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寓言 第1章(2)
作者︰群群

目送兩人離去,喻顏自紙巾盒中抽出一張濕巾來,輕輕擦拭著被元皓握過的右手,唇角溢出的笑久久不散。

喻顏輕揉太陽穴,閉目給疲勞的雙眼暫時休息的時間。她花了整整一星期,總算將休假期的空缺給補上了。

悠悠拿過桌上仍冒著熱氣的咖啡來,輕輕抿上一口。嗯,很享受地嘆了一口氣。是她喜歡的味道,加女乃不加糖的香醇咖啡。

注視著桌角那盒沒有喝完的牛女乃,她輕觸了一下盒身氤氳的水汽,手指所到之處,水汽受熱凝成一滴飽滿晶瑩的淚來。難道這牛女乃在替送它來的人不值嗎?

他很了解自己,知道她在回來的這一周鐵定會密集加班。知道她工作時不喜歡被打擾所以放下東西便無聲地離開;更知道她喝咖啡向來是不加糖只加鮮女乃,所以體貼地為她用微波爐熱好咖啡。牛女乃盒下的便箋上寥寥數語卻透著滿滿的關懷,「夜深了,早些歇息。切勿累著。」剛勁有力的簽名若是放在協議書上,便是數億的價值,可如今卻只淪落到被她捏成一團,扔入廢紙蔞與垃圾為伍。

拿人薪水,盡己本分。她喻顏做人的原則向來是等價交換,銀貨兩訖。別人休想欠她一分,她也不會多貪一毛。她的世界沒有情義可講,不過倒也是省了不少情感要挾。

「看在我們多年的情分上,你就如何如何吧。」

「上次是我幫你,這回也希望你能幫忙。」

「是朋友嗎?是朋友就幫我處理一下。」

「你若不怎麼樣,我們就絕交。」

這些話都會是自誰口中說出?自小到大的玩伴?求學時的摯友?沾親帶故的親戚?好幸運,她沒有這些無聊的麻煩。「情」這東西是世間最荒唐的笑話。自她懂事起,便不知什麼是親情、友情、愛情,她不但生活得比旁人好,更是落得輕松愜意、無牽無掛。所以……眼神又落回便箋,他注定是無功而返的。她的世界既不需要愛情也不需要呵護,她有著自己全心全意的愛護。自己,多可靠的愛人,永遠不會背叛,不會變心。

口中驀地一涼,這才發現失神太久,杯中的咖啡已經涼透。抬腕看表,已是凌晨兩點,差不多是回家的時間了。

紅色寶馬緩緩駛出地下停車庫。喻顏打開車燈,照亮前方的林。燈影中意外瞥見兩個略顯眼熟的身影。喻顏放慢車速,後視鏡中一男一女正倚樹擁吻。而那男人身旁停著的那輛藍白相間的摩托車不是元皓的又是誰的?

「哼,男人。」喻顏不屑地搖了搖頭,重重踩下油門。後視鏡中,那對仍繾綣的身影漸漸凝為一個黑點直至消失不見。這就是他為了紀小月連軍令狀都敢簽的原因吧。世間沒有免費的殷勤,如此賣力地想留下她,還不是圖個近水樓台先得月。

輕輕舌忝了舌忝略干的唇,她尋思著,是不是有著兔牙的女孩子讓男人吻起來,感覺更好一點?那如果兔牙女恰巧愛上兔牙男了呢?無意間觸到車頂鏡中一臉正經思索著的自己,不禁歡快地笑出聲來。一個凌晨兩點多在高速路上開著寶馬的獨身女人,竟然以一副嚴肅的樣子思考著這麼無聊的問題,原來自己也是個挺無聊的女人。

打開房門,喻顏隨手將鑰匙扔在茶幾上,按下電話的留言回放鍵,輕輕倒入米色沙發中。

「顏,巴塞之行還愉快吧?沒見到我是不是有些許的失落?不要著急,等我忙完手上的事,很快就會來找你的。」低沉而極有磁性的輕語像極豎琴最後那根弦被撩動後的顫鳴。

有意思,她在夜色中托腮凝視著那部仍在徒自言語的電話機。他這只永遠只會追在自己身後的貓,終于厭倦了追逐的游戲,決定主動出擊了?坐以待斃不是她的風格,可是不知為何,當三年前她初到上海後,就決定放棄那種漂泊遷移的日子。莫名就愛上這座城市的繁華、質樸、時尚、古典,集如此多的矛盾于一身,還真是對極了自己的胃口。

她從來都知道他的可怕。經過歲月的歷練,他早已不再是那個被自己扔在巴黎街頭時一臉錯愕的青澀少年了。即使三個月就搬一次家,也不足以躲開他那遍及世界的情報網,那就索性以不變應萬變吧。說起來,自北海道一別,與他也有三年未曾蒙面了。在這座深愛的城市中,她揣測著,彼此會以怎麼樣的方式見面呢?他會不會再次落敗?竟然隱隱地,有了些許期盼。這樣復雜的人生還真是美好。對仇恨的人,竟然生出了期盼。

元皓抬眼望了望立在會議室門外的人。DIOR的鞋子、KENZO的套裝、LV的手提包,「她一定很寂寞吧?所以才會將時間和金錢花在那些奢侈的東西上。」想起紀小月對她的評論,不由將她自上到下打量了一番。雖然對她的處事和為人向來不屑,但不得不承認,她實在是個很有衣著品位的女人。昂貴的服飾繁復地堆在身上只能叫暴發戶,而將伊勢丹那些高高在上的專櫃服飾穿出七浦路的親切自然來,那才叫本事。每件衣服都有屬于自己的特性,名牌服飾更是傾注了名家的才氣,秉承了高貴的品質,若非本身氣質卓越,是很難駕馭這些個性張揚的服飾的。

元皓腦中一個離譜的念頭一閃而逝——不知自己設計的衣服穿在她身上,會是什麼樣子?

「元皓、喻顏,怎麼不進來?」沉穩、內斂的聲音自會議室忽然開啟的門內傳出。

「賀總?你已經到了?」元皓一見是總經理賀仲翔,立刻出聲招呼。若非賀仲翔的提拔,憑他一個剛畢業一年的社會新人,又怎麼會如乘電梯般攀上這設計兼創意總監的位置?對賀仲翔的知遇之恩,元皓自是沒齒難忘。

賀仲翔沖元皓微微頷首,一雙黑眸掃向元皓身後的喻顏。翦瞳似乎早就知道他的心思,含笑輕迎上他的眸。

賀仲翔收回眸,臉上露出不易察覺的淺笑來,微微向後欠身,為兩員愛將讓出道路來。

她自然知道頂頭上司那一瞥意味為何——不要為難後輩。這個元皓簡直成了賀仲翔眼中的和氏璧了,半分冤屈也不讓他受,風雨都替他擋著,這樣能讓璧玉放光嗎?只會讓石頭誤以為自己是能孵出小雞的雞蛋吧。

唉,看如今這世道,打工掙錢是多不容易的事情。不僅要能揣測出仰鼻息之人的微妙心思,還要顧念著那些有驚世之才的後輩晚生,更加不能縱容那些白拿公糧的庸碌員工,這樣體力腦力皆耗的工作真是苦煞她這個弱女子了。不過,身為單身女人的樂趣不也就是同職場中這些年長年輕、有才有財的男人周旋較量嗎?既能贏得供自己奢侈生活所需的錢財,又可鍛煉大腦免得過早痴傻,對她這樣一個挑剔的單身女人來說,老天還真是無比眷顧她呢。所以為了不辜負上天,她決定在不觸犯領導心意的情況下,給那塊尚是石頭的璧玉一些小小的好意的警告!

「上季度人事方面的情況大致就是如此了。」喻顏做完例行公事的報告,抬頭環顧了一下四周,銷售部的王總監似乎大大松了口氣。是因為自己沒有提他擅自更改提成比例而造成大量優秀銷售員被挖牆腳的事嗎?安啦、安啦,別說松氣,只出氣不進氣的日子在後面。因為她的最新招聘計劃中,已經明確列了「銷售總監」這個職位的納賢貼了。後勤主管怎麼也好像有些如釋重負?哦,是因為他強迫那些小文員超時加班又沒付加班費的事被瞞住而得意吧?拜托啦,大哥,要省開支也不是這樣昧著良心的。公司就算是美方獨資,也不必做得這麼資本主義吧?所以啦,這個月你盡避開心吧,下個月會由財務部減少你們的月度預算啦。反正你能省,就算不給錢,應該也有辦法開張嘍。那個懶洋洋的家伙……游移的美目停留在元皓身上,唇邊露出一個吟吟淺笑來。今天,就是沖著你來的。

「另外,還有幾件事想跟大家交換一下意見。」美目眯成一條線,勾勒出的甜美笑容卻讓除賀仲翔之外的其他男人都心中一顫。大家都太了解這個女人了,每當她笑成這樣,就是又有一個可怕的詭計已經醞釀成形。

「大家也知道吧,還有不到四個月就是‘卓新’的設計大賽了。我希望接下來的四個月里,各個部門在人力物力方面能夠主動配合設計部,務必為他們創造一個舒適的、稱心的、能夠最大限度激發潛能的環境。」

咦?是耳朵壞了還是某人的腦子短路了?元皓自座位上挺直身來,很好奇這女人到底在玩什麼把戲。不過說真的,他還真是非常非常樂意奉陪。

「大家不要覺得這只是設計部的事情,客戶是大家的,利益也是大家的。」

嗯,這句話有點峰回路轉的意思。這女人,還真不是一般的歹毒。贏得榮譽了,是大家的;若是輸了呢,「在全公司鼎力協助下仍輸了比賽」這頂大帽子無疑也會壓到自己頭上吧?

「這是第一件事。第二件事就是,公司的整體形象。」說到這里,喻顏頓了頓,目色落定在銷售總監身上,「王總監,你覺得銷售員的個人形象對他們辦理業務是否有影響?」

「啊……這個啊……那個……應該有一點吧。」王總監猜不透她突然問自己這麼個問題的原因何在,所以邊左右張望著同僚們的臉色邊支支吾吾道。

喻顏揚唇看向賀總。她並沒有看錯,這個王總監根本是草包一名,連如此一個簡單的問題都不能回答得干脆果斷,試問他又如何能領導相當于公司心髒的銷售部?王副總竟然有這麼一個不濟的弟弟,真是一件頗讓人遺憾的事。

「如此說來,個人面對客戶時,形象非常重要。那試問現在公司的客戶群越來越趨于高端,同那些注重品牌與形象的商家合作的同時,我們是不是也應該讓內部所有職員都向銷售部看齊?不要抹殺個性並不意味著要攪亂總體性。我建議由我們在座各位做起,以此來塑造全公司的職業形象。」

元皓幾乎要拍手稱好。一番話說得擲地有聲,情理兼備。可只要是公司的人,哪怕打掃衛生的阿姨都知道,全公司除了他的設計部,沒人不是職業套裝。所謂的重塑計劃,也就是重塑他設計部吧。一句「不要抹殺個性並不意味著攪亂總體性」算是徹底給他烙上「破壞公司整體形象」的大印了。還要從在座各位做起……這女人,明顯就是針對自己來的。可惡!不自禁地,他右手緊握成拳。

散會後,元皓仍懶懶地坐在座椅中,盯著喻顏的雙眸幾乎要吃人般閃著凶光,「你休想我會對你妥協。」

「公司不是我開的。」不想妥協嗎?那走著瞧嘍。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男生。

「看來你果真是太過寂寞了。」他忽然若有所思道,「只有空虛的老女人才會變著法以折磨別人為樂吧?」說罷,密切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生怕錯過了那個傷心失落的怨婦表情。

喻顏抬眸,注意到他眼中因毫無收獲而露出的些許失望,不禁好笑他這種孩子氣的激將法,自己若是被一句「老女人」就能打敗的話,索性收拾包裹回家窩著算了,哪里還犯得著在大庭廣眾之下丟人現眼。

「是啊。我這樣空虛的人,是很難體會到元總監‘近水樓台先得月’的高效率和充實人生。」

嗯。滿意地看到他臉上的震驚和錯愕,她真是恨不能打個響指。小兄弟,學著點吧。一招斃命,這才叫用話激人。

她怎麼會知道?元皓自然是听出了她話中的含義,詫異于他如此謹小慎微,怎麼還是被她看出了端倪?其實最初他並沒有「先得月」的非分之想,可是那晚,當小月主動向自己示愛,並不顧一切地吻上自己時,他的確是心動了。一個與自己想象中女孩如此符合的人突然出現在現實中,並且還對自己一見鐘情了。這樣美好的夢境有幾個人能夠抗拒得了。

「這不干你的事!」元皓粗魯回應的同時,也阻斷了自己的思緒。

「可是那張允諾了卻還未見著的軍令狀可干我的事。」她才懶得理他們這些烏七八糟的事。她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永遠這樣舒心暢快地生活著。為了確保不出現任何意料外的狀況,趁早排除異己,無疑是首要任務。而元皓這個「異」得有些過分的家伙,她是非給他教訓不可的。

「拿去。」他自會議記錄本上撕下一張紙來遞給喻顏。喻顏掃了一眼紙上龍飛鳳舞的保證,最後眼神心滿意足地落在那個大大的「元皓」上。

簽字畫押。笑意漸濃漸深,她頗為同情地望了望眼前人——這家伙厄運難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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