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合家賞月,偏有人就是不稀罕在家待著,要跑到怡春院來揭這緣兒姑娘的頭彩,不過那些人連家中老母都不顧,興沖沖的來,卻是弄了個敗興而歸。
眾人興致高昂地好不容易等到簡琦緣的手帕自薄帳後丟了出來,那手帕一落地便宣布著眾人可以開始喊價了,趙嬤嬤站在帳旁,也是眉開眼笑,打算使出做老鴇這幾十年的功力,非抬出個好價不可。
讓誰都沒想到的是,這手帕剛一落地,坐在第二排中間的秦瑾便以他那一貫斯文,有些清脆的嗓音,喊了︰「一千兩。」
頓時全場鴉雀無聲,趙嬤嬤更是原地摔跤,這活動才剛剛開始,已經宣告了結束,怎能不教人敗興而歸。
秦家公子花了一千兩買了怡春院緣兒姑娘的初夜,這絕對是隔天京城內最熱鬧的話題。
當晚,簡琦緣候在房里,完全沒心思去想隔天她會成為京城百姓口中的紅人。
簡琦緣的房里燃著幾根蠟燭,她坐在床邊不安地攪著手指,此時她穿著條粉紅的羅裙,上身透過同樣粉紅的紗衣,可見里面貼身的燙金刺繡紅肚兜;她長發垂于兩側,臉上化著淡妝,在這燭光下更顯盈盈可人。
她心里七上八下,想為何是誰不行,偏要是那個秦瑾。
這時只見門分左右被人推開,簡琦緣慌張地垂下眼簾,根本緊張到不敢去看,只覺得隨著穩健的腳步聲,一個男人站在了她的身前。
她坐在床上,低垂的視線中是一雙樸素到不能再樸素的黑色布鞋,鞋底還帶著土,顯然這雙鞋的主人走了不少路。
黑色布鞋?怎麼會這樣眼熟?而且,哪家公子會穿這種粗糙的鞋子,還把鞋弄得這麼髒的?
簡琦緣一驚,她看到了掖進鞋里的那棕色的褲角。
猛地抬頭,什麼羞澀緊張全忘了,她只當是自己看到了幻影,不然為什麼站在她面前的男人會是華君昊?
「意外嗎?你等的人不會來了。」華君昊讀出她眼中的詫異,微皺了下眉。
他一伸長腿勾過旁邊圓凳,就那麼與她面對面地坐了下來,動作一氣呵成,自在又隨意。
簡琦緣像是被人在嘴里塞了什麼東西,費了好大力氣才將其咽了下去,這才能發出聲音︰「你……為什麼說秦爺不會來了?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嗯,是發生了一些小事,」華君昊毫不避諱地說︰「他娘子听說他最近迷上了怡春院的緣兒,整日郁郁寡歡;這會又听說他花了一千兩白銀買了人家姑娘初夜,一時沒受住打擊,離家出走了。」
「出……出走?」
原來秦瑾是有家室的,這倒不奇怪,但秦家還真的很與眾不同啊,養著敢指使主子的下人,還有個敢離家出走的妻子。
簡琦緣眨巴著大眼,腦袋里擰成了一團,「那……那今晚……」
「今晚他是說什麼都不會來了,他說,替我來妓院可以,替我花銀子也可以,但不能為了我把老婆丟了,剛才就追去了,我想以他娘子的腳程,沒追個三五天是見不到人的。」
簡琦緣更加地混亂了,華君昊的話她每句都听得懂,可怎麼連了起來就把人繞得雲里霧里的,什麼跟什麼啊,什麼他替他,又不能替他的?替他來妓院,替他花銀子?
「還不明白嗎?」看著她那張俏麗的小臉上寫滿了疑惑,華君昊沒跟她玩什麼文字游戲的興趣,直截了當地告訴她︰「想來怡春院听你彈琴的人並不是秦瑾,後來一次次來找你的人也不是他主動的,所以這次你叫我有本事就贖了你,于是我現在就坐在這里,你還有什麼可想不明白的呢?」
簡琦緣傻呆呆地,想到秦瑾對他的態度,那些讓她覺得不可思議的事情一下迎刃而解,秦瑾對他的在乎,那是因為他根本不是什麼秦府的下人啊。
她臉上的不解、錯愕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事實凝結成冰,忽然那冰碎了,露出的是另一張冷冰冰的面容。
他騙了她!
「你到底是誰?」她卻只能傻乎乎地問。
華君昊看到她表情的變化,就曉得她心中已有概念,這會也不再隱瞞,說︰「我的漢名叫華君昊,華是隨了母姓,而我還有一個名字,叫古拉噶。」
迸拉噶?簡琦緣不懂這詞的意思,但她十分清楚,這分明是蒙語。
她吃驚,圓圓的眼楮瞪著他,像在看什麼野獸,戒備之心頓時大起,「你是蒙人?」
他點頭,在她大喊起來之前先一步閃電般繞到她身旁,一只大掌捂住了她的嘴。
他的掌又大又熱,簡琦緣不知道是否因此自己才會渾身發熱,她瞪著一雙圓眼,真真是在瞪著他。
雖說近些年來新皇即位後,漢、蒙兩族的關系緩和不少,也訂立了互不侵犯條約,但誰都知道這是因連年戰亂,兩邊都借著這個時機調養生息,一旦兵力充沛,那條約便是形同虛設,在邊境的蒙族一直對漢人虎視眈眈,而新皇調去邊境的部隊也絲毫沒有撤回的征兆。
這些年來,大家對蒙人都頗為敏感,出現在漢境內的蒙人更是被當成異類防範。
而眼前正有一個漢話講得極好的蒙人要挾著自己,簡琦緣一想到他隱藏身分潛伏在京城不知多久,就覺得渾身冒冷汗,不過他隱藏得這麼好,如今又為何要告訴她?
「如果你覺得喊是明智之舉,那你大可放開了喊,但接下來我要講的事,與你是有著切身關系的。」他在她耳邊低語,聲音渾厚有力,簡琦緣的耳朵酥酥的,恨不得馬上從他的牽制下跳開。
所以當他松開手時,她並沒有大聲求救,而是向床內躲了好大一截,拉開他們之間的距離,不過這樣就成了她臥在床內,而他坐在床沿,狹小的床鋪將他們包圍起來,壓得人心里悶悶的。
「你可真行,冒充漢人躲進秦府到底有何圖謀?」一想到他的出現恐怕並不單純,簡琦緣哪還有心思去想別的,「我和蒙族人相無往來,又怎麼會和你扯上關系,你何至于要騙我、耍我?」
「我哪有騙過你?」
簡直好笑!
「你沒騙過我?你倒是說說你哪里沒騙過我!」
「我從沒說過我是秦府的下人,也沒叫過秦瑾公子,是你自己那麼認為的。」
簡琦緣細想,好像的確如他所說那樣,但那又如何。
「你穿著這身下人的衣服分明就是誤導,而且你也不曾解釋過,我自然就當你是默認的了。」
「我穿這衣服是為了方便掩人耳目,而你所說的解釋,我現下和你解釋,你已經要叫救命,如果那時我說出身分,你不就是要把秦府賓客全都招了來?」
簡琦緣倒吸口氣,他一個可疑人士還不許人戳穿了?不過秦家三代鹽商,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家,怎麼會和他串通一氣,幫助他隱藏身分?
再者,他又是在怕誰識破他的身分呢?以他的漢語程度只要隨便換上漢人的衣服,大可不必擔心了啊。
越想越可疑,在她爆發出另一番質問前,華君昊搶先一步說︰「我要你幫我一個忙,幫完這個忙,我便替你贖身。」
贖身?簡琦緣愣住。
「你所說的與我有關,難道就是指這?」
「不錯,只要你答應,你想得到的我便全數滿足。」
簡琦緣眯起眼來,「好大的口氣,你知道我的贖金要多少嗎?」
「管他多少。」他並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