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後
「我叫妳走開,不要跟著我,听到沒有?」關府後花園傳來一聲怒吼。
必冀磊眉頭微微一蹙,放下手中的書本,起身走了出去。
童玉瑤跟在關冀威身後,淚眼汪汪的,她的淚顏看在關冀威的眼里,只覺得刺目。
「走開!」她不是她,不是殷殷!
「是你娘叫我陪著你的。」童玉瑤語氣委屈的說。
「我娘又不是妳娘,她叫妳死,妳會不會去死?」關冀威毫不客氣的口出惡言。
「我……我……」童玉瑤輕咬著下唇,眼淚在眼眶里打轉,看在有心人的眼里顯得楚楚動人。
必冀磊看不過去,開口喚道︰「威兒。」
「大哥。」見到關冀磊,關冀威收斂許多。
「玉瑤,妳先離開吧。」
「那威哥哥……」
「妳先下去吧。」
童玉瑤依言轉身離開,邊走邊頻頻回首看關冀威的心情有沒有好一點。
「你不該對玉瑤那麼凶的。」關冀磊輕斥道。
童家與關家往來密切,兩家人十分熟悉,所以童家才會答應蕭鳳卿的要求,讓童玉瑤過來陪關冀威一陣子。
「我知道我不對,但誰教娘要叫她來陪我,我知道娘的意思是要我忘了殷殷,可是我只要看到玉瑤就會想起她。」同樣都是正值青春的少女,但一個卻得天獨厚,另一個則淒涼飄零。
永遠忘不了殷殷為他求饒時的哀戚,那悲傷的神情緊緊揪住他,像是一張無邊無際的大網,抓住他的心後不停的收縮、收縮……
「你和那個叫殷殷的姑娘已經過去了。」
「不,大哥,你怎麼可以這麼說?我答應殷殷要陪在她身邊,如今我卻食言,我對不起她……」
「不管你跟殷殷有什麼關系,現在你已經回來了,就該為自己還有家人考量,不要再為了過去的事情而把整個家搞得烏煙瘴氣。」
「我不要!為什麼要忘了過去?為什麼要忘了她?你們告訴我,是她把重傷的我帶回來的,她不過是一個女孩,身子嬌弱,不是說過人不能忘恩負義嗎?你們卻要我忘了她?」
必冀磊一時愣住,沒想到這小子竟然這麼頑固。
必冀威捉住他哀求,「大哥,你帶我出去好不好?我想去找殷殷。」
「不行!」關冀磊強烈反對。「你才剛好沒多久,不待在家里好好休養,還想出去?」
「大哥,讓我出好不好?成天待在府中,才會生病呢!」
「胡說!」
「大哥,拜托你。」
「真要出去的話,就把自己的身子調養的精壯些,到時候誰也攔不了你,娘也比較安心。你要知道除了殷殷之外還有娘,別讓她擔心。」
必冀威靜了下來,沒有說話。
六年後
「小少爺,您別出去啊!」
「進去吧,您別讓小的為難啊!」
「放手!」
坐在馬上的俊逸年輕人濃眉緊蹙,渾身英氣勃發,卻不減他的尊貴,就像是傳說中的二郎神驍勇善戰又卓爾不凡,而更特別的是他的右眼珠不是黑色,也不是褐色、而是淡淡的銀色,像是顆冰珠嵌在他的眼眶里,配合著他冷峻的氣息。
「小少爺……」眾家丁苦著臉哀求,年輕人不予理會,直至一記威嚴的聲音傳來──
「威兒。」
「娘。」關冀威喚了一聲。
「你們都下去吧。」蕭鳳卿遣退眾人,帶著童玉瑤走到關冀威面前。
見娘親駕到,關冀威悻悻然地從馬上跳了下來。
蕭鳳卿一走到他面前就開口教訓,「你這孩子是怎麼回事?你玉瑤妹妹來府中作客,怎麼不多陪陪她?」
「娘那麼喜歡她,妳們兩個作伴不就好了,干嘛要我陪她?」關冀威將雙手放在身後,冷淡的道。
「我這個老太婆,她陪我做什麼?倒是你該盡盡做主人的責任,別忽視人家啊!」
「既然娘不要她陪,那妳找她來做什麼?」
「你……」蕭鳳卿正要發火,一旁的童玉瑤開口了。
「王妃,威哥哥是男人,本來就喜歡往外跑,妳不用刻意叫他陪我。」童玉瑤出落得亭亭玉立,那嬌弱的姿態引人憐愛。
「瞧玉瑤這麼善解人意,你怎麼不多跟她在一起呢?」蕭鳳卿乘機推銷。
「王妃,妳過獎了。」童玉瑤雙頰染上紅暈。
「我說的都是實話,像妳這麼溫柔婉約、聰慧靈秀的姑娘,威兒要是不懂得珍惜,就太不懂事了。」
見關冀威毫無反應,童玉瑤連忙打圓場。
「也許威哥哥心中已經有人了。」所以才對她這麼冷淡。她雖然不想介意,因為關冀威從來沒說過他喜歡她,可是仍掩不住淡淡的失望。
「憑她那種人也配!」
「娘!」關冀威忍不住叫了起來。
蕭鳳卿的口氣忽然變得嚴厲,加上關冀威的反應,童玉瑤不禁詫異起來,難道威哥哥心中真的有人?
蕭鳳卿很清楚兒子始終沒忘了朱殷殷。當年在金大夫的治療,加上各種珍貴藥材的滋補之下,冀威復原得相當令人滿意,只是在復原的過程中,他三不五時就吵著要上華蓋山,是她屢次阻止才擋了下來,一陣子之後,他才沒提起這檔事。
可是不提不代表沒事,這些年來他變了,變得淡漠而疏離,把所有心力全放在練武上,和家人的互動減少了,他原本是個會膩在她懷里撒嬌的小男孩,現在完全不一樣了。
童玉瑤只知道六年半前關家發生一件大事,卻不明白詳細狀況,蕭鳳卿既然不說,她也不好開口問。
察覺在晚輩面前失態了,蕭鳳連忙轉移注意,「你到底听不听娘的話?」
必冀威見娘親態度堅決,毫無轉圜的余地,知道再這樣僵持下去,他的計劃恐怕就要生變了,他低頭思索片刻後,終于應允。
「我帶玉瑤出去逛逛就是了。」
「好、好。」蕭鳳卿這才展露笑顏,而童玉瑤臉上也出現了嬌羞得意的笑容。
悅賓樓位于城門口處,地點好加上菜色豐富,並且固定有唱戲說書在此表演,吸引了不少客人,在老板的用心經營下,生意蒸蒸日上。
必冀威和童玉瑤坐在二樓的包廂內,隔著欄桿可以看到底下有兩名小泵娘在唱花鼓,童玉瑤甚少出門,感覺相當熱鬧,心里十分興奮。
她沒想到威哥哥會帶她出來逛街,他始終對她不理不睬,要不是王妃在旁鼓吹,她連想見他一面都很難,現在能跟他在一起,她好開心喔!唉,到底要到什麼時候,他才會注意到她呢?
必冀威一口飲盡杯中的酒,仍消除不了心中的抑郁。
他想起多年前親口許下的承諾,他說要帶殷殷听唱戲、看雜耍的,卻食言了。
殷殷啊!少了她的心逐漸干涸,如同缺少雨水的滋潤,遲早有一天會荒蕪的,只有找回她,才能恢復生機……
「威哥哥,你要去哪里?」童玉瑤見他站起來,連忙開口問道。
「我出去一下。」關冀威頭也不回的走了。
童玉搖雞掩心里的不安,像她這樣的大家閨秀,置身于這嘈雜的地方很不自在,不過沒關系,有威哥哥在,不會怎麼樣的,她安慰自己。
必冀威走到樓下,掌櫃的一看到他,立刻殷勤的迎了上來。
「關少爺,您要我們買的馬已經買來了,現在就在門外,我帶您去瞧瞧。」
必冀威走到門口,見到一匹黑色的馬,毛色發亮,雙眸炯炯有神,精力飽滿似蓄勢待發,他滿意極了。
「這是銀子,拿去吧。」丟給掌櫃銀子,他跨上馬匹,吩咐道︰「去童寺丞府里通知,他們的小姐在這里。」
「呃,是。」
交代完畢,關冀威策馬離去,留下滿頭霧水的掌櫃。不過既然是關少爺交代的,他去辦就是了。
待在悅賓樓里的童玉瑤還不知道情況,听那少女們唱折子戲听得入迷,等到她察覺時,時間已過了好久。
奇怪,威哥哥不是說出去一下,怎麼到現在還沒回來?
四周好吵、好亂,她開始不安起來。會只有她一個人嗎?不,威哥哥怎麼會這麼做?他說要陪她的,可是……隨著時間漸漸的過去,她好害怕,威哥哥是不是真的丟下她了?
悅賓樓的客人來來去去,就是不見關冀威的蹤影,反倒是她家的兩名奴婢和侍衛跑了上來。
「青青、雁兒,妳們怎麼在這里?」童玉瑤驚訝的問道。
「我們是來接小姐的。」青青說道,雁兒跟著開口解釋。
「是這里的掌櫃來府里通知,說小姐在這里,要我們來接妳的。」
「我不能走,我一走的話,威哥哥就找不到我了。」
「可是我問掌櫃的小姐怎麼會在這里?他說關少爺和小姐來這里吃飯後,關少爺就先走了。」
霎時童玉瑤臉色青白交錯,說不出話來。
她明白了!原來威哥哥用這種方法趕她走,不願直接跟她撕破臉。
好個威哥哥,不喜歡她也就罷了,為什麼還要令她難堪?她也有自尊驕傲啊!為什麼要打擊她呢?她好歹也是寺丞的女兒,怎能受此屈辱?向來祥和平靜的心湖,掀起了恨濤。
必冀威騎著馬趕了幾天的路,到達華蓋山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山頭霞光滿天,大片的橘紅色調染遍了整個天空,熾艷的程度像要燒起來。
到了晚上,秋風刮得特別寒涼,風中傳來了呼救聲──
「搶劫啊!救命啊!」
他眉頭一蹙,誰敢在殷殷的地盤上動手?思及此,他快馬加鞭,來到前方的樹林。
三名彪形大漢圍著一名白發老者,目標是他背上的行囊,老者靠著樹干喘著氣,像是已經跑不動了。
穿著灰衣的粗壯男子哈哈大笑,「叫啊!再叫大聲一點,你叫得越大聲老子越爽,哈哈哈!」
「大爺,您看我這老頭子都一大把歲數,再活也沒多少日子了,您就好心點,放過我吧。」
「既然你已經沒多少日子好活,你那些銀兩就孝敬孝敬我吧!兄弟,咱們上!」灰衣男子拿起大刀就要砍下去──
「救人啊!」
「哇──」
凌空飛起幾顆小石子,擊中他們的虎口,痛得他們手掌發麻,動彈不得。
突然受到暗算,灰衣男子大叫道︰「誰躲在哪里偷偷模模的?給我出來!」
必冀威緩緩走出來,神色冷峻。
「你這個卑鄙小人,竟敢偷襲我,看我饒不饒得了你!」灰衣男子舉高手中大刀就要揮砍過去,關冀威雙手負在背後,一腳踹在他肚子上。
「哎喲!」
其余兩名男子見到頭頭受傷全嚇破了膽,知道眼前這氣勢凜然的男子不是他們惹得起的,趕緊拔腿就逃,而灰衣男子見大勢已去,也倉皇而逃。
老者見盜賊已退,掙扎著爬起。
「多謝大俠相救……哎喲!」他還沒站穩就又跌了下去,關冀威見他不便,立刻上前攙扶。
「老人家,你怎麼了?」
「剛剛跟那些盜賊周旋,不小心扭傷了腳。」老者借著他的力量,勉強爬了起來。
「你小心點,先上馬吧。」關冀威將他扶到馬邊。
「不,這怎麼好意思呢!」
「你就別推托了,天色已晚,再不走的話,就要露宿荒郊野外了。」關冀威將他扶上馬背。
「那就多謝了。對了,大俠,老夫姓包,要去華蓋山找人,不知大俠貴姓?要到哪里?」
「我姓關,也要去華蓋山。」
「真的?」包守博眼楮亮了起來。「老夫斗膽要求,不知是否可與大俠同行?」大概是怕再被搶,听到有高手同行他立刻提出要求。
「這……」
「大俠不用擔心,老夫不會給你添麻煩的。要是平時的話,老夫的腳力也是不輸年輕小伙子的,但現在……大俠,你覺得怎麼樣?」
必冀威沒有說話,讓人猜不透心思。
「大俠?」見他沒有反應,包守博又叫了一聲。
黑幕已經降臨,星子已經布滿夜空,閃爍著光芒,再不走的話怕來不及,關冀威望著夜空若有所思。
一名老嫗出現在他們面前,頭發全白、滿臉皺紋,身子彎駝有如蛐蟲,老嫗一看到關冀威,先是一愣,接著露出嫌惡,伸手就要關門。
「婆婆,等一下。」關冀威連忙攔住她。
啞婆婆人雖小,力氣卻不小,兩人就這麼僵持著。
「婆婆,我是來找殷殷的。」
啞婆婆干脆不關門了,她放開手,想推關冀威離開,推了他半天,他卻文風不動,她慍怒的看著他。
「婆婆,拜托妳,帶我去找殷殷。」
啞婆婆臉色本來就相當難看,听到這話更加不悅了。
「婆婆,我好想殷殷,這些日子以來,我不知道是怎麼熬過來的?只有找到殷殷,才能找到我的人生意義。我知道殷殷師門不準和男人接觸,可是婆婆,我真的不能沒有她。」
包守博不敢置信的看著關冀威,沿途不苟言笑、眉頭緊蹙的關冀威,竟然為了一個女孩而低聲下氣?
必冀威無視于外人的存在,依舊要求著,「拜托妳,除了妳,我不知道要怎麼找到殷殷?」
啞婆婆沒有再表示什麼,不過表情依舊不悅。
「到底要我怎麼做,妳才會帶我去找殷殷?六年半了,我無時無刻不在找她,如果妳不告訴我她在哪里,我還是會繼續找下去的。」
啞婆婆沒有說話,徑自把門關上。
包守博十分好奇,但是之前結伴同行時,就已經答應過不過問對方的事,所以盡避滿月復疑惑,他也沒有開口問一句。
從日落到月升,寒氣也直線上升,包守博忍不住打著哆嗦。
「關大俠,你還要繼續等下去嗎?」
必冀威沒有說話,不過他的視線始終盯著那扇緊閉的柴門,沒有移開過半分。
既然結伴而行,包守博也不好先行離開,他躲在避風處蜷縮著身體,看著關冀威依舊站得直挺挺的,心里不禁感嘆年輕真好,就是有體力。
月隱日出,朦朦的霧氣使得一切都顯得不太真實,只有關冀威仍然站在門口。
門開了,啞婆婆走了出來,不過並沒有理會他們,徑自去做自己的事。
不過關冀威並不放棄,緊緊的跟在她身邊,啞婆婆走到哪,他就到哪,啞婆婆下田種菜,他就幫忙鋤地;啞婆婆到了井邊,他就幫忙挑水;甚至啞婆婆上茅房,他也在外面守候……
包守博覺得一個大男人跟在一個女人身後很不象話,不過關冀威喜歡的話,他也無權置喙。
三天過去了,關冀威肩上扛著柴,走在啞婆婆身後,啞婆婆突然停了下來。
啞婆婆看著他半晌,突然打開門,示意他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