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樓的前庭是一座美麗的花園。
各式各樣的花依生長開花季節不同,依顏色、依高矮、依花期而做了安排與種植,因此不論何時走進這座花園,必能見著花開滿園、花香處處的場景。
胭脂樓的後院是一片寸草不生的硫磺地,一踏進後院,帶著硫磺氣味的熱氣便撲鼻而來。
所幸這硫磺氣味並不刺鼻,溫泉水也是所有女人趨之若鶩的白湯,因而每日到後院泡湯的人還真不少。
當然,也只有隸屬于胭脂樓的人才能享有這樣的福氣。
然,這樣的福氣,得來可不容易。
听說當年胭脂樓要從繁華的街道遷址到這原本雞不生蛋、鳥不拉屎、烏龜不靠岸的廢墟時,可是吵得雞飛狗跳呢。
先不論原先那一片早已荒廢不堪使用的廢墟需要花費多少金錢與時日整理,更糟的是听說……廢墟鬧鬼。
「不鬧鬼怎能用區區一百兩買到這一大片土地?」
听听,當時的花主說的是甚麼話!仿佛能用如此賤價買這地還得感謝鬼似的。
「還有,這里那里圈起來的地方,不許讓人亂挖,也不許讓人填地,等我發落。」花靜初從懷里拿出一張圓攤在桌面上,縴指對著上頭那範圍不小的一圈指了又指。
「花主留這塊地作何用處?」李管事湊過來將圖看個仔細。
「挖溫泉。」
「溫泉?這種地方會有溫泉?」劉嬤嬤驚訝極了。在這個城鎮待了這麼多年,她還不曾听過有此一說呢。
「當然有,不然我買它做啥?」花靜初自信滿滿。
「不是因為只要一百兩,不買可惜?」李管事實話實說。
「若流不出溫泉水來,一兩銀子我也不買。」
「可這地方沒听說過有溫泉。」劉嬤嬤斟酌著用詞︰「花主您該不會是……受騙了吧?」
「受騙?」花靜初哼了聲。「人確實會騙人,但鬼可不敢騙我。」若非消息可靠,她豈會做賠本生意。
「鬼?甚麼鬼?哪來的鬼?不會是真的鬼吧?」劉嬤嬤驚嚇地伸手在胸口處直撫。
「都說廢墟鬧鬼了,還能是哪里的鬼。」
「啊!」劉嬤嬤听得臉色慘白。「所以花主說的鬼是廢墟里的鬼?原來廢墟鬧鬼不是鬧鬧而已,是真的有鬼?!」
「不然這種事我找誰探听去?」花靜初說得理所當然。「強龍不壓地頭蛇,問事情當然找‘在地’的才清楚。」
「可可可……」也不需要這麼「在地」吧?劉嬤嬤緊張得連一句話都說不好了。
「那……花主挖溫泉做啥?」
「養顏美容、膚柔肌滑、舒筋活骨、延年益壽。」溫泉的好處讓她隨便月兌口就能說上幾個。「等著吧,日後,你們必定會對我今日這大刀闊斧的決定感激涕零的。」
結果,遷址五年來,「美人湯」成了胭脂樓里的姑娘每日必到之處。
這泡湯的好處全讓花主說中了,習慣之後,一日不泡還會覺得渾身不對勁呢。
「翠玉,你先起來吹吹涼風吧,瞧你,臉都泡紅了。」從澡堂沖好澡出來,剛踏進溫泉池的珊瑚好心提醒著。
她將豐盈長發盤在頭上用發簪固定好之後緩緩坐落池底,原本緊繃的肌肉讓溫熱的泉水一浸一逼之下,她忍不住舒服地呼口氣。
「呦,你們倆今日的手腳倒是挺快的。」金風毫不扭捏地走向老位置。她耐熱,喜歡水溫高一些,越接近溫泉出水口的水溫越讓她滿意,況且那個位置絕不會有人跟她搶。
「嗅?翠玉妹子,你今兒個怎麼啦?昨晚伺候的男人沒讓你滿足是嗎?怎麼噘著一張嘴?」
聞言,翠玉噘起的唇努得更高了。「劉嬤嬤說從沒見過像我這麼不會「叫床」的花娘,要我天天找她練,練到她滿意為止。」
「呵呵……就跟你說你那聲不由衷的嗯哼遲早讓花主抓包的,果不其然吧。」
「聲不由衷?」翠玉泄氣地垮下雙肩。「我能想的能學的都揣摩了,我能怎麼辦?」她苦惱嘆息。「我無法體會,無法學以致用嘛。」
「可憐的妹子,听你這麼說,姐姐我可就幫不上忙了。」金鳳本來還想親自示範「嗯哼」個兩聲讓她听听的。
「要不,我听說西城家的霍公子溫柔又有技巧,下回讓李管事安排你伺候他一晚如何?」珊瑚笑著提議。
「那可不行,人家霍公子對紅緋可是著迷得不得了,已經連續好幾個月都只找紅緋伺候了。」另一名花娘珍珠也踏入池中。
「真的?」翠玉揚眉,目光所視是正好出現的正主兒。「那霍公子可有表示?」
聞言,紅緋要裝作沒听見已是不能了。「我……我沒听他提起。」
「唉……你不會探探他的口風,暗示他一下嗎?」
「我……」紅緋垂下頸項。「我想,他若真有心,終會開口的。」
「男人有時候就是這點要不得,太容易得到就不懂得珍惜。改日讓紅緋拒絕他幾回,看他急不急。」金風有感而發。
「可是……我想見他。」
「吼!」金鳳沒好氣地跺了下腳,「我倒覺得金風說的法子可以試試。」
「花主?!」紅緋對著甫至的花靜初訥訥一喚,心里有些急、有些慌,卻不知道該說甚麼好。
「哎呀呀……這霍公子溫柔歸溫柔,唇舌功夫還挺帶勁的。」只見花主雙手支腰走近紅緋,繞著她的身子轉了一圈。
「瞧他肯定將你從頭到腳啃得干淨,一點也不願浪費呢。」那青青紅紅的疼愛痕跡,還真是無一處遺漏呢。
「花主……」紅緋雙手掩面,臉頰紅透的模樣還真可愛。
「不過,他若真的跟我開口要你,你怎麼說?」花靜初找個石階坐下,沒有要泡溫泉的她穿了件薄衫,微敞的衣襟因她坐下的動作而露出些許春光。
「我……我……」紅緋嬌俏臉蛋上有著猶豫與欣喜的復雜神色。
說實的,若真有那麼一天,她心里肯定會很彷徨。
女人嘛,誰不希望能嫁個好人家?有人疼、有人寵、有人將她護在胸懷小心呵護。
就算她是花娘又如何?
誰規定花娘不能相夫教子、不能有美滿的歸宿?
然,對三妻四妾習以為常的男人,可知曉女人心底的酸?可知曉女人爭寵的苦?可知曉女人對年華老去、夫君變心的惶恐?又可知曉女人獨守空閨、夜夜垂淚的無奈?
不,他們不會懂。
就如同他們不懂一夫一妻、從一而終的夫妻制怎麼可能會有人崇尚一般。
就算是明媒正娶的大家閨秀也會面臨如此難堪之局,更何況她只是個永遠成不了正室,頂多只能被收為妾,毫無地位可言的花娘。
真情真愛能維持多久?
糾纏又能廝磨幾年?
當比她更年輕貌美的女子出現時,他恐怕會失心地連她的樣子都記不起來。若此,她寧願不曾嫁人、不曾交心,安安穩穩一輩子一個人。
「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紅緋說出的心里話,惹得其他花娘心有戚戚焉。
紅緋的顧慮她們都懂,正因為都懂,所以她們不會說好听話,不會鼓舞,不會慫恿,但永遠祝福。
「不知道該怎麼辦就乖乖過來將避妊藥喝了。」不知何時劉嬤嬤已提著一個大茶壺端著一碟碗站在溫泉池邊了。
「劉嬤嬤,您時機總是抓得這麼準。」珍珠笑嘆著。
「抓不準怎麼行,出了事我可承擔不起。」劉嬤嬤一語雙關。「來來來,一個個排隊,喝完有賞。」
「什麼賞?」翠玉頭一個靠過來,黑白分明的大眼眨呀眨的。
「吳記餅行的桂花梅餅。」
城鎮上最有名的百年餅鋪,那餅松軟得入口即化,包著桂花與梅子的內餡香氣撲鼻,還沒嘗到口,光是聞氣味就已經令人頰內生津了。
這麼出名的糕餅光是買就得排上好幾個時辰還不一定買得到,卻能趕在店鋪開門前一大早先送過來胭脂樓,若說吳記餅行與花主沒有特殊交情,誰信?
「我先喝。」翠玉接過碗就往嘴里灌,一會兒也不願多等。
「哎呀,翠玉上輩子一定是好吃鬼投胎的。」
「對,你們都不愛吃,不愛吃全都給我。」翠玉嘴里含著糕餅含糊開口。「喂喂喂!別搶,我可沒說不愛吃」
「該我了,我先……」
任著姑娘們笑鬧,花靜初含笑行至一旁讓人泡足浴的淺池,蹲落琉璃身邊。
「身子如何?」
「花主別擔心,喝了尹大夫開的藥之後已經好多了。」琉璃對著花主展顏安撫,浮現病態的頰白蒼蒼的。「只是給花主添麻煩了。」
「麻煩個鬼。」花靜初不悅地揮揮手。「我方才問過尹大夫了,你這次的傷得好好調養才行,每一帖藥都得按時服用,可別拖了。」
「我知曉。」
「上茅房時會有些疼痛,甚至尿中有血時也別太緊張,休養個十天半月就會好轉,若沒好轉,我拆尹大夫的台去。」花靜初前頭說得佣懶的暖嗓,越到後頭越見狠勁。
「花主。」琉璃被花靜初嚇了一跳。「尹大夫人這麼好,您別把他嚇跑了。」
「真要跑早跑了。」喝完藥的翠玉又端著兩碗藥湊到琉璃身邊。「來,你的。」
「翠玉好貼心。」琉璃接過藥,揉揉翠玉的頭。
「花主,您也有分。」另一碗藥被遞到花靜初眼前。
「我?」
「刑爺昨夜不是上胭脂樓來找您了嗎?」
「真的?」
後頭一個個加入美人湯的花娘一听幾乎全擁過來了,一副副曼妙玉體羅陳,有人甚至親密地摟抱著花靜初,完全不怕被吃豆腐,只想靠近一點,听個仔細。
「听說還進了花主的房。」金鳳好心補充。
「呵呵,那花主還不喝?」珊瑚故作驚訝。「難不成想偷偷懷上刑爺的孩子?」
「喝杯茶的工夫就能懷上孩子?是你們高估了我還是低估了刑爺?」
「只喝茶?」金鳳挑了下修長的眉。「羔羊好不容易誤闖狼圈,怎麼能如此輕易讓羊月兌身?」
「難道要我將爺打昏拖上床?」
「嗯嗯。」還真有人猛點頭。
「不然到底有甚麼事讓刑爺得親上胭脂樓一趟?」翠玉納悶了。既然有心來,又何必急著走?
聞言,花靜初柳眉微挑,總是帶笑的眉眼似乎透著一絲絲埋怨。
「不就上回幫了刑部一點小忙,刑部尚書準備了一份禮要刑爺親自交給我以表謝。」「甚麼樣的禮?」有人等不及地想知道。
「進貢的紅參。」
「哇!那可是不得了的好貨呢。」花娘們嬌呼一聲。「看來這刑部尚書也是有心人呢。」
「姐妹們,你們搞錯重點了吧?」金風忍不住嘆息。「咱花主可有在意送來的是什麼禮?重點是誰送來的才是吧,所以我說這刑部尚書是內行人。」她緩了口氣。「可花主就外行了。」
「怎麼說?」花娘們有些詫異。
花主若外行,天底下就沒有人能稱內行了。
「讓讓。」只見金鳳輕輕推開姐妹們來至花靜初身邊,一把拉起她將之擁入懷里不說,還扭動嬌軀蹭呀蹭的,倘若花靜初是男人,肯定被蹭得噴鼻血了。
「刑爺,您明明知道奴家根本不愛甚麼紅參。」她學著花靜初的嗓音演著該如何向刑觀影索愛的戲碼。
「奴家我啊……只愛爺身上的「人參」呢。」
「噗哧!」
許多人禁不住這一鬧全噴笑了。
「好。」翠玉頻頻向金鳳比出大拇指,笑得眼眶泛淚。「金鳳姐這話比喻得妙呀!」
「好吧。」被當眾笑鬧的花靜初也不生氣,艷美的唇鐘了鐘。「明兒個我請金大班來咱們胭脂樓一趟。」
「花主要安排大伙兒看戲曲嗎?」金大班的名號誰不知曉。
「真好。這回是甚麼樣的戲碼?」
「我听說有一出「桃娘戲情夫」正火著呢。」討論得還挺熱烈的嘛。
「這出好。」有人舉雙手贊同著。「花主,咱們瞧這出戲好嗎?」
「不好。」被迫擠在眾人之間的花靜初讓熱氣暈紅了臉。「我有更好的戲碼想請金大班先瞧瞧能不能上得了台面。」
「甚麼戲碼?」竟然有花主中意的戲碼?真是好奇死了。
「人參。」
「噗哧……」這一笑,笑聲響亮地穿過後院直往前庭蔓延過去,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