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美玲有一個事業越做越大的兒子何浩然,住進豪宅當貴婦似乎理所當然,卻因為舍不得這些相處幾十年的老鄰居,一直沒想過要搬家。
除夕這一天晚上,她守在這棟透天老宅里,左盼右盼總算盼到何浩然去把妹妹墨美華一家三口給接過來吃團圓飯。
餐桌上熱呼呼的火鍋冒著霧白的熱氣,墨美玲殷勤的幫每個人夾菜添飯,不時的說一些自己前陣子去日本longstay的趣事,或是街坊鄰里之間的八卦消息。
墨美玲說著說著,就說到了前天隔壁空屋晚上驚悚又靈異的開燈事件……
「二姨,那到底有沒有人去查證一下啊?」麥珈珈一邊大啖麻辣鴨血,一邊關注這個社區的頭條新聞,似乎覺得很有趣。
「哎呀!我和幾個鄰居媽媽在那里傻傻的吹了一個晚上的風,最後什麼也沒看到,就各自回家啦!」墨美玲一臉無奈,實在不知道該采取什麼樣的行動。
倒是何浩然皺起了眉頭,似乎很重視這個隨意提起的話題。
「媽,這麼重要的事,你怎麼不跟我說?」何浩然驚訝的看著母親。開玩笑!要是隔壁窩了一個通緝要犯之類的,那他們的人身安全不就岌岌可危了?
「你今天早上才從新加坡回來,我這不就在第一時間跟你說了嗎?」墨美玲朝兒子翻了個白眼,心里倒是很驚訝何浩然看重這件事情的程度。
「我現在就去看看。」何浩然擱下了碗筷,在大家的默許之下離席。
這次換麥珈珈翻白眼了。最好是這麼巧就可以看出什麼名堂來啦!
沒想到何浩然才剛要踏進前院,就從兩家相鄰的圍牆上方看見一個高身兆瘦長的背影,米色羽絨外套里面還穿著一套灰色連帽刷毛運動服遮住了五官相貌,手上拎著兩個超大的垃圾袋。
「涂漢明!」何浩然不假思索的月兌口喊出這個名字,眼前的背影讓他想起這個多年前忽然人間蒸發的好哥兒們,臉上浮現興奮欣喜。
那個已經走到車庫門口的背影頓了一下之後,並沒有像何浩然預期的一樣回頭,反而只是輕輕的搖頭,接著何浩然听見一道宛如薩克斯風般迷人又磁性的嗓音,讓他有一瞬間愣怔失魂……
「抱歉,你認錯人了。」只見那個人走到角落扔下了手上的大袋子,便頭也不回的快步走回燈火通明的室內。
何浩然直到那個瘦長的背影消失在眼簾才赫然清醒。
「那聲音……」何浩然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哆嗦,從沒想過自己居然有一天會成為一個「聲控」!
他隔著厚實的圍牆還有宛如士兵般整齊羅列的鐵欄桿瞪著涂家那扇鐵門,腦海里唯一一個念頭居然是──
那個聲音的主人……到底是男還是女?
貼緊窗緣的涂雅明直到親眼看見那個修長溫文的男人轉過身走進歡聲笑語不斷的屋里,她才依依不舍的收回視線,讓自己背靠著窗戶旁斑駁的牆壁,緩緩的滑坐在積著厚重灰塵的地板上。
是他。
何浩然。
大哥涂漢明從小到大最要好的死黨。
這兩個人從小學到中學,總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就連高中都念同一所,直到大學聯考發榜之後才不得不分道揚鑣,各自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最後的結局,是她的大哥誤入歧途,導致家破人亡。
而這個從小就品學兼優、人見人夸的何浩然,似乎越來越意氣風發。
這幾年來盡避涂雅明住在台灣南部,卻時常可以從報章雜志或是電視網路媒體看到跟他有關的報導,對于他如何從一個大學生創業家晉升為台灣百大企業家的故事倒背如流。
歲月不但沒有讓他像其他熟齡男子一樣蒼老福態,反而讓他看起來成熟穩重了許多,過往眉宇之間的狂妄自信,已經盡數升華成一種從容淡定。
當初,要是聯考失利的涂漢明不要生了一較長短的異念,在這樣的團圓夜,這間屋子里是不是會像其他人家一樣充滿了溫馨的氣氛?而爸爸媽媽是否會依然健在?
往事已矣……
涂雅明長噓了一口氣,掀掉帽兜,露出比一般男子還要來得薄短的三分頭,身形利落的從地上站了起來,打算繼續和樓上房間里的雜物奮戰。
她好不容易利用這幾天的時間把三樓整理好了,目前進度停留在二樓的主臥房。
她瘦長的身形繞過沙發之後,忽然停住了腳步,眼神哀傷的看著茶幾上泛黃的信紙。
媽媽錯了。
直到她過世之前,大哥從來沒有回來過。
要不然,怎麼會沒發現媽媽特地留在客廳茶幾上的斗大字條?
要不然,怎麼會這幾年來都不去屏東鄉下探望她們?
涂雅明心里隱隱泛起一絲傷痛,為了母親的失望感到傷痛。
「雅雅,從今以後……你就是一個人了……要好好照顧自己……」母親在彌留之前,忽然眼神清明的看著她,蒙上死亡白翳的雙眼異常的平靜。
當時已經剪掉一頭長發的涂雅明乖巧的點點頭,明白母親的言下之意。
就當涂漢明已經死了,別再等了!
別再等了!
涂雅明整理到午夜,听完了鄰居賀年歲的鞭炮聲之後,才拖著疲倦的身體倒在地上的睡袋里,像個嬰兒似的蜷縮著瘦長的軀體,恍恍惚惚的墜入夢鄉。
她沒有太多時間了,過完年後找好了房屋中介,她就必須盡快找一份工作養活自己。
就像媽媽說的一樣,從今以後,她除了自己之外,什麼都沒有了!
棒天一早,涂雅明讓電鈴聲吵醒。
她半夢半醒的從睡袋里坐了起來,因為忽然接觸到冷空氣,渾身打了個冷顫,好半晌才意識到那一陣又一陣刺耳的鈴聲究竟是從何而來。
涂雅明驚跳了起來,本能的想要沖下樓去開門,卻在樓梯口的地方硬生生的止住腳步,瓖著黑眼圈的雙眼閃過一絲遲疑。
在門外按電鈴的人……會是誰?
一分鐘之後,她戴上帽兜,穿上厚重的羽絨外套,壓低帽緣蓋住自己大半的五官,刻意懶懶散散的走去開門。
冬日里不算太耀眼的陽光仍是讓她干澀的雙眼刺痛不已,不得不伸出縴細的手腕遮擋光線。
「您好,請問有沒有一位麥珈珈小姐?我是×××披薩外送,請問是不是有點海鮮總匯兩份外加全家分享餐……」身穿紅藍兩色制服的披薩外送員頭也不抬的念出一長串餐點名稱,忙著把熱呼呼的披薩從保溫袋里拿出來。
涂雅明狠下心來不理會肚子里咕嚕嚕慘叫不停的饞蟲,捺住性子等這個外送員說完他該說的話,才淡淡的回了一句,「你送錯了,披薩不是我叫的。」
然後她頭也不回的關門,想著自己是不是該去一趟超商補給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