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紫看過去,不禁艱難地吞了一口口水。
她看到沫宇的腿形成不自然的形狀,雙腳走在街上猶如打結的兩條繩子,左拐右拐的仿佛雙腳與雙腿完全分離,卻又規律地像是一陣陣互相侵襲的波浪。總而言之,是幅詭異又危險的畫面。
正當她想走過去扶著沫宇時,她听到好幾聲急促又尖銳的喇叭聲此起彼落的響起,旁邊的陸煒突然倒抽一口氣,其他不相干的人開始尖叫,陸煒像是發瘋似地連罵好幾句髒話,開始向前拔腿狂奔。
藍紫覺得她的腿被定在雙腳踩著的地面上,仿佛當時鋪柏油時就連同她的腳一起鋪了下去,動也不能動。她整個人像是被定格在某一時刻之中,所有的聲音、畫面在她的感受中如好幾年一樣的漫長,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發生的一切,唯一能動的只有眼楮,但她離不開此時眼前的景象。
她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沫宇的左腳硬生生地拐成直角的角度,身子突然失去平衡的側身跌在馬路中間,無神地看著迎面而來的車輛,怎麼也爬不起來。陸煒拼了命往沫宇的方向沖去,但似乎來不及。
來不及了,藍紫的眼楮無力地閉上。
沫宇心里罵了無數句的髒話,開始後悔出門前對藍紫男友的詛咒,她覺得這是報應。
當她听見左右兩邊似乎可以劃破天空的刺耳尖叫聲,和震耳欲聾的喇叭聲,她才發現原來自己跌在地上,卻怎麼也爬不起來。她努力地想站起來,但兩只腳仿佛與身體分離一般,無法隨她的想法而行動。
此時的沫宇只有一個念頭,自己簡直衰神上身。
為什麼花墨硯穿了一百次都沒事,自己只穿一次就出事?
她不斷地喘著氣,深吸一口氣抬頭看著對她疾駛而來的貨車,透過擋風玻璃似乎可以看見司機驚慌的模樣,那司機雖然踩了煞車但仍無法馬上停止。
沫宇有些同情那位司機,他的運氣也真不好,在不對的時間、不對的地點,遇上不對的她穿上高跟鞋跌倒在馬路中央。
她只能閉上眼楮,承受所有的叫聲割破她的耳膜。
突然,沫宇感受到一陣溫暖的心跳,將她緊緊擁著,抱著她滾離剛剛她跌坐的地方。沫宇听到一道長長的煞車聲在她耳邊響起,膝蓋莫名的刺痛,她緩緩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是包裹著襯衫的厚實胸膛。
當沫宇意識到她被一個男人緊緊擁在懷中時,眼前突然一片暈眩。她感覺到男人的心跳從他的胸膛到他胸前一片薄薄的襯衫布料,傳到她緊貼的臉頰,再傳遍她的全身。她覺得自己就像是一根導熱管,全身上下莫名的煩躁,臉龐沒來由地開始發燙,如果此時給她一面鏡子她應該會被鏡中的番茄嚇到。
有點難受。
她的眼神向上攀爬,爬上男人的領子、橢圓的下巴,她看見男人的唇邊有著小小的梨渦。她不敢再往上看,雖然她知道男人的眼神正瞅著她。
一片暈眩之後,緊接而來的是一陣惡心感從胃部涌升而上,四肢無力地垂下。她突然覺得自己無法自主呼吸,像是離開水面的魚,彈跳著卻沒辦法得到生存的氧氣。她開始喘氣,一次又一次劇烈的喘氣,她吸進更多的空氣,卻無法使得自己的呼吸頻率順暢一些。除此之外,沫宇感覺到胃部的翻攪越來越激烈,全身的肌肉沒有力氣,所有的器官卻劇烈糾結著,她的眼角逼出了幾滴淚來。
她的余光看到藍紫向她飛奔而來,旁邊站了另一位男生,年紀大約與自己相同,平常應該是好欺負的憨傻模樣,此時卻嚇得臉色慘白。
沫宇覺得從胃部涌升的不只是惡心感,還夾雜著一些不明物體,爬上她的食道。
「放開我。」
「你沒事吧?」
沫宇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從齒縫間吐出這句話,但男人的回應讓她有些崩潰。
「……放開。」
──再不放開我就要吐在你身上了。
當沫宇想將這句話說出口時,在食道中緩緩爬升的不明物體已經到達她的嘴里,她無法抑制從胃部一股向上擠壓的沖擊力,嘴里的東西倏地如一道噴泉般往上泄出。她還來不及說聲對不起,一陣無力的眩暈和倦意侵襲她的腦門,她的眼楮再度閉上。
這次她完全听不見周圍的喧囂,沫宇的意識跌入深深的黑暗之中。
沫宇再度恢復意識時,她感覺到自己躺在硬梆梆的床上,但頭下的枕頭卻柔軟到使她的肩頸有些酸痛。
她緩緩睜開眼,強烈的日光使她無法立即適應眼前的一切,眨了幾次眼之後,她的眼楮才能完全睜開。
第一眼看見的,是白得令人迷失方向的天花板。沫宇死瞪著瓖在天花板上的刺眼燈光,這里是她再熟悉不過的N大學健康中心。也對,在校門口附近昏倒的她,與其大費周章送她到醫院,還不如將她抬到距離不到五十公尺的健康中心。而且她昏倒是因為異性恐懼癥發作,不是被車撞到的緣故。
她吞了一口口水,試著將頭左右轉動,肩頸還有些麻麻的,一動頭就劇烈疼痛。她也嘗試著舉起手,但發現能舉起來的是一根手指頭,全身上下動彈不得,猶如包裹著石膏無法任意擺動。
「沫沫?」
藍紫微弱的聲音在她耳際響起,她想轉頭回應,卻讓她的頭和肩膀痛得快分離。不過這情形並沒有維持多久,因為下一秒她的視線都被藍紫擔心的神情佔據。
「你終于醒來了!我快擔心死了……」
伴隨著哭腔的聲音令沫宇感到有些愧疚,她現在腦中只想著另一件事情。
「聯誼?」
「取消了。」
靶覺到沫宇滿懷愧疚的目光,藍紫馬上接下去解釋︰「可是不是因為你的關系,而是……」沫宇的愧疚轉成懷疑,藍紫又立刻改口,「呃,其中之一的原因是你的恐懼癥發作,另一個原因是有個人遲遲都不肯來。」
「你們約了誰?」沫宇的頭痛得比之前還要厲害。
「陸煒是夜店的公關--我男朋友啦!他說他約了兩個夜店的同事,一位二十五歲,另一位好像是高中生的年紀,沒來的是高中生那一位。」
「高中生?」難怪他不肯來,跟一堆大哥哥大姐姐聯誼感覺有些恐怖。
「說是高中生,不過好像快滿十八歲了,所以陸煒說約他也沒關系,但他最後也沒有來。」藍紫漫不經心的玩弄她的鬈發,像是電話線般纏繞她的手指。
沫宇低頭不語,雙方沉默了一陣子,當她想抬頭說些什麼時,藍紫搶在她前面開口。
「其實我在想,這樣也好。」藍紫停止纏繞發尾的動作,看向沫宇,眼角漾起溫柔的笑意,「就讓你維持現在的模樣就好了,我不該逼你。」
沫宇聞言,抬頭迎向藍紫滿溢暖意的目光,她的唇輕啟,欲言又止,不知道該回應什麼。就這樣她的嘴半張著,定格在空中。
看到這一幕的藍紫,唇邊的笑意更深,「我想通了,我是你朋友又不是你,我能做的只是陪在你身邊。」她頓了頓,思考了一下又說,「等到哪天,你想嘗試突破自己,我一定會奉陪到底。」
「如果你想認識今天英雄救美的人,我可以讓陸煒幫你介紹介紹喔!」
藍紫俏皮地眨眨眼,眼楮笑眯成一條線。沫宇看著那條線,很想用手將它扯開,藍紫的幽默感還是一點進步也沒有。
一點也不好笑。
但沫宇的唇邊也不自覺的勾起一抹和緩的線條。
「放我鴿子,算你厲害。」
在EVENNIGHT的員工休息室里,理應要準備上班的兩個男人,此時卻凝重的對峙著。
陸煒的聲音少了玩笑和戲謔,顯得更為低沉冰冷。他的表情難得的沒有平日的憨傻圓潤,所有的五官勾勒起堅硬嚴肅的線條,整張臉陰暗的可怕。平常總含著半彎笑意的單眼皮眼楮,此時卻伸平為一條炯炯有神的直線。他的眼神如一把長劍筆直地向前延伸,唇邊的肌肉放松,面無表情反而最令人不寒而栗。
「我又沒說我會去。」
林雨烈語氣強硬,不為所動的對上陸煒寒冷的目光。兩個男人硬踫硬的結果,就是讓室內溫度頓時下降了好幾度。
「你沒有拒絕。」仿佛在挑戰世界最低男低音一樣,陸煒的聲音又下沉了八度左右。
雨烈緊抿著唇,什麼也不說,自知理虧的他當時的確沒有拒絕陸煒的邀請。那時陸煒邀約他和彥玖的時候,他附和彥玖的回應。陸煒生氣也是理所當然的,只是他沒想到會把他惹火到前所未有的地步。他第一次看到陸煒這麼憤怒,與他平時嘻嘻哈哈的輕浮態度大不相同。
「好了,陸煒,沒有必要這麼生氣。小烈你也快說聲對不起。」
彥玖剛從洗手間出來,就看到兩只公獅子劍拔弩張地瞪著對方,仿佛一張嘴直撲過去就要把對手的頭給咬下。他不禁搖了搖頭,自己早已過了意氣用事的年紀。
他走到兩只獅子的中間,雙手勾搭他們的肩,一左一右。彥玖先微笑著看向陸煒,不知為何陸煒身子猛然一震。接著,他轉頭到另一側,面對雨烈的他,唇邊彎起溫暖的淡笑,但在雨烈的眼中,那笑容反而藏著威脅的意味。
「哈哈……哈……」
在彥玖的笑容下,雨烈和陸煒不敢造次,他們不約而同強迫自己繃緊兩頰的肌肉,露出尷尬的笑容。彥玖溫煦眼神的示意,使得兩人伸出手握手言和,勾搭著肩表現出冰釋前嫌友好的模樣。
「不過,你們今天發生了什麼事?一回來兩個人都不太對勁。」雨烈疑惑的目光穿梭在另外兩人之間,彥玖和陸煒面面相覷,啞口無言,不曉得該如何回答。
他們一踏進EVENNIGHT時,兩個人面色鐵青,彥玖身上有一大片不知名的污漬。雨烈因為放鴿子,原本打算找個地方躲起來,但當他瞥見陸煒一身冷汗、且雙手抱頭崩潰的念念有詞時,他明白此時不該沉默。果然,他一出現就遭到陸煒的責難。
雨烈雙眼盯著彥玖胸前的污漬不放,雖然彥玖一回來就立刻把自己關在洗手間洗衣服,但屬于嘔吐物的陣陣惡臭還是無法消除。
「簡單來說,有人英雄救美救到遭受嘔吐物的攻擊。」
這講法誰听得懂?雨烈無法克制自己地瞪了陸煒一眼。
「說來話長。」彥玖原本上揚的嘴角此時有些落寞,「老實說,我以為你放我們鴿子是因為有事,但看起來你今天好像閑得發慌。」
「我只是單純不想去而已。」雨烈聳聳肩,「一定要有什麼理由嗎?」
「是不想背叛花墨硯吧?」
陸煒竊笑著,卻又惹來雨烈的一記白眼。彥玖聞言之後,卻露出了擔心的神色。
「小烈,你真的是認真的嗎?對花墨硯?」
「彥玖大哥,你交過幾個女朋友?」雨烈反問。
「不包括有一夜,大概有二十個左右吧?」陸煒戲謔的嘲笑讓彥玖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低著頭,尷尬地笑著。
不會被說中了吧?看起來似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