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東南二百里處
西夏兵馬強勁,離宋軍鳴金收兵已然過了一個時辰。荒漠上,出兵前原有人馬數千的宋軍,于今只剩一半不到。
因為士兵素質參差不齊,加上統帥不熟悉地勢,眼看存活的士兵只能在毫無隱蔽的漠地中間,像街鼠一般地流竄,因為追兵還在後頭,所以手腳安好、尚能逃亡的士兵,姑且以數人一伍以求安全。
「老天爺呀,我……我不想死,我婆子還等我回去,我就要做爹了,嗚……」
一名背著同袍逃走的士兵哭道。離開蘭州時,他身上還裝備了完整的甲身、披掛、吊腿,可是在一場近身的激戰之後,卻只剩下一件沾血的甲身護身了。
不過他這個模樣還算好的,那個正被他背著的人更慘……
「嗚……俺也不想死,為什麼俺過了六十還要被抓來當軍夫?這有天理嗎?」老翁胳臂上有道深達一個指節的刀傷,命已半垂。
幫著將老扶正,另一名壯年男子接道︰「甭說了,不是說一戶出一男嗎?為什麼我出了征,我那十五歲不到的兒子也要出征?」
「這是常有的事,只要能拿刀,軍里怎會放過!不過,怎麼沒看見你兒子?」
「死了,他……在和西夏軍交兵的第一天,就被箭給射死了。我很想將他一起背來,但是力氣不夠。」不是力氣不夠,而是他連自己都難保了,想也無從背起。
「我削下了他的一撮頭發帶在身邊,等我回鄉之後,就當作是他的尸身葬了。」
回鄉?唉!這似乎是很遙遠的事啊!
那名漢子說完,其余的人都開上了嘴,雖然踏在于焦黃土上的腳掌有如著火般難受,但他們都專注于自己的腳步,並以手掩著口鼻,不讓隨著腳步揚起的細塵吸進肺里頭。
就這麼漫無目的走了一段路,他們的身旁忽然響起一道馬蹄聲,數人抬眼一看,居然瞧見一匹皮色光潔透紅的駿馬,馬上馱了個面部朝下的人。
「是馬!」一人放開掩住嘴巴的手,嚷出了聲。幾天下來,幾場戰斗過去,還沒斷氣的人逃了,而沒斷氣的馬也都跑得不見蹤影,現在能見著一匹馬,真可謂稀奇。
「那人應該是我們的人,他……死了嗎?」見馬上的人一動也不動,忽然有人問。
「死人是吧?那麼不如把他推下來,然後讓受傷的老伯上到馬上,讓馬馱下……」
豈料那匹馬竟長嘶一聲,並頻頻將腿踏得巨響。「喂!你小心一點,這馬好象認主子的!」
那士兵趕緊退了回來。「真嚇人,被馬踏到我還用活嗎?我們這一群里有誰懂馬的,快出來!要不然幾個人一起上,把它給圍起來!」
「等等!」突地,那被人背著的老伯一嚷,所有人靜了下來。「脖頸汗血,蹄步輕盈……這匹馬不簡單。」
汗血寶馬,日行千里,夜行八百,傳說中的神馬,怎麼會出現在這里?
老伯在家鄉做的是販馬生意,所以閱馬無數,自然也對馬的傳說相當熟悉今天他怕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老眼了!
「我們別踫它,為了護住主子,它有可能會傷人。」他又說。
「那怎麼辦?白白浪費一匹馬去馱著個死人,而我們這些活人……」
「往山區……」
「什麼往山區?這大漠哪來的山區?老伯你……」士兵回頭一望,但見所有人都瞧著馬背上的人,所以他也看向那人,這才發現那人的右手食指正指向某處。「這……人居然還活著?」
「大個兒,背我過去,快!」老伯喊著。
「喔。」
背著老人來到離馬三步處,漢子有點害怕那馬又起性子,所以遲遲不敢靠過去,但是說也奇怪,他不靠過去,那匹馬居然像通了靈似地,自己靠了過來,看得眾人無不嘖嘖稱奇。
「听他說了什麼?」老翁交代著,漢子「啊?」了一聲,老翁敲了他一記,「快俯下去听他說了什麼,說不定我們的命全靠他了!」
「我來!」聞言,剛剛差點被馬踢的士兵自告奮勇走了過來,俯下臉,靜了半晌後,直起身對所有的人說︰「他說他是我軍的都頭,叫我們往南邊的烏鞘嶺山區走,沿著山腳,再走個十幾里進入冷龍山,就可以看到草原,到那里可以找人幫忙。」
他邊說邊模著臉,攤掌一看,上頭居然全是血。
奇怪了!他才听了這個人幾句話,居然就被噴了一臉血?他究竟傷得多重啊?
看看那個人,又看看那馬,士兵發現不僅是人,連馬身上竟然也是千瘡百孔。他們受了這樣的傷,居然可以捱著痛楚及曬死人的日頭跟上來?
「喂,他……」
「去山區!那里西夏軍不會追過來!快點往山區走!」霎時,人群中有人喊著,不但淹沒了士兵的話聲,更激起了其它人的附和。
一時之間,只見人群擾擾攘攘地轉了方向開始往南邊走,士兵不得已只好默默跟了上去。
一群人走著拖著,才走不到半里遠,人群中某個耳力極好的士兵就听到一道比人心神俱裂的聲音。
他腳步一亂,跟著撲倒在地上,手遙遙指住遠方。「後後後……後面!」
「喂!你是累昏頭了是吧?這後頭什麼都沒有,只有沙。」他的同袍扶起他,看向後頭,只有他們留下的淺淺足印。
士兵被人攙起,又再次撲倒,等他自行爬來之後,便開始往前狂奔起來。
「西夏」二字響起,所有的人莫不膽戰,且發出隆隆的撼地聲響。
西夏軍再度駕御著悍馬,追殺過來了!「又……又……又來了!又追來了!我……我不想死,不想死……」
霎時,原本聚集在一起欲往烏鞘山區前進的殘兵,全都往四處慌亂地散去。
就在同時,又有人驚叫︰「沙暴!前面有沙暴!」
沙暴?早過了沙暴頻仍的春天,哪來的沙暴?稍微熟悉漠地的人,不得不愕然。
抬眼往前看去,沙暴確實已在眼前。隆隆的風沙聲好似戰鼓,鼓聲中夾帶著刺耳的尖嘯,有如鬼戾。
數仞高的濃厚沙冪,遠遠看去,儼然就像一條沖天巨龍,龍爪之下巨浪滔天,後浪疊撲著前浪,以轉眼數十里的速度往前推了過來。
看到這個情況,原本四處亂竄的士兵,不禁都停下了腳步。
腳步也才停住,他們都感受到一陣陣由地面下傳來的震動,他們腳底的土地,正因為這場沙暴而震撼著。
西夏軍正追殺,沙暴卻又來襲,夾在兩者之間,這……這莫非是……天譴?他們究竟做了什麼,要接受這天譴?是因為加入戰爭嗎?還是他們殺了人?
所有的人都讓眼前奇景給嚇呆了,當下站著的人宛若木雞,跌倒的猶如朝拜頂禮,全部的人都僵在原地不曉得該逃走,幸虧有人及時從迷障中清醒,且用力一喊︰「沙暴……沙暴來得比較快,趴下!先找掩蔽!快趴下……」
那人才說完,沙暴就已經淹沒了他們……
一里遠的地方,那群及欲給宋軍來個趕盡殺絕的西夏軍陣中,也有人發現了沙暴。
「那是什麼?」一名西夏士兵看到遠處的怪異情況,不禁大叫道。
「是沙暴!」頓時有人高喊。
听到有人喊沙暴,快速挺進狀態的隊伍中有人拉了號,將馬突然停下。
于是,看身邊的人抽緊繩,所有的人都自動做了反應。才不過眨眼時間,原本成一排橫線奔跑的馬陣,居然給停成了彎月狀,而隊伍中間,就只剩某人繼續往前沖去。
「殺!傍我殺光那些病癆子,一個也不要留!肥沃的宋土就快是我們的啦!。
繼續策馬狂奔的,是一名殺紅了眼的西夏將官,不過當他發現原本絕于耳的喝喊聲以及馬蹄聲全在瞬間消失時,他終于察覺到了不對勁。
他栓緊馬,喝住奔跑中的馬,並調轉回頭。
「是誰下了停止的命令?」回到隊伍前面,他對著一群人怒喝,可幾千顆頭顱左右張望,卻不見有人響應,而看住他的那些士兵,人人臉上都掛著害怕的表情。
怕?他們在怕什麼?順著眾人的視線,西夏將官再次旋動馬身,且往後頭一望。
「這啥羔子的!是沙暴!快快……全都給我下馬找掩蔽,等暴風過去再繼續追!」前一刻殺敵的情緒過于亢奮,導致前方出現了什麼他未來得及察覺。
幾乎是同時間,他身旁的副官結巴地說了︰「不……不是沙暴,那里頭有人!很多人在沙暴里面!」他的食指指住前方,指尖還不停顫抖。
有很多人在沙暴里面?這……講啥鬼話?西夏將官眺向那片翻涌的煙塵,並揉揉眼楮仔細地看。
他在沙暴的最底端發現了一個隱在沙暴里的異物,像極一面招搖的大旗──
「哪個眼力好的告訴我,那玩意是什麼?」他驚愕地問。「是……旗幡!而且不只一面,有一面、兩面、三……四五六七八」
眨眼間,沙暴中的旗幟竟數不清,而旗陣之下,更有鼓聲如雷擊,蹄聲像敲破水缸一般,接迭不休地狂響。
「是宋軍!」眼力更佳的人瞧見了旗幡上的宋軍圖樣,月兌口驚呼。
「病癆軍?這怎麼可能?!」前幾場戰斗明明打得他們兵敗如山倒,甚至還一路由甘州直直追到涼州,眼看就要再攻下蘭州了……
這……莫非是中了埋伏?將官不得不瞪大了巨眼,眼前這「北天連南天,馬蹄生煙雲」的陣仗,可能隨便就吞了他的軍隊!
也許是感覺到?殺將來,西夏的軍馬群開始頻頻狂鳴,且不安地跺著腿,直起馬身,令坐在馬上的士兵縱使不怕也得怕了!
想想以寡敵眾實在不明智,將官只好忍住想殺敵的激動,忽然將手臂高高舉起,並朝後一揮。「撤退!全軍撤退……」
軍令一下,千匹軍馬一起旋身,在敵人靠近之前,便有如退潮一般遠去……
沙暴過去了嗎?為什麼明明看見它像洪水一樣迎面滾滾而來,尖嘯的聲音也還在耳邊,他們卻一點也沒事?
不,應該是說他們身上連一丁點被強風狂沙侵襲過的痕跡都沒有?!皮膚不會刺痛,就連呼吸……都絲毫不受影響?
不知過了多久,夾在沙暴和西夏追兵之間的人群中,有人爬了起來。他拍拍身上因為趴在地上所以沾上的黃土,又看看四周平靜出奇的情景。
「沙暴……沙暴過去了,我們沒有事,還有……」努力咽下喉間的一團唾沫,「西夏……西夏軍也不見了!」
沙暴過了是理所當然,但是連西夏軍都不見了,這……
聞聲,本來還緊緊貼在地上,行怕被沙暴卷走的眾人,紛紛跳了起來,慌張地遼望遠方,西夏軍隊真的在沙暴過去的同時,也消失無蹤了。
「這……怎麼回事?我們是不是見鬼了?」
極目望去,平坦的黃沙地上除了他們這群逃難的人,就再也不到任何生物,方才仍讓他們心驚膽戰的追兵和沙暴,就好象本來就不曾存在過一樣。
「會不會……全被沙暴卷走了?」這時,有人問。
「還是沒膽溜掉了?」另一人接腔。
「你們全傻了是不是,這怎麼有可能?」有人突然一嚷,盯住西夏軍消失的方向,推翻他們的荒謬言論,「同樣的沙暴,我們這一群老弱殘兵沒被卷走,他們怎麼會被卷走?還有,西夏人的樣子你們也不是沒瞧過,他們砍起人比我們狠上幾十倍,怎麼會因為害怕而逃走了?」
「倘若真是如此,那麼人呢?西夏軍確實是在沙暴之後全體消失了呀!」
「唔……有句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講?」忽然,背著老伯的漢子出聲,「剛才……我在沙暴里面看到了人和馬,而且可能有上萬那麼多。」
何止上萬?他根本就是看到人山人海、馬山馬海來著!人穿著鎧甲,馬披著馬甲,個個看起來都神勇無比。
「叩!」漢子的腦門上忽來一敲,敲人的自然是被他背著的老伯,「看來你是我們里面最呆的。如果真像你說的,沙暴里面有上萬人馬,那我們趴在地上不被踏死,也被踏扁了!」也許是追兵已去,且天地恢復了平靜,听到老伯這一句話,所有的人都忍不住笑了開來。
他們有多久沒有笑了?可能從離開故鄉之後,就不曾有了吧!但是當下他們真的是笑得十他開心。
「啡──」人的笑聲中,突地摻進了一聲馬鳴,大家往來聲望去,只見那馬踏著腿,甩著長頸,舉蹄開始往某個方向走去。
「瞧!連馬都要取笑你了!炳哈!」有人調侃。
「不對,俺……看它可能是想帶我們走,快點跟上去!再不走,俺的血可能不是流干,而是曬干的。」老伯道。
大家又笑了,不過這回他們記得要邁開腳步,跟著那匹馬走了。
「啡……」即使身上受了傷,但它的蹄步猶是無比地輕盈。它的確是在笑,因為它瞧見了某個它極度思念的人──回來了!
馱著身受重傷的郎兵,它高抬起馬頸,睇著碧澄澄的天空。沒有人發現那里正在飄著一朵雲,而那朵雲正把他們帶向平安呢!啡──
她宛若一朵祥雲,由天際飄降而下,翻手造起海市蜃樓,覆手招來千古軍魂,只為救他們而來……
當郎兵醒過來,他人已遠離了戰場,而且距離逃亡的日子,已然過了一個月余。
「呃!」自一方氈席上坐起,腰間的刀傷痛得他眼角淌淚。他單手按在月復間,等痛意稍微減輕,這才有余力觀看四周。
這……是哪里?眼前,他似乎正在一頂帳篷里,篷子架極為高聳,頂端開著一處氣窗,而窗的正下方,一鍋不知名的食物正滾沸著。他吸了吸鼻,聞出那味道帶點魚腥。
魚腥?距離上一次吃魚不知已經過了多少年,他幾乎要忘了這種味道了。
郎兵從氈席上站起,走到鍋子邊,看著里面烹煮的魚,正出神,篷于的氈門就被人掀了一角。
進來的是個小女娃,她身穿藏族短褂,滿臉紅通通的。「啊?」一瞧見郎兵,女娃兒居然急著往後退。
「喂,等等!」郎兵還沒來得及叫住她,那娃兒就鑽出了氈帳,等她再進來,身旁多了她的爹娘還有幾名兄弟姐妹。
「你醒了?」一名穿著氌氌長衫,腰間配刀的壯年男子,以帶著濃厚異族腔調的漢語問道,顯然是一家之主。
僵了一下,郎兵答︰「請問我怎麼會在這里?」
「你們打仗了,一群人往山谷里面逃,我們也不喜歡夏韃子,所以讓你們留在山谷里,幾十天過去,你們的人想家了,我說沒關系,我們會照顧到你醒來,所以他們全走了。」
接話的是名矮小但福態的婦女,她來到鍋旁,蹲了下來,前一刻還躲在她身後的三名娃兒,也都圍到鍋邊。「以前也曾經有你們的人來過這里,所以我們會說你們的話。來,你過來。」
她朝郎兵招手,郎兵下意識地往男人的方向看,發現沉默的他正卸掉外衫及配刀,臉上甚至掛著一抹淺淺的靦腆笑意。看來他們一家子是全然不將他當成外人的,于是他來到了鍋旁。
「這鐵背魚是要給你吃的,姑娘從好遠的月牙泉里捉來的。」婦人又說。
「姑娘?」
「是啊,姑娘人兒美的,說話頂溫柔,她是你娘子嗎?她人好有耐性,別人說你不會醒,她偏偏守著你不放棄你,不僅幫你換衫換褲,還時常在你耳邊說話,兩三天更往漠里面去捉魚,說是要給你補……」
熬人的話聲在耳畔滔滔不絕,而郎兵的腦子里早已浮現一道身影。
在夢中,他瞧見她就像一朵雲兒從天而降,為了他和一群在生死之間掙扎的人們,她使用了幻術將他們救離了險境。她──不是凡人,卻為他犧牲了一切。
這些都是她每天在他耳邊說著的?還是一切只是夢?
但……倘若是夢,為什麼他能夠安然地來到這里?他還以為自己該死在戰場上的。
「她……在哪里?在外面嗎?」郎兵急了,看得婦人不禁笑出聲來。
「你別急,姑娘出去了,得好一會兒才會回來,喂喂……唉,真是比孩子還要毛。」
等不了婦人將話說完,郎兵顧不得自己還打著赤膊,就跑出了氈棚。
到了外頭,對著一片翠綠大山、冰白長川,原本該覺得驚奇的他,卻毫無心神觀賞,他匆促地觀望四周一圈之後,就使了勁地大喊︰「羽衣!」
郎兵的聲音在山谷里生了回音,得來三句響應,可直到回聲消散,卻還是不見他極度想見的人。
「羽衣……」他忍不住又扯破喉嚨地喊,而且一喊就停不住了。
就這樣,聲聲的羽衣回蕩在高山深澗之中,且飄越了森林草原,傳到了不知處。
等他終于喊累了,人依舊是不見蹤影。他不甘心地跌坐在草地上,而後躺了下來。
一靜下來,剛剛未發現的東西,一時之間全現了出來,比如風聲,比如蟲鳴,比如草地上迎風搖曳的純白小花,比如近處一道欲走還留的腳步聲。
腳步聲?郎兵迅速地往後一翻身在一片碧綠草地的上頭,瞧見了那道他日夜思慕的身影。他緩緩地坐了起來,目光跟隨著那道身影,不再移開。
十步遠的地方,一身素衣的羽衣猶如白花般亭亭而立。她看著郎兵,眸兒不眨,唇辦不啟,表面看起來如此冷靜的她,胸臆間卻有如濤浪萬傾。
她想奔向他,卻躊躇;她想擁住他,卻猶豫。
那天當她到了戰場上方,瞧見身受重傷的他時,她的心怕是碎了,她還以為自己慢了一步,就要從此失去他了!
不過現下瞧他恢復了健康,能喊能走,她一個多月以來始終揪著的心,終于能夠放下了。
只是,這顆心寬去了,那麼另外一顆心呢?他是不是還記著她不顧阻擋離開他的事?還是真如大僧侶所說的,正等著她回來?
四目凝望,天地間仿佛只有他倆,然而話兒不說出口,羽衣的一顆心仍是高懸著。極度的寧靜令她難耐,她十指不安地交握,並微微動了下僵硬的身子。
才見她有了一丁點的動作,郎兵就緊張地從草地上跳起來,急著往她走去,在她身前站定。
因為激動,他兩手伸得老長,而又因為心里有個疑惑,所以遲遲不敢將她擁進懷里。他的兩只手臂就這麼懸在半空中,直到酸了,才緩緩放下。
「你……還要走嗎?」郎兵忐忑地問。
聞言,羽衣終于抬起臉與他相對,她搖了搖頭,唇間也浮出一朵嫣然。
就在她搖頭的同時,郎兵迅速將她擁入懷中,收臂的勁道,好象要將她揉進自己的身體時里一般。
他滿布胡髭的下頷靠著她柔女敕的臉頰,並在她耳畔輕喃︰「我很想你,日里、夜里都想,你知道嗎?」
羽衣點點頭。
「不要分開了,好嗎?」他說,羽衣又點點頭,他笑著捧住她的臉,為她吻去頰上的濕潤,「我沒事了,沒死成,以後也不再打仗了,我們回去找寶駒,等把他接來這里……。
「郎兵,寶駒他……」
「怎麼了?」羽衣望住郎兵,欲言又止。
懊說實話嗎?因為偶然的機會,在月牙泉食得仙物七星草,而得以暫時變成人形的寶駒,為了救郎兵,情願打回願形。所以此刻寶駒……
「啡──」驀然間,草原的頂處傳來了馬鳴,放眼看去,那里正站著一匹皮色透紅光潔的駿馬。
「那匹馬?羽衣,這馬我記得,那天和西夏軍沖突,我中了一刀,流了好多血,原本以就要死在那里了,沒想到身邊居然出現一匹馬,是它將我背離戰場的。」回想著當天的情況,沉吟片刻,卻又好象想到了什麼,「怪了,我怎麼覺得這匹馬很面熟,我……好象很久以前就看過似的……」
郎兵看看那匹馬,又看看羽衣,雖然有些困惑,不過心頭卻隱然有種不知從何解釋的感受,那感覺,就好象羽衣說過的一句話。
「郎兵,你信這天地間的萬有靈嗎?」羽衣握向郎兵的手間。
不當戰士的他,該有時間听她說故事;而不再飛天的她,也多了很多時間與他說故事,也許她會跟他說說飛天東來以及汗血寶馬報恩的故事,也許,她……只會跟他提起一名女子愛上一名男子的故事……
終有一天,他一定能夠了解,天地萬物不僅有靈,而情愛呢,亦是無邊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