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終于來了,谷少基急忙將醫生請到二樓,區雅弁不放心也跟了上去。
進門一看,躺在床上的南巽人早醒過來了,他的臉色白得像石膏一樣,看向眾人的眼神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不知道他是不是听見了剛剛在樓下的爭吵聲?
「其他的人呢?」乙他有氣無力的。
「呃?啊?」谷少基求救似的看著一旁的區雅弁。
「啊!他們家里突然臨時有事,統統都回去了,只剩我一個。」這個謊話實在是編得太爛了,不過,情急之下,她也只能想到這個而已。
「我有話想對醫生說,少基,你帶著區小姐到外面等著。」
匆忙中召來的醫生將兩人趕了出去,一個小時後,汪醫生出來了。
「汪醫生,怎麼樣?」區雅弁被醫生臉上凝重的表情給嚇到了。
汪醫生嘆了口氣後又搖搖頭,一臉的莫可奈何。「目前還不敢斷言,我只能說南先生的胃.....」話說到一半又打住了,頭還偏過一旁。
「醫生,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啊!別吞吞吐吐的,急死人了!」區雅弁急得差點跳腳。「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安排個時間請南先生來醫院一趟,照照胃鏡做些精密一點的檢查,他的胃最近不知是吃了什麼東西,被糟蹋得一塌糊涂。」醫生邊說邊搖頭。
听了醫生的話,心虛的區雅弁連吭都不敢吭一聲。
「對了,我看南先生的情緒很不穩定,替他打了一針鎮定劑,他已經睡著了,沒事不要去吵他。」
「謝謝,少基,送汪醫生出去。」
汪醫生下樓梯走到一半卻停住了,看向區雅弁的眼里是欲言又止的,嘆了口氣,像下定決心似的說︰
「南先生的胃雖然不好,但是他想吃什麼也別攔著他,就讓他盡興吃個夠,凡事不要讓他操太多心,讓他心情能保持愉快就可以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區雅弁一听,心都涼了半截,緊抓著汪醫生的袖子不放。
通常醫生會這麼說,不就代表那個病人已經無藥可救、听天由命了嗎?
「沒什麼意思,你不要胡思亂想,乖乖听我的話照做就是了。」
*****
天漸漸暗了,忙亂的一天終于接近尾聲。
區雅弁輕手輕腳地走進南巽人的房間,想看看他是不是醒了。
「你為什麼沒走?」黑暗中傳來南巽人空洞的聲音。
「你已經醒了?」她走到床旁扭亮了床頭櫃上的小燈問︰「睡得好不好?」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她扶他坐了起來,順手將枕頭拍松。
「我要留下來照顧你。」她不敢看他的臉。
「為什麼?」
「因為你會生病,我也要負部分責任。」
區雅弁才不敢說他的胃會弄壞全是因為她煮的菜,萬一他怎樣、不行了,那她不是得背負一條過失殺人的罪?這可不成!
「你不需要留下來的,我不希望你留下來的原因只是因為心里對我有愧,自覺對我有責任,我不稀罕你的同情!」
「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我留下來是因為我想留下來,不是因為你的關系!」區雅弁表達關懷的方式和常人不太一樣。
「所有的人都走了,是不是?」
「哪有?還有我、朱福和谷少基啊!」
「你們三個人能干什麼?」
「我們的確不能做什麼事,卻可以照顧你啊!等你好了以後,還有什麼事辦不到的?我相信,憑你的能力絕對能讓煜南風雲再起。」她笑著鼓勵他︰「你要對自己有信心。」
「謝謝你的鼓勵,我可不像你那麼樂觀。」他說完又嘆了口氣。
區雅弁知道至親的背叛、公司的噩運、親友的漠視,這些打擊對南巽人而言實在是太大了。更糟的是它們幾乎同時發生,強烈得令他無法招架,若再加上身體病痛的煎熬,搞不好連求生的意志都沒了。
「其實不是我樂觀,而是最壞也不過如此,情況再壞也壞不到哪兒去,明天絕對會比今天更好。」
說完,肚子卻咕嚕咕嚕地響了起來,區雅弁抱著肚子笑著看向南巽人。「我肚子餓了,忙得都忘了吃飯了!對了,你想吃什麼?」
「我吃不下。」南巽人搖搖頭。「何況家里沒人,誰來幫我煮飯?」
「我煮啊!」
「妳自己做?」南巽人臉上的表情終于有了變化,不再了無生氣,而是像見了夜叉要他的命似的,一臉驚恐。
「我的胃已經變成這樣了,你非看它穿孔不可嗎?搞不好少基煮的還比你弄的好吃,求求你饒了我吧!」
難得地,區雅弁的臉竟然紅了!「我--哎呀!其實我的手藝並沒有那麼恐怖,你等會吃就知道了。」
區雅弁特意為南巽人熬了鍋粥,又做了幾樣清淡小菜送到他的房里,還細心地拿了個湯匙一口一口喂他吃,沒想到南巽人只吃了幾口粥就搖搖頭表示不吃了。
「再吃一口?」說著將湯匙送到他嘴邊。「多吃一些身體才復原得快,我煮的都是對胃有益的小菜,清清淡淡的,再吃一口?」像哄小孩似的。
南巽人將頭偏向一旁。
「我吃不下了。」
「吃不下就不要吃了,不用勉強。」輕聲細語的,像怕嚇著南巽人似的,更怕她一大聲,就把他給活活嚇死了。
「天色不早了,妳先去睡吧!」
「我看你睡著後,我再回房去睡。」區雅弁很執著。「你現在是病人。」她扶著他躺下,再替他將被攏好。
「我睡不著。」
「那我陪你聊聊天。」
「你今天是吃錯什麼藥了,變得這麼反常?」
「我有什麼反常?我和平常一樣啊!」
「你溫柔體貼得令我覺得有詐,你該不是又想到什麼鬼主意要來整我吧?求求你饒了我,我現在的身體可是承受不起。」
「不是啦!你誤會我了,我只是擔心你。」
也難怪南巽人會誤會,她以前的所作所為實在是太惡名昭彰,讓他不敢輕易相信她。
看來她得努力扭轉以前的壞形象,還她本來面貌;想想因為這件突發狀況,讓她能重獲讓南巽人評價的機會,這也是挺不錯的。
「擔心我想不開自殺是不是?」南巽人為她怪誕的想象苦笑。「我不是承受不起失敗的人。」
「我知道你不是輕易就會被挫折打倒的人,反正我也睡不著,留下來陪你好了。」她還是不放心。
「不,你還是回去吧!趁著晚上夜深人靜時,我一個人要好好、仔細想想這件事。」
不知為什麼,南巽人總覺得整個事件極不尋常,至于哪里不對勁,一時卻也想不出來。
「好吧!那我去睡了!」臨關上房門時,她還不放心。「少基就睡在隔壁,有什麼事你叫他,他听得見的。」
「妳去睡吧!別擔心我了。」南巽人朝她擺擺手。
區雅弁當然擔心了,她去找一樣擔心的谷少基,要他晚上睡覺時放機伶點兒。
*****
這一整晚區雅弁怎麼樣也睡不著,翻來覆去的,後來索性下床搬張椅子,想到南巽人房門口站崗,卻看到谷少基已經坐在那里了。
「妳?」谷少基的詫異並不少于她的。
「噓!」她將食指放在唇上。「小聲點,不要吵醒南巽人。」
「你在這里做什麼?」谷少基看著區雅弁手里拿著的椅子。
「你又在這里做什麼?」區雅弁反問。
她總不能明說她擔心南巽人太過自責,一時想不開去做什麼傻事,只好守在他的房門口;萬一真的發生什麼事,她才不會遺憾終生。
「我今天曾打電話到那些親戚家請他們幫忙,他們家的佣人不是說人不在,就是不接電話,有的甚至還說煜南跟他們毫無關系。他們也不想想,之前從煜南拿了多少好處,現在卻在煜南最需要他們的時候忙著撇清關系。」
「沒關系,不靠他們的力量,煜南還是可以再站起來的,不過,你還真細心。」
「我擔心少爺,可是又沒什麼能力幫他。」谷少基聳聳肩。「我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這個了。」
「南巽人知道你的心意,只是沒說出來而已。」她笑著拍拍谷少基的肩膀。
比少基卻低著頭不敢看她。
「我要向妳道歉。」他囁嚅著。
「為什麼?」
「因為,我以前對你很不好,甚至有著明顯的敵意,常常給你臉色看,事實證明是我誤會你了,真是對不起!」
「我根本不知道你不喜歡我,甚至故意欺負我,對于不存在的事你又何必道歉?」
「雅弁,你不會離開我們、離開少爺吧?」谷少基擔心地問,這件事讓他提心吊膽一天了,就是找不到適當的時機問。
區雅弁今天的表現早將別人對她的不良印象整個扭轉過來,而谷少基更是打從心里認定她是南家未來的少女乃女乃,早將區雅弁看成是南家唯一的支柱了。心里在佩服南巽人那「不為外力左右」、「不畏強權仍堅持到底」的好眼光之外,自然是要想盡辦法將她留下來了。
區雅弁當然不知道谷少基心里在轉什麼心思,只是笑著安撫他︰
「暫時不會。」
不過這「暫時」到底是多久,她也不知道。
承諾出口後區雅弁才知道,她不是因一時心軟而敷衍了事,她是真的無法在這個節骨眼里離開。再一次肯定地點頭。
「我不會走的。」
「真的?」谷少基要她再保證一次。
既然南巽人臥病在床,無法爭取自己的幸福,那將人留下來的重責大任自然就落在他谷少基身上了。
房間里的南巽人听著听著卻笑了,他們兩個自以為壓低了聲音就不會吵到他,沒想到在這寂靜的夜里,一點點聲響都像打雷般的清楚,他們的對話就這樣一字不漏地飄進了他的耳里。
這個谷少基平時是少根筋,但重要時刻卻也不怎麼笨嘛!南巽人心想。
在門外兩人的交談聲中,南巽人竟意外地放心睡著了。
*****
在區雅弁的細心照顧和看護下,南巽人的健康恢復得很快,不過,他拒絕了她上醫院檢查身體的建議。
她一直很擔心南巽人的身體,不知道他的胃怎麼樣了,情況是不是更糟?現在的他看起來雖然是生龍活虎,卻讓她更擔心那是回光返照的前兆。
「我一直覺得很奇怪,采礦權的開采資料被拿走,頂多只是損失一個礦產而已,煜南還有其它的企業可以支撐不是嗎?怎麼可能讓煜南陷入這種萬劫不復的地步?」
區雅弁趁著陪南巽人散步時,提出這個壓在她心里好幾天的問題。沒辦法,她對商場上的事完全不懂。
南巽人嘆了口氣。
「目前只知道司徒浩司拿走了煜南的采礦權,這還是已浮上台面的,萬一他拿的不止這些呢?」
「這倒是個問題。」有高人指點果然不同凡響。
區雅弁開始參悟其中的利弊得失,將心比心,要是她是司徒浩司絕對會順手多拿些重要檔案的,小偷早當定了,不多拿一些豈不是太對不起自己?
「舉凡企業或財團的投資都是牽一發動全身的,愈大的財團愈是如此,每一個環節的資金全環環相扣卡得緊緊的,而且煜南又向銀行借貸了不少錢。」
「為什麼要向銀行借錢?煜南多的是錢不是嗎?我爸最討厭和銀行打交道了。」
「為什麼?」
「他說向銀行借錢是慢吞吞要借不借的,還要拿抵押擔保品,若有人打算拿這筆錢救命,等錢下來早斷了氣了;銀行討錢時卻是十萬火急,一個不小心,辛辛苦苦買的房子就莫名其妙地被銀行拍賣掉了,所以他從不向銀行借錢。」
南巽人笑了,區萬金連做生意都還保持著他一貫的草莽作風。
「拿別人的錢做生意才是高段,當然這其中也有不少風險,你姑且听之就好,太難的你也不懂。」南巽人模模她的頭。
「哦!」區雅弁听話地點點頭。
「這件事一發生,銀行怕自己的放款成了呆帳,會追討對煜南的放款;而生意上往來的對象,也會因為流言而提早收回帳單上的帳款;更糟的是再也沒人敢和煜南交易,這些效應會像雪球一樣,愈滾愈大,終至無力挽回上南巽人邊說邊搖頭,那金額之龐大不是普通人所能想象的。
「原來如此。」靜默了一會後,區雅弁愈想愈不甘心。「那司徒浩司真不是東西,虧我還當他是哥兒們,沒想到他竟做出這等卑鄙、無恥、下流的事來!」
南巽人看著氣憤難平的她,心想是該告訴她一切的時候了。
「其實我曾懷疑過你。」
「我?」她的手指著自己。「為什麼?」聰慧如她,一下就想到答案了。「因為我和司徒浩司走得比較近?」
「也不盡然!陪我回房吧,我有樣東西要給你看。」
區雅弁听話地陪著他回房間去了,一進房就迫不及待地問︰
「什麼東西?」
「你知不知道你有一些無意的行為,卻引來別人莫大的猜疑?」
「什麼行為?」她實在想不出來自己曾做過什麼讓人誤以為她是賊的舉動。
南巽人笑著將谷少基跟蹤她的烏龍事說出來。
「那是我--」氣鼓鼓的她在張口為自己辯白前,已被南巽人的手點住朱唇。
「你去書架上幫我把白色紙袋拿出來。」
區雅弁听他的話從書架上抽出紙袋。
「這個?」
「打開看看!」南巽人笑著鼓勵她。
區雅弁一臉狐疑地看著他,不知道他葫蘆里賣什麼藥,她是愈來愈不懂他了。
「這是我的履歷表嘛,怎麼會在你這里?」區雅弁大叫,這件事對她來說就像親眼看到飛碟、外星人一樣,太不可思議了!
「你大概不知道你找工作的那家公司,是煜南集團的台北分公司吧?」
「我怎麼知道?它又沒寫著『煜南』兩個字!」
區雅弁扁扁嘴,死也不肯承認因為自己有眼不識泰山而做出這等丟死人的事來,這事就像小偷偷到自己的家一樣窩囊。
「因為你的履歷表才讓我相信你是無辜的。」
「說穿了,你還是和旁人一樣不相信我!」她竟埋怨起他來了。
「你誤會了,我一直相信你絕不會幫著浩司做出背叛我的事來,可是你的所作所為,實在讓人難以信服,力排眾議的我也難擋眾怨,而這份履歷表卻是還你清白的證據。」
「為什麼?為什麼你會相信一個一直在找機會整你,而且從沒給你好臉色看的一女人?」
「因為我--」
「算了,別說了!」她的手覆住他的口,將他的話封在她的手心中。
她怕听到他眼里寫著的答案。
其實她早該知道的,要不是太執著于自由,以及贏得和父親的協議,哪有一個男人會像南巽人一樣,不管她怎麼欺侮他也嚇不跑,對她的百般作弄也不生氣!
不是在乎她是什麼?
*****
區雅弁真的被搞糊涂了,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心在想什麼了。
她能為了南巽人放棄已到手的自由和賭注嗎?還是為了夢想已久的自由,任由自己放棄一生中只有一次的真愛?她能眼睜睜看著南巽人娶別人為妻而不心痛?
南巽人從區雅弁的眼里看出她的掙扎,他知道現在不是談這件事的好機會,他會等,並加把勁逼她作出選擇的。
「造成你的誤解真對不起。」區雅弁決定將這些傷腦筋的事全拋到腦後,反正現在還不急。
她的心還在擺蕩,在這種情況下,她無法作出執著無悔的決定。
「是我應該向你說對不起才是,還有謝謝你這些日子來的照顧。」
「你的謝謝能不能先收回去?我覺得受之有愧,這些日子來真的是委屈你了。」
想到先前南巽人無怨無悔地吃下她煮的東西,區雅弁就覺得過意不去,他的犧牲實在是太大了,大到得賠上一個胃,也許還有一條命。
「不。」南巽人搖搖頭。「知道我沒看錯你,你沒和司徒浩司共謀做出背叛我的事,比什麼都讓我快樂。」他的眼緊緊鎖著她的。「我可以忍受你煮的東西,卻無法承受你的背叛。」
「沒關系嗎?」被他看得渾身愈來愈不自在的區雅弁,急著想打破這親昵的氣氛。
「什麼?」
「放著煜南的股票不管,就讓它無量下跌,真的沒關系嗎?我听爸爸說,煜南的股票已經跌到事發前的十分之一了,這下該怎麼辦?」
「我還能怎麼辦?公司都快周轉不靈宣告倒閉了,而我也只能在這里眼睜睜地看著它下跌而已。」
「我爸爸要我轉告你,他準備拿出錢傾全力幫助你度過這次難關。」
區萬金會作這個決定,出發點有一半是為了女兒,當然也有惜才的意思。他也不相信煜南會從此一蹶不振,在商言商,這個決定也算是以小搏大的投資。
南巽人搖搖頭。
「替我謝謝區伯父,他的好意我心領了,我不能讓他的錢像丟人大海一樣,一去不回。」
若說娉婷宴讓南巽人了解有錢人巴結逢迎的那一套,也沒有煜南這次失利讓他更看清人心險惡的一面,讓他體會人情冷暖的滋味。退一步想,若能真正地看清楚人心,這代價其實也不算太大。
「煜南會不會因此換老板?」
「也許吧!如果有人大量收購股票,再申請召開股東大會改選董事的話,煜南的老板就會換人了。」
「那怎麼辦?」
「這樣也好,我也不用為了繼承煜南而壓抑自己的本性,無事一身輕的我可以隨心所欲地做自己喜歡的事了,這樣一想,司徒浩司的背叛倒是一件好事了。」南巽人無所謂地笑著。
「你還真看得開!」區雅弁橫了他一眼,虧她還替他提心吊膽地緊張個半天。
「事已至此,不看開也不行了。」
「我是和你說正經的,你怎麼又開我的玩笑來了!」
南巽人那滿不在乎的神色,讓區雅弁覺得很奇怪,他到底知道了什麼?