雖然說她的個性是別扭了些,有些小女孩似的多愁善感,胡思亂想,但是他卻總對她的坦白無法抵擋。就像過去一樣,她還是那麼容易就牽動他的情緒,有那麼一刻,他覺得自己應該要馬上回應她……
藍群亞淡然地微笑。「其實,我早就說過了,就算是你不願意跟我在一起,我還是可以當你的好朋友,听你聊一些生活上的事情。」
我想,我們還是不要再聯絡吧!她的聲音從遙遠的心底傳來。那是五年前最後一次見面,她對他說的話。
「我不是不想跟你聯絡,我只是怕自己……」
我從來就沒有愛過你,我們從來就沒有開始,所以也無所謂結束……他還記得她說話時那種堅決的神情;那種堅決不像是要說服他,而是像在說服自己,「沒有人追求你嗎?」藍群亞提出直接而突兀的問題。
他听見她開始閃躲的話鋒。這是她的習慣,在坦白之後進行閃躲。這樣的愛情游戲或許有趣,但卻讓他感到萬分疲憊;過去他便曾經因為不斷地迫間這樣的閃躲,而耗費了所有精力。
「有吧,但是我都不喜歡他們……」
林潔愉開始如數家珍地說著那些企圖追求她的男人們。某甲是如何笨拙地表示愛意,用什麼「一天一朵玫瑰」的爛招數;某乙則是宣稱要送她一輛百萬房車,嚇得她趕快換手機號……
她的神情瞬間回到五年前,像個在校求學的女學生,而不是口舌便給的律師……這讓他覺得很親切。
這頓晚飯他們吃得很愉快。
對藍群亞來說,這餐飯不僅讓他想起過往的熱情,也讓他確認了一件事——潔愉當年雖然拒絕了他,但卻設有淡忘他。確知這一點讓他覺得欣慰,多年來令他耿耿于懷的,就是分手之前她對于他們短暫愛情的全盤否定;他可以接受「分手」這種事,但是卻不能接受她因為不能負荷這段情感而全盤否定他的愛情。
不過,說真的,這一切現在絲毫都不重要了。
久別,可以讓曾有愛意的彼此,忘記相處之際的小小不快;重逢,可以讓他們再一次確認自己對彼此及過去的眷戀程度。
此時,藍群亞確信、百分百地確信,林潔愉仍愛著他。
在送她回家的車程上,藍群亞伸出右手,越過排檔桿,握住了她的左手。
她的身體顫抖了一下,但並沒有發言異議,也沒有掙月兌。
然後在下一刻,她反手將五指插入他的指縫之間,十指交纏緊握……
***
藍群亞沒有再來探望過葉涵。
葉涵坐在病床上,不止一次地想象著他在忙些什麼,上午公司的例行會議、接不完的電話、一個接一個的不同企畫會議、應酬陪酒……這幾年來,他們都是這樣度過每一天的。
他沒時間來看她,這本是預料中的事情,沒什麼好奇怪的。葉涵這樣告訴自己,但她已開始感到不安倒是陳蜜和小衛總是輪番來探望她,幫她帶一些推理小說讓她打發時間。
陳蜜那天拿了一本書皮黑黑的小說給她,笑著說︰「嘿,葉涵,我覺得這本書真是再適合你不過了。」
葉涵瞄了一眼書名,《時間的女兒》,書名還挺特別的。
「為什麼?」她笑問。
「因為這本書的主角就是因為跌斷了腿,躺在醫院里面不能到處‘趴趴走’,所以才偵破了一樁英國史上懸岩已久的疑案……」
葉涵笑了。「你這是在拐著彎笑我嗎?」
陳蜜一臉無辜。「哪有啊,我怎麼敢?你可是我們公司企畫部的頭頭呢!我們要賺錢,還得靠你的腦袋呀。」
「好啦,謝謝你的好意。我看完會寫讀書心得給你的。這樣可以了吧?」
陳蜜笑了笑,話鋒忽地一轉——
「最近總經理好奇怪喔,我們都在猜說他是不是交女朋友了?」
葉涵心里一愣,仿佛冷汗從背後流了下來。為了掩飾這種心慌,她只能故作八卦地間︰「真的嗎?我還以為他已經變成‘GAY—GAY’了……」
陳蜜神秘地說︰「最近啊,常常有一個女人打電話來,總經理每次接到那個電話,說話的口氣就變得很溫柔哦。還有啊,最近晚上要幫他安排飯局,他都說有事,要李秘書幫他盡量把時間錯開。而且啊,前天晚上我們去聚餐,想要打電話給他叫他來玩——其實是順便來付錢啦,結果你知道嗎?他的手機竟然沒開耶!真是反常,總經理從來不會不開手機的,因為他知道我們常常會緊急聯絡他。」
「你們沒問他怎麼回事嗎?」
陳蜜皺皺鼻子。「當然問了啊,可他是說他手機沒電啦。我是覺得喔,他騙誰啊?他平常開車,車上不是有車充嗎?怎麼可能會沒電呢?真是鬼扯。」
「他都已經三十幾歲了,交交女朋友、準備結婚什麼的也是應該的……」她覺得自己的聲音愈來愈虛弱。
陳蜜卻是振振有辭地說︰「我又沒說他不應該,可是他干嘛偷偷模模的啊!這樣只是讓我們更好奇、更感興趣而已。我們已經討論過了,要找一天把他灌醉,然後逼問他,呵呵……」
陳蜜自顧自地說得興高采烈,說明天要用什麼方法「對付」總經理;葉涵一邊陪著笑臉應和她,一邊卻覺得愈來愈不舒服。
陳蜜也注意到葉涵的臉色不太對勁。「葉涵,你沒事吧?你的臉色好差喔,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也不知道,只是覺得頭有點痛……」
「怎麼會忽然這樣子呢?我去叫醫生來看看……」陳蜜跑了出去,到護理站問一下護士。
葉涵躺下來,閉上眼楮,覺得整個世界都在旋轉。她感覺身體很不舒服,可是她明白這種不舒服並不是因為生理因素,而是因為心理因素。
她剛剛听說了群亞的事……
「我听他們說,你不舒服啊?」一個男人的聲音傳來。又是他,王嘉竣。
葉涵在心里嘆了一口氣,他總是在不該出現的時候出現在她眼前;她才剛找到時間自我調適一下,現在他又來吵她。
他踱到她床前,伸手模模她的前額。「思,你的瞼色看起來真的很差,哪里不舒服了?」
葉涵張開眼,問道︰「我的臉色真的那麼差嗎?」
王嘉竣點點頭。「白得跟張模造紙一樣。」
葉涵笑了,不過笑容有點虛弱,像是被風一吹隨時就會散掉般。「我現在覺得比較好了,剛剛突然覺得冷冷的……」
陳蜜帶著住院醫生過來。醫生詢問一下她的癥狀,量了體溫、血壓,檢查瞳孔,並叮叮咚咚地敲打了她的左右肩膀、手肘,還有腿部、膝蓋關節,看看她有沒有反應,一切檢查都顯示她並無異常。
于是醫生說︰「那我幫你開一些幫助睡眠、安定神經的藥好了,也許你是想到了車禍的經過,精神壓力過大。」
葉涵謝過了醫生。她心想,這的確是壓力大的反應,只不過不是因為車禍罷了。
陳蜜跟王嘉竣打了聲招呼。這些天來,她只要來醫院探望葉涵,就會遇到這個肇事者,她已經習以為常了,更何況這個王嘉竣為人還挺平易近人的,所以見一兩次面下來,也就混熟了。不過,明天早上她還有個會議要開,不能再跟他們哈啦下去了。
陳蜜想,他來了也好,可以陪陪葉涵,那她就可以先行離開。
所以陳蜜便對葉涵說︰「葉涵,我明天早上還要開會,我先回去了。」
葉涵點點頭。「你快點回去休息吧,不要耽誤正事了。」
「那我走了,拜拜。」
「拜。」
苞陳別之後,她看見坐在一旁翻她書的王嘉竣。
「王先生今天又沒地方happy了嗎?」
「嘖嘖嘖……」他搖搖頭,露出一臉的不贊同。「听听你說的話。我是婉拒了其它的happyhour,特地來陪你的。」
葉涵聳聳肩。「OK,是我失言。不過,我看起來很需要人陪嗎?值得讓你每天都婉拒happyhour的邀請?」
王嘉竣笑道︰「因為最近我發現來這邊也是一種新的happyhour呀!」
「在醫院里面,會走動的人都是白的,躺在床上的人都是綠的,你覺得很有趣嗎?我倒不這樣覺得。」
他笑出聲來。「你知道嗎?听你說話很有趣。」
葉涵不以為然。「我知道你是在罵我說話尖酸刻薄。」
「如果你覺得那樣說不好听的話,那‘一針見血’听起來會不會比較好點?」
「隨便你了。」
他拿起另一本書,是陳蜜剛剛拿來的《時間的女兒》。「時間的女兒?《THETRUTHISTHEDAUGHTEROFTIME》這本書講的是‘真理’,還是‘真相’?我猜應該是真相吧,畢竟是推理小說。你喜歡看推理小說?」
葉涵忽然覺得,這個男人也許不如她想象中的草包。
「最近吧。有些小說挺不錯的。」
他突然說︰「我小時候最喜歡的就是神探福爾摩斯和怪盜亞森羅隻了。」
葉涵露出一個微笑。「很多人都是看他們長大的。」
「後來長大一點,還看克莉絲蒂的小說,遠景出版的,我還記得那時候一看小說就停不下來,非得要知道凶手是誰不可。有時候還會熬夜打小燈躲在床上偷看……」
葉涵看著他。他愈說愈興奮,仿佛獨人無人之境。人常在說起小時候的境遇時,忍不住真情流露,就像是恨不得能插翅回到那個時候……
她漸漸露出笑意,臉上的表情從僵硬轉為柔和,嘴角、眉間的線條也柔軟了起來。
他繼續說著。「……有一陣子,我還立志要去考警校,以後出來當警察,專門辦一些變態謀殺案。」
葉涵笑出聲來。
王嘉竣看了她一眼,有點不滿地質問︰「你覺得我很可笑嗎?」。
葉涵搖搖頭。「不是。我是想到自己小時候也作過奇怪的夢,我曾經想過長大以後要當間諜,因為那時候正在看《滾滾遼河》,覺得當情報員很偉大,可以為國犧牲。不過現在當然不會那樣想了,特別是後來見識到國家監听的手段以後,就覺得真是太卑鄙了……」
「我那時候真的去報名廠,考高中的時候,我偷偷跑去報考警專,結果被我爸發現,狠狠地扁了我一頓,然後把準考證撕得稀巴爛,不準我去考。」
她有點好笑地說︰「其實你也可以去考心理系,當心理學家,這樣也有可能接觸到變態殺人犯。」
他掐指一彈。「賓果!你說對了!我後來考大學時真的這樣想過,那時候念第三類組,心里還在考慮要讀醫科還是心理系,後來覺得醫科太難考了,所以就作罷。」
葉涵有種不好的預感,她最厭惡人家拿理論來檢驗人心了。「你真的讀了心理系?」
他笑了。「當然沒有。家里哪有可能讓我讀這種科系?我老爸可是想盡了辦法要讓我繼承衣缽、」他的口氣輕松,但其中卻有一絲令人難以察覺的無奈。「我房里面現在還有一整套《福爾摩斯全集》呢!看了那麼多偵探小說,我還是最喜歡福爾摩斯……」
葉涵若有所思。「你知道嗎?雖然福爾摩斯是名偵探,可是他辦案是不收錢的。他是當時的英國‘紳士’,只為了興趣、嗜好來辦案,而且他不用賺錢,還可以貼錢去辦案……」
王嘉竣挑挑眉看著她,沒說話、他感覺她似乎要說些什麼評斷,所以他在等她說完。
「所以,福爾摩斯比你好命。」她本想說,他潛意識里可能期待自己變成像福爾摩斯一樣不事生產的士紳,只需要為了興趣而活著。但不知怎地,她對他有種異樣的同情,所以開口便把話說得婉轉。她突然間有種感覺,福爾摩斯的世界是他心里永遠的夢土,但是在現實生活中,他卻必須是個為了企業存活,為了祖產發揚光大而奮戰的人。
「對啊,我也這麼覺得。」他一坐下來,毫不客氣地拿起陳蜜帶來的小說,徑自地看了起來。
葉涵也習慣了他的不請自來,遂不搭理他.自顧自地看起小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