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螺為誰春 第十二章 劇毒
作者︰林澈

美人撫琴,歌舞升平,本該是把酒言歡的夜晚,卻暗含殺機。

房以沫坐在龍斯身邊,不住地為他端茶。龍斯拍著肚子,懷疑自己已經喝下去一缸水,再這樣下去,他真的是——憋不住了!

「再喝一杯吧,六爺。」她笑著把茶杯送到他嘴邊。

他低聲開口,「以沫,你給我端了一晚上的茶,渴是不渴?」

她笑,「多謝六爺關心,我一點也不渴。」

他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一直拉到唇邊,輕輕咬了一口,「我喝了這麼多茶,怎麼反倒愈發渴了呢?」

這個——色胚!

「好了,不要跳了!」一聲大喝打斷了目光膠著的兩人,阮永明伸手指著不遠處撫琴的雲霜,「過來為我斟酒。」

雲霜嬌笑著坐到阮永明身側,「阮爺怎麼不高興了?是不是雲霜彈得不好?」

阮清明的聲音清清冷冷,「姑娘的琴音曲聲悠揚,婉轉悱惻,雖是兒女情長,卻也是听得出千回百轉,實在是難得一見的好琴藝。」

雲霜馬上樂開了花,「阮大人真是博學多才呢,小女子被你這樣一說,真是有些無地自容了。既然難逢知音,雲霜為阮大人敬一杯酒如何?」

阮永明剛要伸手攔住雲霜,卻剛好對上阮清明的臉,立時笑開,「是是是,雲霜還不快去為我大哥敬酒。大哥難得有雅興听你彈曲,可不要掃了大哥的興!」

雲霜將一杯酒遞到阮清明的唇邊,那低垂的眉眼,微彎的唇角,無一不美,無一不俏。

「雲遮艷陽光迷離,傾城一笑融千霜。」阮清明突然靠在雲霜耳邊輕輕吟道,惹來她嬌笑連連。

她趕忙用手去遮羞紅的耳朵,卻被阮清明握住了酥手,「楊柳扶風之姿,勾魂攝魄之香,你該不是非要了我的老命吧?」

她垂頭笑著,那唇瓣更是嫣紅。

房以沫輕笑,阮永明一定恨不得將那一包藥統統放進阮清明的嘴里。

阮清明剛要伸手去扶雲霜嬌俏的下巴,阮永明突然走了上來,「大哥,永明敬你一杯。」

阮清明伸手攬了美人入懷,笑著答道,「好說,自家兄弟何必遵從這樣繁復縟節?」

阮永明定定看著雲霜,卻似是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那一日,那令他神魂顛倒的美人被擁在阮清明懷中的那一刻。

此時,他說,雲遮艷陽光迷離,傾城一笑融千霜。

彼時,阮清明吟了什麼詩?

雪色傾城笑傾城,冷心消融情消融。

原來,阮清明這出口成章的本事,都是為了搶女人。搶走一個還是不夠,害死一個還是不夠,如今,連雲霜仍是不肯放過。

雲霜似是也看出了他們之間的波濤暗涌,趕忙福身,「瞧我這記性,特地從江南趕來的柳公子還等我去唱曲呢,我倒在這里喝起酒來了。兩位爺,雲霜只能改日再陪了。」

「雲霜,」她還沒有走出門,阮清明卻忽然朗聲開了口,聲音里淨是笑意,「今晚,我可否值得你一夜春宵?」

房以沫全身一陣緊繃,龍斯一把攬住她的腰,唇靠在她耳側,「這出戲不好看嗎?」

她忽地瞪眼看向他,難怪雲霜那麼像雪融?難怪今夜他特地找來雲霜?難怪他要迫不及待把她要走?

原來,他早就算計好了嗎?

雲霜愣了許久掩唇笑起來,「阮大人說笑了,雲霜只賣藝不賣身。」

阮清明聲音陡然冷起來,「那可就對不住了。我還從未听說過有哪個妓女跟我談賣不賣!」

雲霜臉色瞬時刷白,轉頭看向龍斯,低聲叫道︰「六爺——」

阮清明起身,「六爺,連個女人都敢不听話了,你這園子還真是新鮮!」

龍斯突然笑道,「阮大人,咱們這里是‘洞庭’,可不是芙蓉坊。」

阮清明冷了臉,「六爺,我再問一次,這個女人我要得還是要不得?」

龍斯笑著看向阮永明,「阮爺,您說呢?」

阮永明面色蒼白,卻仍是笑著,「大哥高興就好。」

雲霜一下跌落在地,口口聲聲地念著,「阮爺,阮爺——」

龍斯低嘆道,「阮大人,其實芙蓉坊離咱們不遠,不如我這就差人幫您找個清倌,如何?」

阮清明冷笑,「六爺,今天我送你一個女人,你送我一個女人,如何?」

龍斯輕輕笑著,然後啟唇,「這個女人我再找一個也是無妨,可是,這個歌伶可是我們‘洞庭’的搖錢樹啊。」

她渾身一陣冰冷,想要推開他,卻被他攬得更緊。

阮永明打著圓場,「大哥,咱們今個兒是來高興的,別為了下賤女人壞了好心情。」

阮清明直視阮永明,然後一揮手,「罷了,不過是個下賤女人,饒是送給我,我也是不要了。」

阮永明撫著阮清明,「大哥,不如我送你回去。」

阮清明忽然看向阮永明,低聲開了口,「老二,你該知道,我想要什麼必須要得到,要不然,我寧願她死。」

阮永明聞言愣住,緩緩點頭,「我知道。」

阮清明冷笑著看向雲霜,「老二,我等你的好消息。」

阮清明走了良久,阮永明都呆在原地動也未動,直到,雲霜因為驚嚇低泣出聲。

阮永明蹲,撫著雲霜臉上的淚,「雲霜,你想要做歌伶,想要做安生日子,就必須得受委屈。」

「誰說的?」龍斯開了口,眉間俱是嚴厲,「沒想到阮爺居然如此瞧不起雲霜。」

阮永明似是聞所未聞,「你只受一夜的委屈,以後,便安生了。」

雲霜哭得更是淒厲,緊緊抓著阮永明的手,「阮爺,你舍得雲霜嗎?你真就舍得雲霜嗎?」

阮永明盯著雲霜,冷冷開口,「你不過是個歌伶,我有何不舍?」

雲霜聞言面如死灰,「雲霜雖是下賤女子,但我死也不從。」

「別——」龍斯伸手阻止,突然間嘔出一口污血,「阮爺,你給我下毒。」

她手中的茶突然掉在地上,那藥明明被她丟了,茶里怎麼會有——毒?

龍斯撫著胸口,輕笑道,「阮爺,你是聰明人,為何要做這種傻事?」

阮永明忽然朗聲大笑起來,「原來你們早就串通好了!原來,你們不過是希望我死。房以沫,我真是小看了你。從你出嫁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早晚有一天你會報仇,只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樣早!」

房以沫頭腦一片空白,只能看著他不斷嘔出的黑血,「龍斯,龍斯——」

他卻只是笑,輕聲呢喃,「以沫莫怕,有你在,我怎樣也不舍得去死的。」

龍臨山莊一片混亂,房以沫站在門口,看著人進人出,只能呆呆地站到一旁,躲避著龍家人不時投來的惡毒眼光。短短一月,龍斯兩度命懸一線,饒是她,也必是不能饒恕她這罪魁禍首。

龍落出了門來,她趕忙上前,「他——要不要緊?」

龍落搖頭,「二嫂還在用針,六哥還睡著。」

她看著龍落,眼淚含在眼中,「龍斯他——真的會死嗎?」

龍落搖頭,「以沫姐姐,你與六哥的緣分既然已經散了,那麼他生或死與你便已無關系。即便他是為你而死,你也不必自責,因為這不過是他的一廂情願。」

淚禁不住滑落眼眶,收已是來不及,「龍落,你——恨我了嗎?」

「我不是你,所以我不知道你的理由,可是,」龍落看她,「我認識的以沫姐姐聰慧過人,所以,她定是有著天大的理由。」

她咬著牙,說著殘忍的真相,「他說,如果我不嫁,就毀了我家的祠堂,毀了我爹的尸身,還要把我賣進青樓抵債。」

龍落咬著牙,「十年前,你為何不說?」

她與誰說?十年前,他們皆是孩童。阮家權傾天下,即便知道了,又能如何?不過是多了一條人命。與其人人皆苦,不如,就讓她一人受著非人的罪。

「龍落,」龍四爺忽然開了口,「讓她進來。老六,老六醒了。」

聞言,她飛快地沖了進去,卻在門前停住。她該對他說些什麼?她欠了他一條命,她該做些什麼?原本,她來,只是為了要挑唆龍家毀了阮家,如今,她能說什麼?她能做什麼?她已經將龍斯害得生不如死。

「以沫,」他睜著無力的眼楮,艱澀的嘴唇竟還微微笑著,「你來看我嗎?你為我擔心了嗎?你不舍得我了吧?」

她一步步走到他身前,出口的話卻俱是指責,「誰讓你多管閑事?你以為你是誰?你不過是個沒用的書生罷了。」

龍四爺聞言要上前,卻被龍落拉出門去。

他彎彎的唇角笑意更深,「瞧瞧我的以沫多麼可憐,小臉都滿是鼻涕眼淚,要不要我給你擦一擦?」他向她伸出手去,她卻是退了一步。

要不是因為她,他只做他的六爺就好了,他只守著他名冠天下的「洞庭」做一輩子的風花雪月之事就好了。他會有綿綿的壽命,他會有無上的福氣,他會娶最賢惠的女子為妻,他會在幾十年之後含飴弄孫,盡享天倫。而這一切,都是被她毀了!

「以沫,」他修長的手指伸向她,「過來,不要走,不要走。」

她胡亂地抹著臉上的淚,「誰要你的手?誰稀罕你這無用的書生?誰在乎你是生是死?」

「以沫,」他的淚流下來,「如果沒有你,我是生是死又有何不同?你來了,我才覺得自己是活的。倘若你不要我,那我倒不如死了,好過這生不如死的折磨。」

「你——你在胡說什麼?」她大聲斥責,「你現在是落北城的首富,你有天下第一的‘洞庭’,你有滿園的美人,你有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你非要我這殘花敗柳做什麼?」

他含著淚,卻只是笑,那手指仍是向她伸著,「可是,你是我的以沫啊。我既然許給你一生,那這一生便只是為了你啊。你說,等我十八就嫁給我;你說,我要寵你一世;你說,我一輩子都要在你身邊;你說,我只能是你的龍斯。如果沒有你,我要這些錢財做什麼?我要‘洞庭’做什麼?我要美人做什麼?我要榮華富貴做什麼?如果沒有你,這一切于我不過是糞土。我可以什麼都不要,我只要你,我只要你就夠了。」

她看著他,緩緩地一步一步走近他,然後顫抖的手指握住他的手。

「所以,」他問著,眼中閃著希翼的波光,「以沫,你要我嗎?你要我做你一輩子的龍斯嗎?」

她跪坐下來,臉埋在他的掌心,「龍斯,我要你,我要你活著,我要你長命百歲,我要你守著我一輩子,我要你寵我一輩子。」

他咬著牙,忍著那不斷侵襲的疼痛,「以沫,其實,我後悔了。中毒的一瞬間,我才知道害怕,我真怕我活不過來了。」

「你必須要活著,你一定要活著。」她咬著牙,全身無力地疼痛著。當初,怎麼會固執地非要他幫她報仇?

第一次,他墜樓的那一瞬間,她在干嘛?她為什麼就任著他去了?她該拉住他,她該告訴他,她後悔了,她不要報仇了。可是,她還是猶豫了,只那一瞬間,他便已沉了下去。

這一次,她是不是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以沫,」他輕輕說著,「我拼盡全力活下來了。而且,他們都中計了。接下來,他們再也無力與我抗衡了。他們必輸無疑,阮永明必死無疑。可是,我保證,這些事,我會處理得干干淨淨。你只要等著,等著我來娶你,等著我給你一生就夠了。」

她無力回答,只能不停地流著淚,用那樣齷齪的心思回報他的深情。

「好不好,以沫?」他輕輕笑著,閉上眼楮,「以沫,你等著我,等著我把你想要的一切,都給你,到那時,你才是我的以沫,才是我愛了一輩子的以沫。」

子夜時分,阮永明叩開了阮清明的房門。

阮清明和衣睡在床上,掩去了狡詐的眉眼,就好像曾經那個從小將他撫養長大的大哥,寵他,愛他,護他。

一切的改變是從何時開始的呢?一切都是從大哥發現娘親的秘密開始的。

他永遠也忘不了那一日從娘親房里傳出的調笑聲,從來皆是靜淑嫻雅的娘親居然和一個長工混在一起,就那麼赤條條地糾纏在床上——

「我真是害怕大少爺的眼神,那眼神讓我一瞬間想到了老爺。「那男人戒慎地說著。

「怕什麼?老爺早就不知投胎到哪里去做牛做馬了,如今這阮家是咱們的天下,我都是你的了,你還怕什麼?」那一刻,他怎麼也不敢相信這些話出自娘親的口中。娘親今天一早還對他說,永兒,做人要正派,要坦蕩蕩。

那男人嘆道,「我是不擔心永兒,畢竟他是咱們的骨肉,可是,我就是怕那大少爺啊。他要是知道咱們害死了他的爹娘——」

「你胡說什麼?」他听到娘親喝了聲,「那女人明明是自己掉進井里的,和咱們有什麼關系?再說,老爺年紀大了,居然還妄想霸佔我,他呀,是死有余辜!」

一瞬間,大哥的手狠狠地捏住了他的手,他抬頭向大哥看去,看到的,那是怎樣的一張臉啊?那張臉就好像他看過的地府厲鬼,青面獠牙,攝人心魄。他驚嚇地幾乎大呼出聲,卻被大哥一把按住口鼻。房里娘親與那男人還在竊竊私語,渾然未覺大哥听到了這一切。

那一年,大哥十七,他十一。

那一夜,他听到了大哥淒厲的哭聲,好似突然被人挖去了心,痛入骨髓。

第二天,大哥又是和氣的大哥,好似那一切從未發生。連他都以為,大哥真的忘記了那一夜,連帶他也忘記了。

直到,他十四那一年,那名長工在與人爭斗時被人丟進河里,他才明白,大哥不過是等待時機。他眼睜睜看著這一切,沒想過阻止大哥,也沒想過救娘親。所以,當娘親因為得了惡疾病入膏肓,他都沒在她彌留之際看她最後一眼。在他心里,大哥始終是第一,就連娘親也不過是第二。

娘親死後,大哥當了家,靠著世襲的爵位一路在朝堂平步青雲,娶妻生子,整個阮家一片和樂,他以為那就是最好的結局了。如果沒有雪融,也許,他到死也不知道大哥恨娘親,亦恨他!

「唉,」不住不覺一聲嘆息出了口,他詫異地望向床鋪,瞧見本是昏睡的人眼中居然投來異樣的精光。

「老二,何事讓你這般憂愁?」阮清明的身影在紗帳中甚是模糊,就連出口的話都帶著濃重的鼻音,讓人听不真切。

「大哥,」他睜大了眼,禁不住有些慌張,看多了他的心狠手辣,這一瞬間,竟好似有一雙手急欲探向他的咽喉。

阮清明推開紗帳,直直地盯住他,「老二,听說那姑娘是你的相好呢,你是舍不得將她送給我了?」

原來,他明明知道;原來,他做這一切都是故意。

一抹恨意忽地襲上心來,就好像又回到了許久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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