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俐芊的心情就像天氣一樣多變,說風是風、說雨是雨。
因為蘇洺禹,她的心整整放晴了大半個月。
那天跟蘇洺禹的約會相當順利,從頭到尾他都帶著溫柔的微笑凝望自己、傾听她的言語,充滿了無限的耐心。
而後蘇洺禹搶著付帳,又送她回家,他的每個行動都展現了十足的紳士風度。
苞一個帥氣聰穎的高收入大夫吃飯,充份滿足了她的虛榮心。
這件事也許只是她生命當中的插曲,但這是一個好的開始,證明她能跟其他男人來往,她有重新找尋幸福的力量。
早上起來,打開窗,又是一片蔚藍的天。
杜俐芊開心得幾乎忘記了吃藥這件事情,幸好藥就放在早餐旁,所以她和著冷凍過的飯團吞下。
她上個系列「公主萬歲」已經順利告個段落,長達十本的系列書,她足足寫了一年。
一年的青春啊!她筆下的角色已經談完了十場風花雪月的戀愛,她仍在原地漫步,周旋在愛與不愛之間。
那些主角何其幸運,不管經歷多少波折,最後終有一個美麗的結局。
而現實的人生,愛情總是蹉跎。
怔怔地望著天空發呆許久後,杜俐芊決定不再繼續自憐自傷,蘇醫師說過,要多出去走走,曬曬太陽,找些事情來做。
她打電話給那位據說又在為生活費苦惱的大小姐。
「嗨!宜家,起床了嗎?」
「拜托,我是還沒睡。小姐,現在才六點二十。有事上奏、無事退朝,我正在為下個月的生活費燃燒我的青春。」
「我以為青春應該燃燒在運動場上?」
「你安達充的漫畫看太多了。」
宜家總是能輕易地把自己的話擋回去,杜俐芊挫敗地低下頭,用眼角貪婪地汲取那一窗藍天的明亮。
「今天天氣很好……」
「別跟我說天氣這種廢話。快告訴我,女人的手還有什麼可替換的詞?」
「柔荑、縴指、皓腕……你是要寫哪一個部位?」
「頭呢?」陸宜家埋頭苦寫,直接選了一個詞套進去。
「螓首。」
「手就手、腦袋就腦袋,誰規定一定要用這些文謅謅的句子?還有,這個女人為什麼要懦弱地任人搓扁揉圓、不懂抵抗?他們難道沒有听過‘不自由,毋寧死’這句話嗎?俐芊,你這個大綱一點邏輯都沒有。」
慘了,宜家又有意見了。
杜俐芊小心翼翼地提醒︰
「宜家,我寫給你的大綱是富甲一方的莊主愛上貧無立錐之地的貧家女,所產生的愛情狗血大悲劇。你可別寫成弱女子對抗舊社會體制的反動小說。還有,這是個宋朝故事,法國大革命還沒有發生,不要隨便把人家的名言引用上去。」
再這麼退稿下去,陸宜家會餓死在街頭。
杜俐芊有些擔心。
「知道啦!為了生活,我會努力記住男強女弱、高潮迭起這些基本原則。」
電話當中傳來咕嚕咕嚕的聲音,陸宜家肯定又把咖啡當作白開水在灌了。
「既然你工作進度順利,要不要下午出去走走,喝杯下午茶之類的?,」見陸宜家停筆,機不可失,杜俐芊再度試探。
「不行!」陸宜家一口回絕。
杜俐芊失望極了。
「宜家……」她換上哀求的語氣。
「好吧!如果我進度順利,我下午兩點打電話給你,如果沒打,你也不用打電話問了,我肯定沒趕出來。就這樣了,拜!」
流利的話語被嘟嘟聲取代,杜俐芊望著話筒發呆。
怎麼辦,要一個人出去逛嗎?
她不喜歡一個人逛街的感覺,只能自言自語,連發表意見的對象都沒有。
唯一想要搭理她的,只有發覺她皮夾中有金卡的售貨小姐。
杜俐芊沮喪地坐在床上發呆。
不需要寫稿的時候,杜俐罕一向很茫然,她沒有家人、鄰居,連朋友也寥寥無幾。
以前她的生活重心是廖卓翔,她的世界是繞著他運轉的;失去他之後,她的世界空白了一大片。
抓起已經半個多月沒有響過的手機,杜俐芊撥出一組熟悉的號碼。
意外的,手機有了回應,嘟嘟的電話聲,就像杜俐芊響徹胸腔的心跳。
「喂。」一個溫柔的聲音取代了電話鈴聲。
為什麼接電話的是一個女人?杜俐芊滿心不安,卻依然鼓起勇氣開口,抓住這微小的希望。
「請問,廖卓翔在嗎?」
「卓翔去公司上班了,請問你哪里找?要不要留話給他?」
「不、不用了。我是……我是……」杜俐芊不敢說出自己的身份,女人敏銳的第六感告訴她,對方可能也冠有同樣的稱謂。
「請閑問你是哪位?」她反問對方。
拜托不要。
上天,不要對她如此殘忍。
「我是他的女友。有事嗎?你听起來很慌張,是不是有什麼急事?」答案在下一秒鐘揭曉了,證明命運對她是無情且冷酷的。
「沒事,我沒事。」
「真的沒事嗎?如果有急事,也許你可以打電話到卓翔的公司去,你有沒有他的公司電話?」
女人愈是親切,就愈加深杜俐芊的慌張與忿怒。
杜俐芊緊張得想按掉通話,卻一直按不到正確的按鈕,連續按出了一堆聲音後,才終于切斷了女人關懷的聲音。
顫抖的手握不住手機,手機摔在地上,發出巨大的聲響,機殼散落了一地,電池跌落出來,轉了幾圈停在杜俐芊腳邊。
杜俐芊蹲下來想撿,卻因為模糊的視線而模空了幾次。
覺得自己很狼狽的杜俐芊,突然笑了出來。
他說謊!
說什麼他需要空間思考一下兩人的關系,他必須想清楚他到底愛的是誰,現在的他誰都不想見到……
結果,那個女人卻在他的身邊陪伴著他。
「卓翔,你到底把我當作什麼?」
淚水一滴滴地灑在重新亮起的手機上。現代科技的生命真堅韌,可以輕易地將破碎的外貌拼湊回去,恢復原有的功能。
但她破碎的心有可能嗎?
也許是過去已經流過太多的淚,所以她很快就止住了淚,軟弱的她也有果斷的時刻,她下了一個決定。
她要去廖卓翔的公司等他!既然事情都已經到這個地步,再糟,也不會糟到哪里去。
這次,她一定要去問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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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接坐在辦公大樓前的階梯上等待,來往的人都對杜俐芊投以好奇的眼光。
怎麼會有人不成體統地坐在莊嚴的辦公場所前面?每個人心中都有疑問。
她打扮簡單,白襯衫碎花裙,因為天氣炎熱,所以她撐起了洋傘坐在台階上,看著一台接一台在大樓前停下的計程車發呆。
十二點一過,穿著名牌套裝與西裝的男女紛紛自辦公大樓擁出,用整齊的步伐往用餐場所前進。
杜俐芊怕廖卓翔夾在人群當中被她忽略過去,所以擠在門邊等著。
終于看見熟悉的身影從旋轉門出來,杜俐芊連忙一個箭步趕上,擠到男人身邊,握住他的手臂。
「卓翔!」
「俐芊?你怎麼來了?」男人驚訝了三秒鐘,連忙示意身邊的同事先離開,自己將杜俐芊拉至一旁。
杜俐芊眼楮紅紅的,看起來是哭過了,廖卓翔看著她,心情有點焦躁。
「我不是說過暫時不要聯絡嗎?你為什麼老是想不開……又是打電話、又是寫信的,現在還……」
「已經三個多月了,這個‘暫時’會不會太久了一點?卓翔,你告訴我,你真的是需要空間思考,還是你根本想要甩掉我?還有,你上次叫我忘掉你,你為什麼要說這麼殘忍的話?」
廖卓翔默默地看著她,嘆了一口氣。
「俐芊……」
其實,事情很清楚,不是嗎?只有深陷情網的女孩才會看不清楚情況。
「今天早上,我打了你的手機,是‘她’接的……她一直在你身邊吧?你是不是努力地想破鏡重圓,我只是你的備胎?」杜俐芊眼淚直落,痛苦地一句一句說出來。
她一點都不想听到這些話,更何況是自己親口說出,就像自己拿著刀子凌遲自己一般。
沉默持續著,廖卓翔不說話,反而張望四周,擔心被同事撞見這一幕。
「你說啊!我要你親口說……這是不是真的?是不是?」
這是她經歷過這三個多月的折磨後,最勇敢的一次。
「俐芊,你先回家去,等我把事情處理完,我就會給你一個交代。」廖卓翔將她當不懂事的小孩般往外推,急著想走。
「我不要什麼交代!我要你現在說,你到底愛不愛我?要不要我?」杜俐芊放大聲音詢問。
這個傻女孩,竟然在這大聲嚷嚷,這里有幾百個同事、上司,教人看笑話怎辦?
「俐芊,你小聲點。」廖卓翔有些發急。
「你怕什麼?」
「俐芊,你是存心想來替我惹麻煩的嗎?你太不懂事了!」
「我沒有!我只是要听你說一句,你是要她、還是要我!你說啊!只要你說你要她,我就不等你了,再也不等!你為什麼就是不肯說,你愛的到底是她還是我?」
杜俐芊怕他真的走開,硬拉著他的西裝不肯放手,廖卓翔急著要掙月兌,兩人拉扯成一塊。
男人的力氣佔了上風,扳開杜俐芊的手,將她推至一旁。
「俐芊,你不要再逼我了!現在回去,再也不準來這里,這里是上班的地方,怎麼可以在這里胡鬧?你沒上班,不知道工作的重要性,你真是太不懂事了!」
廖卓翔推開的力氣過重,杜俐芊一個踉蹌,撲倒在地上,但他卻看也下看一眼地走開,飛也似的逃走,與看熱鬧的路人擦身而過。
「那個人怎麼了?怎麼趴在地上,該不會是受傷了吧?」
「過去瞧瞧。要不要叫救護車?」
「欸!她在哭耶!好像沒受傷……」
「八成是失戀,沒事就好。我們走吧!」
杜俐芊從地上掙扎起來,如電影的慢動作般,一點一點地站起。
她頹敗地靠在旁邊牆上,哀莫大于心死,她再也听不見周遭路人對她的指指點點,更看不到有人特地為了看熱鬧,而在她面前停下車來觀望。
天底下哪有這樣的事情?她回想剛剛的路人對話。
沒事?她怎能叫做沒事?
一定要缺手斷腳才叫有事嗎?
她的心都已經碎成一片一片的了,為什麼沒有人看到?
那是誰也沒有辦法醫療的傷,真的好痛好痛……
杜俐芊捂住臉,想要藏住自己流淚的眼楮,可是卻止不住肩頭的抖動。
她的身體沿著牆壁慢慢往下滑,最後跪倒在地上,沒有站起來的勇氣。
「活該。」
這是上天給她的評語嗎?
也許她真的是活該吧。
在知道自己是第三者之後,早該退出了,卻依然抱著不該有的奢望,以為男人會為了自己離開她。
她是個人人唾棄的第三者,誰也不會同情她。
「真丟臉。」
她是很丟人沒錯,有幾個女孩子會蹲在路上哭泣?
連自己也沒想到會有如此狼狽的一天。
「你到底想要哭到什麼時候?」聲音愈來愈不耐煩了。
這個聲音好熟,到底是……
一轉頭,杜俐芊瞧見蘇洺禹伸著長腿優閑地靠在牆上,嘴邊帶著若有似無的笑,像是黃鼠狼拜年的表情。
「你剛剛都看到了?」
蘇洺禹點頭,是看到了沒錯,而且是從那句沒尊嚴的「你愛的到底是她還是我」就開始旁觀。
一個人要淪落到成為被選擇品,真是可悲。
蘇洺禹嘴角不屑地冷哼。
「你……」杜俐芊又羞又氣,說不出話來,眼淚倒是又掉了一大缸。「既然你一直在旁邊,你看到我跌倒為什麼不來扶我?你看到他罵我,你為什麼不來幫我?」
女人!惱羞成怒之後就會亂栽贓。
「你要我怎麼幫?非親非故,我何必幫你強出頭?而且整件事根本就是你不對,是你太笨了。」
杜俐芊無言以對,只能張大眼楮瞪著他。
他……在罵自己?
「我做錯什麼?」她驚駭地問。
「第一條罪狀,識人不清。一吵架就避不見面的男人根本是個混帳,不接電話更只是逃避現實的方法!苞一個懦夫交往算你倒了祖宗十八代的楣,誰教你一開始就沒有看清楚他的真面目?第二條罪狀,執迷不悟。全世界的人,包括你那個沒良心的男友都告訴你,要你忘了他、放棄這段感情,是你自己不跳出來,你能怪誰?第三條罪狀,制造噪音、擾亂市容。這里是大街上,你別在這里丟人現眼,要哭回家去哭,將窗戶關起來,別吵到鄰居。」
「你……」杜俐芊氣得說不出話來。
蘇洺禹發誓,他平常說話絕對沒有如此惡毒,但這女孩就是有本事把他沖動的一面激發出來。
他是倒了幾輩子的楣,好好一個休假,出門散散步,就踫上方才「鬼哭狼嚎」的一幕。
看到那混帳拋下女人不管,又瞧見女人站在街上哭得梨花帶雨,他本來是抱著同情心想要來安慰一下。
可是瞧見她愈哭愈厲害,心里又氣又急的感覺逐漸加溫。
一開口,就變成一大篇惡毒的批評。
「還站在那里瞪我做什麼?還不快回家去?」蘇洺禹揮手趕她,他實在不喜歡看到她哭。
讓他覺得……難受、心慌……還有一種想把她摟在懷中安慰的沖動。
蘇洺禹怔了怔,這種感覺到底是什麼?
「你平常不是這樣說的,你跟我說,事情要往好的方向看,不要過度消沉,有空多出來走走,曬曬太陽會讓心情變好。」杜俐芊嗚咽著說。
「我現在下班了,不用假仁假義。曬太陽只是為了讓你增加點維他命D,因為你滿臉營養不良。」
看不下去一個漂亮女孩子涕淚縱橫地往衣袖上抹,蘇洺禹掏出面紙,塞到她手上。
「快把臉擦干淨。」
「那你平常是說謊嘍?」杜俐芊擦干眼淚,稍稍鎮定了一點。
多余的同情只會讓她更加自傷自憐,蘇洺禹嚴格的態度反倒讓她振作起來。
「你身為一個醫生,怎麼可以說謊?怎麼可以讓我抱著希望?說謊是不對的。」杜俐芊的話帶著控訴的語調。
「嗯哼。」
「你說我的病情會逐漸好轉,這句話該不會也是假的吧?」回想起在醫院曾有的對話,杜俐芊大驚失色,連忙詢問。
「嗯哼。」
「‘嗯哼’是什麼意思?」杜俐芊抗議。
蘇洺禹不理她,轉過身去往反方向走,惻惻地丟下一句︰
「那代表我不希望再看到你,尤其是在我的診療室當中。」
「你怎麼可以說這種話,我是你的忠實病患耶。」
病患還有分忠不忠實嗎?
蘇洺禹瞪著她,指著她的鼻子。
「你現在回家去,努力工作,去當你的愛情小說天後,而不是被扔在街上的棄婦!你可以活得比那個男人還要快樂、還有成就。知道嗎?」
「知……道。」杜俐芊楞楞地點頭。
「為了那種人哭泣,簡直浪費水份。還有,你哭起來真的很丑,以後不準再哭了。」
「這一句話很傷人耶!人傷心的時候就會哭,這是自然反應嘛……而且,我真的很丑嗎?’杜俐芊帶著委屈質疑。
「嗯哼。」
他又從鼻子里哼出聲音來當作回答了,而且連再見也沒有說就轉身離開。
杜俐芊目送著蘇洺禹飛快的腳步,抓著手上的面紙發呆。
他有急事嗎?跑得好快。
淚已經不再掉了,心里也踏實了一點,甚至,有點高興……
雖然那個人的口氣是糟了一點,不過,良藥苦口嘛!對方是醫生,說不定這才是治她的好辦法。
杜俐芊自我安慰地想著,抹抹臉,擠出一絲笑容。
奇怪,被罵了一頓還這麼高興。
自己一定是個被虐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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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洺禹從來沒有告訴過人,他喜歡醫院當中消毒藥水的味道。
他喜歡在醫院當中剛洗好的床單,每次護士將病床鋪好之後,他就會不由自主地上去躺上幾秒鐘。
就像他喜歡清白無瑕的人生,他喜歡一切屬于干淨的東西。
擊敗每個人,是他人生的目標;高高在上,是他做人的準則;成為家醫科的主治大夫,則是為了賺錢方便。
幫一些沒有醫學常識的小老百姓看病,開一些頭痛感冒的藥,遠比其它科要輕松許多。
但是,有時也有出現例外。
十七歲,除了三餐不太正常以外,沒有什麼不良習慣;平常也常運動,身體還算不錯,沒有心血管方面的疾病,但最近經常會心髒痛……
「醫生,是不是很嚴重?」簡單述說完自己身體狀況的十七歲健康少年,一臉擔心地望著他。
「心髒痛?痛多久了?有哪些癥狀?以前有沒有發生過這種情況?」蘇洺禹親切地微笑。
如果真的是心髒痛,不可能還會有力氣隔了一段時間才跑來看一個平常只醫頭痛感冒的科目。
真正的心因性疼痛會讓人覺得心髒好像被挖出來被用力踩,有些人甚至會覺得自己快死掉了。在旁人的眼中來看,這病人好像在「痛」,但事實上這種感覺比「痛」更糟,糟到病人馬上會去掛急診;糟到病人送到急診後,萬一遇到像他這種看不出來你有多糟,居然還在扯病史詢問的冷血白爛都沒力氣生氣。
「從七、八月到現在,有時候心髒會突然刺痛,一開始是一兩秒的刺痛,然後持續幾分鐘都會不太舒服,不過昨天半夜突然持續刺痛了十秒多,還加上呼吸困難。」
听起來很嚴重,但在專業醫生的耳朵里,只是很一般的胸壁問題。
但病人花了兩百元掛號,好歹給人家個啥吧?
「我壓壓看。」蘇洺禹帶著笑容趨前。「壓下去你會不會痛?你的痛壓不壓得到?」
「痛痛痛!」一模到某點,病人小呼小叫起來。
蘇洺禹大筆一揮,指示病患去照個X光回來看看。
然後──
「氣胸。」他看著照回來的片子,微笑著說。沒什麼大不了的,所有的病人在他眼中都只是一塊肉而已。
「啥?」
「我說你是氣胸。」
「醫生,那我怎麼辦?」听到少見的專業名詞,少年似乎有點著慌。
「回家休息啊!你看你的肋膜有沾粘,身體自己會吸收掉。」蘇洺禹晃晃手上的X光片,十分優閑,繼續擺出親民愛民的姿態。
「沒有藥?」少年大吃一驚。
「沒有。」蘇洺禹很老實。
「可是我覺得喘哩!」
「還好吧……真的在喘,說話不會這麼大聲。」
「你看,壓了會痛。」少年用手指用力戳戳方才疼痛的部位。
「你不壓就沒事。」蘇洺禹交叉手臂看著他。
「如果回家休息後更嚴重的話要怎麼辦?」
「再回來看急診啊!喘不過來,我們就插管用機器幫你呼吸;輕一點的話,用剪刀撕開胸壁放個胸管,我們幫你放出空氣。」
「連藥都沒有?我先前看的中醫還有藥!我來你們這邊就是要檢查的,檢查沒有,連藥都不給,你們是開黑店喲?」少年大呼小叫起來。
「不是已經照胸部X光了?難道我問診和听筒就不是檢查嗎?」
中國人就是愛吃藥,一听到醫生不開藥,就活似醫院吞了他們的掛號費一般,蘇洺禹對這種病人最是頭痛,雖然可以開一些維他命來虛應故事,但這實在太浪費醫療資源了。
比起來,杜俐芊不過也只是想要一個人听听她說話,這個要求合理多了。
怎麼又想起她了呢?
蘇洺禹楞了一下,想起那天站在街道上楚楚可憐的身影。
她後來不知道怎麼了?
有沒有依照他的話,回家去好好過自己的生活?有沒有忘記那個爛男人,努力讓自己快樂一點?
「醫師,你這樣很不負責任哦!」
少年不愧是有話直說的新時代青年,蘇洺禹不知道他的白爛敷衍笑容要不要持續下去。
是要跟他說謝謝再聯絡,然後將他轟出去?還是繼續堅持顧客至上的原則,繼續閑扯他嚴重的病況?
「你到底想要怎麼樣?我姊姊認識你們院長哥哥的兒子……」少年沒耐心地開始撂話下來。
「蘇醫師,你快過來!」一個護士大吵大嚷地跑進來,打斷兩人的糾纏。
「什麼事?」
今天,他倒是很歡迎有人終止這段無聊的對話。
「電視……你來看看電視……不好了……得快點想想辦法……」護士說得斷斷續續,上氣不接下氣。
「怎麼了?」
蘇洺禹拋下那個懷疑自己在十七歲少齡會心痛而死的強健少年,快步出門,隨著護士的腳步奔向候診室。
幾個護士正圍著候診室里的電視觀看,頻頻跳腳,團團轉如熱鍋上的螞蟻,膽小一點者,早已經紅了眼眶。
蘇洺禹在發現她們觀看的畫面是什麼時,也不禁大驚失色。
「她到底在干嘛?這是現場連線,是不是?」蘇洺禹痛心地跳腳。
「蘇醫生!你快點想想辦法,杜小姐一向肯听你的話……」平常不把他放在眼中的護士,這時同聲向他求救。
一個醫師走過來,發現這麼一群神態慌張的護士,停下腳步,發現蘇洺禹也夾在其中。
「今天大家怎麼有志一同,模魚模到這兒來了?有什麼精采的節目?」那醫師笑著拍拍蘇洺禹的肩膀。
他轉頭看電視,瞧了半晌,畫面上有個女子正坐在高樓的邊緣,警方在樓下拉起封鎖線,消防隊出動雲梯車在底下待命,幾個消防隊員隔著一條馬路對她喊話,要她冷靜。
周遭的觀眾愈來愈多,萬人空巷,一齊跑來看熱鬧。
「洺禹,這不是你那個女病人嗎?經常哭哭啼啼的那一個。」
消防隊員不管喊了什麼,那女子都置若罔聞,一逕坐在屋頂窄小的邊緣上一動也不動。
強風打著她的裙擺,白裙擺動如風中顫抖的花瓣。
「還好她沒在我們醫院鬧,謝天謝地,我們醫院可禁不起這種丑聞。洺禹?」
醫師轉頭看去,原本蘇洺禹站立的地方空無一人,擁擠的走廊上響起許多被沖撞過後的尖叫聲。
一個穿著白袍的身影,正沒命地往樓梯跑。
「洺禹,你要上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