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楓提著兩袋東西爬樓梯,慶幸今天自己穿的是平底的涼鞋。她不時咳嗽,又喘著氣,好不容易終于爬上五樓,四肢虛軟得差點滾下樓去。幸好柯希凡強迫她打針後,她的精神比之前好多了,否則她可能昏死在樓梯上。
她汗流浹背地開門進去,把兩袋東西往地上一丟,迫不及待地想開冷氣。
屋里就那麼大,她卻怎麼找都找不到冷氣。她簡直要抓狂,恨不得能馬上飛回夏天高溫頂多是二十五度的雪梨。
她坐在電風扇前,打開最大的風力狂吹,猛咳嗽她也不管。柯希凡到底是不是會熱、會流汗的人呀?他模過她額頭,她相信他是個有體溫的人類。但是他沒裝冷氣而能在台北度過三十幾個炎熱的夏天,他身體里的什麼東西肯定異于常人。或許她該報請某個醫學研究中心,把他拆解下來研究?
她進浴室沖澡,想洗去一身汗,可是等了半天等不到水溫起來。幸好天氣熱,洗冷水澡勉強可以接受。不過,她還是打了個噴嚏。
她關掉水龍頭,听到電話聲,用浴巾包著身體,快步去接電話。
「葉小姐。」
「我是……哈啾!」
「今天沒下雨,妳該不會又淋雨了吧?」柯希凡在電話那頭說。
「我剛剛洗了個冷水澡。」她按著話筒咳嗽幾聲。
「啊!我還是晚了一步!我正想跟妳說,我已經三個月沒有叫瓦斯了……」
丹楓生氣地打斷他的話︰「什麼?舍不得裝冷氣也就算了,你連洗澡的瓦斯費都要省?小器也不能小器到虐待自己的地步。」
「平常我早出晚歸,我在家的時候,瓦斯行都在休息。」
算他有理。
「妳幫我打個電話叫瓦斯。電話號碼在瓦斯桶上。」
「好。」
「妳一個人在家,人家送瓦斯去的時候,妳要小心一點,假裝在講手機,大概就不會有危險。」
丹楓無法置信的,一手拍向自己的天靈蓋。「柯先生,謝謝你提供的欺敵之計。我已經成功地活了二十幾年,最近在台北也有活了三年的紀錄,還沒有缺一角。不管有沒有你的關照,我想我都能繼續保持紀錄。」
「呃……我妹妹常常說我管太多了,我可能真的有點『高操煩』。妳要不要我給妳買晚餐回去?」
「不用,我已經買了些菜,等下我會隨便煮點東西吃。」
「妳會燒飯呀?看不出。」
「我只會煮給自己吃,把一些菜洗一洗、切一切,全丟進鍋子里就是了。」
「有我的份嗎?」
「嗯……我自己煮東西時通常吃素,不知道你是否吃得慣。」
「喔,那就算了,我還是去吃魯肉飯吧!記得要吃藥喲!再見。」
「等一下,你要回來的時候,幫我買杯珍珠女乃茶。」
「感冒了還想吃冰的。不行。」
「我都乖乖打針吃藥了,拜托嘛!」
「好啦好啦!再見。」
幣斷電話丹楓才敢咳嗽,否則被她的舍監听到,她的珍珠女乃茶一定泡湯。舍監!炳!虧他想得出。她住的是男生宿舍還是女生宿舍?喔!是男女混雜的兩性宿舍。嚴格的舍監一定不準宿舍里有四腳獸。要是她不守規矩,搗蛋一下,不知舍監會如何反應。滿有趣的,不是嗎?
爬樓梯的時候,希凡覺得自己好像有點神智不清。他什麼時候變成快遞珍珠女乃茶的小弟?公司里還有一堆事情等著他處理呢!
開門聞到一股久違了的菜香,他簡直想歡呼。從庭庭嫁出去後,一年了,他家第一次傳出菜香。
「啊!珍珠女乃茶!」葉丹楓看著他的手歡呼道。
腦子里正在想「回到家是亮著燈,有人在等你的感覺真好」的柯希凡,臉上的笑容頓時凍落。他比不上珍珠女乃茶受歡迎?
「妳感冒不能喝冰的。」他覷著她賭氣道。
「你都買回來了。」她噘嘴。
「我自己要喝。」柯希凡把吸管插進杯子的塑料膜。
「不行,那是我的。」丹楓急忙自餐桌前起身,上前搶奪珍珠女乃茶。
「妳還有沒有發燒?」他把珍珠女乃茶往他的右後方後舉。
「沒有。」她靠近他,伸長手去搶珍珠女乃茶,身體差點踫到他的身體。
她身上的一股淡淡幽香入鼻,希凡心頭為之一顫,客串做快遞珍珠女乃茶小弟的委屈頓時全消。她微瞇著眼楮喝珍珠女乃茶,一副有珍女乃萬事足的模樣,可愛得不像她。他想破頭也無法理解,珍珠女乃茶的魅力為什麼會這麼大?
「哈哈!有我的口水了!」她笑道。她接著咀嚼粉圓,皺一下鼻子。「這家的珍珠不夠Q,不過還好啦!」她坐回餐桌前的椅子。「跟雪梨ChinaTown賣的差不多。可是在澳洲一杯珍珠女乃茶要澳幣三塊半,合台幣八十八塊。我們每個周末要開上二十分鐘的車子,才能到ChinaTown打牙祭,買珍珠女乃茶。」
「這杯算妳二十五塊就好。」他向她攤出右掌。「錢拿來。」
「小器鬼,先記在牆壁上。你吃過了沒?」
他盯著她面前小碗公里的東西看。「我吃過兩碗魯肉飯了。我是要回來拿個東西,順便給妳送飲料。妳煮什麼?」
「啊!隨便煮的。有山藥、蕃茄、豆腐、木耳、蓮子、香菇、金針菇等等。」
「好吃嗎?」希凡沒看過這種玩意兒。
「我覺得還不錯吃,你要不要吃吃看?我煮了一鍋。」她微笑的明眸亮燦燦的,比中午病懨懨時有神多了。
「我喝一口看看。」他不由分說地拿起她小碗公里的湯匙,舀一口湯喝。
丹楓的心湖為之動蕩。湯匙她用過了耶!雖然她故意穿得有點清涼,介于是否誘惑他的尺度邊緣,但她倒沒心理準備這麼快就和他共享湯匙。
「味道不錯。我也要來一碗。」他拉開她對面的椅子坐下。
丹楓轉身去廚房,給他舀一碗她的什錦菜湯。
當她端一小碗湯放到柯希凡面前的桌上時,看到他已經把他喝過一口的湯匙放回她碗中。她反射性地將那個湯匙和她剛拿來要給他用的干淨湯匙對調。
他把她的動作全看進眼里,賊賊地笑。「我保證我沒有艾滋病。」
丹楓發窘。「我又沒說你有。這是個人衛生問題。」
他沒再說什麼,低頭喝湯。
她也低頭吃山藥。心想按柯希庭的說法,柯希凡應該是個忙得沒有私生活的人,那他怎麼有空在這里陪她喝湯?
他用湯匙舀起一小塊白白的東西問︰「這是什麼?」
「山藥。」
「喔!現在最流行的食物。妳是為了減肥而吃這些東西嗎?」
丹楓挑高眉毛,毫不掩飾她的不悅。每個女人一听到「肥」這個字眼,都特別敏感。「我還需要減肥嗎?」
她穿著削肩的紅色緊身棉質T恤,胸前印著兩只袋鼠在打拳擊。胸口有點低,又不會太低,令他在安心之余,不免有點失望。性感的鎖骨顯示出她一點也不胖,可是背上五樓好累喲!
「不需要!不需要!妳還可以增肥一點。」他福至心靈地說。庭庭教過他,跟女孩子講話,要挑對方想听的講。希望他以後再也不必背她上五樓。
算他識相,丹楓的眉毛歸位。「我長得高,不能太胖,否則會像只大象。」
柯希凡正想點頭,可是立即發現不妥,脖子因而僵住。
她起身拿衛生紙,美好的背影令柯希凡僵住的脖子不由得往前伸。嘴巴也因而張大,無聲地發出︰「哇靠!」
她熱褲下的那雙腿,修長瘦直,白皙勻稱,足以令數百萬台灣女性同胞艷羨。更令人噴鼻血的是,她並非那種I字型的瘦子,而是擁有細腰圓臀的曼妙身材。在此之前他怎麼沒有特別注意過?她的美腿他曾踫過呢!何止是踫,昨晚他背她上樓時,他的手貼住她的腿,迫使她夾緊他的身體,她的胸還緊緊貼靠著他的背呢!
她擤完鼻涕轉過身來。希凡不自覺地盯著她的胸部看,不大也不小,與她的骨架正合比例。「男人本色」,現在他舉雙手雙腳贊成這句話。他本非色胚,邀她來住他這里,純粹是因為可憐她無處可歸,同時也想彌補他對她的愧疚,完全沒有其它意圖。這種賞心悅目的意外收獲,真是好心有好報,就不知能好報到什麼程度?近水樓台是否真可得月?
「你在看什麼?」她拿衛生紙擦汗。
他一時答不出話來,眼楮像被磁鐵吸住,依然凝視著她。挺直的鼻梁與明顯的顴骨,使她略長的臉型看起來有稜有角,也許不夠柔美,卻很有知性美。他看過她的睡容,當她完全放松時,她絕對是柔美的。她的額頭冒著汗珠,他想為她抹去。他的目光焦點其實集中在她漂亮的唇……
「喂!你在看什麼?我沒有化妝,很丑是不是?」她的口氣似乎凶巴巴的,淨白的臉頰卻浮現紅暈,那肯定不是發燒造成的,而是惱人的羞意。
希凡大夢初醒般的站起來退後一步,用力過大因而撞翻椅子。他尷尬得脹紅臉,笨手笨腳地把無辜的椅子從地上拉起來。
「不是……沒……沒有。」他拿起他的碗,唏哩呼嚕地把剩下的湯喝完,心里頭依然雜亂無章。他垂著眼簾,轉身往門口走。「我要回公司了,晚一點還要去醫院看我妹妹。」
「你不是要回來拿東西的嗎?東西拿了沒?」
「喔!我差點忘了。」希凡的腦子全糊了,一時想不起來他要拿什麼,只好進他房間。
走到他的書桌前,拉開抽屜弄出聲音。眼楮瞄到桌上的《現代營建雜志》,這才想起那正是他回家一趟的「借口」,他其實並不急著看。
他若無其事地走出房間,裝得泰然自若地對在擦桌子的葉丹楓說︰「要記得吃藥。我晚一點回來時,需要幫妳帶什麼嗎?」
她顯然刻意假笑。「如果可能的話,請你扛一台冷氣回來。」
他的臉色變綠。「不可能,當我沒說。」
走下樓梯時,希凡已經清醒多了。不管剛才他糊成一團的腦子里轉過什麼亂七八糟的念頭,現在全部都要清干淨。撇開他不喜歡太高的女人不說,他和葉丹楓的差異太大了。他是清寒出身,克勤克儉才有今天小鮑司老板的局面;而她全家能移民澳洲,當然是經濟條件優渥。她本身又屬高薪階級,生活中的種種享受,對她來說是理所當然,對他而言卻是奢侈浪費。
他是個理性的人,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既然兩個人的背景、觀念截然不同,那就不必再去想什麼有的沒有的吧!反正她大概就要回澳洲了,他們之間本來無一物,他也不必去惹塵埃。到時候就讓她輕輕地走,不帶走一片雲彩。
丹楓坐在電視機前,眼楮望著電視,可是她的心飄飄忽忽的,一再地想柯希凡剛才那樣看她是什麼意思。當時他的眼神之熱烈奔放,不僅嚇了她一跳,也令她的芳心為之戰栗。他自己彷佛也嚇到,害羞似的沒再看她一眼,便想逃之夭夭,差點忘了他回來的主要目的是拿東西,為她帶回珍珠女乃茶只是順便。
經過他那深長的凝視,他們的關系好像變質了,不再像之前那般單純。然而,當他拿一本雜志出房間時,他們彼此默契地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假裝他們之間沒有無形的吸引力、沒有曖昧的氛圍。只是一對文明、理智、成熟的男女,他們的眼神交會時擦出的火花是無害的。種不了因,也結不成果。
她刻意穿著能展現身材的窄衣短褲,存心小試一下,看他會有何反應。結果相當成功,效果接近她的預期。她因此確定她不是一頭熱,他對她應該不只是同情而已,盡避他嘴巴上嫌她高,他的眼楮說的卻是不同的語言。她如果使盡渾身解數勾引他,應不難使他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但是,他會迷戀她多久?待長發飄逸、柔如水、軟如棉、小鳥依人般的美女在他生命中出現,他會不會很快就移情別戀?
愛情應該是可長可久的,不該只是一場春夢,夢醒轉眼成空。
上一場戀愛她談了七年,她最青春、最燦爛的七年,七年中每一個重要的日子、每一個歡樂的假期,她都與Ken一起度過。七年的戀情Ken說聲抱歉就結束了,她還能對愛情有多大的期待?
然而,當她感受到愛情又注入她心田時,她不想因為上一次的挫敗而退縮。相反地,她打算勇敢地迎上前去。不試試看,怎麼知道會不會成功?到頭來要是失敗,她跟柯希凡終究沒緣份,至少她曾努力過,不會在暮年時懊悔不及。
今天下午她已經到銀行辦好匯款,拿她所有的財產幫柯希凡還錢給全球公司。現在靜下心來想,她似乎太沖動了,認識柯希凡的第二天,就下了三百多萬的賭注,賭他值得她投資。萬一她輸了,錢財不過是身外之物,再賺就有了,她不在乎;她害怕的是,萬一輸掉的是她的心,那她可能一輩子都沒有勇氣再談戀愛了。
夢幻似的戀愛滋味她已嘗過,現在她想要的是腳踏實地的人生。一個對陌生女子都關愛有加的善良憨厚男子,想必是個值得她付出感情的有情郎。
年輕時熱戀到昏頭,對方的缺點視而不見,等到愛Ken成了理所當然,周遭的人也都認同,她近乎宿命地認定,Ken就是她今生唯一的愛人。直到來台後,讓時間與距離慢慢治療失戀之痛,她才能冷靜下來想,她與Ken的一些觀點不同,即使他們順利結婚,終究也可能在抉擇的關鍵點時,因各持己見而仳離。
Ken不樂見她學歷比他高,也不贊同她發展自己的事業。丹楓卻不想成為別人的附屬物,她喜歡自己賺錢,花錢花得心安理得,不必看別人的臉色。
才認識柯希凡兩天,她怎敢如此看好他?她無法明確地說出原因,不過她相信經過時間和閱歷的磨練,現在的她眼光比較準確了。他有一對溫柔的眼楮,她相信他不會傷害她,也相信他的眼楮說出來的話,比他的嘴巴誠實。
柯希凡躡手躡腳地進門,不想吵醒葉丹楓。他平常很少超過十一點才回家,昨晚是例外,今晚是心虛。他希望回到家時,葉丹楓已經睡著,不會再穿著曲線畢露的服裝誘惑他。
他知道她不是故意的,她的言行舉止都無可非議之處。今天早上她剛睡醒時,還不由分說地把他踢下床去,可見她是個好女孩,沒有與男人同床的習慣。
天氣實在太熱,平常他一個人在家都打赤膊,只穿內褲。人家已經穿得比他多,他沒道理要求她穿布袋,只能很鴕鳥地選擇晚歸,避免他心中的妖魔再作祟。
她果然睡著了,睡態可掬地斜坐在長沙發上,穿著一件深藍色的背心裙式的睡衣。該遮的都遮了,胸前也以貼布車了幾只色彩斑斕的蝴蝶,除了雙手雙腳之外,什麼也看不到,他卻覺得此時的她特別性感。或許是因為她皮膚白,很適合穿深色;或許是因為她嘴角掛著迷人的微笑。她夢見什麼?夢見誰?她的前男友?她現在有沒有男朋友?應該沒有吧,有的話她就不會到他這里借住了。
他見識過她熟睡的功力,在她耳邊喚︰「喂!別睡在這里,上床去睡。」
她無動于衷,睡得好甜。
希凡不忍心吵醒她,做了個深呼吸後,把她橫抱起來,喃喃道︰「妳還是別增肥的好,不然就抱不動了。」
他盡可能心無旁騖地執行這個抱她上床的任務。反正這又不是他第一次踫觸她的身體,也許再多幾次,習以為常,他心中的惡魔就會消弭。
他一抱起她,丹楓就醒了。她的心跳瞬間加快,不過她沒敢張開眼楮。除了裝睡之外,她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可免除彼此的尷尬。放長線才能釣大魚,要是她現在就對他投懷送抱,保證會把他嚇跑。
他放她躺到床上,她盡可能保持均勻的呼吸,怕被他識破她在裝睡。
她感覺他為她開電風扇,風吹到她緊張得冒汗的身體。
她旁邊的床墊往下沉。他上床了?他想干嘛?
他把她的裙子拉好。乖小孩,以為她在睡覺,他也非禮勿視。
接著他的手觸她額頭。她沒發燒,感冒好多了。
他的手一離開她額頭,即撫上她左頰,那對她裝睡的演技是莫大的考驗。
他的一根手指來回輕撫她唇瓣,好癢……她再也忍不住了!嘴唇蠕動一下。床墊立即彈回原狀。他離開床了?
她接著听到他關上房門的聲音,開冰箱又關上的聲音,然後她才敢張開眼楮,無聲地偷笑,笑得雙肩顫抖。
沒有色膽的柯希凡!她如果醒著,他可敢踫她?她沒有料錯,他喜歡她。所以這場豪賭,她相信她會贏,她一定能使他慢慢愛上她,也願意承認他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