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聖僧莫要執著沉淪,佛海無邊,回頭是岸。」
意外的聲音,驚擾了蜷縮在無人角落里某棵樹上的七七,她暗惱地咬了咬下唇,從樹上看下去,只見菩提子笑得正燦爛著。
「尊上何故又躲于樹上?」
她咬牙,不回答。
「剛剛說話的氣勢不見了?再說一次,好讓菩提子受教吧!」
「放肆!」
「放肆?」菩提子一陣失笑,「尊上以為自己如今是何身份?」
她咬牙,自己是什麼身份她比誰都清楚,就怕樹下這禿頭和尚搞不清楚狀況,越發無禮輕慢。
等等,七七到底是誰?
臂音大士小名七七,那麼這小小仙女,長相平凡的七七還能是誰呢?
一切得從觀音大士隨著菩提子離開說起。
當日,觀音大士隨著菩提子踏上那凌霄殿後,馬上就被四周奇怪的氣氛所警惕了。
凌霄殿上,仙家齊集,見著她,目光皆有閃避。
如來高座,王母娘娘眼神無奈,玉帝怒容沖天,「觀音大士,請你解釋到底是怎生一回事?」
也不等她弄明白所指何事,月老便呈上姻緣簿,玉帝看罷,懊惱地往她一丟,她反射地躲了開去,卻被玉帝憤恨地瞪著,仿佛責怪她的閃躲。
不理,把姻緣簿揀起,她意外地瞪著姻緣簿上竟記錄了她與金禪子有宿世姻緣。
本要嗤笑這滿紙的荒唐,孰料太上老君眼神閃爍地呈上了玄光鏡,玉帝玉袍闊袖一翻,玄光鏡懸空,太上老君在玉帝暗示下,手一指,玄光鏡內影響在半空之中成型,呈現了意外的畫面——
月色之下,密林之中,唐三藏單膝跪拜于前,手握白蓮,向她遞來,兩人目光如膠似漆,當她接過白蓮之時,他猛地低下頭去……
「荒唐!」
玉帝用力一捶龍椅,太上老君連忙切換畫面。
滿殿是抽氣之聲。
唯獨她,面不改色地迎視著如來的目光。
「觀音大士,你有何解釋?」
「這是祈福。」
「祈福?!這是祈福?!」
玉帝的聲音仿佛听到了莫大的笑話,太上老君連忙切換最後的畫面,沒想到,竟然是——
「即便他日離開了公主肉身,繼續與我等一同上路,如何?」
「一同上路?」
「你不是老擔心著我出事嗎?那就用你的雙眼看著我,把我看得緊緊的。」
對話從玄光鏡里傳出,而無論是誰,看著此刻播放的影像,目光中都流露出了駭然。
畫面中,一縷青絲,被風吹到了她的唇上,粘住了,他見了,下意識地伸出指頭,把那調皮的發絲挑開,細細地撫在指尖。
細膩得仿佛在細細地撫模著什麼珍貴之物。
而她,臉紅如落霞,眼神閃爍迷離,仿佛期盼著什麼。
「你不想跟我一同上路嗎?」
鏡子里,他輕輕問著,話里所醞釀著的,如今听來,是再清晰不過的濃情,她震驚著,看著畫面的繼續發展。
「你的回答呢?」
「我……」
當時的她張口欲言,吞吐忸怩,竟是羞答答的痴迷狀!
「回答?」
「我……南無觀世音菩薩,南無佛,南無法,南無僧,與佛有因,與佛有緣,佛法相因,常樂我靜……」
他臉色微變,瞪著她紅彤彤的小臉,听著那退縮的誦經之聲,終究忍不住失笑。
見他驀地站起來,轉身欲走,她急了,連忙拉住他的袈裟衣擺,他頓住腳步,意外地回頭看著她。
「干嗎?」
「我……我……南無觀世音菩薩,南無佛,南無法,南無僧,與佛有因,與佛有緣,佛法相因,常樂我靜……」
……
一切畫面,終止在她與菩提子離開後,他輕吻白蓮,細說著恭候她再次到來的話語。
她,心亂如麻,眼前一切跳躍紛亂。
而凌霄殿之上,除去她,所有人都在竊竊私語著。
「觀音大士百口莫辯,是否認罪?」
如今,並非百口莫辯,而是太過于震驚,反應不過來。
她抬起小臉,看著玉帝盛怒的龍顏,又看向如來沉默的眼,說不出任何話來。
她以為自己向來清心寡欲,只愛蒼生,無塵無垢,然今天在這凌霄殿之上,看著與他曾經發生過的僅有的點滴,沒想到事情竟然駭然至此。她,仿佛是個懵然不懂情愛的少女,一步一步地,陷入在人世間的情愛孽障之中,甜蜜、懊惱、興奮、憂傷……
她從不知道自己在面對他時,會有那麼多那麼豐富的表情。
這樣的自己,太陌生。
害怕,不安,還有恐懼。
畫面里的,是虛構的她,或是真實?
她不敢探究,只當玉帝宣布對她的懲罰時,她甘心領受,只為借此洗去不該有的妄念執著。
所以,她心甘情願地接受詛咒,讓樹下這沒大沒小的菩提子可以窺見她的一切心事。
說起來,如來為何老是收些沒大沒小的家伙當徒弟?
不過,相較起來——
「尊上,金禪子比較可愛,這樣的想法不是很危險嗎?你可要三思啊。」
見她不吭聲,仿佛是了解到自己有多麼的不受歡迎,菩提子裝模作樣地擺擺衣袍,「奉勸你,別太執迷不悟了,以免日後引火自焚了。」
這話是在暗示什麼嗎?
正要低頭去瞧真切菩提子此刻的表情,菩提子卻先一步離開。
獨留樹上,她放松地倚樹,仰望著,眼前繁枝綠葉,然後是蔚藍得叫人心醉的穹蒼,雲海渺渺。
然她卻無心賞景。
徐徐伸出雙手,看著手上布滿的大小傷痕,不由失神。
她,身為戴罪之身,被強行分離了三魂七魄(三魂︰天、地、人魂;七魄︰喜、怒、哀、懼、愛、惡、欲)。
如今的她,只是殘留了人魂以及愛、欲兩魄,以蓮花池底沉積多年的淤泥塑化而成的不完整的軀體,留在玉帝、如來的視線範圍內接受刑法,余下的魂和魄則由如來秘密交予首席弟子菩提子看管。
因此眾仙只道是觀音大士被罰南海軟禁思過,卻不知一切只是巧立名目。
但連玉帝也並不知道,如來對她處以的真正刑罰是……
多想無益。
從樹上滑落,才徐徐站直身子,回頭,卻意外地看到不該出現在眼前的人——唐三藏。
是巧遇吧?
左邊的臉頰猶痛得火熱,她可不會天真地以為方才對自己的憤怒到了抽耳光地步的人會為了尋她而來。
可他眼光錯愕,瞪著她連話都說不出來的表情何故叫她似曾相識?仿佛,曾經發生過同樣的事情,在……
他因取經之功位列仙班之後?
取經的路上?
不……
應該是更早更久遠的,或許那時亦是在晨曦之中,就在這九重天之上的某棵樹下,仍是觀音大士的她,遇到了還是金禪子的他,然後,她礙于自己的身份、表里不一的秘密竟然暴露在外人之前,于是提了衣擺落荒而逃,獨留他,為了觀音大士竟然做出如同瘋丫頭般的舉動,駭然得無法動彈……
思緒仿佛月兌韁的馬,奔到無法控制的時空里。
她驚疑地用手捂住了唇,不懂心中何故越發的牢固了推測之事!
是因為她所殘留的是愛魄,主管七情,對于情感之事格外記取,印象分明?可,即便如今想起了,眼前的他,是金禪子亦非金禪子,而她,亦是禮佛無垢,四大皆空之身,前塵種種,如何的緣分,這些對于她或他,本就如塵如煙,不值追思。
可佛理是懂的,但心真的能夠如同此理嗎?
每每見他,被無視,被忽略,甚至被掌摑,心湖里漣漪片片,無法平靜,到底又要如何解釋?
自然知道如來安排她為他打點起居,是為了考驗她,也是給她月兌離被情障迷惑的機會。
可這情根不知何時種下,亦不知如何根除,她到底該如何自處?
「喂。」
突然听他呼喚,她疑惑地抬起眼簾。
「隨我下凡去。」
見她不說話,他沒有理會,直接轉身便走。
「還不跟來?」
那態度自我為中心,仍然是叫人討厭。
她咬了咬唇,鼓著腮追前去,雖然好奇著他要下凡的決定,卻忍著不問,也沒有發現他悄然的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