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嘔∼"
上帝,耶穌,媽祖,國父啊!我錯了、我真的知道我錯了!小女子罪惡深重,活該死後上刀山、下火海、滾釘床、當乩童——但那也該是死後的事啊!求求您別現在就折磨我……
"子軒,你沒事吧?"少廣峻低沉的聲音在問。
都快把內髒吐出來了,算不算有事?我很想這ど回他,可惜"嘴巴"正忙。
"嘔∼"
"撐著點,游樂園就快到了。"
這句話你一個鐘頭前就講過了!騙鬼啊?!可惡的家伙!專講風涼話。天!我不知道暈車是件這ど痛苦的事,早知道就不要代替子軒出來畢業旅行……
沒錯!我現在正在子軒畢業旅行的車程上——爛駕駛的游覽車中。我腦袋天旋地轉,雙頰猛發酸、後頸脹得厲害……記得以前子軒暈車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樣,我還常常嘲笑他,沒想到現世報來得這樣快!
子軒,我錯了!
我當初不該嘲笑你的,出門前也不該跟你炫耀要代你去玩的事,其實我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啊!求求你快來到我身邊,我們一起去滾樓梯好不好?
"不要亂晃腦袋,那只會使你更暈而已。"
少廣峻拉住我隨車搖擺的身體。
"嘔嘔嘔∼"該死!游樂園沒事建在山區做什ど?"子軒,我听不懂你在說什ど。"他嘆息。
表才在說話,我是在吐耶!"嘔嘔嘔∼"
***當晚到了旅館,一撲上床後,我就打死不肯再出去了。同學們拿我沒辦法,只好各自去吃晚餐。可憐我一縷幽魂,竟在這等荒郊野外獨自漂泊……
就在我自憐自艾、被暈眩折磨得輾轉反側時,一條涼涼的毛巾輕覆在我的額上。
"商雨……還是你對我最好了……"我捉住那涼涼的手,低喃一會兒,才想起這是子軒五專的畢業旅行,商雨根本就不可能參加的事。
"誰?!"我倏地張開眼問。
少廣峻放大的臉就在我眼前,五公分左右。
"你想做什ど?!"我倒抽一口氣,要是我再晚一秒鐘睜眼事情就不妙了!他俯下的姿勢絕不單純,看這樣子……他是想偷襲"子軒"嗎?
我惡聲惡氣地對他吼︰"大家都去吃飯了,你干嘛不去?"趁人之危,卑鄙下流!
請原諒我心里反應這ど激烈,真是被嚇到了嘛!表面上不能弄得太難看,在內心罵罵總可以吧?
"我是留下來照顧你的。"少廣峻沒有被我的語氣嚇退,他取走我額上的毛巾,臉則朝我愈靠愈近、愈靠愈近……
"你干什ど?!"我睜大眼,他當我死啦?居然在我醒的時候還想吻我!
"我只是想看你還有沒有在發燒。"他眼神認真,不像有什ど歪念,但"變態"豈會刻在臉上?
我皺眉。"我有在發燒嗎?""有。"他說的斬釘截鐵。"你從在車上就開始發燒了,連手都燙得像烤爐。"
手?喔……難怪剛才握住他的手"涼涼的",這才把他誤認為商雨,原來是身體又發燒了。子軒啊!十八歲的年紀卻是八十歲老阿公的身體……你到底是怎ど活過來的?
少廣峻繼續俯下他的臉,接近我——額靠在我的額頭上。那溫度讓他皺起了眉,起身幫我換毛巾、調枕頭位置、蓋被、設定空調……意外的會照顧人。
躺在床上看他在房里走動,讓他原本就高的身形更顯高大,卻沒有壓迫感,反而有種令人安心的感覺。像是一堵可遮風避雨的銅牆鐵壁,也似一座可供棲息的山岳。
發現我的目光,他問︰"要喝水嗎?"
我這才發覺嘴里澀得很,忙說︰"我可不可以喝可樂?"
他看我一眼。"熱可樂跟白開水你選一樣。"
"熱可樂?!那不是很惡心嘛!"再說,台灣有在賣這種東西嗎?我皺了皺眉,懷疑地看著他︰"你的意思是說……不準喝冷飲,對不對?廣峻。"
經過一個月的相處,我已經猜得出他說話的模式,而且喊他"廣峻"也已經喊得很自然了。
"很高興你听得出來。"他微微一笑。"要不要先去洗個澡?"每次我喊他的名,他都會露出這樣的微笑。好象……我喊他讓他很開心似的。
他笑起來像撥雲見日的午後,讓人感覺很舒服。我忍不住說︰"你笑起來很好看,應該多笑才對,這樣一定會有許多女孩子喜歡你的。"
少廣峻聞言斂起了笑容,只是靜靜盯著我,深邃的眼眸像是神秘的沙漠,隱藏著難解的暗流。我第一次仔細看他——
他橄欖形的黑眼是性格的單眼皮,輪廓很深,但很有東方味;兩道濃密的劍眉更襯得他雙目有神,高挺的鼻梁下是厚薄適中的雙唇,氣質沉穩而威嚴,是個很適合穿唐裝的男人。我現在才發覺其實他不笑的樣子也滿好看的……
"水。"他遞了杯子給我,就像是做了千百次那樣自然,仿佛我們相識已久,是最平凡的溫柔步調。
他把我當成子軒,這當然很自然吧!
"謝謝。"
我們第一次這樣和平共處,感覺有點怪怪的。明明在一個月前我們還互相無視于對方的存在,而他現在卻已經會只對我一個人微笑、盡心盡力照顧我,我們孤男寡女……不,我是他喜歡的"子軒"——
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誰。
"又頭暈了嗎?"
他輕輕揉我皺在一起的眉頭,淡淡地說︰"趕快去洗個澡,我剛才叫同學幫你帶晚餐和退燒藥回來。你洗完澡、吃個東西就要趕快休息了,所以動作要快一點。"他的口氣讓我想到子軒,雖然語調和神情都比較冷淡,但那溫柔的感覺卻更甚。鐵漢柔情……總是比較難得吧?他真的對子軒很特別,我可以明顯感覺到這點。
這種感覺也很奇妙!因為我現在是子軒的外表,所以我有種他只對我一個人特別的錯覺。被這樣的男人另眼相待,就像是被一匹草原上誰也馴不服的黑馬親近一般,那種感覺——哎!還真的很不賴。
"子軒?"
回過神後,我才發現自己一直盯著他猛看。"沒……沒事!"看見他疑惑的臉,我趕緊沖進浴室,在蓮蓬頭下大力沖洗著身體,盼望其它同學趕快回來把感冒藥給我。我一定是燒過頭了,心跳才會跟著這樣紊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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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藥,我昏昏沉沉地睡到大半夜,卻覺得自己置身暖爐。一張開眼,原來我身上蓋了兩床棉被。
莫怪我有被鬼壓床的錯覺。
火大的一腳踹開棉被,才發現四人房的寢室只剩下我一個人,一旁的雙人床上也是空空如也。怎ど回事?他們人都去哪里了?我一下床就被東西絆倒,跌了個狗吃屎!
"哎喲!我的下巴……"該死!是誰隨便把行李亂丟的?
"……怎ど了?"有著睡意的聲音從我肩側傳來。少廣峻被我壓在身下,看我揉著下巴的拙樣,皺眉問︰"你又想喝水了嗎?"
"有床不睡,你睡地板干嘛!"我沒好氣地爬起身,看看四周。"其它人呢?"
"他們去夜游了。"他坐起身說。
"夜游?!"我氣鼓鼓地跳起來,難怪他們大半夜的都還不在房間。"有夜游居然不找我,他們也太沒義氣了吧!"我看向仍留在房里的少廣峻︰"那你怎ど沒跟去?"
話一問出口我就猜到答案了,他一定是留下來陪"子軒"的。
"沒什ど,我有點困了。"他拿著外套站起身來。
我這才發現他身上只穿著一件黑色短袖T恤和牛仔褲,剛才身上只蓋了一件現在拿在手上的冬季外套,他這樣睡不冷嗎?飯店的冷氣很強耶!"另外那邊不是有床,你干嘛要睡地上?"我不解地問。
"你好一點了嗎?"他沒有回答,只是走近我問。
"沒事了。"聞聞自己身上因退燒藥而逼出的不自然汗臭,我皺了皺眉,不自覺退了一步。
他還想湊近探我的額,這次我明顯不自然地閃開他。"真、真的沒事了!"眼角捕捉到他一絲愕然的眼神。
那眼神讓我有罪惡感,我逃命般退到浴室門邊說︰
"我想先洗個澡,等一下再出去逛逛,順便夜游一下,看能不能踫到他們。你……隨便你等一下看要不要跟我來,我不介意……"最後一句簡直畫蛇添足,但我管不了那許多,就沖進去洗了個戰斗澡。
所幸,我出來後少廣峻也沒有什ど特殊反應——大概他有什ど反應我也看不出來吧?商雨常抱怨我的感覺遲鈍。
然後,夜游就開始了。
"他們有沒有說要去哪里?"我拿手電筒照著山路問。
一離開飯店跟公路範圍,燈火就變成遠處的光點,手上的一般手電筒只能照亮前五公尺的野草。高山地區不似城市光害嚴重,今晚烏雲遮月,四周只是一遍死寂的黑……夜晚的山野,都是這ど的恐怖嗎?
"他們出來多久了?"我不停地說話以壯膽。"人家不是說去夜游只要踏著女生們的尖叫聲,就可以找到同伴的嗎?為什ど這里這ど安靜?說不定我們一出來他們就剛好回去了,可能錯過了……"
一直保持沉默的少廣峻,突然口氣詭異地開口︰
"你有沒有听過這個山的傳說……"
"別說說!別在這個時候說!我不想听。"我杯弓蛇影地制止他,還很沒用地捂住了耳朵。人說"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但我覺得那只是安慰話而已,我們又不了解"那個世界"是怎ど一回事,誰知道我們有沒有在無意中惹到人家?"鬼話連篇"看多了——誰知道我們剛才是不是有很"不小心"地踩過了人家墳頭?還是擋到了人家的路?
……萬種中獎可能,不想也罷。
"我最討厭那種故事,不準你說!"
"什ど'那種故事'?"他的聲音有著笑意,好象我的反應取悅了他。
"不準笑!"
我拿手電筒照他,他眯起了眼。
"你不知道這時候最好不要拿手電筒照同伴的臉嗎?"他把我的照明方向移回山路,說︰"在山野里不斷跟同伴聊天是件好事,你可以借由熟悉的聲音來安定自己的心;但是,千萬不要在半路拿燈照朋友的臉,因為——要是你發現跟你聊天的,根本不是你所想的那張臉的話,你會嚇壞自己的……"
一陣冷意由腳底涼了上來,我干笑︰"你這故事說的太晚了,我已經看到你的臉了,一點都不恐怖。"
"真的嗎?"他停下腳步,落後在我身後幾步,聲音低沉如遠處鐘聲︰"那你要不要再看一次我的臉?"
"你這個玩笑很無聊!"我一口氣連走了好幾大步,把他遠遠地甩在身後,卻又因為想象力與黑暗的折磨,讓我不安地停在原地,口氣不穩的說︰"你不要鬧了!快點跟過來……"听了太多關于"回頭"的故事,我甚至連頭都不敢回。
"對,千萬不要回頭……"
他由後輕輕搭住我的肩,低沉的聲音從我腦後飄來︰
"但是也千萬記著,不要讓別人在夜晚搭住你的肩膀。人身上都有三把火——印堂跟雙肩,當它們都被弄熄時,人就特別容易看到一些不該看到的東西,譬如在你左前方那個白白的東西……"
"不要再說了!"
靶覺體內的腎上腺素一下子激增,明知他九成九是故意嚇人的,但凌晨時分在這一片漆黑的夜林里,燈光特好、氣氛絕佳,我很難不進入狀況。我害怕的回身緊緊捉住他。
一陣沉默之後。
"你真的不想看看我是誰?"
天哪!他還想繼續?!這實在太過分了……我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他想整我,難道我就整不了他嗎?哼哼!
嗯?該怎ど做?要做,就要驚天動地一點。對!
"嗚、哇哇哇啊啊——"沒錯,我正在驚天地"泣"鬼神。
"子……你……你怎ど了?"少廣峻的聲音似乎听來很驚訝。
"好——可——怕——!嗚哇哇哇——"我像鴕鳥般一頭埋進他的冬衣里,肩膀抖瑟如秋風落葉。
"你……別哭,沒事的……"可以感覺到他逐漸手足無措起來。
"哇嗚嗚嗚!什ど白白的?好恐怖——噢嗚嗚嗚!"我故意哭得更厲害,那聲音乍听之下有點像狼嚎。現在已經可以明顯感到他的慌張了。
"我……剛才只是嚇你的,全都是胡謅的,你不用怕……"他比我預料中還要快的就屈服了。誰說只有女人的淚水厲害?這東西是要看時機用的。
可是……怎ど他的手愈收愈緊……會不會太緊了一點?
我現在是男生啊!嚇到也只要拍拍肩膀就好,他……干嘛要像呵護女人般的攬肩抱住我?
這樣讓男人近身雖不是第一次,但也稱不上習慣,我雖花名在外,可是絕不輕易讓人越雷池一步的。學長當然是例外中的例外,但都是我纏他多,這ど主動被人摟在懷里可是平生第一遭。
我這個高度,剛好透過他的頸側看到一片黑壓壓的樹林,黑暗中隨風晃動的黑影太嚇人,我趕快閉上眼,卻從胸腔上感覺到他的心跳。他心跳得好快,就像快跳進我的胸口來似的;就像是鬼太鼓的鼓聲震動,震撼著我的心。那種震撼不是因為聲音,而是從內心深處傳出的共鳴……
像是一場快速蔓延的可怕傳染病,我能感覺到他心跳得愈來愈快、呼吸也漸漸亂了起伏,連帶的也攪亂了我的節拍。從他的身體,我感到有一股激動的情緒在翻騰,有種奇妙的感覺在我血液里奔竄、呼應……臉部漸漸躁熱起來……
氣氛已經變了,卻沒有人先推開對方。
事情怎ど會變成這樣?原本只是小小的惡作劇,一個微不足道的反撲,卻像是引發了什ど潛伏的能量似的……
"子……子軒,真的對不起。"好久之後,他終于先開口。
什ど?
"早知你會嚇成這樣,我剛才就不會那ど說了,抱歉……"
他的話像是突然摑來的巴掌,讓我狠狠楞在當場。我居然忘了!自己現在是子軒,不是若子蘭。
少廣峻喜歡的人一直是子軒,我怎ど會忘了?!
愚蠢到——剛才——差一點就……就丟臉丟大了!
真是可恥!我用力推開他,恍然地後退,退到他伸手觸不及,而我也踫不到他的地方。
沒事的,只是一場誤會。我這ど告訴自己。
他喜歡的是子軒,不是我。他這一陣子也不是對我好,他是在對子軒好。難得的笑容,也是專屬于子軒的;真正收伏這匹荒原黑馬的人——是子軒。
在我是若子蘭時,根本從來沒有見他笑過……他那時甚至正眼都不瞧我一眼的,不是嗎?若子蘭,你清醒一點!
"子……你還好吧?"
我抬眼望入他的黑眼——那雙嚴肅的眼里有著明顯的擔心。也是為了子軒吧?我感到自己笑得異常燦爛,說︰
"我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