療養院位居于市郊,沒有走上一回的人是不會輕易找到地方的,然而方浩然卻像是識途老馬似的,輕易地找到正確地點,停妥車子。
「你怎麼會知道這里……算了,當我沒問。」黎蜜柔先是不解地問著,隨即才發現自己問得多蠢,早就向干爹及啟文打听了她的事,豈有不知的道理。
「到了,下車吧!」他喚了喚略顯失神的黎蜜柔。又鬧胃痛了嗎?她的神情不太自在,柳眉之間輕輕蹙了起來。
她沒搭腔,緩緩吐納調整著呼吸,雖然如此,但狹小的車廂內仍可听聞得到細微的喘息聲,再一看,她的眼空洞地盯著療養院的大門好半晌,小巧的鼻梁上冒著細微晶亮的汗珠。
她是在害怕嗎?這樣的表情鮮少出現在她臉上,就算出現了,她肯定也會將其掩飾得很好,不讓人讀出。
「這里不是普通的老人療養院。」幽幽無力的聲音從她緊抿的唇瓣逸出。
「我知道,門口的牌子寫得很清楚。」
「你不怕嗎?」她斜睨了他一眼,有些淒楚。
「怕什麼?」
她突然說著文不對題的話︰「以前追求過我的男孩子不少。」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相信。」他很慶幸她沒太早被人追走。
「他們都被我用同一個理由給嚇跑了。」她話語極冷,刻意要引起他的恐懼。
「哦!」
「就這樣哦一聲,不問我什麼理由嗎?」
「我知道你的理由,但那對我而言不構成威脅,別把我跟那些凡夫俗子混為一談,也別企圖嚇跑我,我的心髒夠強,韌性也夠你磨。」
他笑得皮皮的,企圖緩和她的不安。繞過車子為她開了車門牽她下車時,她的手心是冰冷沁汗的。
竟然沒有掙月兌開他的牽握?很難得喔!是近情情怯的關系吧!?
他牽著黎蜜柔汗濕的滑女敕小手,在暮色中走入掛著「合心精神療養院」牌子的建築物中。
***
「院長。」黎蜜柔在去見母親之前,先到院長辦公室打了聲招呼。
「蜜柔,你來了。」有著中年發福圓滾身材的院長,慈眉善目地回頭沖著她笑。「咦?還有朋友陪你一起來啊?」他把疑惑的眼光移到方浩然身上打量著,最後意味深遠地停留在他握住黎蜜柔的手。
是十指交握的握法哩!他以為他絕不可能看見這樣的景象。
順著院長的眼波,黎蜜柔這才驚覺要抽開手,但方浩然執意不肯松手,無視于她尷尬的表情,回以院長一個笑容。
「是啊!我母親這些天好嗎?」她避開為兩人介紹的動作。
聰明的院長唇畔溢笑,不再多作追究,言歸正傳回答黎蜜柔的問題。
「不怎麼好,你也知道前陣子台風天,刮風下雨的陰濕天氣最容易讓人心情低落沮喪,會連帶影響到病情。你母親在台風來襲那兩天易哭鬧、易激動、坐不住、夜里又失眠,我們給她加重了些藥量,雖然安全度過發病期,精神卻也變得恍惚不少。」
「雨天在台灣這個熱帶島上屬常見,莫非每逢台風雨季總會如此?」方浩然提出疑問。
「不,陰沉雨天只是一個媒介,引起她這次發病的導因是我,因為我回來了。」不等院長回答,黎蜜柔已篤定地說出,只是表情深為悲涼。
憶起上次她剛回台灣的隔天,來這兒見到的母親是狂喜、狂悲,與狂怒的。
「蜜柔,你千萬不要有這樣的想法,親情是療傷最好的藥引,你母親需要你的陪伴與探望,只不過你離開台灣太久,久到有些她曾努力想忘掉的記憶又隨著你的回來而憶起,難免情緒會有波動,這很自然,只要讓她習慣你已經回來了,應該不會有這樣的問題。」院長努力開導她,不讓她往牛角尖鑽去。
「是啊!別想太多了,以後我陪你常來,等她習慣了就好。」他垂首看她,對她咧嘴露出鼓勵性的笑。
院長先生也頷首表同意。「這個時候她多半在房里待著,你們去看她吧!」
***
站在病房門前的黎蜜柔是緘默不語的,而站在黎蜜柔身邊的方浩然卻是沉穩自若。
「別怕。」渾厚的聲音自她頭頂上方傳來,企圖撫平她攏蹙的眉頭。
黎寶柔深深吸了一口氣,讓氧氣灌入她胸臆。「我才沒有怕。」她倔強的瞟了他一眼。
「沒有就好。」他放松一笑。還能跟他回嘴那表示情況還不算太嚴重,只是,令他迷惑的是來見她母親真有那麼讓她恐慌嗎?怎麼她會是一副如臨大敵的表情呢?
「我想你還是先在外面等我吧!」
他堅持道︰「不,我陪你進去,要不,就改天再來,等你心情調整好了之後。」蒼白悒郁的臉色使她看起來好像隨時都會昏倒,他怎麼放得下心讓她自己進去。
「不用改天,我現在很好。」語畢,她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似的推門而入。
門扉後是一名年約五十歲的婦人,發絲泛白、經歲月洗禮過的臉龐滿皺紋。她看起來和一般的長輩無異,唯一比較不同的是嵌在臉上的一對瞳眸顯得格外凹陷枯槁。她叫藍玉凌,是黎蜜柔的母親。
「媽,我來看你了。」黎蜜柔輕聲喚她,怕驚嚇到正攬鏡自照的母親。
藍玉凌放下鏡子循聲尋人,空洞的眼神停留在黎蜜柔身上好一會兒後才突然回神。
「啊!」她驚呼一聲,抖動的食指忽略過方浩然指向黎蜜柔。「是蜜柔,你來看媽媽了?」
「嗯!媽,你好嗎?身體有沒有不舒服?」她松開方浩然的手,微笑地走近母親,坐在床沿憐惜地握著母親的手。方浩然識相地退至一旁,倚著門框而立。人家母女談心還輪不到他插嘴。
「別管身體了,蜜柔啊!你來幫媽媽瞧瞧,我現在的模樣好不好看?」她又拿起圓鏡左顧右盼著,神情是帶點興奮的。
「好看,媽,你本來就是美女,怎麼看都漂亮。」她以手指將母親稍顯凌亂的發絲往耳後攏了攏,順著母親的心意給予贊美。
這時的黎蜜柔不是商場上的女強人,也沒有趾高氣揚的氣勢,現在的她只是一名孝順貼心的乖女兒,如此而已。
「真的啊?」憔悴的黑瞳里倏地有了生氣。「你沒騙我?」
「真的。」
「那好,媽媽這回一定能打敗那個狐狸精,把你爸爸搶回來。你爸爸當年老嫌我不懂得打扮,所以我現在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等你爸爸回來。快點,你幫媽把花插在頭發上,要插好喔!」藍玉凌拉開抽屜,像對待珍寶似的,小心翼翼地把一朵已經變形的紅色塑膠花交到黎蜜柔手上。
接過塑膠花的黎蜜柔表情怔忡錯愕,一陣酸楚感竄上鼻腔,不爭氣的淚水差點奪眶而出。方浩然見狀想上前開口說些什麼,卻被黎蜜柔暗示的眼神給阻止了。
「好啊!你坐好,我來幫你插。」她借由笑容來掩飾激動的情緒,但那個笑卻顯得有些淒楚無奈,拿著塑膠花的手也是顫巍巍的。
「蜜柔,你的手在發抖耶!是不是很害怕啊?來,不怕、不怕,給媽媽抱。」她把黎蜜柔當成小孩子似的摟在胸前,哄騙般的輕拍著她的背。「乖蜜柔,不要怕,媽媽保證這次你爸爸不會不要我們了,你也不用再去街頭賣玉蘭花。」
回憶起不堪回首的往事,藍玉凌的情緒產生了明顯的波動,前一秒還是慈祥的母親,下一秒就變得目皆盡裂、憤恨不已。
「都是你爸爸不好,結婚前說的海誓山盟全是騙人的,隨隨便便一個狐狸精就把他的魂給勾走了,他是一個不負責任的男人啊!丟下我們母女倆,無情寡義的男人不如讓他死了算了!」藍玉凌抱著黎蜜柔的身子激動地搖晃,高聲地悲泣吶喊。
「媽!別哭了,已經是過去的事,別再想了。」
她回摟著母親,生怕母親因此而傷到自己。但失去自我控制的藍玉凌力氣大得驚人,氣急敗壞地槌胸頓足著,黎蜜柔嬌弱的力量根本箝制不住她,方浩然為免她們兩人受傷,也加入這場混亂中幫黎蜜柔把怒不可遏的母親按坐在床上。
「你是誰?」藍玉凌忽地停住淚水,睦瞠著方浩然,似乎是到現在才發現他的存在。
「你好,我叫方浩然,是蜜柔的朋友。」他恭恭敬敬地回答她。
藍玉凌疑惑地看向黎蜜柔尋求她的答案。
「是的,媽,他是我的朋友,你不用怕。」她心疼地幫母親拭去垂掛在臉龐的淚珠,給予她回答。
「朋友?什麼樣的朋友?」藍玉凌一改方才的哭鬧,改換上戒備的神色,目露凶光地審視著他。她從來就沒有看過蜜柔帶任何朋友來探望她,更何況是異性朋友。
「只是普通的……」
黎蜜柔正要回答之際,卻被方浩然截斷。
「男朋友!伯母,我是蜜柔的男朋友,不過這只是暫時的身份,我會娶她的。」他的自作主張引來黎蜜柔責備的目光。
「男朋友……男朋友……」藍玉凌陷入沉思,嘴里喃喃重復著方浩然的話約莫半晌後,忽地如道電極般的拉著黎蜜柔倉皇退到床角。
「走開,不許你接近我的蜜柔,壞蛋!」她以母雞護小雞之姿,把黎蜜柔的頭悶抱在懷里,瞪著方浩然的眼神充滿恨意。
「伯母,我不是壞蛋,我不會傷害蜜柔的。」藍玉凌失控的反應讓他驚覺大事不妙,心中警鈴大響,告誡著他有什麼事將要發生。
「媽……先把我放開。」她快被母親突來的蠻力勒得喘不過氣。「他不是……壞人,不……需要這樣的。」
「胡說,你不會懂的,只要是男人就都是壞蛋!天下烏鴉一般黑,不會有例外的存在,你忘了嗎?你爸爸當初是怎麼對待我們的。」藍玉凌憂心仲仲地提醒著黎蜜柔,一次失敗的婚姻帶給她的沖擊之大可想而知。
「伯母,你先放開蜜柔,別把她悶壞,我離開就是了。」方浩然節節後退,從床旁退到門邊,露出一臉無害的善良表情對著藍玉凌傻笑,以博取她的信任,實則五內如焚地思索著該如何解決這樣的處境。
「你出去,給我滾出去!」藍玉凌伸出一只手指向門外,另一只攔著黎蜜柔的手不曾放松。
「我走、我走。」他邊退至門外邊說服暴跳如雷的藍玉凌︰「可是你的乖女兒蜜柔想吃糖,讓我帶她去買糖果吃好不好?」雖然他可以箭步向前,輕易地將蜜柔拉離開她的箝制,但這是下下之策,易傷到藍玉凌,非到不得已的時候他不想那麼做,所以他選擇以誘哄的方法。
不料,情況並不如他想象的樂觀,藍玉凌冷不防地抓起鏡子往桌角一敲,破碎的鏡片散落一地,她拾起其中一塊較大的碎片握在手上,防備性地指向方浩然。
「騙人,蜜柔才不會不理我跟男人走,你快走,要是再不走的話我就跟你拼命。」
握著鏡子碎片的手已經淌下鮮紅刺目的血滴,滴落在白色床單上顯得格外的觸目驚心,但她似乎不以為意,完全沒有松手的意思,而且還低頭看著臉色逐漸泛白的黎蜜柔,輕聲細語地安慰著︰「別怕、別怕,媽媽替你把壞男人趕走,你很快就會安全了。」
「媽——放手,你流血了,咳……咳……」黎蜜柔拼命扯開嘶啞的嗓子想勸母親放開鏡子碎片,然而母親加諸在她細頸上的手力道卻反而更重了些,使得她語不成句,于是只能藉助眼神及口型來告訴方浩然請他先離開,他若繼續留著只會更加刺激她母親。
他收到她傳遞的訊息了,也知道該離開去請求醫護人員協助,但卻害怕在他離開後黎蜜柔會有意外。
思及這個可能性讓方浩然提心吊膽、冷汗直流,這下子他可徹徹底底的後悔了,後悔方才沒有強行拉走黎蜜柔!現在藍玉凌的手上有了利器,他想在不傷害彼此的前提下救出黎蜜柔似乎是難上加難。
「把門關上!」正當他腸枯思竭地找尋解救黎蜜柔的方法時,藍玉凌突然瘋狂喝令著他。「我要你滾出去並且把門關上,否則我就……我就……」她隨後將鏡子碎片的尖端指向自己,有著玉石俱焚的味道。
「媽——不要——」黎蜜柔驚懼得面容慘白、魂不附體,她就只剩母親一個親人了,說什麼也不能讓這種事發生。
「求……你……」她這句哀鳴是對著方浩然發出的,求他照著母親的話去做。
「蜜柔……」他放心不下她啊!雖然說虎毒不食子,可是以藍玉凌現在的精神狀況,難保她不會誤傷蜜柔,可是面對蜜柔悲戚哀求的水眸及藍玉凌的要挾,他不得不照做。
不料,他才將門輕輕掩上的瞬間,說時遲那時快,藍玉凌忽地沖上前握住門把,將門由內反鎖上。
「蜜柔——」方浩然來不及阻止事情的發生,只能在門外焦灼地咆哮著。這是他長這麼大第一次體會到何謂肝膽俱裂,就在他被隔絕于門外的這一刻,他懷疑自己的心髒是否已蹦跳了出來。
「快去找院長!」
在門剛關上之際,里面傳出了黎蜜柔震天價響的呼叫聲,之後,任憑方浩然再怎麼捶打門板,怎麼聲嘶力竭呼喊,回應他的就只有沉默。
門內,藍玉凌已將鏡子碎片放下,被碎片割得血流不止的手,顫抖地撫上黎蜜柔素淨的妍容輕輕摩挲著。
「蜜柔,看到你就好像看到當年的我,你愈長大就愈像媽媽,可是媽媽好怕你不只是長得像我,就連命運也會像我一樣坎坷,遇到一個狼心狗肺的負心漢,那種被人背叛的感覺很痛苦的,媽媽不想你也經歷那樣扯心撕肺般的苦啊!你懂不懂?」
「我懂、我懂!媽,求你听我的話把門打開,我們請護士小姐幫你包傷口好不好?你的手流了好多血。」她的一張愁容上布滿了狠藉的淚痕及斑駁的血跡。
「不行,不能開門。」藍玉凌一雙眼瞠得如銅鈴般大,不安地左顧右盼。「我們好不容易才安全了,不可以把門打開,我不會讓那個男人有機會欺負你的,看!他都把你嚇哭了。」
「媽——」黎蜜柔心如刀割地哭倒在母親的懷里,她是為了母親加劇的病情心疼而哭,也為了母親不顧一切竭力保護她的母性而哭。
當方浩然火速地取得鑰匙偕同醫護人員開門而入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黎蜜柔白皙臉蛋上沾染的血跡差點教他看得心髒麻痹,莫非……恐怖的念頭在腦海里飛閃而過,他再也控制不住,沖動地飛奔而上,蠻悍地將黎蜜柔拉進懷中,緊緊擁抱著恨不得將她揉入自己體內。
「我的蜜柔,還我——」藍玉凌見狀慌張的想沖上前去,卻被醫護人員合力箝制住並且施打了強效鎮靜劑。
十分鐘過後,原本激昂亢奮的藍玉凌已經虛軟綿綿地癱倒在床鋪上沉沉睡去,毫無抵抗能力地任由醫護人員清理包扎她手上的傷口。
方浩然五內如焚地輕捧起懷中人的臉,誠惶誠恐地拭著她女敕頰上的血跡。
「你還好吧?你的臉……」天啊!他好怕她被……毀容了。
「我沒事,這不是我的血,是我母親的。」她失神落魄地呆望著母親狼狽的模樣,哽咽的低喃著,任由方浩然以衣袖擦拭她的臉蛋。「出國前我以為我不會再因此而落淚了,沒想到事隔多年後,再一次見到一樣不能自抑,一樣痛徹心扉。」
***
在暫時安撫好藍玉凌後,方浩然牽著黎蜜柔的手漫步在療養院附設的小鮑園里。這時已是晚上八點鐘,兩人都因這場混亂而猶未進食。
「餓了吧?」方浩然體貼地低頭詢問她。「我帶你去吃飯。」
「不用了,我吃不下。」她的聲音飄虛無力,沒有生氣。
「我不會允許的,或多或少吃一些吧!否則你又要鬧胃痛了。」看著她這般沮喪憂郁,他的心也跟著沉到谷底。「我沒胃口。」
「你沒胃口,可是我快餓得前胸貼後背了,你就當同情我、可憐我,陪我吃一餐好嗎?若是你不肯的話,我可是會陪著你一起挨餓的喔!」他故作輕松地笑鬧著她,只盼她不再愁眉深鎖。
黎蜜柔幽幽地瞟他一眼,抿嘴道︰「小時候我挑嘴得很,老愛鬧脾氣不吃正餐,那時候我母親也是用這個方法逼我吃下討厭的苦瓜、青椒、紅蘿卜,她知道我舍不得她挨餓,為了她我一定會硬著頭皮吃下的。」
「你是個善良且孝順的乖女兒。」他輕輕撩起一小撮飛飄至她臉龐的秀發,溫柔地替她塞入耳後,然後憐惜不舍地以指月復刷過她粉頰。
「是啊!」
她瞪著他,眼神看似認真卻又仿佛帶點玩笑。「或許我該順從母親的話與你保持距離,做個真正孝順听話的乖女兒。」
「蜜柔!」他帶點薄怒,又帶點心慌地喊著她的名。
「別跟我開這種玩笑,你知道我不會放手,更何況孝順的定義並非一味的順從。」他突然有種錯覺,眼前的蜜柔似乎變得輕忽縹緲,好似他一松開手,她便會隨風飄離開他身邊。
「不會放手?」如星美眸直直望進他深邃的烏瞳里OF還記得在進來之前我說過的話嗎?以前那些想追求我的男孩子,光是听說我有個精神異常的母親全都嚇得退避三舍,而今天她的狀況如何你是親眼所見,應該更加明白我並非找推托之詞來危言聳听,這樣……你還是不會放手嗎?」
「我不放。」
「你難道不明白,她是我要背負一輩子的責任啊!你若不放手,難道是打算也來踏這渾水?像今天這樣的場面可是隨時都會再發生。」
俊逸絕倫的臉龐透露出堅定。「我還是不放,如果她是你的責任那就讓我來替你分擔責任,要我放你一人獨挑大梁這種事我做不到。」
「我自己挑得起。」
「不管你挑不挑得起,我都不允許。」她已經承受了太多壓力,他不忍心看她再這樣苦了自己。
「你沒資格不允許,她是我母親。」
「只要你願意,她也能是我母親。」
「你……」鎖住心門的那道鎖似乎松落了,眼前的焦距有點模糊,鼻頭變得好酸喔!她知道她又想哭了,好奇怪,自從認識方浩然後她的淚水似乎有暴漲的趨勢,老是汜濫成災。
他摟住她縴細的柳腰,鎖住她的視線。「告訴我,在你的心里我的分量佔有多重?百分之十?百分之五十?還是——百分之百呢?可別睜眼說瞎話,誆騙我說你沒感覺,我不會信的,一雙沒有感情的眼是絕對無法發出這樣晶燦剔透的光芒。」
這張平常嘻笑輕佻的臉如今看來卻是緊繃如弦,是害怕她的答案讓他心碎嗎?男人也懂得什麼叫心碎嗎?她還以為只有被社會定位為弱者的女人才知何謂心碎的滋味,像她母親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我……」微啟的朱唇欲言又止。
她無法問心無愧、斬釘截鐵地大聲說出她不愛他,只因心知肚明,自己或許是愛他的,否則心怎麼會有抽痛的感覺呢?甚至痛到讓她的喘息變得粗淺紊亂,這感覺她曾經有過幾次,而且巧的是,都剛好發生在方浩然在場的時候。
「說啊!我要听你說。」他的眼底是深切的渴望與揮不去的激情。
她逃避地略略瞥開目光,不太敢正視黑暗中那噬人的焰眸,那會讓她不自禁月兌口泄露出自己的心意!不是因為衿持害羞而不敢講,是害怕那樣開誠布公地流露出情意,太沒安全感了,好似……好似她一旦承認了愛他,便是給了他傷害自己的把柄,便是赤果果地讓他知道了她的弱點。
「呃……我想……」她囁嚅著,沒有義無反顧坦承一切的勇氣。
「怎樣?你願意給我一個正面的答覆了嗎?」
眼瞼微垂、深吸口氣,黎蜜柔咬牙狠心說道︰「你答應給我一個月的時間,我應該還有二十三天可以思索,不是嗎?」
他的臉瞬間隱去了光彩,抿成一條線的薄唇怨嘆地迸出話︰「你這是在逃避啊!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你不可能一輩子排拒情感。」
「再說吧!」她的言詞閃爍。
「我該拿你怎麼辦才好?」他猛地埋首在她的頸項,喑啞地道︰「好,我就等你一個月,一個月後我不信你的回答還是一樣。」圈摟著她的手臂因激憤而加重力道。
忽地,遠遠奔來一名神色慌張的護士破壞了氣氛。
「黎小姐,原來你在這兒,終于讓我找到你了!」護士小姐氣急敗壞地邊跑邊喊。
「找我什麼事?」一陣悚然的直覺迅速掠過心頭。
「你……你母親她自殺了,快點跟我……回去!」
一聲響徹雲霄的爆破聲在她腦海轟然炸開,震得她七葷八素的,還來不及思考過濾護士小姐所說的話,幾欲發軟跪地的雙腳跟蹌地往母親的病房狂奔而去。
「媽——」她邊跑邊嘶吼,奔泄的淚滴被掃過臉旁的冷風吹起。前頭的路已模糊看不清,奔跑著的步伐虛月兌顫抖;若不是方浩然在一旁拖拉著她,她恐怕會昏厥在半路上。
從小鮑園到達母親的病房,僅僅只有五分鐘的路程,但她卻像怎麼也跑不到目的地似的,每一秒都像是一世紀般長,每跨前一步都像是跨越深不見底的鴻溝,折磨得她心力交瘁;她好怕會來不及,心中的恐懼無以復加。
終于,一世紀輪轉完了,鴻溝也拋諸腦後了,母親的病房就在眼前,門沒關,里頭淨是白衣白袍的人影手忙腳亂地交錯著,她的母親就被包圍在這團慌亂的影像中。
她屏氣凝神地向前踏出蹣跚的步履。每走一步,心就揪痛一次;每走一步,淚就滑落一滴。直到母親倒臥血泊中的孱弱身子躍入眼簾後,她不禁掩嘴倒抽了口氣,面色如蠟地退了一大步,撞進尾隨她而入的方浩然懷里。
「不……不要……」她無法置信地猛搖頭,抗拒讓這殘酷的畫面停佇腦海。
「不要這樣,你不可以這樣對我,你憑什麼這麼做?你是我母親啊!怎麼能如此輕易、毫無眷戀地棄我而去呢?留我一個人承受這樣的傷痛過活,你于心何忍?」
她的發絲因激烈地搖頭而顯得凌亂,蓄滿淚水的秋眸盈滿沮喪與挫敗。她的臉蒼白無血色,唇瓣也被咬得泛白,就連緊抓著方浩然健臂的青蔥細指也白得可見青筋。
不禁要懷疑體內的溫熱血液是否全都背棄她而去,就像母親一樣以一種足以奪去她生命動力的方式離開她。
「蜜柔——」方浩然著急的吼叫聲才甫出口,就見黎蜜柔兩眼向上翻白,身軀猶如喪失了靈魂,癱軟地向下滑。
在失去意識的前一秒鐘里,她只听到方浩然不停呼喊著她的名,隱約看得見他憂心忡忡的臉貼近她頰邊,然後天旋地轉,一切景物全化成狂轉的漩渦,將她卷入黑暗的深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