隸屬軒轅營左翼將軍燕子樓麾下的軍伍,自九江啟航來到此地之後,便依燕子樓之命將船艦停泊在南國江岸,而這一停,就是三日,這三日以來,沒依大元帥帥令先行南下前往采石的燕子樓,就只是叫大軍在江畔休養生息,兒童本人則是天天坐在岸邊喝著酒。
疑惑的目光再次投映至他的身上,他卻也不在乎,在喝完了三壺之後,又再取來一壺,令面面相覷的眾人,除了滿心的不解外,再怎麼想探究燕子樓的心思,卻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沒有人知道燕子樓真正的來歷,事實上,當年在他追隨余丹波于河南府剿匪平亂之前,軒轅營中亦無人听過他的名字,軒轅營里的兵士們僅知,在聖上為他加封之後,他是余丹波手下的前將軍,與符青峰和顧長空一般,皆是軒轅營里的紅人,但在他奉余丹波之命正面直擊九江城之後,能夠率軍僥幸生還的他,不但已被行軍大元帥擢升為左翼將軍,亦已成了軒轅營里人人聞名肅然起敬的人物。
即使是如此,還是無人知道,這個每遇戰況吃緊,酒也喝得愈凶的左翼將軍,究竟奉了大元帥何等命令,在匆匆領著他們順江南下後,又為何讓他們整支軍伍停留在此地。
當所有人都沉陷在燕子樓所制造出來的靜默中時,一名被燕子樓點派率兵去辦事的百夫長,在眾人懷疑的目光中大步走向燕子樓。
「敵軍可引來了?」大大飲了一口烈酒後,燕子樓邊抹著嘴邊問。
「回將軍,敵軍即將到達。」
一旁的下屬听了,莫不急急站起並同時拿起隨身的兵器,不約而同地集合起軍伍準備擺出陣勢,同時慌張地四處探看,然而燕子樓卻朝他們擺擺手,要他們不必因此而驚惶。
他再問百夫長,「交代的東西辦妥了沒有?」
「一個時辰前既已投入江中。」雖然不明白燕子樓為何要他們那麼做,但奉命執行軍令的百夫長還是把事辦好了。
「好!」燕子樓一股碌自石上躍下,目光炯炯揚起一掌喝令,「全軍登船退至北岸,退至北岸江邊後,全速南下!」
所有軍員登上停靠在江邊的船艦後,船艦即刻全速開往楊國方向,一身酒氣未散的燕子樓,來到了船側遠眺著長江中游的方向。
行軍元帥宣王,想與大元帥玄玉一別苗頭,而辛渡則想搶過樂浪的鋒頭,這些,或許其他三軍皆不知,但他這局外人可看得明白了,他更明白的是,為何鳳翔會甘于率領女媧營,于距丹陽最遠處進行南攻。
只想撿現成利用軒轅營替他們開路的女媧營,自開戰以來所遇上的南軍,不是兵力貧乏就是戰力不足,沿江東下之後,前頭又有著軒轅營和趕來支援的玄玉替他們先行對上了南軍,這對女媧營來說,實在是平順得令他這個軒轅營的前鋒太過眼紅了。
而他最看不過眼的,就是女媧營坐享其成的心態,哼,沒道理他軒轅營就得事事一肩承擔,而佔盡便宜的女媧營,卻大大方方的前去采石撿那三軍都想先行得到的戰果。
既然玄玉不願見鳳翔得到丹陽,那他不妨就依玄玉的心願做件順水人情,在玄玉趕至采石與三軍會合之前,有請自攻南以來最為輕松的女媧營,替多事多勞的玄玉分擔些沿岸的南軍,屆時,有了愛面子的辛渡開道,玄玉南下也會較快速些。
燕子樓得意地看向江面遠處,「別怪我陰險,誰教你們與我都是小人!」
同樣在江面上,奉行軍大元帥之令前往采石會合的女媧營戰船,在鳳翔與辛渡的指揮下,自絳陽出發後即順暢無阻地順江東下,按船速來看,女媧營應當可如期抵達采石。
至少,辛渡是這麼想的。
待在帥艦中,正與鳳翔商量該如何煽動德齡一塊先破丹陽的辛渡,在船艦猛然收帆止勢之時,先是以鳳翔的安危為首要考量,請鳳翔別出外探看,而後他則是帶著滿面的懷疑步出船艙親自察看。
「怎麼回事?」來到艦面上卻發現駛在前頭的船艦與兩旁、後頭的船艦全都停船,他不悅地皺起了眉心。
「回將軍,開道前艦撞上了川石。」連收前頭船艦傳來的消息的前將軍宋天養,趕緊來到他的跟前稟報。
辛渡有些不信,「擱淺?」
「是。」
隨即走至船邊俯看著江水的辛渡,愈想,心底愈是起疑。據他所知,這一帶水域甚少有石或是暗礁,擱淺?哼,怕是人為的吧?
只是,這等人為,究竟是誰所為?是敵軍,還是自己人?
「敵軍來襲!」來得甚是突然的擊鼓聲霎時劃破了靜謐的江面,居于各船艦前方的斥候同時拉大了嗓門。
這麼巧?轉首看向南國沿岸的辛渡,心中的疑惑,在見到有備而來的南軍之時更是加深了。
離開辛渡跟前再去查清情況的宋天養,沒過多久旋即又再回到辛渡的面前。
「將軍,開道前艦遭南軍在江上架網與漂水阻道,岸上的南軍正對我軍發動突擊。」
「敵軍人數?」不得不因此而暫時停船對付南軍的辛渡,想到鳳翔可能將會對此耽擱而不滿,便滿臉慍色。
「來敵人數約有萬人。」見他一臉陰沉的宋天養,小心翼翼地答道。
決定速戰速決的辛渡隨即作出指示,「命前艦除去阻道物,除帥艦及護帥左右艦外,其余船艦軍員登岸應戰。」
「遵命。」
在劃過江面的箭矢,一根根掉入江中或射中帥艦之時,準備乘小舟離開帥艦率軍應戰的辛渡,回首看了鳳翔所處的帥艦一眼,命左右小心保護好鳳翔之後,攜著滿月復火氣前去對付那些拖延了女媧營的不速之客。
率伏羲營打下采石及采石以西各城的德齡,在這日,深刻體會到,伏羲營所欠缺的,就是像盛長淵這等大將。
在得知前來叫戰者是盛長淵後,麾下軍員數乃楊軍陣中最寡的德齡,自知所擁之軍不敵盛長淵所派出的大軍,萬般思量下,他明白若是死守在采石城中,楊軍不但連能成功守住采石的機會也沒有,更有可能在盛長淵破城之後,位在城內的楊軍,將在城中遭到南軍全員殲滅。
身為楊軍行軍元帥,他不能讓伏羲營全員戰死在此。
但此時若想求援,趙奔仍在三湖,女媧營仍在趕來的路上,軒轅營則與南國太子交戰于絳陽,只怕這些遠水,皆就不了他采石這叢燃燒正熾的近火。
因此即使他知道派出前軍叫戰的盛長淵,所派前進僅只是誘敵出城的軍伍,提起阿還是得率楊軍出城迎戰,因為惟有讓伏羲營殺出城,他們才不至于被困死在采石城中。
坐陣南軍中指揮的盛長淵,命前軍軍伍為誘敵之軍,在誘敵出城入伏後,分派三路突擊軍伍,一路首先截斷楊軍退回采石的後路,另兩路原本埋伏在采石城左右軍伍,在楊軍中計入伏後即猛烈攻城逼出尚未出城的楊軍。
進退無路,有著一死準備的楊軍,在德齡令下集結成一支龐大的單伍,陣中所有士兵不分各伍,一聲令下之後,全員以箭強攻,然而有備而來的盛長淵,在中路正軍以盾抵箭之際,即命將楊軍逼出采石城的兩路突擊軍伍,自楊軍陣後展開反擊。
骯背受敵的楊軍,在陣中箭矢耗盡後紛換上了長矛與陌刀,迎接浩蕩朝他們開來的南軍中路正軍,筆直朝他們而來決心讓楊軍後悔踏上南土的盛長淵,在即將與楊軍交鋒之時,命人吹起號角,霎時中路正軍迅速在戰場分散成數軍,采分割包圍之術,硬生生將團集在一起準備迎頭還擊的楊軍分割包圍成數小陣,隨後下令各包圍楊軍的軍伍,開始聚殲圍地中的楊軍。
再這樣下去,伏羲營會被殲滅……
面對行軍布陣速度有如疾風的南軍,從沒想過一場仗可打得這麼快的德齡,驚覺到想速戰速決的盛長淵,此戰不僅只是要收回采石,更想一舉摧毀楊軍其中一營,以求在此戰中減損楊軍三軍的軍員,不願讓盛長淵得逞的他,在遭困陷在其中一圍地里時,急忙向伏羲營的行軍總管交代。
「命眾將軍各率其軍突圍聚成三路軍伍,三軍全速返至貴安,記著,能走即走,絕不許戀戰!」
以戰術與軍員數取勝的盛長淵,在發現眾圍地里的楊軍紛紛突圍,並開始結陣組成三支軍伍,使得戰況有了變化時,他朝身旁的左右將軍彈彈指,會意的左右將軍,馬上如他所願,在楊軍撤軍之前命分散的各單伍結成防線堵住楊軍的去路。
「想走?」看穿楊軍心思的盛長淵冷聲低哼,「由得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嗎?」
不分散兵力,只將兵力集中在三點的德齡,雖是遭到盛長淵加重了防線,但突圍仍是有望,只是眼看著大軍即便能走,也定無法甩掉南軍的追擊,身為伏羲營新任行軍總管的韋重次,在三軍即將突圍前乍听處在中路正軍的德齡欲親自留下攔阻追兵,忙突圍趕至德齡的身邊。
「元帥,突圍之後,末將願率軍為大軍斷後!」在德齡對中路正軍下達帥令之前,韋重次先行搶過德齡的重任。
德齡有些愕然,「將軍你……」
「末將身為行軍總管,必須為我軍負責,元帥身為伏羲營之首,絕不能留在此地。」
「本帥不能讓你——」明白他留下來就只有死路一條的德齡,駁斥的話語尚未說完,即遭韋重次重重一喝。
「元帥!」
經他厲聲震住的德齡,一瞬也不瞬地看著他體恤的眼眸。
「您已盡力了!」采石這一役,並非他們伏羲營無力守住采石,也不是德齡決策失當,而是南軍軍員數超出他們實在太多了,此戰的勝敗,亦不是伏羲營能不能守住采石,而是伏羲營是否能夠突圍安然退至貴安。
自拿下采石以來,即連連率軍拿下采石以西及西南各處城鎮的德齡,不忍地看著這名不知道為他伏羲營耗了多少心血的行軍總管,在韋重次之前,從未有人對他說過這句話,也未有人在攻南這場大戰中肯定過他的戰功。
「帶著伏羲營的弟兄,走吧。」不能等的韋重次催促著他,「末將誓會讓我軍退至貴安。」
不得不走的德齡,轉過身下令前,在他耳邊留下了這句話。
「本帥會永遠記得將軍的恩情。」
揮兵犯南以來,這是楊軍首次在同日內連傳兩回敗仗。
一是采石之役,另一,則是絳陽之戰。
面對率大軍攻向采石的南國元麾將軍盛長淵,行軍元帥信王守不住采石,撤軍三十里退至貴安,雖不至理所當然,但也不令人意外,畢竟盛長淵乃是南國太子欽點鎮守丹陽的頭號猛將,以各方面來看,佔了天時地利與人和的盛長淵,收復采石乃意料中的事。
只是沒有人知道,領軍出戰南國太子的冠軍大將軍霍天行,為何也會吞下敗仗。
有人說,冠軍大將軍是想將這個與南國太子對決的機會讓給前駙馬樂浪,也有人說,背水一戰的南國太子,將最精悍的兵力都投注在絳陽一役中,不破楊軍誓不罷休。
每個人都在猜測。
他也在猜測,不過,他所關注的並不是霍天行究竟為何兵敗,他猜測的,是接替霍天行為絳陽之戰統帥的樂浪此時的心思,以及與他們相距一里之遙的南國太子的心思。
他們在想些什麼?
薄薄的雪花佛過臉龐,沾留在面頰上,帶來了冷意與濕意,手中握緊著韁繩的符青峰,將飽含疑惑的目光停留在樂浪遠望前方的側臉上,此時廣闊的絳陽平原上,靜謐得令人幾乎忘了這里有一場戰役即將展開,敵我兩方,每個人都只是手握著兵器安靜地等待著。
靜至極點中,兩軍似一張拉得過緊的弦,稍有外力一踫,既有可能弦斷。
撼人心弦的戰鼓聲重重擂起。
當開戰的戰鼓鼓聲一起,親率三萬兵馬的樂浪,手下大軍迅速排出陣勢,在強盾伍後騎兵伍、箭兵伍,伍伍前後交錯,強盾伍散據于各伍之中結陣,另余四萬兵馬,則分別安排在絳陽平原左右橫攻,形成三面包夾的戰勢,當南軍第一根箭矢降至陣中時,剎那間,殺聲四起。
聲勢驚人的楊軍以極快的速度開始移動,在南軍以數量龐大的箭矢阻以前進之時,散據于各伍伍中的盾兵在移動中全員舉盾,不但替各軍伍提供了保護,也讓楊軍全員盡出無一人留在後方,相較之下,采傳統戰法的南軍,依舊是以箭伍先攻、騎兵後至,因此南軍全員並未盡出,仍有盾兵伍與步兵伍留在後方未有移動,使得在戰場上放眼看去,四處皆是楊兵。
親自參與過大大小小戰役的太子玉權,未想到樂浪竟用此法佔據戰場,急于另行布陣以御楊軍攻勢的玉權,在楊軍將他們三面包圍前先命全軍據在戰場一方力守,未料此時已率騎兵伍朝南軍正路正軍沖來的樂浪,卻有意在他結陣未成之前,先行破他指揮所有南軍的中路正軍。
一手持陌刀,一手持盾並拉著韁繩的符青峰,跟隨著樂浪,在騎兵伍全員沖向南國太子所在的中路正軍時,奮力扯開了嗓門,一刀先行砍下護衛在中路正軍前的騎兵人頭,替樂浪開道之余,也讓後頭的騎兵見了後蜂擁跟上,當樂浪手中的盾牌已插滿敵箭不得不棄盾,座下的戰駒也中箭而死之時,符青峰迅速馳至樂浪的身旁,將自己手中的盾牌拋向樂浪,同時也躍下中了箭的戰駒,開始與後頭接續而至的步兵們聯手進行肉搏戰。
在這場需以力氣取勝的戰役中,符青峰緊咬著牙關,在樂浪率軍攻下南軍中路正軍主帥所處的方向時,把一切豁出去的他,下手不留情地斬殺所有集中朝樂浪而來的南軍,因他知道,刻意犧牲自己成為南軍標靶的樂浪,是想借此吸引沖著他而來的南國太子以及其他南軍,好讓發動三面夾攻的楊軍,其他左右兩面的軍伍可以趁勢先行縮小南軍活動的戰地,並由外開始鏟除南軍。
在此戰開戰前,當樂浪對全軍將領說明完了戰略之後,他就已經下定決心,縱使會送命,他也要護住寧可不顧自身安危也要著眼于大局的樂浪這條命。
緊握著符青峰所給的盾牌擋下南軍一刀後,樂浪抬起一腿揣開朝他沖來的南軍,並立即回身朝想由他身後偷襲的南軍捅上一刀,不能稍有停頓的他回過頭來,繼續向另一名朝他砍殺而來的南國騎兵進攻,當馬背上居高臨下的騎兵準備一刀砍下他的人頭之時,樂浪飛快滑躺在地,用力揮動手臂,將手中的陌刀狠狠掃向敵軍戰駒的前腿,接著跳起身來到墜馬的敵軍身後,放開了手中的盾牌一手緊扳住敵軍的臉龐,另一手則飛快地將陌刀抹向敵軍的頸子。
飛濺的血液使得他的眼前一片腥紅,但在遠處,則有一抹白色的身影,似是正等待著他的到來,他定眼一看,遠處那人陌生的臉龐他從未見過,但身上所著的帥袍,卻教他一眼就認出遠處之人即是南國太子,玉權。
一直都在等待能與樂浪面對面這一刻的玉權,在認出了他後,沉穩地朝他邁出步伐,護在玉權身旁的太子親衛們,也開始為玉權開道掃除攻來的楊軍,但在心中反復提醒著自己必須記住玄玉話語的樂浪,卻在深吸了口氣後,不理會直朝他來的玉權眼中的訝異,轉身攻下他處,不與玉權決一生死,緊跟在樂浪身後的副官,忙于應敵之中,在听見樂浪所下的指示後,立即拿起懸掛在身上的號角使勁吹。
收到訊號的楊軍三軍,在同一時刻將絳陽平原上的戰地縮至最小,楊軍各伍軍員在困住了南軍之後,紛紛就地尋找楊軍箭兵,盾兵、步兵與騎兵皆蹲在箭兵面前供箭兵躲在其後,當號角再次吹響之時,強拉弓弦的箭兵們,整齊地將箭矢射向圍地中心的南軍。
差點死在箭下的玉權,奮力推開身上替他擋箭而死的親衛,一手搖著肩上箭傷的他,萬沒想到,楊軍先前之戰,僅只是誘敵,真正的攻略,是采這等圍困箭襲之術,眼看南軍因此而死傷甚重,大意失荊州的玉權,在密集而下的箭雨中,不得不速命南軍朝絳陽以東未被楊軍包圍之處後撤。
替霍天行扳回一城的樂浪,在敵軍竄逃之時先是迅速檢視了一下楊軍的傷亡程度,雖說楊軍因攻守並重之術並未造成龐大的損傷,但在不知南軍在絳陽以東之處是否有後援的情況下,不願輕易率兵追擊的樂浪,選擇在南軍全員撤走之前,命麾下箭兵盡全力將尚在戰場上的南軍人數刪減至最少,同時命副官速回楊軍行轅稟報大元帥應當立即拔營,由他所率之軍開道,大元帥率軒轅營所有楊軍在南軍退守至采石之前趁勢東進。
在下一波箭雨結束後,南軍殘散一地的旗幟與尸首,樂浪還來不及看清,很快地,就遭從天而降的厚雪給蒙去了視線。
只差一步。
只差一步,只要打下了南國太子,就等于打垮了南國的撐天梁柱。
獲悉南軍在短期內並無後援,並在獲得了大元帥帥令後,全力追擊南國太子的樂浪,率著軒轅營所有兵士,緊跟在先行撤逃的南軍後頭急追,即使數日下來人累馬疲,知道南軍比他楊軍傷亡程度更重的樂浪,不肯留給南軍一絲喘息的余地凶猛急追,迫使南軍不得不全速返向采石。
欲趕在南國太子與留在采石的盛長淵聯成一氣之前,爭取時效的樂浪,將軒轅營一分為二,召來所有騎兵先行追趕敵軍,另一半大軍隨後而到,于是在這日大雪紛飛的午後,樂浪終于追上了速度緩于他們的南軍,並再次與南國太子交戰于貴安近處、采石城外三十里處。
居于中路正軍後方指揮大軍應戰的玉權,忍著作疼的箭傷,在樂浪的騎兵伍已與另一半兵伍會合之後,忙下令對戰的前軍守住防線,由中路正軍結陣準備接替前進,但因楊軍的攻勢凶猛,已料到中路正軍恐撐不過楊軍攻擊的玉權,忙召來左右將軍。
「我軍距采石還有多遠?」
「回元帥,尚有三十里……」氣喘吁吁的袁樞,跪在地上一手將陌刀插在雪堆里。
「袁樞,速派人向采石求援。」玉權迅速做出指示,「袁衡,你帶著傷兵先行退回采石。」
「元帥您呢?」兩位將軍不約而同地問向他。
「本帥留在這阻擋楊軍。」楊軍之所以緊咬著他不放,是因為楊軍想生擒他以打擊南軍士氣,若不想讓南軍全軍覆沒,他就必須留在這為南軍爭取時間。
「殿下……」不願留他一人孤軍奮戰的兩位將軍,不肯從命地向他搖首。
玉權怒聲大喝,「軍令已下,還不依令行事?」
「得令……」不得不屈從的兩位將軍,不忍地別過臉,起身紛率著下屬離開他的跟前。
此時在戰場的另一方,與玉權一般並未親自上陣、只在後頭指揮的樂浪,將此戰交給符青峰進攻,眼看著符青峰所率之軍,在擊潰南軍前軍,改與南軍中路正軍交手,準備再次上陣助符青峰打下玉權的他,在整兵之時,卻收到左翼將軍來訊。
「將軍,南軍打算派員向采石求援。另,南軍傷兵也欲退向采石。」
躍上馬匹的樂浪,抬首遠眺了南軍所位之處一會後,朝他彈彈指。
「召來箭伍射下求援兵。」在這節骨眼,他可不能留給玉權任何希望。
「傷兵呢?」左翼將軍提醒他。
「讓他們走。」樂浪並不想連傷兵也不放過,「他們走不快,在他們抵達采石求援之前,這場仗即可結束。」
「遵命。」
處于殺聲四起的亂陣之中,符青峰並不知敵我兩方的後頭各發生了何事,僅照軍令帶員攻向南軍中路正軍,在樂浪趕來與他聯手之後,楊軍氣勢頓時更勝,直搗向南國太子所處之地。
知道南軍再也撐持不了多久的玉權,在命手下中路正軍全力與楊軍肉搏之時,不斷回首看向身後采石的方向,就盼袁樞能夠躲過楊軍的箭襲快點抵達采石討來援兵,但在那刻,玉權並沒有見到袁樞離去的身影,卻在遠處見著了一面面眼熟的旗幟,心神大振的玉權搖搖晃晃地站起,瞪大了眼看著飄揚在風中的方旗上頭,皆絹繡著一字——
盛。
「盛將軍……」不敢相信盛長淵居然能趕到的玉權,怔怔地看著前來救主的盛長淵,已率著大批南軍來到戰場上。
在丹陽留有守軍,亦分派了部分兵力突襲處在貴安的楊軍後,自采石率大軍而來的盛長淵,在攻下采石之時即得知太子遇難,決意迎回太子的他,馬不停蹄地趕來此地,並在即將抵達此地之前,既已安排好大軍,一抵戰地各軍伍隨即展開攻防結陣,一壁派軍自兩側圍打楊軍,一壁派出手下中路正軍直撲向太子的中路正軍以退樂浪。
「護駕!」冒死前來搭救玉權的盛長淵,在穩住南軍陣勢之後,首先派兵將太子撤至安全的後方。
「將軍,敵軍後援到了!」處在南軍中路正軍里的符青峰,見情勢不妙,立即向也在陣中的樂浪回報。
得報後的樂浪眼看南軍援兵數量龐大,忙不迭地先遣員後撤,但狠命攻來的盛長淵並不願放過楊軍,在迫不得已之下,樂浪只好命全員再撤,在退至一段距離後,樂浪飛快地策馬至符青峰的身旁。
「敵軍軍員數?」沒料到盛長淵竟會提前來到的樂浪,不相信即將手到擒來的南國太子,竟會在這當頭遭人救走。
「超出我軍。」在下屬已估算出人數後,符青峰再報。
怒咬著牙關看向貴安的樂浪,氣沖沖地問︰「大元帥不是早就命伏羲營與女媧營自貴安前來兵援了嗎?怎麼到現下還沒見到半抹人影?」
「伏羲營傷亡慘重,而女媧營先前似被絆在路上。」同樣苦等不到人的符青峰也是滿月復怒火,「探子方才來報,兩營的將軍正全速自貴安趕來,現下應已在路上。」
「等他們趕來,這場仗早打完了!」樂浪用力扯過手中的韁繩,喝令步兵與騎兵全都撤至盾兵的後頭,先行捱過南軍第一波的箭襲。
因在戰場上已耗失許多兵器與軍員,楊軍並無足夠的箭矢與箭兵還擊,無法突破防線的樂浪再次下令全員後撤並重新結陣,當第二波箭雨落下之後,自盾下探出頭的符青峰,訝然地看向遠方。
他急忙向樂浪稟報,「將軍,敵軍似無意戀戰!」
樂浪回首一看,就見盛長淵的中路正軍已緩緩向東後撤,徒留箭兵與騎兵伍斷後。
「未免我援軍到達,盛長淵想先退回采石……」看穿盛長淵想法的樂浪,更是火上心頭燒。
「我軍是否要追擊?」率大軍窩在原地的符青峰遲疑地問。
一徑看著盛長淵遠去的旗幟,樂浪在第三波箭襲來臨時,忙命盾兵全員舉盾避箭,在箭雨過後,樂浪瞬也不瞬地看著發了箭後的剩余南軍們,也已開始後撤跟上盛長淵。
「將軍?」還等著他答覆的符青峰,不能等地催促。
樂浪用力撇過臉,「鳴金!」
「收、收兵?」不只符青峰,所有跟在樂浪身旁的將軍們全都瞪大了眼。
他說出不得不放棄的原因,「盛長淵是有備而來,倘若咱們這一追擊,正好趁了盛長淵的心意引君入甕。」連連追擊了南軍數日未曾休息,此時的楊軍已兵馬俱疲,若與戰力正盛的盛長淵硬踫硬,只怕這場戰爭的勝敗就將扭轉,他可不願讓他手下三軒轅營因一個南國太子而損失慘重。
「末將等遵命。」心有不甘的符青峰與其他將軍們,也只好忍下因其他兩營未趕到而錯失良機的悶虧。
當身後遠處戰場上傳來鳴金之聲時,負傷躺在戰車上趕回采石的玉權,總算放心地吁了口氣。
「殿下。」策馬來到車外求見的盛長淵,在車外輕喚。
玉權隨即抬手示意停下車馬,在打開車門之時,就見躍下馬背的盛長淵,在見了他的傷勢後,一股碌地跪在他的面前。
「末將救駕來遲,殿下恕罪!」
「這點傷不礙事。」玉權在旁人的撐扶下勉強坐起,「將軍先命全軍退守至采石吧。」
「末將遵命。」
「將軍。」在他起身欲走時,滿面憂心的玉權叫住他,「丹陽情況如何?」
「殿下請放心,丹陽無虞。」盛長淵走至他的面前拱手以覆,「末將之所以未依殿下之命守在丹陽,是因末將得親自迎回殿下。」
眼中盛滿感激之情的玉權,不禁自責地垂下了膀子。
「是你救了本宮一命……」當初,是他命盛長淵守住丹陽,他自個兒則是想去牽制九江,沒想到,盛長淵不但守住了丹陽,還犯險救了功敗垂成的他。
盛長淵微微一笑,「殿下,全朝文武大臣都還等著殿下返京呢,末將豈能教大臣們失望?」
望著他的笑意,不知該說些什麼的玉權,用力忍住喉際的哽咽,緊緊握住他的手,不放。
因沿途不斷受襲,因此大大拖延了行軍速度的女媧營,好不容易打發了阻攔他們東進的南軍後,在趕至貴安之時,即听聞樂浪正與南國太子再次交鋒,緊急接獲大元帥帥令前往支援的他們,方欲自貴安啟程,即與伏羲營同遭到盛長淵所派出的另一支大軍的突襲,因此分身無暇的他們,就只能眼睜睜看看著盛長淵救走南國太子退據采石。
因盛長淵據在采石,故而不得不放棄前進至采石,得與行軍元帥信王一般皆停留在貴安的行軍元帥宣王,在與伏羲營聯手擊退貴安襲兵佔據貴安之後,探子送來消息,揮兵北上的余丹波與閔祿,已聯軍攻陷丹陽西南隅的宣城,正式與在三湖的趙奔築成一堵阻止南軍南下,且切斷丹陽以南後援的防線。
眼看著只要拿下采石,即可攻至丹陽結束這場南征之戰,被命只能停留在貴安等待大元帥到來的鳳翔,並不願意依玄玉之意與德齡一塊據守在貴安,甚想就趕在軒轅營前來貴安之前,先行一步進攻南國最後兩處據點,可鳳翔在女媧營的行轅里召來辛渡之後,兩耳所听到的諫言,卻不是他所想听的。
「你說什麼?」鳳翔冷眯著眼,不相信居然連他也這麼說。
實話實說的辛渡再次重復,「有盛長淵在,采石,不易拿下。」
「不易拿也得給我拿下來!」勃然大怒的鳳翔一掌重拍在桌案上。
「並非末將有意推責,只是縱使女媧營與伏羲營聯手合攻,恐怕也只是無功而返。」識時務的辛渡並不想因一時的好勝而壞了大局,「與其損兵折將,倒不如就按兵不動,靜待三軍會合。」
又是盛長淵……對這個楊軍人人掛在嘴上的人物,鳳翔是愈听愈火。
他厲聲質問︰「盛長淵是生了三頭六臂嗎?或是他有何通天本領可令你怯戰?」虧他還是女媧營里與閔祿齊名的戰將,居然在遇上一個從未交手過的對手後就大打退堂鼓。
見他似乎不知敵手的來龍去脈,辛渡淡淡再稟,「元帥,盛長淵祖上為南國開國功臣,世代皆為南國捍守國壁,盛長淵更是盛家領兵之輩中的佼佼者,南國能有今日,盛家與盛長淵功不可沒,而文武兼備的盛長淵,更非一般有勇無謀之將。」
並非他怕了盛長淵,只是盛長淵能夠收復采石,又能自樂浪手中救走南國太子,那麼盛長淵的能耐自是不比一般,若是此時貿然進攻,苦戰是絕對避免不了的,最重要的是,他女媧營也將因此付出代價,為了日後鳳翔在朝中的前朝著想,女媧營的兵力可不能少。
「你這是在告訴我你對付不了他?」只覺耳中所進的皆是推托之辭的鳳翔,冷聲朝他輕笑。
定性足夠且不受激的辛渡,微笑地再道,「假若此戰戰場是在楊國,末將當然有把握擊敗盛長淵,只是此戰位在盛長淵所熟悉的南國國土,且盛長淵據守采石並擁有丹陽後援,末將無法擊退盛長淵,自是自然。」
不願再與他在口舌上計較的鳳翔,倏地自案中起身,大步去尋來擱在架上的軍圖。
他邊找邊問︰「閔祿先下在哪?」
「正與余丹波停據在宣城。」
「命閔祿立即自宣城趕來貴安,待閔祿到了,你與他即聯手迎擊盛長淵!」他就不信有這兩位女媧營的大將聯手,還怕打不下采石。
嘆了口氣的辛渡,走至他面前一手按下他正在翻閱的軍圖。
「依大元帥之令,閔祿與余丹波,必須與趙奔合守丹陽以南防線,以截斷丹陽供輸後援。倘若閔祿依元帥之令前來貴安,即是不守大元帥帥令,不從帥令者,按我楊國軍律,當斬。」以戰況來看,閔祿不該走,以私利來看,閔祿是該走,但他這一走,就怕會掉了腦袋。
鳳翔低寒的音調自口中迸出,「難道我就不是元帥?」
「元帥忘了嗎?」辛渡不疾不徐地提醒他,「元帥之令若與大元帥之令相抵觸,自是得服從大元帥帥令。」閔祿要是出了什麼岔子,到時要受責挨罰的,可是鳳翔這個頂頭上司。
被諫得無話可說的鳳翔,忿忿地別過臉,一拳用力擊在案上。
「眼看丹陽就將手到擒來,難不成你要本帥就為了一個盛長淵棄之不取?」不讓他攻丹陽反而要等三軍到齊,除了為戰力考量外,他相信,玄玉與他一般,絕對也有著私心,若是趁了玄玉的心意,到時三軍齊攻,誰知道最後究竟誰能先拿下丹陽?
「要敗盛長淵,也並非不能。」站在他身旁的辛渡,在思索了一會後,心中緩緩浮出一計。
「說。」鳳翔連忙轉首看向他那似有把握的臉龐。
辛渡朝他抬起一指,「我楊軍之中,有一人能破盛長淵。」
「誰?」
「余丹波。」武藝高強的盛長淵,不僅領軍有一套,戰技更是高明,而被軒轅營視為棟梁的余丹波,可沒比盛長淵遜色半分。
鳳翔想也不想就駁斥,「本帥說過,女媧營必須率先攻破丹陽!」
「元帥本末倒置了。」不急于一時的辛渡朝他搖首,「只要誰能生擒堯光皇帝,誰就是這場戰役中的勝者,而非何人先行破城。」
經他如此一說,登時冷靜下來的鳳翔,盯著他那雙鼓勵的眼眸想了想後,他遲疑地啟口。
「但余丹波必須依大元帥帥令據守宣城。」就算余丹波能破盛長淵,不也是鞭長莫及?
打算拖余丹波下水的辛渡,得意地說出計劃,「待大元帥率軍抵達貴安,發現我軍所面臨之困況,屆時,元帥可向大元帥上薦伐盛長淵人選,為了大局考量,相信大元帥必定會調派兵力,命余丹波趕來支援貴安。運用此計,或許是可助我軍打下采石進抵丹陽,又或許,咱們還會有另一種收獲。」
鳳翔好奇地再問︰「何等收獲?」
他露出一抹涼笑,「余丹波不敵盛長淵,貶官降職並得負起戰敗之責,到時群龍無首的軒轅營就只剩樂浪一人可用,如此一來,既可助女媧營接受軒轅營進攻丹陽,亦可借機鏟除軒轅營一大將。」
總算弄清他拐著彎暗箭傷人的鳳翔,在听完他的話後,恍然大悟地散開了深鎖的眉心,並且以截然不同的目光,重新審視起這個戰技與心眼都功力過人的手下大將。
他不得不承認,「之前,是我低估你了。」
辛渡微彎著身子拱手一鞠,臉上,也有著與他相同的笑容。
行軍大元帥玄玉在進抵貴安,听了三軍簡報以及另兩名行軍元帥的進言之後,如辛渡所料,大元帥果真火速命守在宣城的余丹波即刻趕至貴安帥營。
當楊軍三軍等待已久的余丹波繞過南軍防線,趕至貴安回復帥命之後,方听完大元帥所述戰況,猶不及反對,就遭在大元帥行轅里的眾行軍元帥及將軍的力薦聲浪蓋過,不情不願地被大元帥命為攻打采石、丹陽的楊軍行軍總管。
自行轅走出後,跟在余丹波後頭的顧長空,赫然發現人們的眼光全都集中在余丹波身上,人人都翹首以盼深獲大元帥倚重及兩名行軍元帥力薦的余丹波,能想出什麼破敵巧計以助楊軍打下采石再攻向丹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