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 第4章(2)
作者︰秋水

「你看你看,他根本沒有把你放在心上,地震得這麼大,他也不會打通電話問問你有沒有事?」

「你不要幫他說話啦,什麼叫他不知道?噢,拜托,剛剛新閬報導震度有六點三級耶,是六點三不是三點六級耶,他怎麼可能不知道?他睡死了哦?」

「就算他不打給你好了,連你打給他,他也不接,這不就表示這男人很無情了嗎?都還沒當上院長,就已經這麼無情,要真讓他拿到院長的位置,他不就馬上翻臉不認人?」

「可航,你不要再這樣迷戀他了啦,他根本就不愛你。以前就不愛你,結了婚也不愛你,所以你更別指望他得到他想要的之後,還會愛你!」

「什麼日久生情在別人身上也許會發生,但在黎礎淵身上根本不可能!」

「你自己明明比誰都清楚,這場婚姻對他來說,不過是個跳板,是個可以讓他得到地位的工具,你怎麼還這麼盲目,相信他會給你愛情?!」

「可航,要對自己好一點。你想想看你為他付出了多少,但他給了你什麼?你覺得這樣值得嗎?你要一輩子過這樣的生活?」

「可航,我明明記得你跟我說過,你的興趣在美發設計,你怎麼不考慮回去做這個工作?」

「你因為他念醫學系,就勉強自己去念護理系。好,現在真讓你跟在他身邊做事了,那又如何?他會感激你嗎?」

「人要為自己而活,不要為了別人而活。想想你爸和你媽,如果他們知道自己的女兒每個晚上都等不到老公回家,他們會多為你擔心啊?紙終究包不住火,有一天,你和黎礎淵的情況一定會被大家知道的。」

「這樣吧,可航,我兩個月後有一場發表會,模特兒的發型設計就交給你負責如何?你來試試看,也許你會因此找到自己的生活目標,而不是汲汲營營于一份愛呀!你何必為了那種男人,連自己的興趣都要放棄呢?那個冷靜沉穩,做事有條理的陳可航跑去哪了?」

可航、可航、可航……昨夜與心心促膝長談,她不斷喊著自己的名字,語重心長的。

因為一個地震、一場停電,她麻煩了好友;因為嫁了一個不愛她的男人,她讓好友為她如此擔憂。她是不是該認真思考接下來的生活了?

抬眼看著對面號志燈號的秒數顯示,她跟著前頭的騎士,重新催動了油門。

她一直都不願成為別人的負擔,所以能不倚賴誰,就不倚賴誰,能靠自己,就靠自己。但現在為了黎礎淵,她已讓自己的死黨如此擔心,她難道還要等著見父母為她煩惱嗎?

她不能再這樣傻傻等著他來愛她,她不能再被他影響自己的人生,她應該把生活重心轉移。

對,就如心心所說的,她可以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想做的事,不能一直等待著他來愛她。

加入心心的設計團隊嗎?好像也挺不賴的,人生總要多方嘗試,也許她會在這過程中,找到什麼樂趣,或是成就感。

打了方向燈,陳可航把機車騎上醫院外的騎樓,停妥機車後,拿下安全帽,她甩了用頭,那頭俏麗短發舞動出彎弧,活力十足的。

她看著後照鏡中的自己,片刻,像做出什麼決定似的,她對自己笑了笑,充滿信心的小聲道︰「陳可航,加油。」

然後她拿著包包,精神抖擻地踏進康生大門。

她覺得,黎礎淵好像在整她?

是他心情不好,所以才處處找碴?還是她早上不搭他的車,他白跑了一趟,所以不管她做什麼都不對?

明明已經中午,門診休診了,出去吃飯的出去了,叫便當的也都聚在一起吃便當了,他還獨獨要留下她,叫她整理那些病歷。

早上她輪到問診處去工作,她不管在病歷上寫了什麼,沒多久,跟他診的同事就會拿著病歷出來,說她寫的癥狀和黎醫師看診的癥狀不一樣。

不一樣?怎麼可能不一樣?明明是患者對她說了什麼癥狀,她便詳細列在病歷上,哪里不一樣了?

像手中這份,她記得患者說要改吃藥,他卻說紀錄少一樣外用藥膏。她記得很清楚,患者沒說要使用藥膏的……

「還有這份,你寫了什麼?字這麼潦草,你以為我看得懂?」她還在想著,他就出現她身後,把另一份病歷丟在她面前。

「至于這個,你有沒有看仔細?她距離上次的抹片檢,已經隔了一年三個月了,為什麼設有要她填資料,順便在今天也做個檢?」黎礎淵又丟了一份病歷在她面前。

她瞪著那份病歷。是這樣子做事的嗎?如果她開口建議該做檢查,但病人不願意,她能強迫人家一定得做嗎?她記得她問過患者,但患者說下次再做的。

看著面前那幾本攤開的病歷,她沉沉吐息,然後拿起修正液和筆,將資料略作調整,以順他的意。

以前在醫院實習時,就曾听學姊說過護士是個吃力不討好的工作,病人找你抱怨、家屬不高興就凶你、連醫生也沒事就吼你,但名聲和金錢地位都是醫生的……

想想果真是如此,那麼,她稍早前的決定是沒錯的。

她自認不是什麼有愛心的人,什麼濟世救人這種想法她從沒有過,念護理、考護理師,不過是為了和他匹配,不過是期待有一天能待在他身邊幫忙。然而,她現在真在他身邊了,卻感受不到快樂,那麼,她又何必勉強自己繼續這份工作?

他听見了她那輕淺的嘆息,像是無奈。

是,他知道有的病人不一定願意做檢,他知道她的字很清楚,他知道開不開藥膏根本與她無關,是他自己無聊,居然這樣刁難她。他不明白自己的心態,也許是希望能勾出她更大的反應,和他反駁也好,和他吵幾聲也好,就是別用那種無所謂他怎麼對她的態度來面對他。

小時候的自己,受盡嘲笑,別人笑他是雜種、是私生子,所以他一被收養,就下定決心要讓大家對他刮目相看。

他認真讀書,是人人稱贊的模範生;他長相俊美,是女人急著親近的最佳長期飯票;他是醫生,是很多家屬病患尊重的對象。他要的就是這種安全感,那會讓他覺得很踏實,一種什麼都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成就感。然而,為何這個女人像是不在乎他似的?

「黎醫師,已經都改好了。」陳可航起身,將依他指示修正後的病歷交到他手中。

他接過,翻了翻病歷,心思卻不在上頭。片刻,他合上病歷,抬眸看著面前那正等看他指示的女人。「晚上有班嗎?」他平聲問著,表情一貫高傲,看不出其中蘊藏的心思。

陳可航楞了下,多看了他一眼。「沒有,今天就只有早班。」

他看著她,不說話,良久,久到她差點開口說她想先下班時,他總算掀動那張性感薄唇。「我晚上值班。」

她瞪大了那雙明瑩的瞳眸,眼底滿是驚訝。

在康生這家醫院,婦產科醫師要輪值夜班,這她知道,但教她意外的是--他這是在向她報告他的行蹤嗎?為什麼?

她眼楮睜得大大的,小嘴也張得大大的,好半晌,她才開口︰「我明天,一樣只有早班,我一樣自己騎車上班,你明天早上不用趕著回家接我。」她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突然向她報告他的行蹤,她只好禮尚往來。

黎礎淵聞言,一雙濃眉向下壓沉,他語聲沉冷︰「我明天早上要不要回家,那是我的事。」說完,他陰沉著面龐,轉身走進診間。

陳可航愕然他的態度,感覺他又生氣了,她卻無從得知他的想法。若是愛他要這麼無所適從,要時時去臆測他的捉模不定,其實也很累。

她輕呵口氣,彎身收拾自己的物品,然後拿了皮包打算離開。離去前,想起什麼,她又匆匆坐下,撕了張便條紙,迅速寫下幾行字,然後在抽屜里找出信封,將紙條塞進信封後,走到掛號櫃台,她拜托一位同事把信封交給黎礎淵後,便走了出去。

她踏出康生大門,走到機車旁,才想將皮包收進置物箱,就听見皮包里的手機響了。

看了來電顯示,她按了通話鍵,都還沒出聲,對方的聲音已竄進她耳膜。「可航,黎礎淵那個變態有沒有凶你啊?!」

陳可航笑了聲。「心心,你別擔心,他沒凶我。」

「沒凶你就好,他要是敢亂罵你,記得跟我講,我一定幫你出頭,不然他都把你吃死死的。」

「是我自己甘願嫁的嘛,這也不能怪他。」想起方才他那說變就變的態度,她感到萬分委屈,偏偏這婚姻是自己選的、自己要的,她能向誰吐露這些心事?

「話是這樣說沒錯,但他也不能對你不聞不問啊,連那麼大的地震,他都可以當作沒事喔?啊呀,不說了啦,說了你又心傷……」何心心嚷了嚷,又道︰「跟你說的那件事,你考慮得如何了?你來幫我,順便也見識一下什麼叫走秀呀。」

陳可航想了想,方才踏出康生前,已經拜托同事把信封交給他了,他應該會允許吧?!「好,你要是不嫌我沒什麼經驗的話,我--」

「陳可航,你講什麼屁話啦,我嫌你什麼啊?!」何心心又嚷叫了幾聲。

陳可航把話機拿遠,笑了幾聲後,才又把話機貼上耳朵。「知道你對我好嘛,我就怕我做得不夠好啊。」

「知道我對你好就好。那你什麼時候有空,約出來談一下細節啊,今天有沒有空?」

「我已經下班了,下午和晚上都沒班,你想約--」

「那不多說,就現在啦,你在哪里,我去接你吧?」擇日不如撞日。

她看了看機車。「心心,我有騎車,看你想約哪里,我自己騎車過去。」

「那你來我工作室。」

「好,我現在過去。有想吃什麼嗎?我順便買。」朋友不用多,知心一個就夠了,這是她現在最深刻的體會。

她想著愛情,等著愛情,卻忘了除了愛情之外,還有很多等著她去留心的。結了婚又如何?當她受傷的時候,還是只有心心在身邊。那麼嫁給他,和不嫁給他,對她而言,究竟有什麼分別?

「不用啦,我叫外送就好,你人到就行。」何心心語聲很愉悅。「今天一定要好好吃一頓,從你結婚後,我們都沒有好好一起吃頓飯。」

「好,那你等我喔。」她笑了聲,按下結束通話鍵,才想把手機收進皮包,一只從她身後冒出的手掌猛然搶過她的手機。

她驚呼了聲,轉身看著來人。「誰--是你?」在看見對方的面孔時,她瞪大了眼。

「和誰通電話,嗯?看你這麼開心。」黎礎淵按著她的手機功能鍵,尋找著通話紀錄。

他早在門口注意她好一會兒了,當他看過那封護士轉交給他的信件時,他一個惱火就追了出來,卻見她愉悅地,站在機車前講著手機。

那個信封里,只塞了張便條紙,上面隨隨便便寫了「我要離職」四個字。

她打算留下四個字,就要離開?她這算哪門子的離職方式?她當康生是什麼?

說走就走?

他找到了通話紀錄,看見了何心心的名字。「心心?就是早上送你回家那一個吧?」他晃晃手中的手機。

陳可航見他晃動她的手機,才猛然想起他搶走了她的手機。「你、你怎麼可以沒經過我的同意就看我的手機?」

「我難道不該知道我的妻子要去哪里?打算見什麼人?」他把手機還給她。

「那你也不該用搶的。」她收好手機,睨了他一眼,語氣略有委屈地反問他︰「這對你來說,並不重要不是嗎?你不是說婚後我有絕對的自主權,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黎礎淵被問得啞口無言。他確實說過那樣的話,因為當時的他一心想要的,不過是院長職位,結婚只是一個跳板,他自然不會去干涉她的行蹤。但現在……現在他想要的還是沒變,只是為什麼他竟然想要知道是誰和她相約,讓她如此愉悅?

他沒辦法為自己解釋,五官沉了沉,順著話題轉移焦點。「是,我是說過這樣的話,所以你連離職這種大事都能隨隨便便就決定?你想離職就丟了封亂七八糟的辭職信給我,也不想想醫院人手是不是足夠。」

「你可以再找新護士進來。」她眨了下眼,覺得他的話有些牽強。

「再找?你以為我說再找就能隨時找到?好,就算找到了,不用一個人去帶她嗎?」他語聲略提。

「那你的意思是?」他這樣凶她,到底想做什麼?

「不準!我訴你,你這封離職信寫得不夠詳盡,隨便寫了四個字就要離職,我是不可能允許的。」他抽出放在白袍口袋里的信封,當她的面,將之對撕,再對撕。

她瞪大了眼楮看他,見他也是瞠著一雙黑眸,目光沉冷地緊鎖住她面容,她積壓多時的委屈涌了上來,一發不可收拾了。

「你、你--你真過分,怎麼可以撕掉我的離職信?你要是覺得我寫那樣的內容不夠正式,你可以告訴我……」她努力壓抑那份委屈,憋得滿臉通紅,還哽咽了聲。「我可以再重寫一份就好,但為什麼你就是要用‘撕掉’這種動作?」

他再度被問得說不出話來。他今天究竟是哪條筋不對,為什麼盡做一些他平日不可能會做的舉動?

「那是因為你太隨便了,隨便寫上四個字,隨便要個人把信交給我,關于你想離職這件事,你給我的感覺就是隨便,那麼我撕了它有什麼不對?」他反應極快,馬上找到話反駁。

她又睜大了眼,驚動眼底凝聚多時的淚,終于滾了下來。「那我重寫一份,明天親自交給你,希望到時候你不會再像現在這樣刁難我。」她說完,轉身去牽動機車,她坐上了機車,戴好安全帽後,又對他說了句︰「黎醫師,沒事的話,我先走了。」催動油門,她的身影逐漸在他眼中淡去。

他怔怔看著她離開的方向,想著她離去前的那番話,還有她眼尾那輕爍瑩光的淚。

她覺得很委屈是嗎?委屈到就這麼急著逃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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